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无极神殿的常客,往常一呆便是一两个月之久,寄住在藏经阁边上的烟雨阁,由于时常半夜难眠,便有了看书的习惯,离藏经阁近些,拿取书卷也方便些。
晚饭罢了,我闲得无聊,拿出观心镜唤出连伊,想着她能同我讲讲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趣事。她此刻却是一脸哭丧气儿的坐在我面前,眼泪坠在睫毛上打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瞧着有些心疼,心里措词半天,安慰道:“不就是下界嘛,百年而已,你一觉醒来,兴许世尊就回来了。”
本是安慰她话,结果这丫头一听到下界二字更加悲痛,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呜呜呜,听他们说姑姑你下界回来的时候闭关了两百多年……呜呜呜,天界的规矩你也知道,尊为越高,在凡界历的劫数可是成倍的往上加,照世尊这个尊位来看,估计是要闭关个两千年不止。呜呜呜……到那时候,我要睡上多久才能见到世尊啊?”
她抽噎的厉害,我抚了抚她的胸口帮她把气儿捋顺,涟漪倒说的也有些道理,偏偏神界法度就是这样,我噎了半天才道:“神族除了千年一次的天劫,还有五千年一次的下界历劫。两者本质上就不同,千年的天劫无非是受点皮肉之苦,减弱些修行。下界历劫却是要另算的,在人界历的劫数却还要牵扯到过往的若干罪过,跟神位高低也息息相关。世尊这样的尊神,应当是从未犯过错吧,且世尊主动下界,并不会受什么劫数吧。”说罢,她果真不再吧嗒眼泪,一瞬不瞬的将我瞧着,似是信了,我有些欣喜,想着自己求安慰人的本事又增进了不少,说不定不久将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这样的词也能在我身上用上。还未等我将这梦做完,她又将我拍进了谷底:“那这么说来,绯瑟姑姑你历劫受伤闭关是因为自己罪孽深重喽?”
我抽了抽嘴角,罪孽深重……看着她真挚的眼神,我点点头干笑道:“呵呵……是啊,世尊他老人家怎的比得上我罪孽深重,所以你且将心放下,世尊必能全身而退。”
她破涕为笑,十分铿锵的点点头,“恩!”又小心将我瞧了瞧,“那我想念世尊的时候,绯瑟姑姑能带我下界去看望吗?”
我思量了片刻,“好,若是得空的话,便去。”这下她彻底开心起来了,眼睛都要放出光来,“姑姑,你真是太好了,简直是九州第一大好神!。”我霎时红了老脸,咳咳,低调。
夜里起风,我被冻醒,心里有些诧异,夏季的夜风竟然这么凉,我起身关窗,室外已是银月高挂,夜寂阑珊,我望着窗外朦胧月色,冷风拂面,发丝被吹得凌乱,扫过脸颊挠得我鼻尖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我裹了裹衣裳,合上窗扉。
再躺回床榻,就没了睡意,索性掌着长明灯,寻本书卷来读。我往桌上一摞书卷里翻找,不是被我看得倒背如流,就是实在无趣的,我有些丧气,又实在睡不着,捡起床上的衣衫,穿戴好,决计去藏经阁度夜。
藏经阁,并不是所有的书籍都是经书,反而有很多书卷记载的都是被禁用秘术,藏经阁的“藏”说的便是这类书卷。先前我看的那本《奇异》便是禁书中的一本,其中记载了许许多多失传的术法,正确来说,大多都是毁天灭地的巫术。这本书被锁在藏经阁的七星宝莲幻景里,七星宝莲幻景藏得不只是这一本禁书,成千上万的失传书卷,都被收入了这幻景里。想进入七星宝莲幻景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唯有心境清澈之人可入,也唯有心静清澈之人可观,若是夹带了半点邪念,纵使眼前一片开阔,也照样会迷失在这幻境中,不得出路。心如死灰之时,便化成这池子里的一枚莲花,永生无渡。
以往这幻景境我入得十分容易,看的十分得意,只是现在我却没了那胆量。
我站在铺满油漆彩画、亮如白昼的藏经阁内,望着经阁中央的七星宝莲塔,心如猫抓,怎么都舒展不开。若不是这破心脏,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心中烦闷,走在一列列书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什么,挑挑拣拣,这一书架上的书都被我翻了一翻。我追着心中的烦闷劲儿,想探究个源头。
“以她的修为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若是再撑些时日,估计便会陷入永眠了。”世尊的话萦绕耳畔,我头疼的扶额,果然还是……若不是我没有拒绝世尊的人情,也不至于这烦心了。我追悔莫及,对自己这张破嘴倍感无奈,一时间发泄般的抱着书把脑袋往书架上撞,“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嗯嗯啊啊!”
