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日军军营前。
竹内正指挥着几名日本兵把两袋面粉放在大车上。
另有一些日本兵抱来一些盒子、罐子的，也放在大车上。
有一名日本兵正在给大车上的牲口喂着大豆。
看见杨大憨和翻译官从军营里面出来，竹内马上从身边的一个日本兵的手里拿过一叠大洋，笑嘻嘻地上前，拉着杨大憨的手，用日语道：“你的，良民的大大的，皇军的喜欢。皇军的，奖励你的，十块大洋的！”
竹内说着，把手里的大洋递到杨大憨的手里，又拉着杨大憨走到大车前，用日语继续道：“……这些的，面粉、白糖、糖果的，你的，带回去的，给你家的大……少奶奶的，和大……姑奶奶的，尝尝。日中亲善，常来常往的有！”
见杨大憨不明白，竹内又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打开了给杨大憨看，只见里面盛满了各色各样花花绿绿的糖果。竹内盖上盖子，把盒子塞进杨大憨的怀里，用日语又道：“这个的，也给你的，拿回去，给你的夫人和孩子的，吃！……喏，你的，翻译给他的，听！”
见竹内摆手，翻译官这才上前，冲着杨大憨道：“你拿着吧，太君缺的不是东西，是人气儿，你知道吗？……这些钱和这盒子糖果，是太君给你的，让你拿回去给你的老婆和孩子吃。大车上的东西，这些洋面、白糖和糖果，都是给你家主人的，你可记好啦？……还不谢谢太君！”
翻译官抻了下杨大憨的衣袖。
杨大憨看着手里的钱和糖果盒子，又瞄了眼大车上的东西，虎着脸微微地向竹内哈了下腰，道：“那，就谢谢太君吧！”
“喂！……装车上的！”竹内用日语道，朝着喂马的日本兵挥了挥手。
喂马的日本兵先系了麻袋的口袋嘴，然后又叫来另一名日本兵，两人合着，抬起牲口吃剩下的半麻袋大豆，扔在了大车上。
“欢迎你的，常来！我的，有时间的，也去拜访杨先生的，家人！”竹内用日语道，拉着杨大憨的手握了握，又朝杨大憨摆着手告别。
杨大憨稀里糊涂地从一名日本兵的手里接过鞭子，赶着大车，不断回头地离去了。
294
喜鹊家的窑洞里。
“……你们，真的没听说过？”马华躺着，看着前方道。
姜玫看着喜鹊娘，喜鹊娘的脸上毫无表情，姜玫又转向马华，摇了摇头。
马华颇有些失落地道：“那好吧，我也只是随便的问问。……我这一向都很不顺利，也只想着要去那里拜一拜，烧烧香，求个神灵保佑，化解化解。”
喜鹊娘：“俺……没听说过，那儿个地方。”
姜玫：“可你又是听谁说的呢，你一个外乡人；连大婶都没听说过？”
马华：“没什么，我也只就是听人们那么一说。”
“哦，俺还得先去做活呢，你先躺着吧！”喜鹊娘突兀地道，说罢，就向窑洞外走了去。
姜玫又看着马华一会儿，见马华躲避地不看着她，也转身出去。
姜玫出了窑洞，用柴草挡好洞口，回头朝着屋子的后门口走去。
姜玫走到屋子后门口，拉了拉门，没有拉开，又叫道：“大婶，给俺开下门，大婶？”
等了有一会儿，屋子里没有动静，姜玫疑惑地趴着门缝向里望望，转身绕过房埏，向前院走去。
院子里的狗把整个身子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眨巴着眼睛看着走过来的姜玫。
姜玫来到前院，并没有理会狗的神情，径直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又疑惑地出来，四处望着：“咦，这人呢？就去了哪儿啦呢？……大婶？……大婶！”
蓦地，姜玫看见屋子旁的山岗上，喜鹊娘正在向上爬着。
“大婶！”姜玫马上跑出院子，也向着山岗上爬去。
爬上了山岗，姜玫微微地喘嘘着。见喜鹊娘正坐在不远处，便也走过去，在喜鹊娘的身边坐下。
喜鹊娘目视着前方，在想着什么。
姜玫：“你在想什么，大婶？”
喜鹊娘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他姐，你不觉着，这儿个姓马的，有些蹊跷吗？”
姜玫点着头：“嗯！……我也是越来越觉得，就像你说的，他很有些来头儿！”
喜鹊娘：“那你说，咱该咋办呢，杨先生又不在啦，谁儿，就能给俺拿个主意呢？”
姜玫拉住喜鹊娘的胳膊：“不是……还有我呢吗，大婶？”
“你？”喜鹊娘扭头看着姜玫。
姜玫又松开喜鹊娘的胳膊：“要不，让喜鹊去找杨大憨，你看他，可靠吗？”
喜鹊娘垂下眼睑：“俺也是恁么想。……要是实在没法儿。”
姜玫：“那你，就又发现他什么啦？”
