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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河北的劫难

在武则天看来,默啜可汗果然没有食言,为帝国立下赫赫之功,协助帝国击破了契丹人的反叛,所以她也要兑现原先的承诺。

武则天答应与突厥和亲,在契丹战争结束后第二年(698年),她诏令淮阳王武延秀前往迎娶默啜可汗的女儿。

这桩和亲与历史上以往的和亲都不一样,需要好好说一下。和亲政策,最早始于汉代,娄敬向汉高祖刘邦提出,以皇族女子嫁往蛮族(当时是匈奴)首领,那么蛮族首领便成为中国帝王的女婿,以此策略作为羁縻蛮族的一个手段。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帝王之家的女子出嫁到蛮族,并没有中国帝王之家的王子迎娶蛮族的女子。

默啜可汗却反其道而行,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中国皇族的亲王,自己来当中国亲王的岳父大人。所以朝臣张柬之极力反对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迎娶蛮族女儿当王妃的。”武则天大怒,将张柬之贬出京城。

武则天选来选去,选中了自己的侄儿武延秀,作为皇家和亲成员。与武延秀一同前往突厥迎亲的还有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带着一份巨额聘礼前去见默啜可汗,这份聘礼,据史书记载:“金帛巨亿”。

到了突厥汗庭之后,淮阳王武延秀遇到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天。

阎知微见了默啜可汗后,向可汗引见武延秀说:“我天朝皇帝下诏,由淮阳王武延秀迎娶可汗的女儿。”

默啜可汗听了之后,“噌——”的一声跳了起来,厉声对阎知微喝道:“我要把女儿嫁给李氏皇族,怎么冒出了个姓武的小子?这小子可是唐朝皇帝的儿子?我突厥世世代代受李氏皇帝的恩德,听说李氏皇族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儿子,我要起兵辅佐他们当上皇帝。”默啜可汗说得正气凛然,他差点被自己的一番话所感动了。

武延秀不仅没有讨到蛮族媳妇,还被默啜可汗下令关押起来,至于阎知微嘛,默啜可汗心里有数。

阎知微这是第二次出使突厥了。第一次出使突厥是上一年(697年)前往加封默啜“迁善可汗”的称号,当时阎知微见了默啜可汗时,行突厥人之礼,手舞足蹈,然后又趴在地上吻可汗的靴子。默啜可汗知道阎知微是个软脚虾,可以收买为己所用。

此时默啜可汗在得到河南六州的突厥降众后,又降服契丹、奚、霫等部落,军事力量大幅增长,拥有四十万大军,早有凭陵中原之野心,便以扶立李姓皇帝为借口,准备大举南下。默啜可汗强行扣押阎知微,扔给他一个“南面可汗”的头衔,让他收拢中国反对武氏、支持李氏皇族的势力。突厥大军随即大举南下。

当时,朝廷在北疆一带,设有多个兵营,包括静难营、平狄营、清夷营等,这些兵营便成为默啜可汗的重点打击目标。刚开战,静难营指挥官慕容玄崱就率领五千名官兵,向默啜可汗投降。突厥人旗开得胜,气焰更加嚣张,将进攻的矛头对准妫州与檀州。默啜可汗将一份宣战书交到武则天手中,宣战书写道:“朝廷拨给的谷种乃是蒸熟的,根本无法生长,这是罪一;金银器具都是些伪劣质品,并非名贵之物,这是罪二;我赐给唐朝使者的绯紫官服,都被朝廷没收,这是罪三;朝廷所赐的缯丝布帛,也都是些破烂货,这是罪四;我可汗女儿应该嫁给唐朝天子的儿子,武氏不过是小姓,门不当户不对,居然假冒皇族通婚,这是罪五。我蒙受这些羞辱,不得不起兵,准备夺取河北作为补偿。”默啜可汗显然已经把自己当做是天朝上国来看待了。

武则天这次恼羞成怒了。自己已经登上帝位,皇位早已经是武姓,可是默啜可汗偏偏还要把她当做李氏皇帝的媳妇,还以扶立李氏为名,起兵南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震怒之下的武则天当即宣布组建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远征军。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三路大军,共计三十万人。武则天意犹未足,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率军十五万,作为后援兵团。

当然,武则天没有忘掉她拿手的绝技:她将“默啜”改名为“斩啜”。可是这文字游戏的出击并没有重创默啜可汗。

八月二十六日,默啜可汗进攻飞狐;八月二十八日,突厥大军进攻定州。

定州刺史孙彦高也是一个无能之辈,当突厥大军包围定州时,孙彦高使出鸵鸟战术,将自己锁在家里,并且派军队守卫他的住宅。定州城在没人指挥的情况下,很快失陷,突厥人如潮水涌入城内,孙彦高慌慌张张地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锁上,还叮嘱仆人说:“千万别把钥匙交给突厥人。”结果突厥人一路杀到他家门口,哪要什么钥匙,猛踹几脚就破门而入,将孙彦高一家剁为肉酱了。全城被屠杀的军民多达数千人,其余人全部被突厥人所俘虏。

九月十一日,突厥骑兵大举进攻赵州。默啜可汗让阎知微在城下劝说赵州守军将士投降。结果有一个叛变分子,赵州长史唐般若在晚上时,偷偷溜出城外,向突厥人投降,并且引突厥人进入赵州城内。赵州城沦陷,赵州刺史死难。

那支四十五万人的庞大队伍到哪去了呢?

