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能背《诗经》的农夫

梅雨季节，雨水总是很多的。今天终于停了，天空中仍旧灰蒙蒙的，使人感到格外的闷热。

妻子和六个多月的女儿回娘家多日了。按捺不住逼人的思念，下午，抽空去了一趟丈母娘家，看看我那宝贝小女长得怎样了。

天哪，真可爱！胖嘟嘟的，大大的眼睛，还朝我笑了一下。我想，世间还有什么比婴儿的微笑更动人呢？看着宝贝女儿，我说不出有多幸福。抱起女儿，亲热起来……

但玩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哭喊了，我束手无策，还是妻子有能耐，一会儿就哄住了，但也慢慢地睡着了。

我失业了。

隔壁的一位老大爷来了，高兴地对我说：“今天王书记（村书记）和电信局局长给我送东西来了，有两瓶酱油、两斤红糖、两块肥皂还有四盘蚊香。”

“好呀，有用的了，别担心蚊子叮你了。”

“是呀，还是李字蚊香呢。”

“你怎么知道是李字蚊香呀？”

“我不也认识几个字吗？”

“你上过学堂？”

“嗯，念了几年私塾，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大学》《论语》《中庸》还有《诗经》呢。”

“天哪，你真不简单，还记得吗？”

“记得，《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忘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后面不清楚了。《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你真行１

“我还记得《诗经》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天哪，没有遗漏全背下来了。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他了。

他是个鳏夫，75岁了，膝下无子，老婆也死了二三十年了。

在他32岁那年，被一个乡村医生误诊了，从此腰部落下了毛病，现在他的腰已弯成了一个直角形状，仔细看的话，还没有90度呢。一个人拄根拐棍步履蹒跚地种些屋前屋后的田地。养了只母羊，每年都会生些小羊，然后就是等人来买了，这是他的全部收入了，留着买些油盐酱醋什么的。还养了只母鸡，怕它跑了，用一根绳子系在鸡翅膀上，另一头系在树桩上，前年是系在门框上的。因为那时候住的坏草房，随时要倒，村里便集资给他建了间瓦房，没有门框好系了。母鸡长得很是高大，而且几乎每天给他一个鸡蛋。

他待人和气，很乐意和我聊天。我虽不抽烟，但有时候也带点烟给他。看到他拄着拐棍到我丈母娘家来打水时，我总帮他打回去，我倒觉得没什么，而他总是过意不去，经常在别人面前夸我不摆教师架子。天哪，我本来也只不过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呀，就是眼前也是一个穷教师呀，我有什么架子好摆呢？

和他交往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衣服褴褛的他认识字还会背《诗经》。我问他：“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不知道，先生也没有讲。”哎，我不禁黯然了。

不懂意思的话语，就是毫无意义的音节了。这些记忆为什么又能穿越这么长的时空呢？想想别无其他，大概是戒尺的贡献吧。

我们目前的教育和六七十年前相比，是否也缺少了“快乐的童年”呢？我不太清楚，只觉得回来的路上，天空依旧灰蒙，依旧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