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一个学期来临时，我回到了学校。只是我不再跟江则宁一个班。我默然努力，我要考得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离开这样的生活。
好几次，江则宁把我拦在放学路上，欲言又止，我都没有理他。夕阳下，他的身影很像鞋带儿，瘦得跟实验室的人体骨架似的。到嘴边的“懦夫”两个字被我生生咽了下去。我一再告诫自己那样恨江则宁不公平，在生与死面前，勇敢的没几个。况且，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
但人通常都是这样，恨自己太难，于是把别人当成了箭靶子。江则宁就是那个箭靶子。
一年后，乐如清送我去英国伯明翰读大学。假期，我会背着包行走在伯明翰的大街小巷，也会去运河边站一站，夕阳醉汉一样倒下去，过去的一切离我渐行渐远。
有英国男孩儿来表白，说喜欢我，我含蓄地拒绝。
然后，从一个噩梦里醒来，打开电脑，打开很久没有用过的邮箱。那里面躺着一个E—MAIL，是江则宁的。
他高考落榜了。他说高考前他总是失眠，考试前那晚越害怕越睡不着，然后吃了两粒安眠药，结果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
邮件后面的事让我觉得像是在电影里。原来噩梦离我那样近过。
乐若，我知道老天是在惩罚我。你提出自己绑架自己的主意时，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你跟鞋带儿都以为我是要去桃花渡玩，事实上，我是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我5岁时被人拐到这座城市。我的记忆里只有桃花渡的傍晚，残阳如血，我手握一根冰棒，跟人上了渡船。
是的，我需要那些钱，我知道寻找父母的道路会很漫长，于是，我的计划是拿到钱后就干掉你跟鞋带儿。我准备好了毒鼠强……可是，我下不去手，我一直在犹豫，然后，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你漂亮聪明，谁会不喜欢呢？
我没有下去罪恶的手。我们上了渡船，我放弃了我原来的计划，也许你不信，我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却没想到船翻了，看着鞋带儿奋力扑向你，把手里的船板塞给你，我也是矛盾的，我还没见过我父母，我不想死……
小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邮件，但是，我把这些写出来，心里轻松了很多。我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我自私，不值得同情，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真的爱过你！
我坐在电脑前，几乎变成了化石。我站在桃花渡时，有人告诉过我，最后救我的人是那个长得帅些的男孩子，他之前的脚被树枝绊住了……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我固执地把鞋带儿死的责任让江则宁背。
我也是自私残忍的女生。
（五）
三年后，我回国了。我没有完成学业，乐如清生了白血病，要换骨髓。弟弟还太小，烈焰红唇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
我始终是他的女儿。我成他住进医院里，他握着我的手呜呜地哭，他真的变老了，他说：小若，你爸遭报应了，肯定是你妈不饶我！
我安抚他：别那样想，一切都过去了。
烈焰红唇早已不再浓妆艳抹，她在了平常的家庭主妇，乐如清也对她有诸多不满。她对我说：你爸现在难伺候。没准哪一天，我也下岗了。她说：我没事儿，不会走你妈那条路。果然时间可以弥平一切，从前忌讳的，不能说的，现在都可以大模大样地说出来。
我给乐如清的配型成功了。我在医院里等着抽骨髓，有个小护士突然认出我来，她是我从前的同学。一通寒暄，说起从前认识的那些人，她突然说：江则宁你记得吧，就是从前总跟你和鞋带儿在一起的那个帅哥，上个月死了。
我的心一沉。
好像他去桃花渡找亲生父母，这些年，他就没断过往桃花渡跑，然后有人跳河自杀，他冲下去救人，再没上来……
我的头嗡了一下，整个人轻飘飘地成了一只羽毛。他是想证明什么吗？他那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结果还是……
后来，我去过桃花渡。那是个傍晚。河水很安静，没有波澜，很多人坐渡船下班回家。这条河带走了两个喜欢我的男生，他们走得无声无息，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世界上。会遇到谁，爱上谁呢？
暮光中，夕阳醉意沉沉，悲伤无边无际地弥漫上来，那么凉，那么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