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后在洗漱间，马丽给豆爱爱传达了刘经理的指示：明天豆爱爱带薪休息一天，尽快走出阴影，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工作。秦海洋撇着嘴在偷偷地嘲笑。徐蕾在豆爱爱肩膀拍了一把说：“姐们，你可以啊。明天打算去哪里潇洒呢？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几个地方？”豆爱爱没有理睬。袁淑兰说：“豆豆，顺便和小白脸聚聚。应该让我们的女汉子、我的最新偶像陪上才对。”说着，故意在豆爱爱面前扎了个海洋打露着肚皮的人的式子，想把豆爱爱逗笑。没想到豆爱爱闭着眼睛用下巴指着她说：“去去去，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袁淑兰满腔热血换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蔫了。海洋看着袁淑兰朝正在洗脸的徐蕾呶呶嘴说：“快点洗完回宿舍。当心墙外有耳。”
回到宿舍，袁淑兰从后面抱住秦海洋的腰，把脸侧着贴在她的脊背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偶像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就请你当保镖，哪个还敢惹我？”“快松手，有电话来了。”秦海洋说着就挣脱了袁淑兰的手。袁淑兰放开秦海洋，矫情地说“人家就想粘粘你身上的英雄气质，你就找理由，真小气。”“真的。”秦海洋掏出手机一看，“哈，是石彤的！”袁淑兰连忙凑到秦海洋跟前，侧着耳朵听她和石彤说话。
“嗨，石彤你好！”“呵呵呵，秦姐好！淑淑豆豆也好吗？”
“我----好----着----呢!----”袁淑兰兴奋地把嘴凑到手机旁，大声地说。秦海洋被吵得用拿着手机的手的小拇指挖耳朵。
袁淑兰在电话里让秦海洋把声音放在免提上，海洋说她不会，袁淑兰说，你只要把“免提”两个字下面的键按一下就行了。海洋一看，在手机屏幕左下方显示着“免提”两个字，她赶紧在对应的键上按了一下，耳机立刻变成广播了。袁淑兰笑着说，哈哈，这东西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就买一个，咱们联系起来方便。石彤说。袁淑兰说，好啊，下个月发工资了我立即去买。
“怦怦”，有人敲门。“谁呀？”袁淑兰说着就去开门。石彤是袁淑兰在问她，在电话里说：“是我呀，石彤。说了半天你还没弄清楚我是谁吗？”秦海洋听笑了。门开了，秦海洋见是豆爱爱进来了，她不想让石彤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句“来客人了，以后聊”便挂断了电话。
豆爱爱拎着一只手提袋来到秦海洋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海洋姐，太感谢你了！”秦海洋连忙搀着豆爱爱说：“快别这样了。咱们在一起就是亲姐妹，谁给谁还不帮个小忙呀。快坐下，坐下来说。”袁淑兰也在一旁说：“豆豆，快坐下。”
三个人在袁淑兰的床边上坐下来，豆爱爱在中间。袁淑兰接过豆爱爱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上。豆爱爱说：“那是我给海洋姐买的吃喝。我也不知道海洋姐喜欢吃啥，就随便买了些。”秦海洋拉着豆爱爱的手关切地说：“我的好妹妹，你客气过分了。姐不是那种小鸡肠子的人。大家挣钱都不容易，你的心意姐领了，那东西你拿走，休假的时候给你父母带回去。”“姐，也没有啥值钱东西，都是些零食零喝，你一定要收下。”豆爱爱诚恳地说。“就是滴呀。豆豆是一片诚心，你拒绝了才叫伤心。”袁淑兰说。秦海洋把豆爱爱额头前的刘海理了理，看着她的眼睛说：“实话告诉姐，吓着了没有？”豆爱爱摇摇头说：“就是觉着受了侮辱，被人看不起，太丢人了。”袁淑兰搂着豆爱爱的肩膀说：“看在钱的面子上，想开点。”豆爱爱对袁淑兰点了点头。秦海洋说：“咱们的工作本来就是最低层的，想让人放在眼里打心里尊重是不可能的。如果不吃大苦受大累，没有超前的眼光，没有雄心和胆略，没有贵人关照，没有很好的机遇，咱们就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心里经常要有一个投机的概念，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不能满足现状。”豆爱爱点点头，“嗯。姐你说的太好了。以后你不管走在哪里，都把我带上行不？我啥苦都能吃。”秦海洋用力握了一下豆爱爱的手说：“本来，姐来西安是没有任何愿望的，是很迷茫、很无奈的来的。没想到城市这么有吸引力，姐慢慢地也有点野心了。努力做好每一天，用智慧和勤劳改变自己吧。”
