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漪听他口中说出嘉国二字,不由苦笑道:“嘉国?阿绥忘了,嘉国早就被雅国给灭了!此番的嘉国,一定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了!满城荒芜,生灵凋敝!”燕绥听了他的话,便道:“清漪你用的这首诗倒也贴切!不过,你也并未曾亲眼见到,说不定比你预想的,要好生许多也未可知!”连清漪听了便哀哀道:“是么?那玉瓒怎么如此慷慨善良?”燕绥见她口中猛地脱出‘玉瓒’四字,不由蹙了眉头,目光炯炯地瞧着她,似乎觉察到了点什么。
连清漪是浑然不觉,反而对他又说道:“阿绥!你也懂唐诗?我方才念的是杜甫的诗句《春望》?”燕绥听到她如此说,不由假装阵阵伤心道:“清漪也小看我了罢!我氐人自古就和汉人杂居通婚,况我又推行了这十年的汉化政策,我国中的孩童自五岁起,便也就习汉字,学汉书!这潜移默化的……我国中之人会吟诗作诗的大有人在!这首《春望》我小时候就背的滚瓜烂熟了!”连清漪听了,不由地笑了起来,她道:“看来,我是道旁路听,以偏概全了!”
燕绥便玩笑道:“不知者不罪!”又看着连清漪道:“不过你们汉人的东西,可也是有许多的糟粕!比如那个什么‘卧冰求鲤’、“哭母生笋’的那些个节孝故事,可着实都是些愚昧至极的东西!”连清漪细细听了,思怔了半响后,便满心感慨道:“阿绥!你……这番话却是说的在理!我小时读这些书时,也觉得很疑惑!”
她默默地瞧着燕绥道:“看来,阿绥这番改革,是要借鉴这雅国的失败之处,取其所长,弃其之短了?”燕绥听了,朗声说道:“正是如此!”连清漪口中提及了雅国,心中便不由地又想起那玉瓒来。如今的他应该更是踌躇满志了罢!素日的雄心已然实现!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可会想起她?想想,连清漪便又苦笑起来:连清漪啊连清漪!你这傻子!你这不是在痴人说梦么?
连清漪沉浸在往事中,又呆呆地看着这白色的行宫,燕绥道:“天儿也有些暖和了。你既是嘉国人,想来心中一定深恨雅国人罢!”连清漪听了这话,不免拿眼瞧着他。
燕绥道:“正好我这宫外,有处俘虏营,里面俱是关押的雅国的俘虏!其中还有个雅国的将领!”连清漪听了,心有所动,便道:“是么?”燕绥道:“你想不想去瞧瞧?”
连清漪听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她道:“我是恨雅国,但是却不恨雅国人,我恨的是雅国的皇帝!他是万人之上!底下的这些个人都是为他服务,听从他的派遣的!追本溯源,这些人打了败仗,被俘虏了来,倒也自是可怜!”连清漪幽幽地说着。
燕绥便道:“听你这般说,我倒觉得你说的也很对!似乎是这么个回事!”连清漪问道:“阿绥,你没有虐待他们罢!”这厢燕绥听了,心中已是大大不乐了,他道:“清漪!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瞧我?我若是想把他们都杀了头,还用得着建造一个俘虏营,好吃好喝地供着么?那些被雅国皇帝派了到嘉国的士兵们,对待那嘉国的降兵,可没有我这般人道罢!”
他默默看着连清漪,说道:“清漪!这是你第二次提到这个雅国皇帝了,莫非你……认识他?”这话说的连清漪心中猛地一颤,她镇住心神,勉强笑道:“阿绥这是说……哪里话来?我怎么会认识他?”燕绥不语,和她边说边走,不远处,就是那俘虏营地所在了。
连清漪看着这些新建的整齐屋子,忽地说道:“阿绥!虽说两国相争,不斩降兵!可我总觉得似乎你对这些雅国降兵过于优待了!”
燕绥听了,赞道:“好眼力,我不杀这些俘虏,自是因为这雅国的皇帝给了我不少好处!”连清漪听了,心中不由奇怪,口中说道:“好处?雅国皇帝会给你什么好处?”
燕绥笑道:“具体我也不知!总之就是雅国皇帝估摸着这次打仗,他是必败无疑的!是以在我俘虏了这些将士后,却又给我写了封信,请我善待这些被俘将士!并送了些银两过来,作为我每日给他们的开销!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连清漪听了,却是心中大阵,她颤抖地问着燕绥:“阿绥,这个战役,是什么时候的呢?”她看着这些崭新的房舍,心中忽地想起了玉攸宁,莫非这次战役是去年冬天……她不敢往下想了,只见燕绥深深看了看她道:“不远,就是数月前!”