喜鹊娘沉思着道：“你是不知道，玫。……其实俺也是听说吧，也就没真个的去过。他说的那地处儿，也着实的是有座庙，就叫啥‘红山女神’娘娘庙。要是往前里说呢，那个庙里的红山女神娘娘，也真的很灵验的。可后了，俺听说，那庙里的玉娘娘不知咋地就不见了，再也就不灵了。可不管咋说吧，这儿个马……他又是咋知道的呢？这儿又不年不节的，他就想着到那儿去上香，就图稀个啥呢？……俺就咋听着，他咋就像是和人家约好了似的呢？……还有，俺还听说，那地处日本人正在修铁路，也不挖出了啥玩意儿，围得死死儿的，见谁儿靠近了就开枪。……他咋就去过那地处呢？”
姜玫：“那你说，他是冲着啥？”
喜鹊娘：“俺这儿不是……也在琢磨着呢嘛！……反正看起来，等他的伤好好儿，咱就得赶着他走，可不能就再留他啦！……俺这儿个人一向的心好，可就又落下个啥啦？俺可不敢想，就再让人……夺了俺和喜鹊的命去！”
“大婶！”姜玫像是也有些害怕地拉住喜鹊娘的胳膊，也陷入了沉思……
295
远处，喜鹊正一手拿了镰刀，另一边的腋下夹了一捆艾蒿，一边玩儿着，走过来。
还离着远远地，喜鹊看见喜鹊娘和姜玫坐在山岗上，叫了声“娘”，小跑过去。
喜鹊娘和姜玫都把目光转向喜鹊，又站了起来：“喜鹊！……你来家啦，喜鹊？”
喜鹊到了近前，把镰刀和腋下夹着的艾蒿都扔在地上：“娘！姜玫姐！你们咋都到这儿来啦？”
喜鹊娘迎着喜鹊向前走了两步：“俺们没啥事儿，就出来逛逛。……看你跑的这儿一脑瓜子汗，娘快给你擦擦！”
喜鹊娘撩起衣襟，给喜鹊擦着脸。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喜鹊？”姜玫捡起喜鹊扔下的镰刀和艾蒿，道。
喜鹊：“没，没啥？……俺是听见有人说，沟前的张家，一下子就死了四个兄弟，就赶着来家告诉娘了。”
喜鹊娘和姜玫对视了一眼。
喜鹊停了自己仍用衣襟擦着的脸动作，看着喜鹊娘：“咋，娘？你没听见俺说吗？你不高兴？……大伙儿也都论说着呢，就叫他们缺德作损杀了杨先生，杨先生变鬼也要找丧儿他们，这儿都是报应，现世报儿！”
喜鹊娘木讷地道：“咋就……死了……四个呢？”
喜鹊：“听说是杨先生的一个日本朋友，和保安队的合着，叫他们两命赔一命，给打死了两个。还有两个，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惹着谁儿啦，来家的时候都到了家门口儿啦，就叫人搁暗处开枪，就又给打死了两个！……现今，村子里的人都离着他家远远儿地，谁儿也不敢再和他家多说话儿！”
喜鹊娘瞥着姜玫，张了好几次嘴，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道：“……是啊，是报应！谁儿就叫他们杀了杨先生了呢？可杨先生……心善，不会找丧儿他们的；不会。……走吧，咱回家去，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几个人相跟着，朝前走了几步，先后顺着山岗溜下去。
296
村街上。
张晋家的大门外。
杏忽然披头散发地从张晋家的院子里跑出来，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着：“张浩，张浩，俺的儿子，俺的儿子，你回来啊，你回来呀……”
村街上的不多的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杏疯跑着。
蛾子从张晋家的院子里追出来：“他四婶，他四婶！你这儿又是咋地啦？张浩不是搁家呢吗，他四婶？……走，咱快家去，啊！”
杏依旧挣扎着，要向前跑去：“张浩，俺的儿子，俺的儿子，你回来，你回来，娘不能没有你，娘不能没有你啊，张浩，俺的儿子……”
“他四婶，他四婶，你就听俺说，张浩他搁家呢，搁家呢，啊！”蛾子哄着杏，用衣袖给杏擦着脸，“……咱回家去，他四婶。张浩搁家呢，正给俺烧火呢，啊！咱回家去……”
杏渐渐地镇静了下来，痴呆地看着蛾子：“他……搁……家呢？”
“啊！……搁家呢！”蛾子肯定地点着头。
杏：“你……没骗俺？”
蛾子：“没。……真的是搁家呢！”
杏：“真……的？”
“嗯！”蛾子使劲地点着头，“……走吧，咱回家去，啊；他四婶！”
杏这才踟蹰着，在蛾子的搀扶下，向着家里走了去。
297
土道上。
杨大憨赶着大车，朝不远处的村庄里走着。
杨大憨不时地看看大车上拉着的东西，回头又拿出自己捧在怀里的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糖果。
大车颠簸了一下。
