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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摇身从戎(3)

沙坨林中,一棵树杈上吊具女尸,蓬发飘动,风摆褴衫……年轻人怯怯地不敢上前,远远地看着。徐大肚子大胆到女尸前,风摆动的女尸褴衫上,依稀可见字迹,脚趾从鞋尖破洞伸出。看清面孔时,他“啊”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年轻人胆儿突的走到徐大肚子身旁,对他的表情疑惑不解。

接下去,徐大肚子放下吊死鬼,尸横在地上。年轻人瞅吊死鬼的脸,脱口而出道:“啊,疯子!是她。”

“疯子?你说她是疯子?”徐大肚子莫名惊诧。

“她到俺们马家窑去过,疯疯癫癫的,嘴不停地叨咕:输!赢啦的。”

“唔,唔。”徐大肚子嘴里含混不清,薅把青草盖在女尸脸上。

“我爹说她是獾子洞姓徐什么的媳妇,那个姓徐的是狗屎赌徒……楞是把媳妇输给了人家,我爹说这女人可惨透啦,她被赢来的赌徒输给另个赌徒,她简直成了筹码,给赌徒输来赢去,连我小娘都是从他手里赢来的。我爹说……”

“肏!”徐大肚子猛然抓住年轻人的衣领,怒吼道,“你爹没说我要杀了他?嗯?”

年轻人幡然醒悟道:“你就、就是……”

“对,我就是!”徐大肚子将年轻人搡到一边,腆肚子展示一下身体特征道,“回去告诉你爹国兵漏,终有一天我俩还要赌一场!”

年轻人慌张逃走,被一裸露的树根绊倒,爬起来再跑。

“喂,你把铁锹留下,我用!”徐大肚子喊。

年轻人撇下挖药材的铁锹,离弓箭一样射下沙坨。徐大肚子去拿回铁锹,重新回到女尸旁,默默望着她些许时候,说:“秀云她娘,我不能让你这样寒酸走,你等着!

徐大肚子返身回亮子里镇上,直奔棺材铺。

幽暗的煤油灯光下,耿老板见来人面目狰狞,瞪着马眼,倒吸口凉气,赌徒要干什么?不会是抢口棺材押到牌桌上吧?一串疑问随着几口水烟吐出,他问:“徐爷要用寿材?”

“一口棺材。”

“要什么材质的。”

“能装人就行。”

耿老板听出需用者要的棺木档次高低,不用考虑上等材质的黄花松、南国松、红松什么的,低档的棺木有,山杨木的。他说:

“徐爷什么时候用啊?”

“现在。”

“哦,那正好有个现成的。只是没有漆,如果徐爷需用的话,我立马安排伙计连夜上漆……”

“不用啦,我急等着用。”

俗语道:棺材头,媳妇脸。耿老板问:“那寿材头也不画啦?”

“不画啦!

耿老板打哏儿(迟疑),心里画魂儿,有夜里出殡的吗?照当地丧葬习俗,正场。的寿终正寝,要停尸七天,而横死的如垫车胶子(车祸)、溺水、雷击等,只放一夜就出殡。也许徐大肚子家的什么人横死,急着用棺下葬,才不用漆棺和画棺材头。耿老板打哏儿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考虑徐大肚子是个赌徒,经场。输得镚子儿皆无,可别是来……真的照他担心的话来了。

“耿老板,你先赊我一口棺材,日后一定送钱来。”赌徒说。

“不行,不行!”耿老板不肯赊账,他轻视赌徒,说,“如今木材比人贵呀,亮子里天天都死人,都来赊,恐怕我这棺材铺就关门喽!”

徐大肚子在瞧放在木墩上那把斧子,耿老板心里发毛,口气缓和些道:“道理说你赊口棺材,急着埋死人。”

“你以为什么?”徐大肚子抢白道,“我抬着它到牌桌上当筹码?操!”

“照规矩,你留点儿什么做抵押吧!耿老板说。

“我除了这条裤子,”徐大肚子拍拍大腿说,“身无长物,实话对你说,我这里连裤衩都没穿。”

“太为难我喽。”

徐大肚子突然绰起木墩上的斧子,咔!断下一个手指,嘭!扔到耿老板面前:“用它行吧?”

耿老板惊骇不已,脊背顿时发凉,连连道:“行,行,你是爷。我立马安排伙计套车,徐爷,送哪儿?”

“跟我走。”徐大肚子攥着流血的手道,“街南沙坨子!”

