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挪出餐厅的。我感觉上苍有点捉弄我,在我生命的前二十三年里,除了关殊以外我几乎再也没有什么桃花,要么就是不值一提的烂桃花,如今两个优质男生都往我跟前凑,这让我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如果我在关殊回来之前遇到顾易宸就好了,如果我在关殊回来之后没有遇到顾易宸就好了。
我有选择恐惧症。这就像小时候吃棒棒糖的时候,老是纠结是选草莓味的还是柠檬味的一样,棒棒糖我可以这次吃草莓下次吃柠檬,可是这次不是选棒棒糖,是选男人。
我知道,我喜欢的是关殊,喜欢了那么多那么多年。而顾易宸,只是不小心撞进了我的世界,或者是我不小心闯进了他的城堡,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心池里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过一段时间,池面便会恢复风平浪静。
路旁有一家卖烤散面的小店,小时候我常常和夏岚、关殊在放学后跑老远去吃烤散面,满满当当的一份吃得肚子滚圆。
我摸了摸肚子,刚才顾易宸那么反常那么语出惊人,害得我都没好好吃饭。
我撇撇嘴,朝小店走去,要了两份烤散面。这里离关殊的医院不算远,他在加班,我就给他送一份夜宵去。
关殊或许会不经意问我是和谁吃的饭,我就坏笑着告诉他,就是昨天说的那个“普通朋友”啊,不过那个“普通朋友”跟我求婚啦,我怎么办呢?在这里我对顾易宸有点愧疚,我想利用一下他试探一下关殊会不会在意,会有多在意。
我在心里偷偷乐了一乐。
还是迷宫一样的医院,好在我记性比较好,这次轻车熟路就摸到了心外科。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瞅到上次那个八卦的小护士,于是放下心来去寻找关殊。
夜晚的心外不如白天那样嘈杂,有种诡异的安静,走廊狭长而板正,散发着浓重的压抑感,天花板上的灯棒发出没有什么活力的白光,病殃殃的。
我一路走过来,偷偷瞄着走廊两旁的病房是不是有关殊的身影,路过安全楼梯口的时候,忽然传来关殊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声音低沉且伴有回音,是从楼梯里传来的。我心头一喜,三两步就跑过去,可是看见的那一幕画面,却如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将我刚刚开始痊愈的伤口剥离,翻出泛白的血肉,痛彻心扉。
关殊将唐琳琳抵在墙壁上,俯身在她鲜艳的唇瓣上温柔辗转,唐琳琳白皙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梨花带雨自是有别样的美丽。我和他们之间隔了五六米,却清楚地看见唐琳琳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眼睛和睫毛,是我认为她最美的地方。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将已经凉得差不多的烤散面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都说我太固执,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觉得我太固执,现在我发现我是太幼稚,幼稚到他两三句话就能让我背弃一切,任他再骗我一次。
宁可,你长点心吧。
我沿着马路沿儿一步一步往前走,此时一点没有拿相机拍照的心思,也没有钻进酒吧借酒消愁的心思,有时候,不作为偏偏是最好的作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辆黑色的车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捏着手机按下报警电话,然后警惕地盯着后面的车。
黑色轿车稳稳停住,顾易宸从车里走出来。
我吐了一口气,把手机丢进口袋里,问他:“你换车了?”
他走到我面前,说:“刚才去工作室接你……开的就是这辆。”
“……”
他接着说:“不是你觉得我的车颜色太骚了么?”
我干干一笑,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时候笑了:“嗯,我觉得正常人在看见我的时候会首先问出这个问题,没想到你首先关心的是我车的颜色。”他眼皮微微垂下,接着说:“刚才我有点失控,不应该把你丢在餐厅里,我一出门就后悔了,就想着在附近碰碰运气,看你是不是还没走远。”他顿了顿,说:“看来我运气不错。”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来:“哦,没事的,我……就是想四处转转。”
“那……介不介意我和你一起转转?”
我说:“那走吧。”
我像是被掏空了精力一样,半死不活地往前走,顾易宸也随着我的步伐。我们两个之间酝酿着毫不尴尬的沉默,这让我既能安安静静地出神发呆,又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我很感谢。
我突然开口问他:“喂,顾易宸,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噗——”他一下子笑喷了,转过身来看着我,笑得停不下来。
我瞪着他:“有那么好笑么?”
