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认为人在面对自身的失败时,要么抗争,要么就痛苦;长大后才知道,原来人类的最常态是逃避——每个人都有保护自我的本能,不是吗?没有人愿意天天面对困难、挫败与侮辱,尤其是无能为力改变的时候。
李煜在文艺方面天纵绝才,但当登上皇位后,他却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能看到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想面对。于是他想逃回从前那个文艺世界,而大周后对音律的爱好,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后主以后好音律,因亦躭嗜,废政事。”
很好的解释,很好的推脱,很好的借口,男人再一次顺利并且成功地把责任推到了女人身上。但对于大周后来说,这却是一个沉重的考验。其实大周后不是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怡红公子,从登上帝王之位开始,他们一起守护的那个清纯无暇的梦,就要破灭了。她怕,也不肯,她想一直保持着那份完美的爱情。
表面上看起来,李煜在后宫没有什么宠妃,似乎像从前一样专心于她,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已在微妙地变——不被权力腐蚀的男人是不存在的,何况还是帝王之权。她很害怕,于是开始试探性地挑衅。
有一天,她准备弹奏一首琵琶曲,她让李煜伴舞——一如当年那个逍遥的六皇子所做的那样。结果李煜说:“只要天明之前,你能创制出一支新曲,我就跳舞给你看。”
皇帝,是不可能给任何人伴舞的,但是大周后的丈夫,是可以给她自己伴舞的。
这个道理他们都知道。大周后抛出去的是一个试探性的询问,而李煜给予的是一个考验性的回答——我到底变不变,看你的能力了,你是否依然可以引导我沉溺于艺术世界。这个答案就像男人有了钱,妻子不安,男人告诉她:“要想我不变坏,要看你能不能拽住我的心。”
很多妻子会拼命,大周后也不例外。她彻夜未眠,终于研制出两支新曲——《邀醉舞破》、《恨来破迟》,向李煜展示,自己是可以保卫住这份爱情的,哪怕是在帝王的皇宫里,艺术、平等、尊严与爱也可以存在。
李煜默认了,第二天,果然给她伴舞,于是她松了口气。李煜还是李从嘉,她想。
李煜的暗示,激励她继续向前去。她准备研制更伟大的曲目——《霓裳羽衣曲》。
此曲为唐明皇所创,是当时帝妃之恋的代表名作,也是盛唐歌舞艺术的顶峰作品,几经丧乱以后已经遗失,大周后偶然在后宫图书馆里找到残谱,如获至宝。试想,仅仅研制一个普通的曲目,哪里能展现出她大周后高绝的艺术才华,或者说,怎能拴住这位才子帝王的心?
她要做出更伟大的举动。
经历过上次的伴舞事件,在大周后眼里,那份挑衅后的抚慰,变成了一种更加执著的“抓住”。在这个男人的暗示下,能羁绊他保持李从嘉的只有这个了——她以为。
于是,她拼全身之力悉心研究,边弹边吟,时辍时续,终于还原了这份盛世之音。李煜很是高兴,让教坊乐师和舞女们排练,终于在某个霞辉满天的傍晚上演——伴随着悠扬悦耳的丝竹,舞女们在《霓裳羽衣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大周后看着眼前这一切,顿时心满意足。
帝王之恋,莫过于唐明皇与杨贵妃,恐怕此时,白居易的《长恨歌》还能盈盈在耳。在那冰冷的政治世界里,那份一往无前孤注一掷的帝王之爱,对女人来说只能是一个梦。大周后想要向李煜展示的,是即使你登了皇位,我们也还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明皇贵妃之爱。
这就是女人的心机,也是一个女人唯一能守候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