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克鲁姆罗夫城堡里的关帝爷
谁把他请到这里？
在克鲁姆罗夫城堡的客房
历史飞快翻动它的尘封多年的书页
时间此刻缺席
风和云驻足窗外
驿站马车锈住了粗心的车轴
——窗外依旧阳光灿烂
关公老爷瓷像稳坐在客厅一角
瓷器的日历说这在十七世纪
导游聪明地说这里叫中国厅
联合国科教文的考察官员当年
看到他大红的脸膛，也就为
这座“世界文化遗产”
找到又一个坚定的赞美词
关老爷，是最早的中国移民
在今天捷克3200个中国侨民的名单外
他也许只是另一个中国使节
啊，万里关山飞渡
从黄河到伏尔塔瓦河
一支队伍、一个箱包、一次长征
谁知道曾经光荣而惊心的出生入死！？
山重水复有九千九百九十里的历险
久在异乡有九千九百九十天的寂寞
在这神秘而高贵的古堡
关帝爷，老乡见老乡
我的眼热了，空气凝住了
却只听见他对我一个人说：
走吧，你不是我等的那个人……
2006.6捷克
2敲响大钟的死神
布拉格旧城广场
在老市政大厦的巨钟面前
黄眼睛黑眼睛蓝眼睛都睁大了
睁大眼睛去看十点钟的巨钟表演
当！死神复活了，死神敲响了大钟
钟声唤出十二个圣人相继出场
然后一只雄鸡啼鸣——
游人开始四散，而我却呆立钟前
变成中学一年级的卡夫卡
思考着生命与时光的哲学……
我一直是乐观的公鸡派
关于生命——
我相信雄鸡
一唱就催出太阳
太阳出来就表示又一个新生
新生的日子充满希望
希望就像公鸡为生命歌唱
而从此之后，从此！会有一个死神
用小锤敲着生命的时间——
啊，生命历史，就是死神敲打着钟点
上帝把生命的每一秒交到我手心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
那一秒就变成了“过去”
所有的时间都无情地从指缝漏下
漏成我真实的“回忆”！
啊，现实，就是未来与曾经的一吻
啊，生存，就是上帝与死神的一触
此时此刻，我盯着布拉格旧城广场
那个叫做死神的敲钟者
我知道他还举着我生命的沙漏
此时此刻，我相信他知道我是谁
我是中学一年级的卡夫卡！
2006.6捷克
3听一场报告会的意象速写
复印机老化了
当然还在坚守着职责
吐出的纸还印满了该印的字迹
每一行都在每一行的位置
每个字还是像一个字的样子
只是不清楚，模糊如雾
麦克风放大了模糊
因为回音因为梦游的一双双眼睛
音量越大，越是给每双眼睛戴上
度数不对的镜子
所有的眼镜变成透明的墙
透明的墙上砌着庄严的句子
那些永远正确的词语是工蜂
会场是巨大的蜂巢
工蜂们辛勤地飞舞在
耳朵之外的天空
工蜂是英勇上阵的士兵
正穿过透明的墙体，从主席台
飞向四方，像一个成语
飞蛾扑火……
2006.8
4丘吉尔请叶延滨替他
向元首们说的几句话
昨日夜读二战史，梦中丘吉尔对我说，听说你喜欢我，那么，这几句话你替我向正在当元首的人说吧……
——题记
不要为自己树什么雕像
雕像也是一类
种下也会收割的庄稼——
你亲自看到雕像树起来
一般地讲，你的儿子会看它倒下……
不要对年轻人说年轻多好
也不要说什么前程远大的废话
他们爬到你这个位置的时候——
也会对下一拨年轻人
发放不用兑现的幸福支票……
多向你周围的人真心地弯下腰
你看，在爷爷和孙子发生争吵时——
弯腰的总是爷爷而且还说
“是爷爷不对，爷爷向你道歉！”
而无理的孙子总是挺胸昂首像个公鸡……
不要害怕垃圾箱和废纸篓
它们存在证明生活正常进行——