她听了,便颤着声儿继续问:“阿绥,你可知,你可知……那个为首的将领叫个什么名字?”燕绥见她神情大变,便知她心中有无垠心事,或许,自己即刻就会知道了。他沉沉地看着她说道:“这个……你见了那些俘虏,不就会知道了?怎么,你似乎认识这个将领?”
连清漪听了燕绥之言,只是深深皱着眉头,她心底一直牵挂着的人儿,真的会在此么?她便紧紧跟在燕绥的身后,看着那些在兵营外监管的北疆国士兵。燕绥到了营地外,看着这些狭长的石头房子,命守卫的士兵将大门打开,只见那些个被俘的雅国士兵都在弯着腰埋着头,蹲在那田地里种着青稞呢!燕绥见了,很是满意,他便携了连清漪,走到这营地和田地的后面,有一处小小的房屋,也是用石头砌成,附近已经长出了茂盛的苜蓿草,连清漪的心顿时咚咚咚地跳起来,难道这个屋子里,果真关押的是玉攸宁么?
燕绥上前将石屋里的们推开,只听这屋子里便就传来了一阵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
连清漪还未进屋,但听得这声音,心中便是一坠!她困惑地看着燕绥,难道对待一个被俘的将领,至于一定要手镣脚铐么?燕绥并不看他,只是领着她进了屋内。她不看则已,一看便大惊失色!只见,这个石屋之内,放着一个沉重的铁丝笼子!笼子里关的不是动物,而是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
燕绥道:“此人便是那个将领!你好生看看,可是认得他?”说这话时,那双墨黑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此刻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值得他好好思索玩味。笼中之人,这眼儿原是闭着的,听到门开时,他自以为是这北疆国王,自是不打算再睁开眼睛。可是耳中却听到这身边,仿佛有不止一人在说话,不由便睁开了眼睛瞧着!此时,石屋的窗户为了透气,已是被看守的士兵们开着了,透着些许新鲜的空气,早春的日头已经升上了空中,将柔和地光线透过铁窗,洒进了这间屋子里。
玉攸宁终于看清了跟着燕绥的来人。来人目光憔悴,神情凄楚,也在怔怔地细细瞧着他!似乎是不能看清楚,连清漪便又情不自禁地朝着铁笼子走了几步。
这下终于看清了,笼子里的人虽蓬头垢面,长发遮着面容,但是只是看了看他藏蓝的眼眸,连清漪还是一眼瞧出,这笼中之人是玉攸宁!他虽战败,但是没死!连清漪的揪着的心先是缓和了下来,可是看着攸宁困在笼中,这心儿也是如戳在刀尖上难受!她上前握着笼条,颤声道:“攸宁……攸宁……是你么?”
笼中之人早就看清了她,眼眸中固然流过欣喜欲狂的暗涌激动,又带了浓浓的感伤和沉沉的疑惑,他用藏蓝的眸子看了看连清漪,只这一瞥,她便捕捉到了这浅浅目光的深刻含义,眼前之人,自是玉攸宁无疑。她的眼中也有许多话要问他,他也如是,两个就这样沉沉对视,忘了一切。燕绥走上前来,看着连清漪:“你认识他?可你是嘉国人,而他是雅国的将军?”
玉攸宁的眼眸变的哀伤,清漪能够出现在这里,居然是和北疆国的皇帝一起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她在他走后,在雅国皇宫中,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是有一点他肯定:就他所了解的玉瓒,哪怕就是她死了,也是不会放了她的!是以她一定是逃了出来的!逃到了这里……又认识了北疆国的皇帝……玉攸宁拿眼征询地看着她……心中一时如滚滚的波涛涌过,感慨万分……他无视燕绥在场,刚想开口……
只见连清漪早已控制不住情绪,眼中滴下泪来,对着他哽咽道:“攸宁……攸宁……”她心中更多涌过的是对他亲人般的思念,她看着他如一头困兽,心儿却又沉起来。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来。玉攸宁深深地瞧着她,目光中自是流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不舍,有欣喜,有眷恋……燕绥听了,在旁一言不发,就在玉攸宁喃喃欲开口之际,对着连清漪忽地说道:“走,好像有些事情,你得好好和我说说儿了!不然也枉费了我待你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