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傍晚放学的时候，李小晨故意走在后面，她要问问露露，妈妈什么时候来找她的。就在这时，露露的手机响了。露露跑到一边，低声说道：“阿姨，她收下礼物了。她很开心呀……放心吧……这是她多年的心愿……相信不久后你们就又在一起了。”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仿佛看到从地下伸出一只手，将她捉住，然后……一直拖到黑暗中。
世上的每一个妈妈都是最爱孩子的。
妈妈，为什么当你活着的时候不带我走，却在我长大成人的时候回来找我？我才十八岁呀！
露露这时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马上挂掉了手机，微笑着说，“阿姨告诉我，千万不要说是她送的，早知道你胆子这样小我就不说了。”
露露握住李小晨的手，她的手冰冷得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李小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她叹了口气。桌上有做好的饭菜，还有一张纸条：“晨晨，饭菜做好了，自己吃吧。”
李小晨正在吃饭，突然发现昨天露露送的大头娃娃正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吃饭，一双无神的眼睛瞪着她，好像在说：“我做的饭好吃吗？”
她大叫一声，扔下碗筷跑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深得如墨般，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总感觉一件不由自己掌控的事像一张大网，将自己罩住。
那娃娃要对自己说什么？娃娃会对自己说什么呢？她很想知道，是不是妈妈要回来，要回来接她。她又很怕知道。于是她选择了闭上眼睛。但她却又感觉到屋子里有脚步声，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一种女性特有的体香扑鼻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的床边停下，一只冰冷的手从她的脸上划过。又往下滑去，直到她的心口。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喊出来的时候，那只手停下了。将她的被角掖了掖，一声女人的叹息响起。她吓得一下子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吵醒的。
“小晨，快点起来吃饭。到上学时间了。”
她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道脑筋急转弯：有一种动物，长着两只脚，每天早晨都会定时叫小朋友起床，而且小朋友不起床，这种动物绝对不会停止叫唤。
她刚要说公鸡的时候，其他的小朋友一起说道：“妈妈——”
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呢？为什么要跟妈妈在一起，只有……死呢？
她坐到饭桌前，开始吃饭。爸爸说道，“小晨，妈妈很辛苦，天天起这么早给你做饭，你怎么连声妈都不叫？”
“我只有一个妈。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妈妈了。你——只是我家的保姆。”小晨突然鼻子有点酸，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或许妈妈就不会选择死亡。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妈妈现在还会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叫她小宝贝。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妈妈就不会一个人走，走得那么孤单。如果没有这个女人……那么在生日的这天，应该收到妈妈的大头娃娃，而不是同学送的。即使露露是她最好的朋友，也不及妈妈送的。她突然想起——有十多年没有再叫过妈妈了。
爸爸起身，一脸的暴怒，那个女人却使了一个眼色：“不叫就不叫吧。别跟孩子生气呀。”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对你了。这孩子现在就这样，长大了可怎么了得？我情愿没生过她。”
已经走到门口的小晨转过身：“我从来都不是你生的。我是妈妈生的。我只有一个妈妈。你这个朝三暮四的男人，根本不配做我的爸爸。”
她跑出家门，看到露露正等着她上学：“露露，为什么大人都这么复杂？为什么爸爸有了妈妈还要找别的女人？为什么……”
小晨现在很害怕回家。她怕看到那个大头娃娃，她每晚都能听到大头娃娃的声音：“为我报仇，为我报仇……”她甚至不知道晚上睡觉是该睁眼睛还是闭眼睛。
她拿出省下来的零用钱，分别在几个药店买了安眠药，又买了一包苦丁茶。她回家后将茶沏好，将药片一片片碾碎，放到沏好的茶里，她喝了一口，好苦。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目的，为妈妈报仇。
那个女人进屋，看到收拾干净的屋子，微笑道：“小晨长大了，知道……帮我干活了。”
想必是那个女人想说“妈妈”吧，看到小晨如刀子般的眼神又改成了“我”。
“这么多年，您也辛苦了。”小晨试图装作热情点说道，“给你沏了杯茶，快喝吧。”
她看着这个女人把茶喝净，可能是茶太苦了，那个女人的眼角竟然落下了一滴泪。不过小晨不知道为什么，心像被突然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她看着这个女人睡下，走上了顶层，夜晚的风很凉。脚下是万家灯火，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都透露着一丝叫做家的温馨。也许每一个窗口，都有着一个温柔的妈妈，一个慈爱的爸爸，和一个懂事的孩子。可惜，她再也没机会了。
她想着：爸爸如果看到四分五裂的她躺在血泊中，会是什么反应呢？爸爸为什么要离开妈妈？他……应该很心痛吧。那如果他心痛了，会不会……后悔……和妈妈分开？会不会后悔……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她甚至还想，也许爸爸会在某一天，将她和妈妈的相片摆到家里显眼的位置吧。但爸爸那么薄情，他说不定会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然后再找一个女人，再要一个孩子。
她突然发现，自从懂事起，就从来没有看到过妈妈的相片，她现在已经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
妈妈……我好想你呀。
【3】
脚，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她的身影，小小的，黑黑的，从高高的房顶落了下来。
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只是“倏”地一下，世界一片黑暗。
很不幸，她没有死，但成了植物人。她清楚地能感觉到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却一下也动不了。她发现，爸爸很爱她。当医生问爸爸，要不要继续治疗，即使救活了也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时，爸爸坚定地说了一个字：“救！”
她发现，那个女人也很爱她。她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每天那个女人都来给她梳头，洗脸，甚至将她的排泄物打扫干净。她竟然不嫌她脏。她的心有一点点感动。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她听到爸爸说道，“只是你明明知道她给你下了药，为什么还要喝？”
“小晨这孩子很好，只是有时候固执。她一直都忘不了她的妈妈，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管我叫那两个字。我当时只是很累，不管她给我喝什么，我都会喝下去。这样也许小晨的心会好受些。”女人说着，眼底闪过落寞，“不管怎么说，小晨的妈妈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我不希望小晨永远活在仇恨中。如果我的死，能让她觉得为母亲做了些什么，让她好受一些，我都会喝。”那个女人说道，手继续地抚弄着她的头发。
“你真傻。不过小晨这孩子更傻，不知道现在的安眠药都改进了，只能让人大睡一觉而已，她竟然还因为内疚自杀。只是苦了你了……这么些年起早贪黑，小晨一声妈都没管你叫过。”
“我已经都不介意了。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忙于事业，把你冷落了。”那个女人说道，“现在想想，什么都是空的。我真希望咱们一家三口能幸福地过一生呀。”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因为你不在身边就出去找婚外情，还把小晨生出来。”爸爸说。
“事情都过去了。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我不能生养，我就把她当成亲生的。她的身上有你一半的血呢。”女人为小晨擦着身体说道。
“你不能生养也是我害的。如果不是小晨的妈妈推了你一下，你也不会这样。我答应过你，要对你好一辈子的，不管小晨怎样对你。”爸爸有些内疚。
小晨有些糊涂，难道妈妈不是爸爸的元配妻子？难道自己的妈妈才是……
“我知道小晨一直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早晚有一天会醒来。也许到那个时候，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叫我妈妈了。”她将小晨的胳膊放下，“这孩子还是老习惯，半夜总喜欢踢被子，给她掖了十几年了，一晃就这么大了。”她将被子掖好，又说，“要不是露露，我还真不知道小晨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大头娃娃。虽然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我会一直等她，等她醒来，接受我。”
小晨听着听着，突然间发出了呻吟声：“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