盒子里的糖果被颠出去一块，落到了地上。
杨大憨紧着跳下大车，盒子里的糖果又掉落了几块。
杨大憨弯腰向起捡着糖果，又跑回去找到了最先掉落的那枚糖果，通通放在盒子里，盖上盖子。
杨大憨突然瞥见大车已经走远，紧着追上去。
不久，杨大憨赶着打车进了村子，把打车停在杨俊家的大门口。
杨大憨手拿着鞭子，怀里抱着竹内给他的那盒糖果，进了院子，径直地向正房前走着，大声道：“大少奶奶大姑奶奶，……俺回来啦！”
杨大妮先从屋子里跑出来：“你回来啦，大憨？……二妮呢？……二妮！”
杨大妮还想跑出大门口去。
“嗨！……你就甭去啦，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他就没跟着俺回来！”杨大憨制止住杨大妮。
杨大妮又向回走着：“咋呢？她咋就没回来呢？”
周凤兰领着杨福头也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杨大憨。
杨大憨：“嗨！你还说呢！……俺****个娘的，日本人他不说人话，还打了俺一枪，差点儿就没惊了俺的牲口……”
“那，没伤着你吧？”周凤兰脱口道，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杨大憨。
杨大憨：“还好，就没伤着。可是俺好说歹说的，他们就是不让二姑奶奶跟着俺回来。没办法，俺也怕二姑奶奶她想家，只好把二姑奶奶最稀罕的那个玉娘娘，给了二姑奶奶，就自格儿一个人，回来啦。……哦，那日本人倒是也给俺，……嗯，也让俺捎给了你们，好多的东西！”
周凤兰睃着目光看着杨大憨好一会儿，道：“没伤着你就好。……给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你自己拿家去吧！”
周凤兰说吧，缓缓地转身，想拉着杨福头向屋子里走去。
杨大憨：“可是，那可都是好东西呀，大少奶奶？”
杨大妮：“嗳，弟妹……”
周凤兰又扭过头来，看着杨大憨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道：“是么？……那你给二小姐带去东西呢？就不是好东西？就真能落到二小姐的手里？不会被日本人花言巧语地夺了去？……哼，也许，是我的见识短吧，就不知道日本人还有什么好东西。”
298
杨俊家的院子里。
周凤兰睃着目光看着杨大憨好一会儿，道：“没伤着你就好。……给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你自己拿家去吧！”周凤兰说罢，缓缓地转身，拉着杨福头想回屋子里走去。
杨大憨：“可是，那可都是好东西呀，大少奶奶？”
杨大妮：“嗳，弟妹……”
周凤兰又扭过头来，看着杨大憨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道：“是么？……那你给二小姐带去东西呢？就不是好东西？就真能落到二小姐的手里？不会被日本人花言巧语地夺了去？……哼，也许，是我的见识短吧，就不知道日本人还有什么好东西。”
杨大憨和杨大妮都愣住了。
周凤兰又继续道：“……其实也怪我，怎么就让你去了呢？要是让葫芦去，他还会给二小姐带什么东西吗？他还会把这些东西都拉回来吗？……我给他们送去一扇猪肉，是对他们救了我妹妹的客气。给他们拿了鸡蛋和粉条，是要他们吃完了好赶快的滚蛋，最好是滚得越远越好。难不成，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还处理不了吗？……就还要他们这大老远儿的，跑这里来……指手画脚吗？”
杨大妮：“可是，……可是弟妹，你咋就没想想，那日本人给的东西，大憨他要是不拉回来，那哪儿成呢？”
周凤兰：“可他给妹妹带东西，也是迫不得已吗？日本人三番五次地到家里来翻腾，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吗？烧香会引来鬼的，你们就没听说过吗？……也是啊，我们自己都不拿我们自己的好东西当宝贝，又何偿怨得了人家把我们当牲口呢？……所以说，他要是看着好，那也就当作是给他的吧，我们家里的东西，难道还不够我们吃的、喝的吗？……你说呢，姐姐？”
杨大妮再无话可说。
“可、可、可那不过就是一块石头吗，又都是二姑奶奶喜欢的东西？！”杨大憨嘟囔着，看着自己手里的糖盒子，傻了眼。蓦地，他把糖盒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唉！……****娘！俺****的娘啊！”
