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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她穿着一套女式的人民装

张爱玲在海外穷愁潦倒,为谋生饥不择食之时,苏青在上海也陷入困境。但是她很快适应了新时代,这是她的长处,她在一夜之间就顺应潮流穿上一套女式人民装,混迹在人流中你根本看不出她曾经是老上海当红的女作家,她就是那种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她最后选择留在大陆,是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活下去,也相信不管什么人当政,反正柴米油盐的日子总是要让人过的,无非就是找一个挣钱养家的职业。作家金性尧有一天在街上看到苏青大吃一惊,他后来写文章说:“苏青也穿人民装了,她穿着一套女式的人民装。”王安忆后来在《寻找苏青》中说:“想明白了,才觉得苏青是可以穿那女式人民装的,金性尧老先生不是说当时倾国倾城的妇女都是清一色的,要知道在五十年代这便是风靡一时的女式‘时装’了,苏青为什么不穿?这就是苏青利落的地方,要是换了张爱玲,麻烦就大了。其实,旗袍装和人民装究竟有什么区别?底下里,芯子里的还不是一样的衣食饱暖。”

可是在那样轰轰烈烈的年代,像苏青这样的人想取得“衣食饱暧”相当不容易。那时候李钦后再婚,他仍然是老脾气,和朋友广结广交。他朋友很多,他们都认为他好,因为他是一个面子上非常慷慨的人。他乱花钱,每天晚上回来,说没什么菜吗?叫一份四喜砂锅。但是他赚钱的本领不大,到了月底伙计来要钱——当时买菜可以签单,月底再算。他没有钱,便派小孩子来找苏青要。苏青很恼火,跟李钦后吵,李钦后骂苏青。李钦后的性格越来越粗鲁,他还跟三轮车夫打架,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一到夏天,他就光着身子到阳台上冲澡,弄得左邻右舍纷纷关窗不迭。他是一个非常任性的人,酒量很大,可以从早喝到晚,回来的时候经常是半夜三更的,有时候就醉倒在街头。更多的时候让小孩子来找苏青借钱,苏青借过几次,后来她也没钱,就拒绝。李钦后要把祖父的一件古董卖掉,这是祖父的纪念品。苏青说:“你这个不肖之子,这是纪念品,你不要卖了,算我买好了。”后来李钦后又要卖房子,又是苏青送了钱给他。苏青有一次对儿子说:“如果我当初不嫁给你父亲,而嫁给另一个人,那么我就不会是知识分子,不会被逼上作家这条路,可能也就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苏青急于找工作,到处托人打听。这时候李钦后作为留用人员,在法院工作。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一件事,家里留下的许多美金被小偷偷掉。苏青后悔得要死,节衣缩食省下来的,早知道被偷,不如早早花掉痛快。那天她参加俄语学习班,没有钱坐公交车,一路走回来。到门前才看到儿子李崇元和女儿李崇美。原来儿子昨晚不小心在床上拉下大便,李钦后非常恼火,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把他耳朵都打肿了。小姐姐领着他来向妈妈告状,苏青气坏了,也不来找李钦后,第二天早晨就到派出所报案。当时那里有很多留用人员,开始不肯管,后来架不住苏青吵闹,才打电话给李钦后,把他从法院叫出来。李钦后一来连连认错,还抱起儿子,小声问他:“头还疼吗?”苏青在一旁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苏青从此经常到学校来接小孩,那一段她失业在家,有的是时间。有一次见到儿子带着后母生下的小弟弟在玩,她非常生气,痛骂儿子,把学校里老师都吸引过来。苏青也趁机跟学校老师讲她的故事,学校老师女的多,苏青讲得绘声绘色,她们都非常同情她。

后来李钦后被镇压,法院说他贪污了一千元钱,就在龙华寺那边枪毙了。李钦后后娶的那个女人非常害怕,找到苏青,希望她去接手处理。苏青一点也不害怕,看在昔日夫妻情分上,带上儿子女儿去给李钦后收尸。李钦后的尸体已经拖到龙华火葬场,他们被工人带到停尸房,那个巨大的、包着铁角的木头门被推开,里面放着几十口棺材,看着就让人恐怖。更恐怖的是,不知道哪个是李钦后的,问工人工人也摇头不知。苏青让儿子女儿站在门前,她一个挨着一个掀开棺材盖子,一排排看下去,终于找到了李钦后。李钦后长得人高马大,棺材根本放不下他,他只能卷曲着双脚躺在那里。苏青在棺材边站了一下,然后招手让儿子过来。因为李钦后头是歪在棺材里,苏青要儿子李崇元动手将李钦后的头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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