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的眼泪
（一）
天空像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
虞可熟睡的时候四肢蜷缩，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白暂如瓷的脸像笼罩在晨雾下，淡淡的眉轻皱着。而醒时，这张脸总是浓墨重彩张牙舞爪。安清不知道这个身材小小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浓烈的恨，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听不进任何话。安清叹了口气，替她拉了拉被子，走到窗前，点着了一支烟，只抽了一口，便下意识地掐灭了。她睡了那么久，错过了早饭和午饭时间，安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醒她。
手机滴滴答答响了起来，安清开了门，站在走廊里接。电话是郑霜打来的，她问：那个疯子还缠着你？安清皱了下眉，问：如果换了是你，你会这样吗？郑霜呸了一声，说：安清你说什么晦气话？赶紧把她打发了，警察都说没你的事。安清嘟嚷了一句：你知道什么。
安清进屋时，虞可已经坐在床上又像小老虎一样盯着他了。安清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放阳光进来，大声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虞可揉了揉额头，目光钉子一样扎到安清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谁要你猫哭老鼠假慈悲，我只要你去坐牢。
这是这三天，虞可无数遍对安清说的一句话：我只要你去坐牢。安清点了一支烟，看外面的天空，天空像一块硕大无比的镜子。他说：虞可，要怎么样你才能明白，不是我撞了何维冲，是他撞了我的车，故意撞的。
虞可的目光硬得像铁，却隐约有泪。他再有一星期就跟我结婚了，你说他有什么理由自杀，啊？你说！
安清自然没办法回答虞可的问话，他说：我愿意帮你查个明白，只是，你要吃点儿东西，我可不愿意你饿死在我家里。
给虞可煮面时，安清打了两个鸡蛋进去。不知为什么，虞可苍白清癯的脸颊，那镶嵌在一片惨白色中的烈焰般的眼睛让安清很心疼很心疼。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安清想起那日在车祸现场，，虞可脸白如纸，瞪着他瞅了两秒钟，软软地倒了下去。他一步上去，抱住她。
阳光水银一样洒了一地。车祸那天是夏至日，白天与夜晚一样长，可安清觉得那天的白天真的很漫长，太阳像要把他烤化了一样。
吃过面，虞可说：送我回家吧！这是她第一次没说让安清坐牢的话。
（二）
蜡笔画上的幸福孩子
虞可的新房异常简洁，简洁得不像是新房。素白的墙壁，淡蓝色的窗帘，淡蓝色的床单。何维冲拥着虞可的大幅婚纱照放在床边，地上扔着锤子。虞可弯腰拣起锤子，说：电话响时，我正在钉这张照片……她回头盯着安清：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照片上的虞可笑得像蜡笔画上的幸福孩子，紧紧依偎着身边的何维冲。何维冲的表情有些许木讷，但不失英俊。安清掏出烟，问：可以抽一支吗？虞可没回答，只是说：维冲不抽烟。
安清把烟放进了口袋里，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说声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帮到你什么，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安清走到门口，转过头问了一句：何维冲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虞可啪地把床上的枕头扔了过来。
安清回到家，倒头就睡。门铃响了许久，他才迷迷糊糊地打开门，郑霜把安清放倒在床上，她浓烈的香水味让安清皱了皱眉头。安清拔开郑霜解他扣子的手，说：别这样，没心情。
郑霜却不管不顾，说：事情不都过去了吗？干吗还想？来，我让你放松一下。安清翻身下床，点燃一支烟。电话铃响了，是处理事故的交警，他说：虞可自杀了，你能过来下吗？
安清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手脚冰冷。抢救室里护士大夫进进出出，有人说：这个女的来过咱们这儿的，她男朋友得忧郁症自杀，这回轮到她了。
这是安清第二次听说何维冲自杀过，第一次是在那个小区的路口。
虞可再一次纸一样躺在床上，安清很想抱抱她，很想叫她傻丫头的。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他说：我来照顾你吧！
安清回头时，看到一脸泪痕的郑霜站在病房门前。
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安清说：对不起，我不能不管她…
你只是同情她对不对？我来照顾她，你去做你的事，要不，我们出国吧，我们给她钱……
安清低着头，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很刺鼻子。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郑霜紧紧地抱住他，泪蹭到了他脸上，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说：你会后悔的。
（三）
时间在冰淇淋杯里慢慢融化
虞可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出院了，安清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她闹着要回自己的住处，安清第一次冲她发那么大的火，他说：何维冲不想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吧？他把自己家的门敞开：你可以走，回到那儿去，再吃药，再割腕，再跳楼，没人管你。
虞可突然蹲到地上哭了起来。阳光透过玄关，落到虞可身上，安清走过去，把虞可抱在怀里。虞可小兽一样拉住安清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安清咬牙挺着，如果你觉得这样好受些，你尽可以咬。
虞可松开他，他的胳膊上留下一排红红的牙印。