“嗳，你不要脏了我的院子啊？”周凤兰声调好似无力地道。说罢，就拉着杨福头进屋子里去了。
“哎呀，这儿都是咋个说呢？……那那，那大憨，那你就快把它收拾出去吧，俺也觉着俺弟妹说的也是恁么个理儿！”杨大妮拿不定主意地，也向着屋子里走了去。
杨大憨蹲下身子，自责地生起了闷气。
299
杨俊家正房西屋。
周凤兰住的屋子里，周凤兰和杨福头已经坐在炕上，和杨福头一起抚摸着大筐里的公鸡，眼睛透过窗户，向外面看着。
杨大妮进来：“弟妹，俺觉着，大憨也挺冤枉的，弟妹？”
周凤兰：“我也是，姐姐。……可是他，怎么就没有想一想，怎么就能把那个玉娘娘给妹妹拿去呢？日本人到咱家里来翻东要西的，你就没想想，他们到底是在找什么呢？也许，他们正是为着那个玉娘娘而来的。咱眼下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儿来，可冲日本人那阵势，那也一定是真正的宝贝。……咱家现今没有能顶起门石来的男人，那日本人，也是咱招惹得起的吗？……你是不知道，在咱们这里，你看着日本人好像是挺和气的，可在咱们国家别的地方，他们杀了咱们多少中国人吗？……国家的事儿咱们管不了，也不是咱们能够管的。咱不想多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权当作是井水不犯河水，咱就想着要过咱自己平静的日子，你知道吗，姐姐？”
杨大妮讷讷着：“俺……哪就知道呢？……反正俺啥事儿……就都听你的，弟妹。”
“大憨他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有时候看着他挺精明的。可上来一阵子，他怎么就这么二呢？”周凤兰担忧地又把目光透过小玻璃窗望着窗外。
杨大妮也朝外巴望着。
300
院子里。
蹲在地上的杨大憨渐渐地直起身来：“唉！……俺咋就没想到呢？这儿要是烧香……再引了鬼来，可咋整？”
杨大憨默默地收拾着地上被他摔碎了的糖盒子，一块一块地把散落的糖果捡起来，踟蹰着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301
村街上，杨俊家的大门前。
杨大憨出了杨俊家的院子，瞥见正有几个人和一帮孩子围在大车前，好奇或贪馋地看着、巴望着大车上的东西。
“去！都看啥看？……这儿日本人的东西，就有咱自格儿地里头长出来的好吗？”杨大憨把手里散碎了的盒子扔在大车上，回手拨拉开几个孩子，赶着大车顺着村街走了去。
太阳渐渐地向着西山边上落去。
杨大憨赶着大车出了村子，领着牲口拐进一条山沟里，然后，紧着打了个响鞭，跳上大车去，一路向前走了去。
大车到了一处河汊前。
杨大憨把大车停下来，拉上了车闸，在驾驶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车厢里，把大车上面的面粉和白糖、糖果等扔下去。然后他也跳下来，用脚踢着面粉的口袋：“****娘的，俺就不给你拉回去，也不能就让你脏了俺东家的院子和俺的村子！看你们往后还敢不敢送啦？……俺****个娘，****个娘啊！”
杨大憨正拿东西撒着气，蓦地，看见辕马正捡吃着地上的大豆，他又怔住了。渐渐地，他看着地上散落的糖果，拿起一颗来，走向辕马：“难不成，你还爱吃？……也对啊，咋就能糟蹋了东西呢？……那就等俺都拾回去，就留给你这畜牲吃！”
杨大憨嘀咕着，又把东西纷纷搬上大车，另拽了几枝树枝盖了，又赶着大车向回走了去。
302
日军军营团山的办公室。
屋子里亮着马灯，明亮耀眼。
竹内踱着步子和团山说着什么。
团山坐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用放大镜查看着杨大憨给杨二妮拿过来的“红山女神”玉像。
竹内嘎然刹住步子，扭身望着团山，用日语道：“……你的，又发现了什么，团山君？”
“嗯？……哦，报告竹内大尉，我的，的确的是又发现了什么，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这也许是个惊天的秘密！”团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向竹内立正站好，颇有些兴奋地用日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