夜色笼罩亮子里,街灯光中可见马车拉着副白茬儿棺材,朝前走,徐大肚子坐在棺材上。

“怎么?不漆一下?”赶车的人问。

“上吊……横死的,”徐大肚子说。

“喔!原来是这样。”

“我这就拉走。”

“哎哎,给你拉走。”耿老板扫一眼赌徒的手,心突突地跳,他马上给安排。

拉白茬儿空棺材的马车在夜幕里行走,吊死鬼属于横死,不论老少棺材不能上色。

“四爷,我们今晚住这儿啦。”谢时仿带徐德龙来酒馆门前,悦宾酒楼打烊关门了,他敲门喊叫:“学深兄!学深兄!”

门开开一条缝儿,跑堂模样的男人探出头道:“没看见幌儿都摘了吗?”

“我们不是来下馆子的,请通报掌柜的一声,说獾子洞姓谢的找他。”谢时仿说。

“请等着。”跑堂转身回去。

“他跟老太爷念私塾,我认识他的!学深算盘很好,他能两个手同时打算盘……”谢时仿正说着,门里传出悦宾酒楼掌柜梁学深的声音:

“一听夸我呀,没别人,时仿!

“我和四爷找个宿儿。”谢时仿道明来意,问:“有地方吗?”

“没别人住的地方得有你住的。”梁学深开门让谢时仿、徐德龙进屋,说,“后院好几铺大炕,你打把势睡都够用。”

梁学深引路在前,左拐右拐,拐进一个宽敞大院,亮灯的一间屋门前,有两个人警惕地走动,窗帘遮挡严严实实,只透出几缕细微灯光,显得有几分神秘。他指着一间屋子,对谢时仿说:“你们睡这儿。等一下,我先进屋点灯。”

这里应该是悦宾酒楼的客房了,一铺通天大炕,柱子上贴着提醒旅客的立条:“自照衣帽”、“莫谈国政”。

“我收拾几个菜,咱们喝点儿酒。”梁学深热情道。

“甭忙活啦,喝过了,沟满壕平,没地方倒了。”谢时仿阻拦道,“我来介绍,四爷是徐当家的四弟。”

梁学深端相徐德龙,说:“一搭眼,我就认出来了,眼睛像徐先生……不喝酒,那就喝茶,磕瓜子儿,当营生嘛。”

“对面亮灯的屋子是?”谢时仿闲嘠搭牙(闲说话),问。

“哦,玩呢。”梁学深说,“当真人不说假话,酒楼的生意不怎么样,搂草打兔子一捎带。”

“你啥时开的呼芦窑子(赌场)?”谢时仿用了句胡子的黑话,无意说的,多少有调侃的意思。

“才个把月。”梁学深说,“没事你们可以去卖呆儿,日本的角山荣队长,和四平街来的泉眼烧锅老板大布衫子,他们已睹了两天一夜了。”

徐德龙蔫了几天有些发锈(视物模糊)的眼睛亮起来,他望着管家,表示出极浓的兴趣。

“那就瞧一鼻子去。”谢时仿说。

赌场正在押宝,几盏马灯很明亮地照着。角山荣身旁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很多人不知她的名字叫山口惠子。

宝倌摇动密封的宝盒子,微笑道:“押啦,押啦!

“杠!”大布衫子道。

“川!角山荣说。

徐德龙第一次进赌场,准确说第一次看人赌钱。押宝的术语川啊杠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三点为川,二、四点为杠。”谢时仿对身边四爷解释说,“瞧吧,谁输谁赢。”

宝倌开宝,宝所指的方向:杠。

角山荣输掉桌子上所有的钱,大布衫子得意地撩下灰色布衫子,盖向翘起的二郎腿,挑衅的目光看着角山荣,那时日本人的翅膀尚未硬,还有人敢对他使用这种态度,设想一下,几年后,谁敢对日本人不恭敬,特别是角山荣,亮子里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不过,现在还不是,赌桌上认赌服输,规矩是赌徒平等。

形容输者谓红眼,或输蒙登(糊涂),守备队长没红眼,也没蒙登,头脑清醒着呢!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局东梁学深内心惧怕日本人,他可没把角山荣完全当赌徒看,见他输干爪儿,不能让他太难堪,急忙送给几个筹码(竹签)道:“一点儿小意思,队长玩两圈,不成敬意。”

啪!角山荣把筹码抛到地上,样子盛气凌人,他一点儿都不蒙梁学深的情,随之他做出惊人之举,朝前推了推身旁的山口惠子道:“她的,干活。”

赌场一阵惊嘘声!众目转向大布衫子,看他押什么。大布衫子的举动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他从裤角处抽出一把短刀,解开长衫,露出有多道疤瘌的胸脯。嚓!嚓!锋刃割下一块半寸见方的肉,放在桌面上,肉块断尾蜥蜴一样抽搐。

“啊呀——”山口惠子人尖声惊叫。

押宝继续,气氛异场。紧张。赌者孤注一掷,观看者神色惶遽。

“杠!”