他忍着笑意,说:“有,真的有这么好笑。”
我懒得再听他打岔,自顾自地说:“我很早以前认识一个女孩儿,那时候她留着又黑又直的长发,齐刘海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好看极了。现在她长大了,依旧留着长发,可甜美可知性。可是你看我,老是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风一吹就没法见人了。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那样温柔似水、甜美可爱的女孩儿?”说着,我伸手抓了抓自己堪堪过肩的头发。
顾易宸也从善如流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那样的女孩啊,对于正常的男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
顾易宸了然道:“唔,难道是情敌?”
我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说:“看样子我果然一点戏也没有啊。”
顾易宸单手捏着我的肩膀,佯装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恨恨地说:“宁可,你还真的忍心,在我面前说你对别的男人如何爱慕,说你的情敌让你如何难过。”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他也叹了口气:“你说你没戏,我又何尝有戏。宁可你知道么?认识你以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发现很多事渐渐地不受我控制了。我特别讨厌这种感觉,可是我拿你没办法。”
一瞬间我的大脑里如过电影一般闪过许多画面。小小的我趴在关殊的背上,口水流了一肩;唐琳琳的面容由甜美变得恶毒,我被堵在墙角;七年前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关殊头也不回地离去;我在关殊走后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关殊温暖如春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顾易宸冷酷俊逸的面孔闪在面前;顾易宸说“我们结婚吧”……
我轻轻地说:“顾易宸,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任性的资本么?”
他不置可否:“任性不分资本,只分对象。你不可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任性,就如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伪装成熟和坚强了,我希望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对我任性。”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觉得爱情是一件可笑的事,人们被它操控,做出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我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爱情。我可能不能够喜欢你,但我会成为一个最合格的男朋友,或者丈夫。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么?”
我脑袋一热,快速地说:“要不我们试试?”说完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瓜子。
此时有秋风吹起我风衣的下摆,我默默祈祷,这样大的风一定会湮没我刚才脑抽说的那句话吧。
顾易宸唇角含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没听清楚最好。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哈。”
说完我扭头就想走,可是我如何能走?顾易宸伸手就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他的身上有雨后新竹的清香,是冰冰凉凉的味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抱我,而我惊奇地发现我已经很习惯他的怀抱和他的味道。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我心中警铃大作,费力挣脱开他的手臂。
我深深地吐了口浊气,说:“你能接受我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忘记那段过往么?而且如果我同意和你……那啥,很有可能也是因为在那个人那里受了刺激。这样不纯洁的目的,你能接受么?”
顾易宸直直望进我的眸子里。老师教导我们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显得有礼貌,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可是顾易宸盯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有种浓重的压迫感。我求你别尊重我行不行?
他说:“我们‘相亲’的时候,你说你相亲是为了忘记一个人,那时候我就说,这样的话我们好像很合适。现在仍然是同样的背景,我依旧觉得我们合适。”
我说:“那我以后说不定会利用你……来刺激关殊,你介意么?”
他眼眸微眯,说:“不介意。只是……在你刺激成功以后不要跟他走把我甩了就好。”
我说:“你让我想想,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确定一下才能答应你。哎呀,心里老是觉得不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他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往前走:“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啊!我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的。”
顾易宸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宁可,我们不是假装情侣,是真的在一起,而且说不定很快就会发展成为男女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建立的长期契约关系。”
我愣了愣:“啊,不是假装情侣么?”
他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眸里似有星空,似有海洋。一瞬间我似乎以为顾易宸费尽心思是因为他真的喜欢上了我。
我眼前这个颀长挺拔的男子,他有一张难得好看的脸,薄唇微抿,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有光华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疏离。细碎的额发不安分地靠在额头上,透着一股肆意狷狂,那是我初见他的样子。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其实那天相亲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要不是你说你以前和夏岚交往过,我就……”说到这里我惊觉失言,连忙住口。
他靠近我,坏笑着说:“你就怎样?”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我饿了。”
他足足盯了我五秒,我心里直打鼓,话题转移得太明显,毫无说服力。可是我是真的饿了,这一晚上闹的,实在没有好好吃几口东西。
我正忐忑着,顾易宸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走,吃东西去。”
我一瞬间有种被电到的感觉。顾易宸的手掌宽大而冰冷,不如关殊那样温暖,但同样给人厚重的安全感。
我摇了摇头,如果和顾易宸在一块的时候,我不再时不时想起关殊,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