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点头笑道：“正是，甄费了悟，还差些火候；薛家之败，亦缺些功夫。不如我们去推波助澜一下，亦能免却其他无辜的性命劫难，亦算得些微功德。世情淡漠，人心不化，别个便是遭些困厄，亦怨恚不得。若是想要好，只能各自勉励了，还得待圣后现世方可。我们不过照着时下的意思，略微更改些微不甚要紧的细节而已。”
小玉女半日未尝听明白，疑惑道：“敢问二位上尊，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绛珠亦是有些疑惑，却拉着小玉女道：“我们跟着看个究竟便是，天尊与菩萨已经讲得很多了，别的我们自己看，自己了悟便是。想来除过天意之外，自作自受才是最要紧的。”菩萨点头笑道：“正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天意。天意亦不过是将各自的所行所想计较明白了，或赏或罚而已。归根结底，却依旧是自己所为之业报，躲不过因果二字的。”
众位这么说好，便化去本相，却是寻常世人，眨眼间另有一个时节。但见门外积雪尺厚，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晶莹的白色世界，看着倒是干净的紧。天尊笑道：“如今世道，仆从怠惰，闲散人多，偷人者不比窃物者少多少。不如我们帮着那拐子将英莲偷去罢，只是委屈了霍启，他原亦算不上十恶不赦之徒，却偏逢此事，顾不得了，好自为之吧。”
众位离了淡明寺，来到城中一个去处，却是上元佳节，街上四处挂满了花灯。形状各异，大小不一，高低上下，人便如游走在仙宫一般。两眼但见繁华明亮，恍如白昼。街道亦是打扫干净的，不见丝毫积雪；亦或是城里果真没下，故而看着便不如山中那般白净。
四位来到街上，亦随着欣赏片刻，赞叹数声。忽而瞧见远处一仆从将一五六岁小姑娘放在人家门槛上，看着甚为眼熟。不仅更为俏丽齐整，且眉心的胭脂痣大小不变，衬着小姑娘白净的脸庞，却更为显眼好看。这不是英莲又是哪个？正打量见，却见一旁站着个人，虽则衣冠楚楚，却是一副贼眉鼠眼，手里拿着两件小玩意儿，正凑上去与英莲搭话。
绛珠吃惊道：“莫非英莲便是此时被拐走的？只是那人看着便不是个好模样，死有余辜。”天尊看了她一眼，笑道：“没这么容易，没见有人看见了？待我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去，否则还得等到日后。模样儿那般齐整的小姑娘，想来亦是留不住的。便是不曾被拐，便是日后被哪个势利大家瞧中，下场亦好不到哪里去。还耽误了甄费薛家两件儿大事。”
绛珠与小玉女紧靠着，不知天尊欲为何事，但见天尊不过轻吹一口气，那拐子上前抱着小英莲便走了，似乎旁若无人。回头瞧一眼，原来菩萨亦在施法，却是绊住那仆人的脚，让他不得赶紧回来。如此过得片刻，那拐子已经走远，天尊挥挥手道：“赶紧儿去吧。种善因得善果，为恶行得恶报，自有天理。”言毕便不见了踪影，亦丝毫为听得英莲哭喊。
见此处事已妥帖，天尊与菩萨带着二位又随着那拐子去瞧了一眼，却是在城门外十里处的一间破旧的房子里，冷飕飕的寒风直往里钻。那人将英莲放到床上，威吓道：“不要下来，冻死你。亦不要想跑，打死你。日后我便是你爹。若是想过得自在些，便乖乖的听话，否则不要怪我心狠。过几日再带你去另一个所在，那里还有你几个姐妹，相互亦好做个伴儿。”
叹息一声，几位辞了此地，便往淡明寺而来。小玉女拭泪道：“看着真可怜，只是另外的所在，那又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呢？难道亦是这般被拐来的小姑娘？”
菩萨点头道：“天下之大，此等事情亦多得很。并非我等性恶，非要助纣为虐。而是即便是今日能救得了英莲，处在此等世间，亦未必能保得了她一世安宁。且救得了一二人，又救不了那许多。倒不如先成就此事，待得日后绛珠成了势，化天下。日后自然便再无此等之事了。若是那等能力有限的，自是救得一个算一个，我们却该多思救天下之法。绛珠以为呢？”
长舒一口气儿，绛珠点头道：“说得亦是。做个和尚或许能救一人保一方便算得不错了，于菩萨却未必。若是为得一人而乱了天序，又或是贻误天下，则得不偿失多矣。我倒是想起才刚天尊所言，这茶，讲究茶与水，还要论时间，各各味道不同。所谓各得其宜，又各有短长。世间未必便有尽善尽美之法，只能执其一端而兼顾其他而已。”