突然面前书架上的经卷被抽走,对面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绯瑟你真是好兴致,三更天来这里唱曲儿?“对面那人一身中黄色广袖长袍,头冠莲花,五官柔和,那盈盈笑意仿佛使他周身的光晕都多了些温暖。
我抽抽嘴角,带着些许尴尬,“文殊你半夜来此不也一样兴致的很?“他自对面转到我面前,春风般的面容上略显疲怠,”我可不是情愿的,世尊下界的事你可听说了?“见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到:”便是因为这件事情使我忙得不可开交,世尊若是走了这无极神殿的大小事务可算是全都落在了我与普贤身上,普贤他向来不爱理会这些繁杂琐事,三言两语全都把事情全都打发到我头上来了,且一个月后要举行法华会,届时西天诸佛,三界里有名望的众神都要来,其实这本该是世尊操心的事情,可他老人家一句将下凡尘,近日来都不易太辛劳就将这等大事都委托与我,便让我每日都忙得夜不能寐。“他叹息一声,十分无奈。
我同情的将他望着,啧啧道:“哎…想不到世尊与普贤这般厚脸皮,真是苦了你。”
他抬袖打了个哈欠,仔细将我一看,眼睛闪过一道精光:“绯瑟你这是失眠了?”我点点头,忽然心里多了些不好的预感,又摇摇头:“不不不,我困得紧。”正欲大步流星的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袖子,“绯瑟你往日可不是这样狡猾的,明明精神十足嘛,来来来。”我被他抓着袖子按倒矮桌前坐下,桌上落了几堆文书,我有些沮丧,好不容易从苍梧的繁杂事务中脱身,怕是又要被埋在这苦海中了。
“这些就劳烦绯瑟你帮我过目了,我先小憩一会儿,天亮了你叫我起来。”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自的躺在我身侧华丽繁复的地毯,抬手摞了几本书枕在脑后,瞌上眼眸就一声不响了。我揉揉太阳穴,拾起一册文书批阅,片刻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抬眼望去,文殊睡得十分安详,看来他真是被累坏了,我不由得笑了笑。忽的一瞬间感觉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猛然心口有些疼,我抓了抓心口的衣襟,又喝了些茶水才将这痛压了下去,我受这番疼痛受的莫名其妙,莫不是心脏坏掉了?明日须得向世尊说道说道。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我合上手里最后一册文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在转头看看文殊,他睡觉十分老实,一个晚上连姿势都一动没动。我困意袭来,想着离天亮还有些时候,眯个一时半刻的也不打紧,便俯身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得如四五岁孩童般大小,守在一人的公文案前撒娇打滚儿嚷着要出去玩儿,他不予理睬,我便满地的画王八,扯着他的头发打死结还故意揪的很紧,他吃痛往后一仰,一把从身后将我捞过来放在膝盖上用鼻尖蹭我脖颈,蹭的我咯咯笑直到我求饶,他温声道:”你先等一会儿,等我批完带你去东海吃海鲜。“我眨着眼摇头,”我不爱吃海鲜,我想吃小笼包,就是锦绣姑姑做的那个。“他道:”好。“我又从他怀里钻出去在他背上爬上爬下,埋在他头发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又或者在他脖颈上狠狠吹起发出嘟嘟的声音。实在累了就枕着他的膝盖在一侧呼呼睡过去,他看着我的睡颜,笑得温柔。我既像那个梦中的孩子又像一个旁观者,我往那个人脸上看过去,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我就是能感受到来自他周身的温暖,我伸手想要拨开挡在他脸上的迷雾,却在一瞬间踩空跌入漩涡,我猛的被惊醒。一丝光亮刺入眼眸,天已大亮,我揉揉惺忪睡眼,文殊已经醒了,正在收拾地下的书卷,我伸伸懒腰说一句“早。”他粲然一笑,诚恳道:“恩,多亏你帮我处理这些琐事,不然我没有觉睡,改日有空了我请你吃酒。”顿了顿又说:“方才看你笑得欢,做什么好梦将你高兴成这样?”
我掩着嘴打哈哈,含糊到:“我也记不清楚了。”我记不太清楚那个人的模样,总觉得那种那种温情场面既熟悉又陌生。
告别文殊我回到烟雨阁洗漱一番,桌上的观心镜不见了,我猜想她是去找世尊了。小侍女端来早餐,我一人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吃,恩……吃完饭补个觉好了,我正盘算着,又打门外进来几个小侍女,一人携了一沓文书,齐齐向我拘礼后,便有条不紊的将文书摆在了我的书案上,一领头的小侍女再次向我拘礼:”文殊圣贤说先谢过绯色上神了,改日请您去灵秀山垂钓。”说罢齐齐退了下去,我面上抽了抽,嘴里半块糕饼掉在盘子里。
我……我我要回苍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