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很高兴，这是她做人事总监以来最轻松的一次面试了，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上几句话，因为他们交流的大都是对这个行业的认识和发展。她知道锦盛天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吸引陆峰和鞠莉莉，袁道鸣只能来讲故事，用梦想来打动人家了。袁道鸣的故事讲得不错，效果也不错，陆峰和鞠莉莉在远低于原来薪水的情况下也确定了加盟时间。孔颖也终于明白了江久年为什么会来锦盛天成。很多时候，人需要的不是钱，是激情。
袁道鸣看上去却异常疲惫，坐在孔颖的车上竟然睡着了。正说着话的孔颖见后面没有了反应，扭头看见袁道鸣紧闭着双眼却依然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心头不由得一酸，伸手将车内的空调调小了一些。车子走走停停，孔颖也有机会断断续续地将目光飘向后面，这么勤奋的人本不应该受这么多的磨难，看得出来，岁月的痕迹已停留在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刀刻般沧桑。
车子到了金鑫花园，袁道鸣还没有醒来，孔颖不忍心将他喊醒，将车停在了离袁道鸣家不远的一个地方，悄悄地把车熄火。她之前和同事一起去过袁道鸣的家，还见过袁道鸣的妻子顾小南，也知道袁道鸣有个幸福的家庭。孔颖坐在车内，望了望袁道鸣的家，没有亮灯。身后的袁道鸣依旧在沉睡着，甚至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走，孔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不知什么时候袁道鸣家的灯亮了。孔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11点半了。袁道鸣坐在车内已经熟睡了三个多小时，却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姿态，只不过头部稍稍靠在了座背上。正当孔颖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的时候，袁道鸣的手机响了。孔颖打开了车灯，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袁道鸣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睁开眼，看了看号码，立刻接听道：“久年。”
“陆峰和鞠莉莉跟我通了电话，说你们聊得不错。”
“啊，对，”袁道鸣的思绪还没完全清醒，“我们刚刚分开，聊得不错。”
电话那端的江久年听出了异样，说：“你休息了吗？”
“刚才迷糊了一会儿。”袁道鸣揉了一把脸，目光落在了孔颖身上，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说，“现在醒来了，你讲。”
“今天下午成功绕过了他们的阎副处长。在他们那里磨的时候，刚好撞见了浙海省教育厅副厅长丁震远，他给了我们三分钟的时间，只讲了一个问题：这次采购首先对供应商的资质提出了较高要求，供应商必须在教育部取得相应入围资格后才有进一步的可能性，说白了，这个单教育部还是要把关的。那么咱们的工作就要分两边来，一边盯教育部基础教育司，一边盯浙海教育厅。”
“你有什么建议？”袁道鸣问，“你看谁合适？”
“浙海这边，我来盯。”江久年说，“你手上有没有合适的人盯教育部？”
袁道鸣考虑了一下说：“教育部我可以盯，但前期还需要一个助手。”
“陆峰和鞠莉莉中你选一个吧，剩下一个给我派过来。”
“他们还需要有两周的工作交接期，然后才能来上班。”袁道鸣说。
“我刚才跟他们说过了，让他们尽快去报道，帕瑞比大中华区刚刚成立，目前组织结构正在调整中，他们的离职应该比较顺利。快的话，这两天就能上班。”
“哦，帕瑞比大中华区成立了？什么时间的事啊？”袁道鸣自责道，“我还不知道呢。”
江久年解释道：“鞠莉莉和陆峰他们也是回去后看到邮件才知道的。早就说帕瑞比大中华区要成立，没想到会选在这个时候。”
“呵呵，龚仁贵如愿了没？”
“唉，”江久年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他还是中国区总经理，只不过头衔上多了一个大中华区副总裁。原亚太区总裁陈汉生调过来做了大中华区总裁。”
“那大中华区直接向老美们汇报了吧？”
“是。”江久年说，“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但在这个时候，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日子也不好过啊。”
