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盗梦世界
【1】
很多时候，你经常身不由己，例如，时常必须听从别人的指令，又或者，偶尔被人摄住了魂魄，迷失在一条黑暗的深巷中，不懂得退出来。
张琉婷目光眩晕地从餐厅的后门走出来，置身于这条黑暗深巷中，迷惑地向前方的黑暗望去。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甜美，醇香，犹如一道佳肴的美味般飘荡在她面前。
她动了动鼻子，嗅着声音的香味，慢慢向深巷走去。然而眼前的黑暗令人心惊，阴风冷恻，张琉婷打了个冷战，蓦然停住脚步，害怕地望着眼前黑暗的巷子。
身后妈妈的声音传来，像一剂安神剂般定住了张琉婷的心神，张琉婷回过神来，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黑暗中幽幽地飞出五条细细长长的绒毛，犹如小蛇一般立即缠住了张琉婷的手脚。
她仔细往手臂看去，发现宠物般的绒毛一沾上肌肤，立即就如虫子一样穿入她身体里去。张琉婷吓得脸色苍白，奋力挣脱，但这时，另一条绒毛飞了过来，瞬间噬住了她的额头。
张琉婷大脑犹如被电击了一下，瞬间思绪全无，眼神立即变得呆滞起来。她慢慢地转过身，身体四肢就这样各被一条绒毛牵着，任其摆布地向黑巷里走去。
黑巷的深处有一扇门，门的四边缝里亮着明亮的光。那门黑沉沉地散发着锈迹的味道，牵引着张琉婷的绒毛从门里穿了出来，慢慢将她带到门里去，张琉婷的身体像融入了一摊黑色的铁泥一般，最后慢慢融入了门里。
门后是另一幅奇异的光景。张琉婷来到门后，身上的绒毛开始抽离，她意识逐渐恢复了，她抬头向眼前望去，立即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鼻尖吹来清新的空气，张琉婷惊奇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在一片山林中。
山间清凉幽静，举目望去，满山的翠绿撞目而来。张琉婷站在高大的树下，一缕清爽的细风吹过她洁净的脖颈，痒痒的，她竖耳倾听，仿佛能听到树木小草们此刻正在“沙沙沙”拔地生长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张琉婷吃惊得举目四望。清新的空气中弥而不散地流动着一缕甜蜜的芳香，浓厚地，味道奇特诱人。张琉婷再次动了动鼻子，搜寻着香味的方向，最后迈着步子，向山林深处走去。
阳光透过青翠欲滴的树叶间隙投射到黑松松的地面上，风吹过，树叶晃了晃，地面上就起了一片明晃晃舞动着的光点，竟有点像那阳光下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张琉婷愣了一下，抬头向前看去，果然就发现前方有一面澄净的大湖。湖面坐落在两边的高山前。高山青翠如泻，暗绿的影子静默地倒映在湖水之中，湖岸的另一边，平地野花绽放，大树青苍挺拔地直插入到那极蓝的天空上去。更远处，青山层峦叠嶂，轮廓淡淡蒙蒙地铺展在天边。
张琉婷张着嘴巴，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会来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到底是谁在牵引着她来到此地？刚才呼唤她的声音哪里去了？这会不会是梦境？
【2】
咚——咚咚——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湖面传了过来，响亮清脆，张琉婷循声向湖面望去。只见湖面上漾起了团团微波，并没有什么，然而刚才那股馥郁的芳香却更加浓厚地向她扑来。张琉婷心中生奇，立即向湖面仔细看去。
一瞬间，眼前的一幕让张琉婷再次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张琉婷看到，湖面对岸一棵大树的树丛中，突然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粉色花朵来。
那花朵犹如夜间时绽放在天空上的烟花，花瓣瞬间绽放，随即花蕾中央如有生命一般蠕动激颤了一下，三团稠密的粉色液体立即喷射而出，划天而过，最后重重地摔在湖面上。而花朵也如烟花般瞬间消失。
咚——咚咚——
湖面再次响亮传来三声水响，又一股芳香扑鼻而来。
她惊愕莫名地看着此景，半天无法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啊？她惊吟了一声，随即怔怔地看着湖面激起的层层涟漪，举目再向对岸看去，却见对岸依然是一片苍翠的景象，哪来的大花。