世事便是如此，只能执一端而兼顾其他了，尽善尽美之法未必有，皆大欢喜之法未必有，事事顺心之法亦未必有。众位叹息片刻，天尊道：“好了，都感慨过来，赶紧去度化甄费罢。若是错过时机，又不知该到何时。如今将他女儿都丢了，若还不能了悟，倒是有些划不来。”
小玉女道：“说起来了，我似乎记得还得过些时日经些事情的，还是此时他便能了悟？似乎亦快了些，且看着不大像。”
菩萨摇头道：“快了，却还得几年，再经历些事情。失女只是开始，方失了将来的盼头，哀伤至疾。接着还要破财，失了他在世间的富贵，尝尽世态炎凉。又有天灾，水旱不收，食不果腹；再兼人祸，鼠盗蜂起，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官兵剿捕，难以安身。投奔岳父，竟受欺诈。又将近暮年，贫病交攻，思前想后。再经点播，方能了悟。”
绛珠叹道：“事实不过总是那般，为何非要落得无可挽回，方能了悟？误人误己，悔之无及，可怜可叹，可怜可惜啊。”小玉女却疑惑道：“要说破财，各有其道。只是如今天下太平，又哪里来的鼠盗，竟敢抢田夺地？又竟至官兵剿捕，扰民甚于贼。我却不大明白。”
天尊瞪着眼儿瞧了一下小玉女，摇头道：“你生在太平盛世，自然不知道这些，然则史书总该读过些罢？哪个太平盛世里，没有些鼠窃狗偷、名不安生的？大概亦只有当今天下了。至于为何要官兵剿捕，大概小仙女儿必定是明白的。承皇更明白，都是他那些老臣给他出得主意。都不管天下为何为患，视民如敌。幸而未曾官逼民反，否则绛珠怕是便更难了。”
菩萨点头道：“正是，看着太平盛世，却处处埋着机锋。只是此事却怪不得承皇，他即位之处，正忙着对付义忠亲王谋逆之事。那些策略及抢夺田地等，亦未必不是那些逆贼构成的。承皇力挽狂澜，又不曾过于苛责于下，还算万幸。只可惜苦了那许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辗转失业的，又颇有丢儿弃女，不知所终的。果真如绛珠所言，可叹可惜。”
天尊与菩萨同时叹一口气儿，皱皱眉头，抿着嘴想了一下，下定主意道：“我们还是快去度化甄费罢，其他的绛珠都已经处理妥当了，还妄自犯什么愁，感慨个什么劲儿？”言毕与菩萨示意一下，便一同化了去，换了时间行头。依旧是一道一僧，天尊拄着拐儿唱，菩萨拿着木鱼念。
忽而菩萨道：“此乃天尊之弟子，莫若我悄悄躲了去，免得徒惹些愁烦来，却是多事。”言毕便自顾的换了法身，与绛珠一道，随着天尊到得左近一集市街道上。天尊拄着拐棍儿，一瘸一拐的晃悠着，口里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远远的便见那甄费，正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心。当下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里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天尊见他灵光已现，便点了一句道：“你若果真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言毕便举步前行。
绛珠却听了个明白，自语道：“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怎么听着有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味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一语还未曾说完，但见菩萨轻轻的拉了下她袖子，摆手道：“待会儿再计较这个不迟。天尊正在点化他呢，别乱了他心神。你看甄费还真是有些慧根的，经历这许多的事情，今日便是瓜熟蒂落之时。我们且静看着。”
绛珠未曾见过这等架势，忙掩了口，朝菩萨及天尊各扮了个鬼脸儿，偷笑了两下。静下心来，只听得那甄费道：“……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回头又冲菩萨撅了下嘴，前头未曾听见的，只能用心眼去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