听得出来江久年对帕瑞比还是有感情的，袁道鸣不愿再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便岔开了话题说：“陆峰和鞠莉莉你了解他们，你来定吧。”
“两人都是不错的，鞠莉莉的公关能力较强一些，让她前期配合你盯教育部吧。”江久年说，“陆峰你若没有更紧要的安排，就给我派过来吧。”
“好，没问题。”袁道鸣满口答应了，想起江久年带过去的那个刘恒辉，问，“怎么样？生手不如老手用着方便吧？”
江久年笑笑说：“那是自然，不过，这个新手表现也不错，很用心，今天下午撞见丁副厅长的事情，就是他设计的。他竟然打通了一名教育厅最不起眼的清洁员，从他口中得知了丁副厅长正在哪个会议室开会，我们就这样等他们会议结束时堵住了他。”
袁道鸣没有过多考虑刘恒辉的表现，抓住了一个细节问：“丁副厅长应该是项目负责人吧？”
“据我的判断，应该是，至少是领导小组主要成员之一。”
“那好，你们就多费心吧。”
“另外，针对产品这一块，这两天我认真地了解咱们的产品，并和帕瑞比做了比较，刚写了一封邮件给你，回头你看看。教育PC机首先还是硬件的比拼，可靠性、稳定性自不必说，环保、节能性能也是重中之重，然后是软件和服务。咱们的产品内容资源我认为虽然在数量上不是最多的，但在质量上却是最优秀的，细节上很到位，这是咱们的优势。但在稳定性上，帕瑞比的教育PC拥有近5万小时MTBF（平均无故障时间）的超强稳定性，他们也率先通过了国家节能认证，据我所知，他们目前新研发的教育PC机在节能方面做得更好。我的建议是，内容上咱们不输给任何一家，那么就在服务上下功夫，针对浙海不同地区的运行环境情况，量身定做一些特殊服务项目。这些，咱们回头好好研究研究。”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过咱们要不要在浙海各个地区建立完善的专业的教育PC机的维修和服务网点。我们去年在河北拿一个小单的时候，派专人对当地老师进行过培训，效果不错。这次可以借鉴一下。”袁道鸣说，“等陆峰到位后，你就可以抽空回北京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行。”江久年说，“对了，阮琦发我一个关于减薪的方案，我完全支持的，并把它转发给你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唉，委屈大家了。”袁道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富威国际那边的希望也渺茫了，今天我得到回复，他们说目前经济危机，投资方向发生了转变，对咱们的项目缺少信心。”
江久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回头我问问宁璐，虽然目前都不好找钱，但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大家一起共度难关吧。”
挂断电话的时候，袁道鸣顺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孔颖，恍然大悟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没关系。”孔颖问，“快上去吧，嫂子在上面呢，你家的灯还亮着呢。”
袁道鸣看了看四周，才明白孔颖已将自己送回了金鑫花园。离婚的事情，袁道鸣没有告诉公司里的任何人，难怪孔颖会将自己送到这里。“好，谢谢，你也快回去吧。”袁道鸣下了车，冲孔颖摆了摆手。
站在熟悉的小区楼下，袁道鸣思绪万千。顾小南曾打过几次电话，都被袁道鸣摁了拒绝键。她就不停地发短信说想儿子了。袁道鸣能理解她对儿子的想念，再不合格的母亲也是母亲。他想，等过了这一段，再让她见孩子吧。
抬头看，家里的灯光已经灭了。袁道鸣迈开步伐，朝小区门口走去……
“大规模裁员的秘诀就是一个字，”龚仁贵一旦作出重大决定，说话的时候往往不看对方的眼睛，而是像蹲在夕阳下的老人一样微眯起双眼，望着远方，以一种平静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快！”
