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答应着下去。顾之谦扶住卫慧，柔声道：“慧儿，我们先把霁朗送回去吧。”
卫慧木木地点点头，随即又快速地摇摇头，目光已经清明而坚定：“不必了。小菊，你带霁朗回房安置吧。”
小菊上来抱走了霁朗。卫慧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微笑着看向顾之谦，平静道：“太子宫派来的人，身份尊贵，咱们不好让人家久等了，这就过去吧！”
两名内侍身穿紫色绸袍，神态倨傲地端坐在大厅正位之上。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轻轻地抿了口茶，立刻皱着脸将茶杯扔回桌子上，仿佛那茶水里有什么要命的毒药似的。
负责前厅待客的小九本就对这不男不女的没什么好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添了些恼怒。
今儿给他们上的茶，可是上好的云雾青芽，平日里，也就是少爷小姐喝得，一般的客人都不会用它。这两个半男不女的东西，居然还做出这么一种厌恶的表情，实在是……嗯，就是小姐曾说的那句话：叔叔可忍，婶子不可忍！
那内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招惹了主家，看那被他掷到桌子上的茶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桌，并大有顺着桌角淌到他崭新的衣袍上的趋势，不由地暗骂：郎中再受太子爷重视，也不过是个市井之徒，不怪这小奴才们一个个没有规矩，这主家自己就毫无教养。太子爷不过是在人前做个脸子，他们还当真以为自己成了什么了。哼……
小九和另一个小厮，眼睛看的明白，却也不待见搭理这两个半路货，只低了头，站在门旁，眼观鼻鼻观心地，仿佛入定了一般。
那两个内侍静候许久，不见人来理会，两人就越来越觉尴尬，也越来越不耐。本来铺着锦绣棉垫的椅子，在他们坐起来，也似乎藏了无数细针，刺得他们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年纪轻些的内侍，耐心终是差了些，忍无可忍之后，用足力气，狠狠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两只茶盏跳了几跳，终于立足不稳，咕噜噜滚落下来，摔了个粉身碎骨。茶水更是溅了两人一身。
另一个叫小路的小厮，脸色一变，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小九一把扯住。
那年轻内侍用的力气太大，没防备先将自己的手拍的生痛，却不好表现，只朝着虚空里甩甩手，赶忙上前给那大总管揩净了身上的茶水，又心疼地抖抖自己的衣服，这才指着两个小厮尖声骂道：“你们还以为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俩卖野药地江湖游医，居然敢轻慢太子，太子亲笔诏书到此，不说提前开门摆香案迎接，居然还耍什么架子……”
小路和小九气的脸色青黄，却终是小九比较知道分寸，硬扯着小路没让他冲上去。
小九装作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远远地对着两名内侍打拱行礼：“两位大人请息怒，实在是我们先生不知道太子诏书临门，小的已经着人去通报两位先生了，想必两位先生很快就能过来了。”
那年岁大些的内侍，毕竟经历得多，虽然眼睛也是长在头顶上，却比那年轻的能够忍耐，瞟了那年轻内侍一眼，冷傲道：“速去请出你家先生，太子爷身边伺候地，少不了我们两个，杂家们传了诏书，也好尽快回去，免得太子爷有什么事儿，找不到得意的人手……”
“是，是，是……”小九答应着，使个眼色，让小路去后院看看。他则继续躬身立在门口，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
小路刚刚出的大厅，迎面就看到顾之谦与卫慧相携而来。他急忙赶上一步，手脚麻利地给两人请了个安，接着恭声回报道：“两位上差就在厅上，等得不耐烦了，正发脾气呢！”
顾之谦点点头，挽着卫慧昂首走进大厅。
那两位内侍都在行宫见过顾卫二人，此时心里憋着气，也装作不认识地模样，直到小九对顾卫二人请过安，两人才从椅子上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顾之谦与卫慧也不与这等阉人计较，走到上方对着两人拱拱手，顾之谦呵呵一笑道：“有劳二位上差了。”
年纪大些的内侍皮笑肉不笑地略还个礼，即刻趾高气扬道：“庶民顾之谦、卫慧听诏！”