除了张仁愿曾率兵出击之外,其余大军看来似乎跟突厥人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你遇不到我,我也遇不到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一个多月过去了,四十几万的军队竟连一次像样的战斗也没打过。就连张仁愿的出击也是徒劳无功,这位以勇气著称的将领手臂挨了突厥人一箭,突厥人并不与之争锋而向北引退。

武则天看来想把人海战术玩到底了,她又下令再建一支河北道兵团,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来应募的人只有寥寥一千人。九月十五日,武则天将被废黜的李显再立为皇太子,九月十七日,以皇太子李显为河北道行军元帅。这消息一传出,天下英雄都察觉到,武则天在内忧外患中政策开始松动了,天下有望重新回到李氏家族手中,于是乎万众响应,短短几天,前来应募的人数超过五万人。

不过李显只是挂名元帅,并不到任,武则天岂敢让他在外拥兵自重呢?由副元帅狄仁杰指挥这支河北道兵团,除了招募来的士兵之外,还抽调部分正规军,组成十万人的部队,开赴前线,准备反击默啜的突厥骑兵。

九月底,默啜可汗准备回突厥去过冬了。在农历,十月就是冬季的开始,默啜可汗此番南掠,所获甚多,所以也不想再打了。大军撤退之前,默啜可汗残忍地下令将从赵州、定州俘虏来的汉人共计一万多人,全部杀死。在突厥人的回师途中,所过之处,无不是杀掠一空,只留得累累尸骨,淌淌血迹。只有了解蛮族人之野蛮,方可明白唐太宗、唐高宗时征伐之必要,不过在武则天统治时,中国也成一个野蛮国度了。

天兵西道总管沙吒忠义的军队离突厥人很近,却眼睁睁看着突厥人残杀百姓而不顾,根本不敢靠近突厥人,对其发起进攻。曾经何等强大的帝国军队,到武则天手中成为这等熊样了。

只有河北道副元帅狄仁杰率十万兵团追击突厥人,但也没有战果,突厥人越过长城之后,扬长而去。

这次入侵中原之战,对突厥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战。除了东部的契丹、奚等部落归附突厥第二汗国之外,西北部诸部落也纷纷叛离大唐,归附突厥。这次唐帝国实在丢尽颜面,前后派出作战的军队达五十五万人,却连一场小胜战也没有打过,被攻陷两州,两名刺史均被斩杀,遭屠杀的百姓达数万人之多。帝国形象一落千丈!

武则天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几个替死鬼身上。

第一个是赵州长史唐般若,他引突厥人入城,突厥人把他抛弃了,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全族屠灭的下场。

第二个是出使突厥的阎知微。他被默啜认命为“南面可汗”,追随默啜可汗南下,没有骨气,可是最后默啜可汗又故意将他遣回帝国。这下子武则天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以最残酷的刑罚处死,斩断其四肢,然后让文武官员百箭齐发,把阎知微射成一只大刺猬,接下来是割下身上的肉,最后挫骨扬灰。倒霉的不仅是阎知微一人,他的家人亲戚也被押往刑场,夷灭三族。

如果说前面两人都是当汉奸,罪有应得的话,那么第三个人死得莫名其妙。这人叫杨齐庄,赵州被突厥人包围时,段瓒与杨齐庄都在城内,段瓒果断地逃跑出来,后来得到武则天的赏赐;杨齐庄逃得慢一些,但也逃出虎口,却被认为是投机倒把,首鼠两端,与阎知微一同诛杀。先逃的有功,后逃的诛杀,这是怎么样的逻辑?这就是皇帝的逻辑。杨齐庄也遭百箭穿身的酷刑,结果还不死,干脆将他肚子剖开,把心脏挖出来,扔在地上,结果还扑扑地跳了一阵子,莫非是死得太冤了?

真正对战争负有责任的将领,拥兵数十万却没有一丁点功劳的大统帅武重规,眼睁睁看着突厥人烧杀抢掠却不敢出击的沙吒忠义,这些将领反倒活得好好的,没有人追究他们的责任。

最可怜的就是平民百姓了,突厥人来了,政府军保护不了,突厥人走了,政府军还要来杀他们。

武则天任命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河北的百姓一听到“安抚”二字,吓得魂飞魄散,还记得去年“安抚”百姓的武懿宗,怎么个安抚法?凡被突厥人抓过的,一律以叛国罪酷刑处死。狄仁杰这位安抚大使还没到,河北的百姓四处逃散了。

狄仁杰不得不向皇帝武则天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分析道:“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请求朝廷尽情宽恕河北之民,莫再深究其被逼服于突厥人的事。这道奏折,总算得以朝廷的认同,河北的百姓这才结束惶惶不安的流亡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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