熟悉龚仁贵的Jack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龚仁贵，越平静代表着越愤怒。从Jack迈进这个办公室的一刻起，压抑的气氛就扑面向他砸来。虽然在帕瑞比的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次规模庞大的集体裁员事件，但在Jack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庞大的裁员计划，400名员工，涉及市场、销售、研发、财务、人事等众多部门，搞不好就是一场惹火上身的地震。然而，身为人事总监，他不得不来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龚仁贵说得有道理，公司大规模裁员动作一定要快，不能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因为不论以什么样的理由辞退员工，在他们内心一定会有种被伤害的感觉，这种感觉会波及到未被裁减的员工身上，焦虑、猜测、不满等情绪若是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工作效率低下不说，员工结成同盟对外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是，只要名单定下来后，我这边操作起来一定会很快。”Jack点了点头，说，“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离职沟通、员工补偿以及就业咨询等善后工作。”
“唉，经济低迷了，正好借组织框架调整之际，让咱们来买单。”龚仁贵的目光从远处往近处飘，软棉花一样落在了Jack的头部。Jack之前油光铮亮的头上已经长出了几毫米长的头发，光泽由此黯淡了很多。
Jack明白龚仁贵这句看似漫不经心自言自语的抱怨，实则是对大中华区组织结构变化的一种不满。这种不满引起了Jack的共鸣：“就是嘛，经济危机了，裁人也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却偏偏要打上战略调整需要的标签。经济性裁员变成了结构性裁员，员工离职时非要给他们找一个末位淘汰的理由，这工作就难做多了。”
龚仁贵立刻有种被理解的感觉，原本要顺着Jack的话说下去，转念间却想起了自己的位置，只好苦笑了一下说：“通用公司CEO杰夫·伊梅尔特曾说过，一个领导如果很乐意裁员，那么他没有资格做领导，然而如果他不敢裁员，那么他是一个不合格的领导。你我都是中国人，员工跟着你那么久，免不了产生感情，然而，职业规范都要求我们做一名合格的领导。唉，人啊，总是在两难选择中度过一生。”
Jack从来没有见过龚仁贵像此时这样长吁短叹感慨人生。有人说过，当你的口中经常出现人生感悟的字眼时，那说明你这个人的心态已经老了或者正在老去。Jack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龚仁贵，看上去的确有点老了，人也憔悴了很多。“放心，”Jack有点不忍心让龚仁贵失望，耸了耸肩，以轻松的语气说，“不就是一次裁员嘛？只要把名单确定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以迅雷不及早泄之势将事情做好。”
龚仁贵咧嘴想笑，刚凝结不久的水泡嫩膜因面部肌肉的拉伸而再次裂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抽出纸巾，轻轻蘸着涌出来的脓水。Jack见状，忙问：“怎么了？龚总这一段没休息好吧？”
龚仁贵点点头，以一个朋友的语气说：“Jack啊，干咱们这一行的，就这个命，外人以为咱们外企的人多风光，其实吃的苦受的累谁能知道？唉，我这身体就这样搞垮了，腰肌劳损的毛病又犯了，动动就疼，估计真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忽然之间，Jack仿佛明白了龚仁贵的意思，但又确定不了，只好试探地说：“龚总累计有两年的年假没有休了。”
龚仁贵再次苦笑了一下，无比真诚地说：“以前哪有时间休年假？一大摊子事呢。现在，他们一来，就用不着咱操心了。正好去看看病，休息一段时间。”
不幸的消息真的来了，这个时候龚仁贵躲了起来，那么所有不利的因素都会压到Jack的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裁员这样的大事。面对这样的局面，Jack立刻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说：“龚总尽管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有什么重大决定我做不了主的，会及时跟您请示。”
Jack表了态，龚仁贵稍微放了心。相信在大中华区高层的眼里，身为人事总监的Jack毫无疑问是龚仁贵的人。他们是一个船上的人，目标一致，现在虽然不能说一定要到达彼岸，但至少不能让船沉没。目前遭遇到了大风浪，身为船长的龚仁贵自然要给船员以信心。他身子往前倾，拉近与Jack的空间距离，说：“裁员名单你就定吧，要配合大中华区做好工作，但原则性的东西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多站在员工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