豆爱爱睁着眼睛一直在床上躺到上午八点多才起来。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拿镜子看了看仍然有点肿的眼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喝了一口杯子里昨晚喝剩下的水，水冰凉冰凉，她分几次咽下去，拧上盖子，打算出去逛逛，散散心。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外出时的精心打扮，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心情迫切兴致勃勃。她上身穿一件墨绿色夹克，下面穿着浅蓝色牛仔裤，脚穿一双运动鞋，肩挎一个乳白色梯形包走出了酒店大门。她走在酒店大门口时，觉得两腿发酥，甚至有点不想出去的念头。她小站了几秒，慢腾腾地向公交车站走去。站牌跟前，她从包里拿出上车投币的一元钱在手里捻着，却不知道该坐哪路车，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着稍微走远一点。
豆爱爱是甘肃镇宁县湫头乡人。去年夏天，她休假回家时，父母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也是她们村的人，那个被介绍的男孩就是前面大家几次提到的小白脸。当时，豆爱爱坚决不去见面，结果挨了父亲几巴掌，被母亲一顿大骂。见面后，光是彩礼就说了三万六千元，豆爱爱觉得自己不值那么多钱，便私下跑到小白脸家里，对其父母编谎说，自己已经在西安有男朋友了，劝对方不要给她家里钱。第二天，豆爱爱就没有给父母打招呼，离开家里，来到了西安，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家。因为，她们当地的地形也不太好，人们生活也不太富裕，很多女孩不愿意嫁到家乡，所以，男孩子找媳妇很困难，加之人们思想封建，找媳妇的聘礼年年上涨，有很多家庭，因为给儿子娶媳妇欠债多年还不起，连给地里上肥料的钱也没有了，更谈不上搞经济作物，从贫穷走向更加贫穷，形成了家家遇事靠借钱的恶性循环。后来，小白脸在西安找到了豆爱爱，说自己家里有能力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并且不外借，豆爱爱婉言谢绝了。她说，她要打破家乡的老框框，让父母拿她卖钱的梦破灭。小白脸听了深受感动，对豆爱爱说，他一定要在外面拼搏，争取用自己的能力找媳妇。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还没有到午饭口，门迎们上完早操才开始在更衣室梳妆打扮，露着肚皮的人就来了。他敞开着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的已经掉色的蓝色的外套衣襟，把T恤扎在用一条红纱巾做腰带的裤子里，丝毫没有想露出肚皮的迹象。他走进餐厅，大声地叫喊着要见昨天管事的那位女领导。威胁说要是没有人处理这件事情，他就要砸店。几十名男女服务员一齐过来把他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个眉似砍刀眼如铜铃服务生说：“砸东西确实过瘾，可以解除郁闷，缓解压力，增添自信心。我以前也在酒醉时砸过，只是去时没有带够赔偿的钱，只能咬着牙忍着疼，让人家在腿上放了两刀抵了债。这位大哥，你打算先砸哪里呢？”
“老子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能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露着肚皮的人说着就从屁股后面的衣服下拔出一把四、五寸长的小弯刀，在手里挥舞着说，“老子这把金丝大环刀曾经放过的血能把你淹死。”
在场的服务员们哄堂大笑。那笑声是由嘲笑、尖笑、狂笑、怒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混合而成的，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声音之奇如闻鬼魂。露着肚皮的人被这笑声吓得脸色蜡黄，两条腿直打哆嗦。眼如铜铃的服务生从人群里站出来，像江湖上好汉了断恩怨之时的礼节，抱住双拳说：“这位老兄，看来你确实不是个软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要命的对手。我现在就想要你手里的刀，你要是觉得这里场地小，咱们到酒店门口练。”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所有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好！好！”“打倒他！”“站着进来，爬着出去！”大家的呼喊即将停止的时候，人群中一位搞保洁的中年妇女憋着嘴说：“咦，羞先人呢！连个女娃都打不过还跑到这里胡骚情呢，赶紧擦擦鼻涕到粪堆背后转去！”
又是一阵激烈的掌声夹杂着喊声和议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人群后面的刘经理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拍起手了。
“去去去，忙你的事去。”露着肚皮的人把刀子塞进口袋软了下来，“我今天是来说事儿的，没心思和你们玩。”
“怎么回事？”刘经理大声地说着从人群挤进去。她瞪着露着肚皮的人，又把嗓门往高一提，那声音几乎是在喊，“我看谁敢在这里撒野？！”
