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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鼓事

老街产鼓。赛家鼓乐店的鼓最为有名。

赛家鼓乐店的鼓类品种全,威风鼓、龙鼓、高音战鼓、立雕龙凤鼓、彩绘画龙鼓、水鼓、朝鲜鼓、牡丹鼓,大、中、小号腰鼓,高、中、低档手鼓,花盆鼓、扁鼓、拨浪鼓,大小堂鼓,花铃鼓、太平鼓、像角鼓等等,赛家乐器店的鼓音质好,尤其是红鼓白茬鼓在豫西一带很有名气。

赛家鼓乐店的鼓都是自己制作,店老板赛老大几代人都是制作鼓的高手,用优质泡桐和山地小叶杨木做鼓身,用豫西黄河南岸健壮体魄的雄性黄牛皮做鼓面,擂鼓出来的鼓音深沉、洪亮、劲美。相传老街钟鼓楼上的报时用鼓就是出自赛家之手,风吹日晒,几十年都不变形状不改音质。

老街每年都有鼓乐大赛。正月十五闹花灯,老街的鼓乐大赛就开始了。来自豫西的知名鼓乐队把老街装扮得五彩缤纷,一边是锣鼓喧天,一边是唢呐悠扬,好不热闹。

老街赛家鼓乐队的出场,总能唤起老街人的欢呼。

赛老大的鼓乐队有四十个汉子,头顶羊肚巾、身着彩装、腰束红绸,在赛老大那面直径近两米的头鼓指挥下鼓声雷动,铙镲齐鸣。鼓声坚实浑厚,铙镲脆亮入耳,一曲《冲倒墙》,乐如其名,节奏铿锵有力势如破竹,那气势让整条老街都颤动起来。

敢与老街赛家鼓乐队对垒的是来自相思古镇的马家凤鼓队。凤鼓队清一色的女将,领头的马花,当年在老街戏园子唱过《西厢记》,饰演崔莺莺,人送外号“小贱妃”。小贱妃不贱,因得罪了欲对自己非礼的头头,马花就离开了剧团,在相思古镇组起了凤鼓队,也是声震一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凤鼓队开场便是猛招“十面埋伏”。马花虽然已是银发挽髻,依然精神抖擞,风采依旧,双手舞锤,率千军万马向赛家鼓队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赛老大的鼓槌沉重如铅,缓慢的“行鼓”如滚来滚去的闷雷就是炸不开。

赛老大恋上马花那年才二十五岁,刚刚接手鼓乐店的生意。第一单买卖就是相思古镇的马花凤鼓队订制的二十面大鼓。马花不要让利,就请赛老大去相思古镇传授鼓技,帮忙把凤鼓队拉起来。赛老大自然应允,到相思古镇给姑娘们传授鼓谱,就住在马花的家里。赛老大见过舞台上的马花,光彩照人,台下的马花更是面若桃花,纯朴率直,赛老大迷恋上了马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马花双目有神,手下的鼓槌越打越急,“将军令”汹涌而至,如在城下挑战骂阵。

赛老大手不高抬,闭上双眼,如入梦境一般。老街人都有些急了,开始呐喊。

赛老大的婚事遭到了马花父亲的反对。马花父亲是个教书的先生,对生意人总有些轻视。马花是个孝顺的孩子,父命难为,便嫁了镇上剧团里的小生洛成。

马花出嫁那天,赛老大带着鼓乐队敲打了一天,临别时,把一对鼓槌留给了马花。那对鼓槌是红木质的,粗如娃娃的腿,锤柄雕刻着一颗龙头,龙口含有玉珠,玉珠上缀出红绫绸,鼓槌打磨的油光锃亮,能映出人影。那对鼓槌可是赛老大家的祖传之宝啊。赛老大精神萎靡,回到老街后,从此不再打鼓。

咚咚咚、咚咚咚……凤鼓队的鼓声如撒完欢的野马,渐渐平稳下来,鼓点似断似连,马花眼神如怨如诉。

赛老大娶妻生子,再也没有见过马花。日子过得平稳安适,可是赛老大就是如面瓜一般瓤茬,对啥事也提不起兴趣。接着是一段非常岁月,民间的鼓乐赛事也歇息了,有鼓声也是宣传“最高指示”。

老街鼓乐赛事再兴时,赛老大已经把生意交给了儿子。儿子重新拉起了赛家鼓乐队,热闹归热闹,大赛上赛家鼓乐队从没有拿到大奖。

一日又有生意上门,订制二十面大鼓。来人竟是马花。马花看着坐在门口少气无神的赛老大,动了气。说,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瓤茬样?对你说,这二十年我过的很舒坦,很幸福。过去的美好我都留在心里了,它不会影响我该过的日子。你要还是个男人,还是个能让我瞧得起的男人,就提起你的精气神。正月十五,我带着凤鼓队来和你打擂。后半辈子别让我看扁了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赛老大似乎被人击了一掌,骤然惊醒。一串“撼天雷”炸响,接着是“过山风”,一个高亢浑厚,一个清脆有节,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舒坦。

好哇,这是龙凤斗啊。老街人为双方呐喊吆喝。

双方激越的鼓声忽然骤停,赛老大和马花都背对着大鼓将鼓槌高高抛出一丈多高,鼓槌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直冲冲砸向鼓面,在鼓槌弹起的一瞬间,赛老大马花猛一转身接住鼓槌,纵身往下一砸,所有的鼓乐共鸣,齐刷刷敲出了最后一个鼓点。

这是赛家的绝技,龙回首啊。

赛老大被大家围着庆贺,却找不到了马花。

赛老大的儿子拿着一对红木鼓槌走来,玉珠含缀的红绫绸随风飘舞,如两束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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