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音符过去了（2000—2009）
1石碑与青藤
这是什么恋人？
一个是青春与活力
一个却死硬而冰冷
这是谁的象征？
是让我们盲眼的悲剧
是让心灵颤栗的神示
苦恋？谁苦？
是年年都藤绕须缠的青藤
还是无法言说的那块石碑
象征？生死？
瞬间的渴望比永恒更美
柔嫩的情感比理性更美
石碑与青藤若真是恋人
那会让所有悲剧
变成瞎子和哑巴
石碑上不镌刻爱情故事
它只让青藤来演
年年如此的葱郁
谁都没有发现在这里
把它俩扭在一起的
是比爱更烈的妒嫉
石碑妒嫉青藤所有的青春活力
青藤妒嫉石碑所有的永恒高贵
互相吸收而成风景
瞎眼的我们说——
啊，这里太荒凉了
让我们来看什么呢？
2000
2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爱情是动作迅疾的事件
像风，迎面扑来的风
像鹰，发现目标敛翅的鹰
像闪电，你刚发现了又隐没的闪电
从此，一切
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了
爱情是里尔克的豹
在铁栅那边走啊走啊
而你隔着铁栅
望着那豹发着绿光的眼睛说
等待，还是死亡
爱情是大树
是橡树和青枫
所有枝条都交错的天空
是树下的小花
花儿正初绽露水中的花蕾
是花边的小草
草丛中有一处坟茔
是坟茔里两个人安静地躺着
两个人都在回忆
头一次约会的那个晚上
躺在草丛里
数着满天星……
2000
3危机
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
经度纬度再加上洞穴的深度，啊呀
一枚没有退休的核弹
坚守着一条跨越洲际的轨迹
啊，像一首古词
君在那头，我在这头
我在这头
这条轨迹的另一个终端
是我的这张书桌
是书桌上这首诗
是下面这个句号
那么我就先不画上这个句号
让那边的另一只手
准备敲击核弹发射键盘的手
遗忘了这个最小的坐标吧
在这个世界的一百年前
在我放置书桌的地方
一位还没有退位的君王
正看着我今天的诗行
啊，这是一篇什么怪物
不合平仄，不成体统
他在那头
在百年长链的那一个起点
他怒不可遏地说：拿下！
那个早发了一百年的逮捕令
飞速穿越时间之隧
到达我的书房我的耳边
却成了风，啸叫的风
在窗外送来了寒流
啊，自由的风啊
我写下对风的颂歌
在时间与空间的危机中
笔尖跳着芭蕾舞……
2000
4沧桑
花瓢虫从手臂上爬过
于是那座山就拖回来了
泉水有一滴溅在眉梢
于是那夜晚就蓝起来了
风儿有一丝扯动了铃声
于是雁又驮上秋远走他乡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像冬季一样堆积的忧郁
初春的笑靥一闪也就消失了
像山洪一样倾泻的热情在那儿
只剩下了些无温度的卵石
把卵石和眼泪一起倒进模架里
这个城市在水泥柱里成长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歌声越来越低了淡了
像草丛中吟哦的虫鸣
天清月朗是散步的夜晚
没有虫鸣也没有萤火的小道更短了
从工厂买来的草坪守候小道
绿得像专门微笑的侍者了
沧桑，附在灵魂上的千年虫！！！
2000
5恩仇
一块坚冰
被太阳融化了
在融化的那一瞬间
它望着太阳说，我记住了你，仇人！
坚冰变成了水
变成水滴，变成小溪，变成江河
它忙碌地在世界上变化自己
又变成花草，变成飞鸟，变成鱼虾
鱼儿自在地在海里畅游
有一天，它被渔民捕获
在被网拉着离开大海的那一瞬间
它望着太阳说：我记起了你，仇人！
太阳低声地用一缕阳光对它说
“不，我是你的母亲
你一直生活的大海，也只是我的
一滴泪水啊！”
鱼儿没有听到这句话