安清煮了黑米粥，用小勺喂虞可吃。虞可皱眉，安清以为粥太烫了，放到唇边吹。虞可说：不关你的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安清眯了一下眼睛，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要还。
虞可总是窝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电视，安清回来，就把电视给闭掉。你不知道总看电视的人会痴呆吗？虞可说：安清，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呢？不爱寂寞，爱了，会疼。
安清给虞可扒橙子，他说：你这丫头的小脑瓜就是想太多东西才会痛苦的。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和猪互相提问，猪说：你猜我口袋里有几块糖？你说：猜对了能给我吃吗？猪说：猜对了我把两块都给你！你咽了咽口水说：五块吧！
虞可瞅了瞅安清，面无表情。安清挠挠头，你的笑点挺高的。电视又被打开了，两个人默默地看电视。突然虞可手里的抱枕砸到安清的脑袋上，她说：你骂我。
安清捂住脑袋，说：小姐，你的反应也太慢了吧？
秋天来时，安清给虞可买了淑女屋的毛裙子，看着虞可洋娃娃一样穿上，安清吹了声口哨，他说：你还是蜡笔画里的幸福孩子。牵着手逛街时，虞可嚷着要安清请吃冰激凌。安清看着孩子一样叼着蛋卷冰激凌的虞可，感觉那些伤害正被时间在冰激凌杯里一点点融化。安清摸了摸虞可的头，恍然间又看到夏至日那个午后。
（四）
像花朵一样在你的手心里绽放
生活像一列疾驰的火车，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站台。安清出去上班，虞可在家里看书，做家务，偶尔也做做饭。安清总是很舍不得，他说：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好了。虞可赖在安清身上，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小手覆进去，说：像花朵一样在你的手心里绽放。你说这是不是何维冲的愿望？
安清的心颤了一下，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那么好，你还会希望把我送进牢里吗？
虞可没回答，她给安清讲了何维冲。
虞可跟何维冲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很小时，虞可像个玻璃娃娃。何维冲第一次见虞可，上去就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大人们呵斥他，他很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娃娃嘛！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大学，一起毕业工作。可是感情却越来越淡。何维冲工作压力大，越来越不快乐，虞可看着他不快乐，无能为力。何维冲冲虞可吼，摔东西，虞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越发变本加厉。之前他吃过一次安眠药，也就是那次，让虞可决定立刻嫁给他。
那天虞可告诉何维冲她要去取婚纱照，何维冲用眼睛扫了虞可一眼，问：你就那么急着要嫁人吗？你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虞可忍着泪走出家门。她没想到那是她见到何维冲最后一眼。
虞可在安清怀里抖成一团，她哭着说：你不知道，我出门前在他的水杯里放了安定，一定是他神志不清，出去撞上车的……
安清紧紧地抱着虞可，他说：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
窗外树上的叶子开始飘落了，屋子里已经感觉到冷了。虞可问安清：这个冬天，有你在，我会冷吗？
安清摇了摇头，说：虞可，你要坚强，无论生活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努力地活下去，这是何维冲的愿望，也是我的。你要记住。
那晚，虞可抱着被子跑到安清的床上，她小猫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她说：我做了噩梦，我害怕。安清知道这丫头想干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抱着虞可入睡，就像一只汤匙抱着另一只汤匙。
（五）
用泪融化心里最深的伤
虞可从梦里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空了。桌子上是牛奶和面包，还有安清的一张纸条。
可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何维冲是我撞死的，那天，我一边开车一边接郑霜的电话，没看见从十字路口冲过来的何维冲，他不是想自杀，他躲来着……我下车时，听到你家周围的人说：这人自杀没死，到底给车撞了……
于是，我便咬定是他自己往我车上撞的，那条路很宽，也没有别的车，郑霜的父亲托了关系……
开始我是内疚，想照顾你。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越爱你，就越不能隐瞒你。看着你自责，做噩梦，我想，不如我说明一切……
可儿，我去自首了，如果你愿意，房子你尽可以住着，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好你自己……
纸条落叶一样掉到地上。虞可的泪一滴一滴落到牛奶里。虞可的心里无比疼，终于把他送进了牢里，她开心吗？
何维冲死了，虞可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只是，她痛恨这种感觉，所以，她才歇斯底里地报复，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她没想到会爱上安清……
接待室里，虞可一身墨黑的衣服，清瘦的脸上挂着泪痕。安清被剃了头，显得刚硬了很多。
虞可说：安清，是我对不起你！我的自杀，我后面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我只是想用苦肉计逼你自首……
安清笑了，摸了摸她的脸，说：傻丫头，我都知道。你不知道你每晚说梦话吗？其实，还是这样好，赎了罪，心里就安宁了。
虞可的泪一滴滴落到安清的手上，她说：我等你出来。
这次，虞美人的泪是幸福的。
冬天来了，虞可和安清身在两处，但他们的心是温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