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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紫鹃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这就遵命前去。”说着便忙扶着宝玉出去,一路上见了锦衣卫尽量低着头,也不敢多话。谁知宝玉这会儿似乎又犯病了,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又哭起来,哭到半截复又笑起来。笑的时候痴痴傻傻,哭的时候肝肠寸断,也不知道为得哪般。紫鹃问了几句也没用,只得小心扶着他出了园子往荣禧堂而去。

等到了荣禧堂,那里的司官又犯难了,因为男女是分开关押的。紫鹃忙悄悄送上些银子,好言相求道:“大爷,我们宝二爷身患重病,不能没人服侍,还请大爷通融一二。那边另有几间耳房,还请大爷体恤,让我们就到那里呆着,也不敢随意走动,让大爷为难。大爷大人有大量、慈悲为怀,还请多多照应。”

那司官正愁烦没有进项,不想就送来了,虽则不多,但总强过没有;再打眼一瞧,宝玉果真是副傻模样儿,紫鹃又言之成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没准儿还有好处。当下便作态道:“你有病也要单关,他有病也要单关……罢了,你们且先去,切记不可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紫鹃忙千恩万谢的谢过,小心的哄着劝着宝玉到了一旁的耳房,虽然也在看守之内,到底两人一间屋子,能宽敞清净许多。至于外头如何吵吵嚷嚷,宝玉不管,紫鹃更不管。见旁边有个炕,紫鹃扶着宝玉上去躺了,又问外面侍卫要了条被子给他盖上,总强过苦熬着。如此便算暂且安顿下来,只等来日天明再说。

那司官见里头安静,来瞧过一次,宝玉已经睡着,忍不住摇头失笑:倒是个呆子。此后也不再管他,又拿了紫鹃一件首饰,还是贾母才赏下的,眉开眼笑的让锦衣卫好生照应他们,一会儿茶一会儿水的送来,倒是两便,暂且别管他。

大难临头,贾氏诸男是如此模样儿,各各不一,不知妻女又是怎生一副模样儿?

且说事发之时,府里女眷大半都在贾母房里,被忠顺亲王亲自“请出来”,当下哭哭啼啼又叫又骂的出来,被锦衣卫驱赶着到了荣禧堂,杂乱中王夫人还不知道被谁有意无意撞了,差点儿摔倒,当下也顾不上责问,便进到厢房里。只因王夫人态度太恶劣,邢夫人又不停的哭,李纨和凤姐儿等忙着解劝;那些锦衣卫看着烦心,而且心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当下将她们都赶到一间屋子里,胡乱挤挨着,又将丫头留在外头,随便调笑几句。

一回头瞧见宝钗竟然端坐在一旁安静的念经,王夫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从娘娘谕示娶她时起,贾府就不停的出问题。从黛玉两次死里逃生,到官账上没银子动用她的体己,再到皇上震怒,这些还都是小事儿;后来娘娘薨逝,薛蟠入狱,贾母受伤,宝玉疯病……如此等等,就没有一件儿好的。

想当初宝钗多有头脑,条理清晰,帮她出主意,这会儿紧要关头竟然还有心思打坐念经,王夫人的气可想而知。一会儿骂她扫把星,一会儿骂她不会结果的葫芦,或者就是个贱货,宝玉连屋里香的臭的都要了,却惟独远着她,可见得她有多贱,没人要。一会儿又牵扯上李纨,哭着贾珠,一会儿又哭元春,再一会儿还是骂那不还口的宝钗。直骂到后半夜累了,才略略住了口。一会儿口干舌燥要口水吃,锦衣卫也不给,王夫人跳起来又一顿好骂,顺带别人也遭了殃,被锦衣卫怠慢许多,最后还是算到宝钗头上。

偏有个捉狭的锦衣卫,闲着没事儿,见王夫人大多在骂宝钗,这会儿住了口没意思,便有意给宝钗送了盅好茶来,另又送了个蒲团,坐着舒服些,又将自己吃的点心省了些送来。当下就捅了马蜂窝,这里人还没出去,那里王夫人就破口大骂开来,当着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不好开口,也不敢骂他,便言有所指的骂宝钗必定是个贱货,兴许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这句一出口,想想大概真是如此,王夫人更是如醍醐灌顶,大骂她勾搭别的男人,难怪宝玉不要他。再一想,宝玉的话总是对的,那就是“她”,当初在园子里带坏了宝玉,还装模作样给她看,这会儿“遂了你的意,败了我的家”,一旁求菩萨保佑去了,想来菩萨也不会保佑这种贱人。“下流胚子,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至于间或夹杂几句什么她被谁操了之类的,实在有些污了耳朵,姑且当做没听见,不再记叙。