在船舱的冷库里
它又慢慢地回到过去
变成了一块鱼形的坚冰！
2001
6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唐朝来的秋蝉
不太讲究平仄，它毕竟不是
李白，李白只有一个而唐朝的秋蝉
很多，很多的秋蝉
就让天地间高唱前朝盛世调
冰河铁骑兮大河孤烟
四方来朝兮长安梦华
啊，风光过的蝉是在用歌唱
为那个盛夏而唱
气韵还好，气长气短仍然高声唱
只是毕竟秋了
秋蝉的歌，高亢而渐凉
宋朝的蟋蟀无颜
北宋无院
南宋无庭
无院无庭的蟋蟀躲在墙根下
也要哼哼，也要叽叽
丢掉江山的宋朝也哼哼叽叽
忙着为歌女们填词
难怪躲进墙根的蟋蟀也要唱
小声小气
长一句再短一句
虽是声轻气弱
却让闺中人和守空房的美人
失眠，然后在蟋蟀的抚慰里
养出美女作家，凄凄切切烈烈！
唐去也，唐蝉也远了
宋去也，蟋蟀也远了
无蝉也无蟋蟀的现代都市
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风
吹弹着水泥楼间电话线的弦
请拨唐的电话，请拨宋的电话——
忙音！忙音！忙音！……
2001
7历史之痒
钻进历史书里的那些虱子
（那些爬在将军铁甲里的
那些爬在亡国君王龙袍里的
那些在宦官大裤裆里的
那些在落第才子的破衫里的）
常常在现实的衣缝里复活
钻进历史书里的那些虱子
（那些变成了圣人之言的
那些变成了王朝纪元年代的
那些变成了赫赫功名的
那些变成了长歌短吟名篇的）
常常在现实的衣缝里制造故事
现实坐在听众席里
忘记历史的这位或那位政治家
在讲台上宣读秘书们的作业
从历史书里爬出来的虱子
常会在他的裤裆和腋窝里
制造历史之痒
没有哪个总统和首相承认裤裆和腋窝
进驻了历史的特使
听众席的大众却看到一个忘记历史者
在台上一下子变成小丑！
2001
8读史
帝王们的光荣，久远的光荣
如同玉石的甲胄
在博物馆的聚光灯下
深沉而又高贵
只有甲胄，被考古学家的药水
清洗得纯洁而一尘不染
而那些曾经填充满酒肉的皮囊
皮囊里那颗怦怦跳动的野心
那副肮脏而腐臭的肠胃
都让时间之手掏得干干净净！
只有甲胄，在女解说柔和的嗓音里
从历史中浮出来的高贵
伪善的文字，就这样把一副副
洗净血迹和腐臭的甲胄
放在我们的案头，因为总有人
喜欢说自己是珍宝的发现者！
而那些腐臭而肮脏的历史遗产
正穿着时装打着领带招摇于市
读史，请先麻烦史学家们
把那些玉石甲胄般的饰品拿走
然后，推开面前的窗子，让阳光，让风
翻开这本书，再读！
2002
9一个人在城外
一个人在城外
这个人是我吗，也许是你
也许是我也是你
一个人在城外
他因为春天到了
他带着铁锨和镐头来到城外
他使劲地挖掘
他不像一个播种者
他倒像是一个找寻宝物的家伙
“对不起，我不是盗墓人
我是来找我的耳朵
被现代风刮掉的耳朵……”
上帝笑了
所有的小草拱出地皮
竖起尖耳朵，听上帝的笑声
阳光之矢
在笑声中折断了
变成眼泪挂在小草的尖耳朵上
一个人在城外找耳朵
当他回城的时候
小草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裤脚！
2002
10无题诗不是说爱情
我用一块石头敲击石壁
是我在对石壁说
是石头在对石壁说
还是石壁在对石头说
说啊，是石头痛
还是石壁痛
还是手掌痛
都不是，谁说是心在痛？
我用一块石头敲击石壁
是我握着石头
是石头等着我的手
还是石壁引着石头和手
说啊，是手在动
还是石在动
还在壁在动
都不是，谁说是心在动？
我用一块石头敲击石壁
面壁不敲石壁
手中捏着石头
我和石壁之间
哪个更有秘密？
说啊，是该石头开口
还是给石壁一个舌头
都不是，谁说是心如石？
2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