她还在怀疑是自己的幻觉，然而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她怔了一下，立即回头，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站着一个年纪和自己相若的少年。
少年像男孩子般高大，皮肤细白，眉目清秀，一身的中性打扮，张琉婷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他的性别。不过张琉婷看着他的脸，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不由问：“你是谁？刚才是你一直在叫我？”
少年微笑了一下，笑容如清水吐兰，眼神竟闪过几丝狐媚：“是的，我叫犬苗。”
张琉婷愣了一下，继续问道：“犬苗？好奇怪的名字？那这是什么地方？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犬苗说：“没错，你确实是在做梦，这些场景，都是你的潜意识在梦境里生成的，一切都是一个少女所会做的梦。”犬苗说完，眼睛向湖岸边突然绽开的一朵大红花看去，微笑了一下。
她依然有些迷惑，看着犬苗说：“那么，你也是我的潜意识在梦境里生成的？”
犬苗微笑说：“当然，人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会自动地唤醒一些记忆深处已经被遗忘的东西，我来自于你的记忆深处，这里是你梦境的第一层，进入梦境第二层第三层的时候，你会想起更多已经遗忘的事情来。“犬苗说着，向张琉婷伸出了手，朱唇轻启吐气如兰，“来吧，跟我走！”
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的眼神，竟如中了迷香一般无法拒绝，迷迷糊糊地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犬苗牵着张琉婷，沿着湖岸，气定神闲地慢慢向对岸走去。湖面波光潋滟，闪闪地发着耀眼的光芒，张琉婷看着犬苗有如梦幻般不真实的背影，心头困惑重重。她又看到对岸一朵红花迅速绽放开来，喷出花液后再次神奇地消失在绿叶之间，这个梦确实不可思议。
犬苗将张琉婷带到湖的对岸，来到树林面前。张琉婷看着面前这些高大的树，不得不惊叹它的雄壮，正想问犬苗问题，犬苗却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中央，轻声告诉张琉婷：“不要出声。”
【3】
犬苗说完放开张琉婷的手，自己轻手轻脚向树林里摸去。张琉婷一阵惊奇，不由仔细地看着他。
只见犬苗将耳朵俯在几棵树的树身上仔细听着，随即选定了一棵树，站在树下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头上树丛的动静。
她好奇地抬头向树丛上望去，新奇得差点叫出声来。只见头顶上方繁茂青翠的叶子中，正若隐若现遮掩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椭圆形青色果子，青色果子的身子正在一阵阵地鼓动着，仿佛身子里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极力要把它撑开来一般。
她兴奋地望向犬苗，却见犬苗目光依然紧紧地盯在那颗果子上，她刚想问话，却见犬苗已经开始动起身来，悄悄地爬上那棵树的树身。这时，张琉婷又大吃了一惊，因为她看到犬苗竟然跟一只壁虎似的贴在树干上，手脚活动自如，竟不会掉下来。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犬苗接下来的举动。
头顶上方那条结出青色果子的藤蔓突然大力地抽动了一下，青色果子突然间仿佛变得有力量起来，身子剧烈地鼓动着，一下一下地，整棵树也跟着摇动了起来，然后张琉婷只听到“啪”的一声撕裂声，便看到椭圆形的果子在瞬间已裂放成一朵大红花。几乎同时，张琉婷只觉头顶有一个黑影跃过，定眼一看，便见到犬苗身子已坐在大红花的柄端上，双脚缠着藤蔓手脚并用地大力拉扯着。紧接着只见大红花在树顶上晃动了几下，然后又一声撕裂的声响传来，张琉婷看到大红花与犬苗的身体同时从空中坠落而下。她“啊”的一声惊呼了起来，不由紧闭上眼睛，“砰”的一声巨响在身旁响起。
当张琉婷重新慢慢睁开双眼时，犬苗已气定神闲地站在她的面前，他们的身旁，已经躺着一朵庞大的红花。张琉婷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从没看过这么大的一朵花，竟有一座小屋子那般大。一阵香浓的花香立即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嗅觉。
