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说这话的时候，暨季江还很年轻，年轻到见过她的女人都会止不住地流口水。而这一年徐娘正好更新换代，奔三改奔四，小姐变阿姨。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学小青年，一个寂寞如宫花的已婚少妇。这样的相遇会发生什么？答案只有两个字，火花！
有一次，朋友问暨季江，与阿姨恋爱的滋味如何？暨季江说，“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尚多情。”意思很明白，我那位老是老了点，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但从狗、马等喻体上看，暨季江似乎又与徐娘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露水夫妻，逢场作戏，器官与器官的对接并不总能够上升到爱情的高度。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推测没有错，当魏国的大军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暨季江逃了，逃得很远，逃到徐娘这个曾经一口一个的小心肝最后只能自缢于宫中的葡萄架下，鲜艳来年的宫花。
后人多半会骂暨季江薄情，因为相对他来讲，另一个爱上“徐娘”的人要比他老实得多，厚道得多。
二
这个人姓朱，朱元璋的朱，全名朱见深，是朱元璋的四世孙，头上的光环是皇帝，生活的朝代最有名的是斗彩，史书上一般称他为成化皇帝或者明宪宗。历史上的皇帝一般来说，十个有九个好色成癖，剩下一个不好色的多半也是继位时年龄太小，性发育不成熟，没有好色的物理基础。
像朱见深这样身体棒到可以代言六味地黄丸却对后宫三千佳丽视而不见的实乃旷古一人。朱见深爱的女人大他17岁，姓万，名字已经不传，有说叫万贞儿的，但现在一般都称为万贵妃。贵妃是她得宠后的封号，在这之前，他只是宫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的宫女。她与朱见深的旷古绝恋还得从朱见深的身世说起。
朱见深的老爸叫朱祁镇，即明朝历史上有名的正统皇帝，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他的文治武功，恰好是因为他宠信宦官王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最后酿出一出震惊中外的土木之变。
正统十四年（1449）七月，北方的瓦刺部落以明廷贸易不公，赏赐减少为由分四路来攻。在太监王震的煽动下，朱祁镇带着五十万人贸然亲征。当主力部队达到大同，当地的镇守太监郭敬向王振汇报战情后，王振惊恐万分，一改出征时的决绝，下令班师回朝。
班师的途中，王振又几次贻误时机，以至于八月十四，明朝大军被瓦刺骑兵追上，几十万人被围困在河北土木堡。次日，瓦刺首领也先使用诈降计骗过王振，明军仓促应战，死伤十万余人，部队溃散，朱祁镇被生擒。这一年，朱见深两岁。
土木之变的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动，当时还是监国的成王朱祁钰在于谦的力主和皇太后的授意下接过明朝政权，是为明代宗，也称景泰帝。不过朱祁钰的接位有一个令他很不爽的附加条件，那就是册立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为太子。这种不伦不类的做法很容易让人怀疑现有政权的合法性。没有人会愿意让别人的儿子接过自己手中的权力棒，朱祁钰也不例外。因为他有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景泰三年（1452）， 朱祁钰买通大臣，在成功地使这些一向视天下为己任，道德为玉律的士大夫沉默后，朱见济取代朱见深成为皇太子，而朱见深则被废为藩王，从皇太子到普通的同姓藩王，从两岁到五岁，三年的时间，从天到地。即使在这名存实亡的三年中，年幼的朱见深也饱尝了人间的冷暖。因为所有的人都清楚，是否应该选择其他的接班人从来都只是一个伪问题。他的周围布满了朱祁钰的耳目，没有人愿意接近他，甚至他的亲生母亲每次来看他也是匆匆来匆匆回。但上天毕竟待朱见深不薄，朱祁钰的独子朱见济被封为皇太子不久即夭折，接着景泰八年（1457），夺门之变。将领石亨、太监曹吉祥等人乘朱祁钰病重之际，拥立正统皇帝复辟。正月十六日夜，徐有贞、石亨等引军千余人潜入长安门，然后奔南宫，毁墙破门而入，掖英宗登辇，自东华门入宫，升奉天殿，并开宫门告知百官正统已复位。木已成舟，百官面面相觑之下只得对着朱祁镇山呼万岁。当时因重病还躺在榻上的朱祁钰听到这个消息后唯有摇头叹息，徒唤奈何！