且说宝钗坐在那里,心下也委屈的很,自从她嫁进来,原想着宝玉能念旧情,好歹也和她夫妻恩爱,她也得些滋润,好歹安慰一下她不能进宫之损失。谁承想,尽落了个如此结局。才刚贾政命人通知贾赦贾珍贾琏等,也让王夫人去服侍贾母,偏宝玉的院子夹在中间还被无视了。如今宝玉不在,宝钗吃素,也确实容易被人遗忘。宝钗也懒得搭理院子里争吵,早早收拾完上床歇着,不知何时,便有一伙“强盗”破门而入,她便被带到这里来了。

现在想来,宝玉的院子就在荣禧堂后面,抄家哪里能免得了她?心下还得庆幸那些人还只是强盗,而不是强剑,否则只怕更吃亏。虽然袭人等都大吃一惊,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出来;但宝钗却格外安静,颇有些当年的气度,赶紧给自己收拾齐整,若无其事的过来,坐在那里,念着她的金刚经,保佑薛姨妈和薛蟠等平安无事。

不过世间之事,大多事与愿违,或者是被宝钗咒上了。那些锦衣卫随着赵堂官进到大观园,拐到园子后面,听见里面有摔盘砸碗哭喊叫骂之声,不用说,一定有人。当下不问三七二十一,破门而入,生拉硬拽,就将薛姨妈和金桂弄出来;其他众人一哄而上,屋子里东西也被查抄了。当时薛蟠在外头吃酒还没回来,躲过这一回。

薛姨妈和金桂惊立不安,也不知道情由。那带队的司官只说是抄家了,而且见这里离前头远,正好赶紧做些手脚,哪里还给薛姨妈解释清楚,再多问一句便要动手打人。可怜薛姨妈活了这么大,哪里能吃那样的眼前亏?由不得只好任他们去,其中也有一两个认得这是薛蟠的下处,但这会儿金银当前,谁还管那不知东南西北的傻子,还有那酒肉交情?

当下薛姨妈和金桂被带到荣禧堂,才知道是贾府被查抄了,拉着这里关押的司官矫情半天,只说她们不是贾府的人;又将头面首饰都摘下来送给他,那司官才将她婆媳单独关在一旁,也不肯放回去。可怜薛姨妈这会儿忙着自保,竟连王夫人和宝钗也没想到,也没见到。等后来隐约听见王夫人骂人,也不知道她骂得谁,心下还想着王夫人必定是气急了,那被骂的也是该。只是也顾不上多想,只因这里金桂也闹开了。

且说金桂自嫁到薛家,赔了金银又赔了人,如今闹的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下场,那呆子又时常在外头花天酒地不着家,前些时候还被关进去,如今还是个待罪之身。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去?别说王夫人这菩萨都开口骂人了,想她金桂可是这一行的老手。先前不清楚的时候还只是哭,等这会儿知道是受了贾家的牵连,登时又哭又闹大骂起来。

什么薛家有个好亲戚,行动能辖制人,没想到竟连累了她们。又是薛家不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吗?在贾家借住这么多年,到头来竟受这无端的牵连,害的她一个人无依无助,有男人和没有差不多;有家和没家差不多,这会儿还要陪着坐牢。想想大哭起来,只说她倒霉,薛家不是东西,薛蟠不是人,扭着薛姨妈就要打。

可怜薛姨妈已经有些年纪,而且又是斯文慈善人,寻常有宝钗劝着还罢了,又或者有丫头在侧,而且家里体面还在,金桂好歹还能手下留情。这会儿眼看着要破家了,又没人劝阻,外头也是一般的打闹,薛姨妈哪里经得住。这里金桂闹着要寻死还没死,薛姨妈已经气倒了。金桂也没了主意,也不管她,没了人听她叫骂,就只得自己边想边哭,倒也可怜。

覆巢之下,无辜的人也太多,怎么说夏家当初也是看中薛家富贵,有个好亲戚,才嫁进门的。金桂过来之后只一味胡闹,既辖制住薛蟠,这一年多来也不曾教他学个好,也不曾让他有些长进,如今受了何等冤屈,也十分怨不得别人。

倒是有那向来完全无辜之人,倒是或可同情一二。头一个无辜的,该是惜春。当时正在灯下看书,就有婆子慌慌张张的去告诉她,前头来了许多锦衣卫,看情形不大好。惜春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将自己收拾好,又将她仅有的值钱东西赶紧分给众人,吩咐道:“你们都看着我性冷,我是自顾尚且不暇。从今往后大概也要各奔西东了,我就这些东西,你们拿着,且看各自的造化。”说完看着彩屏道,“你服侍我一场,我多送你一句话:善恶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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