红花的花瓣粉嫩得宛如透明一般，色泽光丽鲜艳欲滴，花蕾依然在微微蠕动着，晶莹透亮的花汁从一根根花蕊中慢慢吐露出来。
她不由嘴馋地吞了吞口水，犬苗看着她的样子，嘴角闪过一丝狐媚的笑容，随即伸出手来往中央的花蕾探去，抓住一根满握的花蕊轻轻一折，清脆一声响，那根花蕊便被他从花蕾中折了下来，那花蕊的缺口处，立即有源源不断的晶莹花汁涌流而出。
“这是小时候一直出现在你梦境里的大红花，这些花的花汁芳香无比，你一直喜欢美食，肯定会喜欢的，吃了吧，吃了后我们进入梦的第二层。”犬苗声音幽幽地说。
张琉婷听着犬苗的话，迷惑不解，不由低头看手中的花蕊，发现它很像一个粉色的水袋，拿在手中柔软冰凉，她能感觉到它里面有花汁在流动着。
她不由再次舔了舔嘴巴，望向犬苗，问道：“你不吃？”
犬苗摇摇头说：“我不吃。”
她不由向手中的花蕊看了看，然后张开嘴唇往缺口处轻轻一吸，一股沁人心脾芳香甘甜的汁液立即就进入到她的喉咙中，那么顺滑美妙，她不由精神一振。她又用力猛吸了几口，随即感觉全身一阵舒畅，心旷神怡。
正觉口齿留香时，眼前突然变得迷糊起来，眼前的犬苗只剩下一个暗淡的光影，渐渐地，视线整个就黑了下去。
【4】
她在恍惚中醒了过来，只觉得眼前银光片片，睁大眼看，只见眼前一片湖面波光粼粼，湖上依然传来湖花树朝湖面喷射花汁的声音。
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犬苗却说：“这是你梦境的第二层。”
张琉婷抬眼继续向四处望去，视线最后落在湖边山坡上的草皮上，不由怔住了。
这山坡上的草太高了！生长得比张琉婷和犬苗两人的个子还高。草从湿漉漉的黑土中长出来，高高的、厚厚的、绿油油缎子般地铺满了整个山坡，张琉婷还发现，越靠近湖边草便长得高，更加肥美，更加厚实。
张琉婷看着如此整齐繁密的草面，欣喜莫名，立即离开犬苗，爬上身旁一棵小树，从树上整个人往那绿毯子般的草面上跳去。厚实的青草竟然将张琉婷整个身子给支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张琉婷浮在草面上一般。
她兴奋得叫出了声来。她放开手脚，任由身体从高的一处滑到低的一处，又从低的一处滑到更低的一处，边滑边大叫着：“犬苗，你也上来。”
犬苗看着张琉婷爽朗的笑容，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双脚一跳，整个人便跳上了草面，然后身体左右耸动，倾斜，就像滑雪一样，向张琉婷快速滑去。
看着犬苗的样子，张琉婷不由惊讶于他的技术，便学着他的样子，向犬苗滑了过来，不过学艺不精，很快整个人就向犬苗扑了过去。犬苗反应不及，整个人被张琉婷撞倒，没好气地说：“你这人还是个乐天派！”
张琉婷也坐了起来，听着犬苗的话有些不解，便问：“怎么？你不开心吗？我妈说，做人就是要永远开开心心地啊！你的脸干吗总是这么严肃？快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较好玩的，快带我去。”
犬苗仔细观察张琉婷的眼神，许久从中观察不出半点杂质，不由叹了一口气说：“你相信我吗？”
张琉婷眼睛眨了眨，说：“当然，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于是犬苗便又叹了一口气说：“要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天真，那就好了！”
犬苗话刚说完，远方的湖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是从湖底发出来的。
张琉婷往湖面望去，见刚才澄净如镜的湖面突然阵阵翻滚起来，轰隆声接连不断，像是有千军万马随时要从湖里冲出。
张琉婷心里有些生惊，问犬苗：“这是怎么了？”
犬苗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嘲讽地微笑了一下，随后看向湖面，说：“这是一直被你的潜意识锁在记忆深处里，你所恐惧不敢面对的东西。”
“啊？”张琉婷愣了一下，见犬苗沉默不语，便再次仔细向湖面望去。
只见湖面的颜色渐渐起了变化，刚才澄蓝的湖面，现在逐渐变得绯红，随后如血一样涌动起来，同时，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张琉婷细辨香味的味道，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肉香的味道。