不要希望人们给你的只是掌声和鲜花
只在躺进了坟墓里的人
才有权利要求只接收鲜花和赞颂……
2006.9
5一个老人
想说话，说最简单的
坐在电视机前痴呆老人
两个小时后才有
这发自内心的“想说话！”
只是一想到说话
就想到报纸的社论
想到永远读不完的文章
还有自己也写不完的批示
从胸口涌起的那句话
陷入这成堆成堆的纸海和字浪里
好不容易从泥淖里拖出一根舌头
上面还粘满了别针和大头针
哎呀，这句话不是公文！
在最后一秒钟
老人战胜了老对手们
张嘴说出那句话：“好球！”
他觉得他又变年轻了，只是
全家都睡了，无人听见他的心声……
2006.9
6远山的深度
远山，深深地在窗的那边
远山的深度
在指尖
纤纤的指尖
划动玻璃
在呵气消失之前
远山的深度
在浸润的墨迹边沿
宣纸无语
无语如檐角的云
远山的深度
在云的梦中
不小心逸出
那深度啊
竟变成突兀一声吓人的鸦噪！
2006.10
7生命一题
不经心
点燃了一根蜡烛
一炷刚睁眼的光说：哎呀
这么厚的夜哟
有了一团光晕
有了小小的热度和惊喜
有了一只流泪眼
有了越来越浓的寂寞
有了深而无底的静
一只残烛
二只空酒盅
三五枚散落的棋子
一串空洞而没有回声的咳嗽
不经心
一炷烛火熄了
失望的火柴融为几滴墨水
漏进又聋又哑的黑夜……
2006.10
8一枚老邮票
也许一段说不清的故事
也许一个无须保守的秘密
也许是喃喃的情话后的失眠的夜
或许是一次野心和历史书删除的细节
也许……
连“也许”都死了！
死了，从生活之树上坠入无底
只留下一个伤疤
这疤揭下的痂
——老邮票
对发生的事情了然于心
却永远沉默无语
所有的伤疤都不会说话！
只有伪造的创口才会变成一张嘴
喋喋不休地杜撰历史
好像显贵后裔们讨饭的手艺
所有的老邮票都是往事的创口
揭下来的疤
它们珍贵吗？只因为
它们宁可沉默也不造假
无论女王伊丽莎白
还是一只金丝猴
不出声，就是不出声
哪怕盖上黑色的邮戳，像林冲
发配沧州！
2006.10
9位置是个现代命题
一只丝袜
贴紧一条长长的秀腿
就交上的好运
闪光灯、封面照、还有无数
秋波和春心映衬着丝袜的位置
不叫色情！
那叫性感、现代！叫风流、时尚……
叫什么不要紧，当紧是位置
就像当官要跟对了首长！
一只丝袜
罩在一个硕大的脑袋上
“举起手来！打劫！”
请举手对丝袜的位置表示敬意
谁说它只有千般柔情
也会玩佐罗式的侠义
有贼心、有贼胆、还有贼行头！
位置是个现代命题
我建议，像每包香烟印着
“吸烟有害健康”
请在每双丝袜的包装袋印上：
女人套上腿部
——出了问题请打114
男人罩住脑部
——出了问题请打110
男女均可勒紧颈部
——事先务必请打120
——位置是个现代命题
别按错了电话号码的位置
2006.10
10夏日池塘
是风的巢
一只用梦和色筑成的巢
那不是蓝天这个无色的底色吗？
那不是白云这个无情的旧情人吗？
啊，风一头扎进池塘里
撞碎了梦的玻璃窗
一阵又一阵涟漪不知是
风的心绪
还是水的烦恼？
是蛙的家
跳出井底的一只大嘴巴
让整个池塘变成只大音响
呱呱叫着的池塘是走红的教授
品着三国说着笑话
解读红楼猜不透风月
八百里外就知道蛙鸣的风光
只可惜吵碎了
一湾银月如黛玉的情韵
啊，夏日的池塘
小荷尖尖角上应有一只蜻蜓
红荷羞涩的粉腮应有几星露珠
啊，夏日的池塘
我远远地想
如想一首被人遗忘的小诗……
2006.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