卫慧与顾之谦相视一眼，不得不在两人面前跪倒接诏。
只听那内侍扯着一副公鸭嗓子，装模作样地宣读一通。卫慧心里本就烦乱，没有心思细听，只听得两句：着顾之谦前往随州……宣卫慧进行宫伺候！
听得诏书宣完，莫说卫慧，顾之谦也愣了。他实在没有想到，郑允浩不但不允许卫慧随他同回随州，还要将卫慧宣进行宫伺候……
他甚至暗暗怀疑，难道那银针封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二人还不接诏谢恩？”内侍骄横的声音传来，顾之谦几乎就要跃起，质问缘由，却被卫慧一把扯住，对他轻轻摇摇头。俯身叩拜道：“庶民卫慧、顾之谦接诏，谢太子殿下隆恩。”
兴城驿馆。
几名大月使者正围了一桌行宫赐下的膳食而坐，只不过，几个人显然没有多少心思吃东西，每个人只是握了酒杯，不住地往嘴里灌着。
几名副使，嘀嘀咕咕地猜测着大月女王见了大楚太子的草拟会是什么态度。只有主使龙岩端坐在首位，神情淡然，恍似那些人的议论都与他无关。
几位副使嘀咕了一阵，也每个结果，终于有一位忍不住向主使大人讨教：“龙大人，看您神色，您老心中一定有数，还望大人念在同僚多年的份儿上，给卑职们一个提醒。”
龙岩抬眼，眼光从几张同僚的脸上扫过，将诸人眼中的迷茫、恐惧和不安收进眼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道：“诸位今后千万莫再提什么大人，从今后，我们或许只是大楚的一名庶民，甚至还是被永远排斥的外族庶民。”
几名副使听得此言，俱是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击到的模样。
龙岩暗暗摇摇头。思绪不禁飘回他出使之前，那次女王的召见。
女王召见当然对他即将出使大楚，给了一番勉励，却在最后，交给他一副画像－－一副男子的画像。画像中的男子青衣飘渺，容颜绝美，宛如仙人。
听了太子诏书，卫慧其他的没怎么注意，只是心里不断反复着一句：太子染恙，召卫慧进宫……
顾之谦心里憋闷万分，有心将这诏书当场撕了，理智却让他仍旧恭敬地接了，然后礼数、谢礼周全地将两名阉人送走。
等他从门外回转，就见卫慧正站在院子里，望着一片蓝天出神，脸上神情却让人看不出什么心思。
想起即将面临的离别，顾之谦心里一片凄苦。本来盘算着，借着随州出事，带卫慧躲开兴城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那太子居然突下诏书，生生将两人分开，理由还说得让人无法辩驳。
刚才，他初听诏书之时，还怀疑过施与郑允浩身上的封穴银针没有发挥效用，此时，细细思忖下来，顾之谦反而为卫慧担心起来。
那银针封穴虽说自己用的不多，但此等重技，自己绝对不会出错。此时郑允浩已经不记得自己身为黎澈时与卫慧的一段情意，而仅仅认得她是一名医术高超的郎中。那么，他将卫慧留在兴城的企图就不太好琢磨了，难道仅仅因为用卫慧牵制郦国和大月？
让顾之谦担忧的是，卫慧的医术造诣虽然高深，但对于权势争斗，却似乎没有多少经验，也似乎从来不去考虑这些事……
作为一名医生，能被人尊敬是好事，但被用来作为几个国家之间决定国家民族命运的筹码，只怕就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大祸了。
只是，如今太子明诏将卫慧单独留下，他倒不好光明正大地带卫慧离开了。
对了，他怎么就忘记了，还有一人，找她此事定能解决。
顾之谦心念电转，转眼看看仍旧出神的卫慧，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卫慧知道顾之谦来过，又走了。他那一声轻轻地叹息，就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到卫慧的心头。
她转回目光，注视着那白色孤傲的身影，默默离开。
她的心里明白，顾之谦为她的处境担忧，也想带她离开，只是，她的心底却仍旧有些事情放不下。
她不敢想那抹青色的身影，她的脑中，只有奄奄一息的瘟疫病人的焦枯面容。那曾经美丽如画的一个个山村，那曾经繁华喧闹的城镇，此时，都被瘟疫的死亡之气笼罩。尸体、恶臭、哀哀地呻吟……人们甚至顾不得为亲人的死亡哭泣，那一张张或美丽或平凡的脸庞，都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在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生命鲜活的气息，那里边，只有深深地绝望。就像一潭腐臭的死水，毫无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