随着老爸复辟成功，朱见深的太子地位失而复得。一夜之间，他又跟着老爸入宫的玉辇一道成了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地球转得太快，难免让人云里雾里。人生的起落和宫廷斗争的残酷让这个打两岁起就缺疼少爱，在仇恨和充满敌意的目光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养成了以不安的眼光看世界的习惯。虽然一度贵为储君，但他明白，他的地位其实从来都不曾稳固，有人要他的位置，有人就会送上他的脑袋。置身于种种与年龄不相称的阴谋阳谋中，聪明伶俐的他甚至落下了口吃的毛病。或许这样的韬光养晦才更容易在激烈的宫廷丛林中生存下来。他周围的人随着他的潮起潮落多了又少，少了又多，他混得红火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给他舔屁股，等他落魄了，这些猢狲又一个接着一个四处散了。不过在这周围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显得格外抢眼，她就是我们前文提到过的万贵妃。
三
万贵妃本来是朱见深奶奶的一个宫女，在朱见深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奶奶顺便把这个17岁的宫女送给他做了礼物。在之后漫长的八年中，这个礼物被证明绝对是物有所值。因为不管是朱见深的地位发生动摇还是朱见深已经被废，或者是朱见深又再一次得道升天，她都矢志不渝地陪在朱见深身边，照顾他的饮食，安抚他的情绪，甚至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他做了简单的性启蒙。她是他的丫鬟，是他的妻子，有时候又似乎是他的姐姐、阿姨、甚至母亲。给他体贴，给他关怀，给他在同龄人那里能得到的和得不到的温暖。
当上皇帝后，后宫美女如云，但不知为什么朱见深就是提不起兴趣，他时刻想念的还是他的万贵妃。天顺八年（1464），朱见深的正宫皇后吴皇后与万贵妃发生了一点龌龊，结果吴皇后凭借“母仪天下，独掌后宫”的牌子，把万贵妃拖出去打了一顿。当万贵妃跑去哭哭啼啼地向朱见深哭诉这件事的时候，朱见深出离的愤怒了，吴皇后在毫无商量余地的情况下被废，她的父亲被削职充军，甚至于跟她有点牵连的人也吃不了兜着走。而这时，吴皇后还没有干满一个月。
皇后都输了，其他女人就更不用说了。但由于万贵妃年龄偏大，已经从生育的高峰滑落。如果皇上老是宠幸这么一只不下蛋的鸡，那在皇上百年之后，谁来给这个浩瀚无边的庞大帝国掌舵？于是在商量之后，群臣联名给皇上写了个折子。按他们的意思，万贵妃年老色衰，后宫佳丽万千，皇上何必偏偏十年如一日地专宠这个大龄女青年，过着只有过程没有结果的日子！之后就是要为万代江山计云云。见到这封折子，朱见深笑了，笑得很坦然，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朱见深看了看天边无际的浮云然后淡淡地说，这是我的私事，你们就让我做回主吧！？话很软，软到你都不忍心拒绝。这个时候，假如你还打算抱着皇上的大腿哭谏，甚至血谏，就多少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除非你能代皇上操刀，但代皇上操刀的事除了吕不韦估计没人敢干，那么照此下去，结局只有一个——皇上断子绝孙，整个帝国又将再一次为皇储的问题陷入恐慌。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朱见深在万贵妃每个月的那几天憋得有点难受，如果不是他闲来无事跑去钱库看看自己的财产，如果不是守钱库的小姑娘行为举止有些另类，如果不是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的太监，那么后来的明孝宗朱佑樘同志可能就得另找地方投胎了。
成化二十三年（1487），被朱见深宠爱了一辈子的万贵妃去世，由于伤心过度，比万贵妃小17岁的朱见深也没能熬过那年的秋天。都说“男人本色”，一个帝王对一个阿姨级别的女人痴迷，专一到这种程度，确实令人费解。简单的报恩解答不了这样复杂的问题，况且万贵妃做的也是自己分内的事，那么在事件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四