“川!

宝倌开宝,角山荣输。他很平静,对山口惠子说几句日语,她掩面大哭。

“我要个日本娘们做甚?”大布衫子发扬了风格,退让道,“队长先生,人你领回吧,算欠我个人情吧!

事实上,大布衫子风格发扬的不合时宜,他对日本人不了解,或者说对角山荣不了解,这样做使他大跌面子,尊严受到莫大的侮辱。他勃然大怒,拔出军刀,刺进山口惠子腹部,鲜血四处喷溅。

“妈呀!

赌场大乱,看热闹的人们惶恐奔逃。

这一幕在十九岁的四爷徐德龙心里留下深刻的东西,他日后成为赌徒以此为蓝本,演绎出一代赌爷奇特的故事。

第二天过晌儿,从徐德成家走,回獾子洞村。

“德龙,”徐德成将一包东西撂在四弟面前,说,“你三嫂给淑慧两块绸缎,做些衣服吧。”

徐德龙收下。

“四弟,大哥年岁一年比年大了,咱家老少数十号人,种地,养家畜,恁大个摊子够他忙活的,你尽其所能帮帮他。”徐德成嘱咐徐德龙,四弟从小就和对撇子(对心思),听他的话。

“大哥看不上我。”

“说傻话哩!咱们兄弟几个当中,他顶疼热的是你呀!

“他绑我……”徐德龙对长兄捆绑他耿耿于怀。

“为啥绑你呀?你心里明白。”徐德成摆道理,“那天大哥来街上,全对我说了。你跟皮影戏班子一走了之,那淑慧咋办?去年胡子灭了她的娘家,爹娘都死啦,眼下没什么亲人,再失去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咋过?四弟你说,大哥能不阻拦你和皮影戏班子走吗?”

“三哥,”徐德龙道出心里话,“我真想学皮影戏,我喜欢皮影戏……”

“不行啊!即使爹活着,他也不会同意……听三哥话,回去好好帮大哥一把,啊!徐德成叮咛道。

“车套好了,四爷。”谢时仿说。

徐德龙拿起包袱,随谢时仿出了宅院。

站在夏日里的徐德成,目送家里的大车远去。他没太在意充满阴谋的夏天,死亡逐步逼近他的生死相随兄弟——坐山好。

陶奎元和冯八矬子紧锣密鼓地策划一场暗杀。

“我基本摸清了坐山好的活动规矩,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兵营里不外出,不怎么露面,下手的机会很难找。”

“他有没有女人?”陶奎元问。

“副营长徐德成带家眷,住在兵营东院,他是营长,带家眷属正场。的事情,他却没带,不知何故。”冯八矬子说。

“他裆里那嘟噜玩艺不至于干闲吧?”

“兵营里除了母马,没秃尾巴(雌性)动物。”冯八矬子粗俗地说。

“哈哈哈!陶奎元忍俊不禁,说,“没母的,那他一定去翠喜堂寻花问柳。”

“没发现他逛窑子。”

“即不金屋藏娇,又不逛窑子,这就怪啦。”

“他去乡下两趟,能不能有女人搁在乡下?”冯八矬子说,“我一直怀疑……”

“有这可能。”陶奎元熟知胡子规矩,局红管亮的大绺子,大当家的不娶押寨夫人,如果有相好的女人,可能养在某个村子或可靠人家,也许坐山好属于这种情况。

“我准备下一步跟踪他,看他到乡下去干什么。”冯八矬子说。

“用不着,动得手了,夜长梦多埃”

“是哏儿潮凉(死)他,还是?”

“你说呢?”陶奎元反问道。

“不留活口!”冯八矬子领会了局长的意图。

“这个事要做得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痕迹。八矬子,刺杀安国军的营长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闪失,你我的脑袋就得搬家。”

“这我明白,局长。”

“所以,动手不能再找别人……你有把握吧?”陶奎元派心腹亲自去刺杀目标。

“没问题。”

“坐山好身为胡子大柜,白天练打箭杆,晚上练打香头子,枪法贼准,指鼻不打眼。八矬子你想过没有,你要不是一枪将他撂倒,那摸阎王爷鼻子的不是他,反倒是你。”

“他纵然是百步穿杨,”冯八矬子成竹在胸道,“可咱们在暗处他在明处,打黑枪……”

“咱们好好合计合计。”陶奎元说。他将暗杀的每一个细节都计划好,不出一丝差错。

“局长,社会上传言张大帅坐的火车炸了……”冯八矬子说。

“还没准确消息。”陶奎元说,“管他是死是活,对我们都是最好的机会,趁乱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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