露着肚皮的人见刘经理气势汹汹，眼睛里射着一道红光，根本不是怕事的种，立即满脸堆笑地猫猫腰，说：“领导，没有人撒野。赶紧叫你的人散开，嘿嘿，咱好说好商量。”
刘经理见露着肚皮的人态度温和下来并且情绪稳定，向周围挥挥手说：“大家散了吧。”
所有工作人员立即散去，各就各位，各忙各事了。
刘经理顺手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翘起二郎腿，摇着脚尖说：“长话短叙。你说怎么办？”
露着肚皮的人往刘经理跟前走了几步，想靠近点轻言轻语地说话。在不远处擦桌子的那个眼如铜铃的服务生飞步过来站在刘经理身后。刘经理心里更踏实了。那人却吓得往后退去。
刘经理：“今天喝酒了没有？”
露着肚皮的人：“没有滴。”
刘经理：“你知道自己昨天挨打的原因吗？”
露着肚皮的人：“知道。”
刘经理：“说清楚。”
露着肚皮的人：“摸人家娃脸了。”
刘经理：“记住，过会110来了你实话实说，他们不会拘留你的，大不了罚款，给人家娃赔偿几千块钱精神损失费。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呢？”
露着肚皮的人像几天没有交作业的小学生接受老师批评一样，胆怯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回答：“他不来。也不让我来。”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来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刘经理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谈话，早就不把露着肚皮的人放在眼里了。她模仿着西安腔生硬地说，“我一看你就是个瓜怂！真米实曲滴瓜怂！”
“呵呵。”露肚皮的人笑笑说，“人都说我倒是不瓜，只是心里懵墩，有点老实。”
“往回走！”一个手里拎着一双烂白线手套，头发蓬乱的像鸟窝一样的黑脸胖女人一进餐厅大门就喊起来了，“丢人埋害的东西，谁叫你跑来的？滴是还嫌把人没丢够？”那女人说着就快要走到露着肚皮的人跟前了。昨天一块儿来的那个人在门口站着。
“你，你跑来干啥？”露着肚皮的人说着就往一边溜。
“你羞先人呢！不做个正经事，整天给我墩麻达呢。”胖女人说着就加快步子追露着肚皮的人，并且不停地在空中舞着手套。露着肚皮的人拔腿就朝餐厅外面跑。跑到大门口，他看见了昨天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他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边快步地往马路上走边说：“你狗失滴叫她来做啥？”那人满脸无奈地说：“工地让下钢筋呢，我怕你在这里弄不到钱两头耽搁了。”露着肚皮的人说：“狗失店员心齐滴很，把我围在中间想遛都遛不了。今天差点招了祸。有个脸像敬德，眉如鲁智深，眼似张飞，声像晁盖的家伙可能在道上混过，根本不吃我喔一套，把我吓失塌了。那个女领导也不是个怂，看上去势大滴很，把我说滴最后都装成二球了呢。”
这件事情就这么出乎双方预料地、简单地、戏剧性地结束了。眼如铜铃的服务生走开了。刘经理依旧坐在那里享受着店员们的团结和集体荣誉感和刚才那个服务生挺身而出的大无畏精神。她陶醉在自己的勇敢和镇静自若的表现里。她甚至埋怨这个事件结束的太快，没有让自己在特殊情况下的威严体现到淋漓尽致和早就打好的应对腹稿一句都没有派上用场。“八大金刚”挺胸提胯，迈着T台的步伐“咣当咣当”地从她身后走过。她没有回头，使劲地把眼珠转到眼角看着她们出去的侧影和背影，突然心里想到：秦海洋啊秦海洋，你为什么当初不在酒店门口走快点呢？你凭什么当初让我纠缠着不放呢？看样子捡来的不全是垃圾，说不定还有金银珠宝人民币呢？你为什么不叫做秦海非要叫做秦海洋呢？两只同性的羊在一起肯定是会斗仗的。斗仗的结果就是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豆爱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哪路车，要往哪里去，在哪里下车。她坐在后面倒数第三排靠窗子的座位上，两眼一直看着窗外，却没有印象一路上看到了什么。她的脑子一直是空白的，心也没有在肚子里面，连耳朵也没有听见公交车广播一路上报站的声音。有人把乘公交车比喻做包饺子，先上来的挨着窗子坐一圈，就像铺开的饺子皮儿，其次上来的从后面往前面坐，再后上来的，哪里有座位就在哪里坐，三站以后就由不得你了，乖乖站在中间，互相拥挤着做人浪、做馅子吧。豆爱爱如梦方醒，但是却不知道公交车此刻停在哪里了。她见车上只剩下几个人了，就匆匆地下了车。到了终点站的人们头也不回地各奔东西了，起点的人们依然在站牌下耐心地等待着。豆爱爱在站牌上扫了一眼，啊，小寨站！她不禁叫出声来：“到南郊边缘了。”
不远处，跑黑车的小中巴和咚咚车主们声音沙哑地、依然大声地喊叫着招揽客人。“韦曲，韦曲马上就走”。“丰裕口只差两位了。同学，你去丰裕口吗”。“哎嗨哎，常宁宫，谁去常宁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