张琉婷刚想问话，但这时湖面突然暴起了声声水响，粉色的水花四溅。她仔细看去，立即惊愕得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湖面开出了一朵朵粉红色的花，不，那不是花，那居然是——一只只身体绯红的狗，还有，一只只身体如血淋淋般的猫，以及一只只兔子，一条条蛇……
【5】
“这，这……”张琉婷简直说不出话来。
犬苗突然脸色变得阴沉，咬牙切齿地说：“每天，都会有多少可爱善良的动物死在人类的手里，成为他们的盘中餐，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饕餮欲，什么都吃，居然连自己最好的朋友猫狗也不放过，甚至，最后连老鼠都拿来炸着吃。”
张琉婷听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犬苗，说：“你说，它们，它们都是……”
犬苗点了点头，说：“它们的身体被世人剔掉了肉，剩下了骨头，有些连骨头也没剩下。你现在想起来了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美食吗？你吃了多少这些可怜的生物啊，现在，它们要上岸了，你的良心要如何面对它们？”
张琉婷听得脸色阵阵苍白，惊愕地说：“你说，这些，这些都是那些动物的灵魂？”
犬苗阴险地向张琉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的。”
“那他们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它们会把我怎么样？”张琉婷咆哮道。
“它们比你善良多了，并不会吃了你，它们现在，只是在找最后的安息地。”犬苗道。
这时，湖面的水声喧闹响起，猫狗们的灵魂雏形开始向湖岸游了上来。它们游上岸后，发着幼雏可怜的声音，探头四望，就像一只小狗崽，在寻找着自己的妈妈。
最后它们纷纷向张琉婷这边的草面走了过来。出乎张琉婷意料的，它们竟然吃起草来。一时之间，整个山坡响起了繁密的啃草声。
犬苗说：“你在梦境里营造了这一切，这是你梦想出来的‘忘忧草’，能让它们忘记生前自己不幸的遭遇和痛苦。它们吃完草后，会到山坡后同样你梦想出来的‘虚无藤’睡下，伴着纯净的记忆，被‘虚无藤’吸收入土地里，一切从泥土中来，一切又归回泥土。其实你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它们，只是当你清醒时，你已经忘记了而已。”
张琉婷眼睛挂着泪水，听着犬苗的话，半天沉默不语。她看着面前这些猫狗的灵魂，悲伤之余，不得不惊叹于它们灵魂的美丽。它们全身皮毛光滑，全身绯红一色，表情温驯而可爱，两颗幽黑的眼睛，深邃而神秘，湿润地闪着莫名的光。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否定它们已经死去这样的事实。张琉婷看到，其实它们绯红美丽的身体，都是透明的，犹如绚丽的水晶一般。它们灵魂的雏形，其实都是湖里的水凝结构成的，或许只需要轻轻地一摸，它们都会虚弱得瞬间破灭。张琉婷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一个欲望，就会让一个个可怜的小生命就此灭亡，从而造就出一个个哀伤的灵魂，而自己，在心底深处，原来一直都在悔改。
他的眼泪不由从眼角滑了下来，抽泣着说：“爸爸妈妈说那是可以吃的，于是我就吃了，我不知道原来它们这么可怜，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但犬苗看着张琉婷哭泣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怨恨地说：“你现在说得容易，只可惜醒来后，你又会立即忘得一干二净了，然后继续残害它们。”
听犬苗这么一说，张琉婷就哭得更加内疚伤心了，随后说：“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在醒来后记住这个梦，不再去残害它们？”
犬苗默默地站在一旁，背对着她，脸色阴沉，似乎在犹豫着些什么，最后才慢慢说：“进入你梦里的第三层，那里是人精神层面最脆弱的地方，我在里面把你的誓言植入你的思想里，你醒来后就能记住这一切了。”
张琉婷不由变得欣喜，立即点了点头。犬苗便再次摘来一朵大红花，将花汁给她喝下，于是她再一次昏昏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