现代心理学有一个术语——“恋母情节”，也叫“俄狄浦斯情结”。它的现实原型是古希腊的一则神话故事：在俄狄浦斯时代，曾有一出预言，说底比斯国王拉伊奥斯的儿子（也就是俄狄浦斯）有一天将会杀死他的父亲而与他的母亲结婚。俄狄浦斯出生后，拉伊奥斯夫妇对这个预言惊恐万分，他们命令牧羊人把尚在襁褓中的俄狄浦斯丢弃在荒郊野岭。执行命令的牧羊人在行将丢弃的一刹那突然良心发现，转而把孩子送给了邻国的科林斯国王。
长大后的俄狄浦斯听说了这出预言，也十分害怕。他以为科林斯国王夫妇便是自己亲生父母，为了避免预言成真，他离开科林斯，并发誓永不回来。他四处流浪，足迹遍布很多国家，当他流浪到底比斯的时候，他与一群陌生人发生了冲突，并失手杀了人。
当时的底比斯正为狮身人面兽所困，它抓住每个过路人问问题。如果对方无法解答出它的问题，便将其撕裂吞食。底比斯为了摆脱困境，宣布谁能解开谜题，拯救城邦便可获得王位，并娶国王的遗孀约卡斯塔为妻。后来，聪明的俄狄浦斯解开了狮身人面兽的难题，成为了底比斯的新国王，并迎娶了国王的遗孀约卡斯塔。但好景不长，受俄狄浦斯统治的底比斯灾祸，瘟疫不断，无奈之下他只有请求神的旨谕。在神的启示下，他才知道，自己多年前失手杀死的那个人居然是他的父亲，而他现在的妻子则是他的母亲。知道真相后的俄狄浦斯王羞怒不已，他弄瞎了自己的双眼，离开了底比斯。
五
心理学上的“恋母情结”就是从这个故事演化而来。根据精神分析学鼻祖弗洛伊德的理论：儿童在性发展的对象选择时期，就开始了向外界寻求性对象的过程。而且这个对象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对恋母情节进行相应的编码。对于3—6岁的幼儿，这个对象首先是自己的双亲，男孩常常以母亲为选择对象而女孩则常以父亲为选择对象。这就是为什么一般男孩子跟母亲处得比较好，而女孩子多跟父亲关系密切的原因。而对于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这个对象不再是自己的双亲，而是从双亲开始向外延伸到了其他长辈，可能是自己的老师，也可能是生活中遇到的其他成年人。因为在人的意识里爱上自己的双亲这样的事是不允许存在的，所以潜意识里的这股力量必须找到一个另外的出口。爱上双亲之外的其他长辈正是青春期这种力量的出口。随着年龄的增长，恋母情结中这股力量的出口又逐渐被归化为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异性，如果再将这一状态外化就是我们通常见到的恋爱。
精神分析学认为，在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中都会不间断地出现上述各个时期，只是大部分人悄无声息地度过了，而有的人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度过，一直固结着，继而这种固结就会逐渐累计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带着这样的心理负担生活势必会出现很多不能用常理推测的事情。
朱见深两岁被封为皇太子，五岁被废。应该说这样的年龄，宫廷那些尔虞我诈在他的记忆中多半是些模糊的轮廓，不会有太深的印象，而且这一阶段，他的位置决定了他的生活相对安逸。所以这时候，他的性对象选择发育是正常的。但是五岁之后，他从人见人爱的皇太子变成了倒霉的藩王。针对他的斗争开始表面化，曾经唯唯诺诺的奴才趾高气扬地要赶他出宫，更有甚者翻脸像翻书一样地对他落井下石。这个时候只有万贵妃对他不离不弃。坎坷的经历，悲惨的身世很容易让他对万贵妃产生依赖。而他的性对象选择也从这时起就止步不前，固结在了弗洛伊德说的第二阶段。等他成年后，由于他的性对象选择没能进一步成熟。这种固结就会在他的生活中外化为只爱比自己大得多的女子。
后宫那样的环境，虽说佳丽如云，但是要找到比皇上年龄大上一把的女子恐怕不多。年老色衰的早就被送到了洗衣院，做些低等肮脏的活计，惯常皇上接触不到，偶尔接触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而成天在皇上眼前晃荡的又尽是些比皇上小上三五岁的适龄女子。这些在常人眼里比万贵妃可爱得多的妙龄女子，在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那里根本就一无是处。再加上朱见深以前跟万贵妃的关系，注定了缺疼少爱的朱见深只能义无返顾地弃后宫众多女子于不爱，而疯狂的爱上了那个大他十七岁的“徐阿姨”。
武松终于手刃了潘金莲，把她的头割下，供在武大的灵前，以告慰武大的在天之灵，也了却了读者的一桩心事。大家心里的石头纷纷落了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但是，潘金莲真的死有余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