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末尾的一个黄昏，我和伟哥一起躺在操场上看天的时候，伟哥突然转过头面对着我：“阿城，你说，毕业是什么？”我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离别吧？”
我一直都记得，考完试的那天，我很疲惫地走出教室，外面的阳光非常刺眼。我抬头望着周围穿插走过的人群，这些面孔都很陌生，我们并不是一个学校的，只是来这所学校参加毕业考试而已。当一个女生从我身边走过，悄悄说了一句“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已经毕业了。但是却很奇怪，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之前预想的关于毕业的刺激与疯狂在这一刻悄然无存，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难过。当我想到相处三年的老师和同学再也见不到了之后，我很想哭。
我拼命地转着眼睛和身子，想在周围这些被难过和开心包围着的人群中找到一张我所熟悉的面孔。但是，我把头转晕了也没有发现我想要找的人。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声。她说：“阿城？”我转过头，是她。她和我同级不同班，以前经常能看到，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问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她说语文老师曾经在他们班上念过我的作文，因为感兴趣，她们几个女生曾经悄悄向我们班的同学打听过我。我们闲散地聊了几句之后就一起走向车站，我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我却发现，那一刻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毕业了，被压抑了好几个月的青春激情在一切都结束了的那一刻全部迸发了出来。我们在KTV的包间里面拼命地喝酒和唱歌，有人喝得面红耳刺但是依旧不愿意放下酒杯，有人的嗓子都嘶哑了但是依旧还在呐喊着。我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个性不张扬，我只是悄悄地坐在KTV的一个角落里面，静静地看着这些像疯子一样摇头晃脑的人，偶尔喝两口啤酒。这些人里面，有和我关系好的，有和我闹过矛盾的，也有和我三年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的人。但是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我以前发生过些什么，这一刻，他们都是最可爱的，没有他们，我这三年的时光和青春将不会完整。他们值得我永远铭记。
一个女生，唱着唱着突然大哭了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她。喧嚣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很多人在这一刻变得手足无措。另一个女同学走上前去，抱着她，她伏在她身上，哇哇大哭。当女生哭完之后，大家都没有了再唱歌和喝酒的心思，相互告别，然后陆续走了出去。他们的表情不约而同的都是难过，有些人还勉强地露出微笑，他们都知道，只要走出这个包间，大家都会分道扬镳，有些人和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临近毕业，大家都在拼命的复习和做题，为了最后的考试，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在那些紧张的日子里，每天傍晚，在食堂里吃过晚饭之后，我都会和若若一起绕着操场走一圈。我们走得很慢，边走边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关于友情，关于未来，关于梦想。那个时候，学校的广播总会放一些关于青春和励志还有梦想，略带感伤的校园歌曲，在没有话说的时候，若若就会跟着广播小声地哼两句。然后，我们再走回教室，继续复习和奋斗。回到教室里后，我的心总是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依旧回荡着在操场上听到的那些略带羞涩但是让人难忘的校园歌曲。当我从书堆里抬起头看墙上的倒计时和窗外的夕阳的时候，伤感就在这一刻迅速弥漫了上来。
我还清清楚楚得记得那一场篮球赛。那是我们这三年来最后一节体育课，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们不顾老师的反对和劝阻，执意要到雨中去打最后一场篮球。我们在雨中飞奔，弹跳，抢球，投篮，班上的姑娘们围在周围，为我们助威、呐喊。我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脸上也沾满了水。我不知道，把我搞成这个样子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在最后的那几天里，语文老师把我管得非常紧，不断地抽查我的文言文和古诗词翻译，不对的地方，她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末了，还温柔地问我：“这下明白了吗？”在考试的前一晚，她打来电话问我，一些重点都复习得咋样了？我很乖巧地说，放心吧，都差不多了，明天的考试我一定能做得很不错的。挂了电话，我倒在床上，想起了很多，当我想到我和她的关系在不久之后将变成原来、曾经的师生关系时，我很难过。
要毕业了，班上很多同学都在相互写留言，那些充满祝福和关心以及期望的句子，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能泛起一股暖流，那些温暖的语句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牵挂着你，你要好好活着，为了未来努力拼搏。我没有买留言册，L批问我为什么不买，我摇了摇头，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不买留言册，我只是觉得，只要写了留言册，就注定了离别，以后就再也没有了相聚的理由。
最后的最后，我的时间被固定成了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和宿舍。我也再没有和若若一起去操场散步，广播里面的校园歌曲也早就停了，四周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哗哗的翻书声音。我们都在没日没夜地拼命复习，心里恐惧又有些期待最后的时刻的到来。
当班主任通知我们说明天要拍毕业照了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那天，伟哥站在我的前排靠左的位置。L批站在我的旁边。若若站在第一排的第二个位置，离我有些远。那个后来在KTV里面失声大哭的女生站在若若的后面。语文老师坐在第一排，和我相对应的位置，我的眼睛越过我前面的两个同学，就能看到她。然后，我看着镜头，做出一副无关痛痒其实心里很难过的样子。再然后，那个长得像日本人的摄影师对我们鞠了一躬，说了一声谢谢，我们整齐的队伍就作鸟兽散了。
就这样，我们毕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