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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个女长年的故事

天气特别晴朗,田庄里的人的午饭比往常要吃完早半个钟头,接着就都到地里去干活了。

托姆,女长年,独自站在宽阔的厨房中间,伴着一点点留在壁炉中心压在那口满是热水的锅子下边的余火。她不停舀着这水,慢慢洗刷着她那些杯子盘子碗、筷子,偶尔停下来斜视着那穿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留在长桌子上的阳光。

四只很大胆的母鸡在椅子下面寻找着吃饭掉在地上的残渣。鸡埘的味儿和马房的发酵的温暖气息,都从那张半开着的门口飘进来,而在这个热得烫人的中午时候的沉寂中间,人们听得见公鸡在随处喔喔地叫个不停。

这女长年等到做完了手中的这些日常工作,擦干净了桌子,打扫了炉台,而且把很多盘子放到厨房后墙边的碗架子上面,碗架子近边是一座清脆地嘀嗒嘀嗒响着的木头挂钟;这时候她才喘了一口长气,感到有点儿茫无头绪,有点儿憋闷,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瞅着那几堵发了黑的粘土墙,那些托在天花板底下发黑的椽子,和那些挂在椽子上面的蜘蛛网,黄黑色的青鱼以及一串串的洋葱球儿;之后她坐了下来,感到厨房里地面上那层砸紧过的泥土里发出许多味儿让她不很舒服,因为那种泥土自从很久以前就阴干了许许多多散布在上面的东西,现在天气一热随着气温的升高逼迫着都向外面蒸发。这种蒸发物也掺杂着那阵由隔壁屋子里新结酪皮的乳浆传出来的难闻气味。这时候,她想跟往常一样动手缝点儿东西,可是她感到没有气力了,因此走到了门框儿边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这么一来,她受到强烈的光线的抚慰,心里感到一丝爽快,浑身上下也顿感舒畅。

正对着门,那堆覆着等候发酵的厩肥不住地冒出一道小小的闪光的水蒸汽。很多母鸡在那上边侧着身子躺着打滚,用一只爪子轻轻刨着去寻觅蚁虫儿。在它们中间站着那只很健美的公鸡。它几乎每一转眼之间就照准了一只母鸡,并且发出一声轻轻的召唤绕着它转起来。那只母鸡懈怠地站起来,并且用安定的神情接待它,屈着爪子,用翅膀托住公鸡,随后母鸡抖动自己的羽毛,从中撒出些儿尘土,重新又在厩肥的上边找食吃,而母鸡呢,正用啼声报告自己的胜利;于是在各处天井里的所有的雄鸡回敬着它,这样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俨然是它们彼此送还这类的爱情挑战。

这女长年看着这些鸡,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想到什么;后来她抬了抬眼睛,终于被那些开花的苹果树的光彩所吸引,整个儿白得像是许多扑着粉的脑袋,看得她头晕目眩起来。

突然一匹快乐得发狂的马驹儿,纵着前蹄并举的跑步在她前面冲过去。它绕着那些种着树木的壕堑转了几个圈子,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接着又转回头来,似乎对于只剩下自己一个感到惊讶。

她也感到了一阵对于长跑的羡慕,一阵运动的需要,同时,也有了一些欲望:想躺下来,想伸开四肢,想在闷热而且静止的空气喘喘气。她挪动了几步,心里面有些犹豫不决,闭上了眼睛,被一种兽性的舒服意味制服了;随后,她从从容容地到鸡窝里去拾鸡蛋。一共拾到了并且带走了10个。等到鸡蛋都在酒柜子里挨个地放好了的时候,厨房里的那种气味又弄得她心里不舒服,于是她赶快来到草地上边儿坐一会。

村子里的天井,被树木围绕着的天井,像是睡着了。草长得特别高,颜色深绿,一种深春的新绿,其中那些黄蒲公英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刺眼,苹果树的影子在树的周围聚成圆形;在房屋茅顶的屋脊上,长着很多叶子细长心中顶着一个毛头称作油油毛,略略冒点儿烟,好像马房和仓库的湿气都透过那层麦秸而冒出来的一样。

这女长年走到车库里了,那里面放着许多辆车子。在壕堑的空儿里,有一个碧绿的满种着香气四散的紫罗兰的大坑,她从斜坡上望见了田野,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其中全种着庄稼,中间田埂上偶尔还有几棵树,并且,这儿那儿,有很多在远处的干活的人,小得像是泥人儿,许许多多白马俨然是一些玩具,正拖着一架被一个指头儿样大小的泥娃娃赶着小得不能再小的犁头。

她从一个阁楼里搬出来一捆麦秸,把它扔到那坑里,她走到上面坐下来,随后,感觉还是不太如意,又解开了捆麦秸的绳子,摊铺好了场地,自己仰着躺下来,双手枕在脑袋下边,又把双腿伸得直挺挺的。

不一会儿,她把眼合上了,在一阵甜美的柔软意境里打起了瞌睡。直到快要完全睡熟了的时候,朦胧中她觉得有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胸部,于是腾地一下跳起来了。这是吉思,村子里的打杂男工,一个身材魁梧的密执安州的人,最近没多久,他极力亲近托姆。这一天,他在绵羊棚子里做工,看见了她躺在有阴凉的地方,因此提着轻轻的步儿走过来,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头发里边儿还带着一些碎的麦秸。

他尝试来拥抱她了,但是她照他脸上打了他一个像她身体一样结实的耳刮了;后来,他涎着脸儿求了饶。于是他俩并肩地坐下来,而且还友好地攀谈起来。他们谈到这种有利于庄稼生长的天气,谈到收获不错的年景,谈起他们的掌柜,一个性子直爽的人,随后又谈到街坊邻里,谈到整个儿村子周围的一些地方,谈到他们俩个都没有成家,谈到他们村子里的人,谈到他俩的青春年华,谈到他俩的美好回忆,谈到他俩的久已离开的、或许永远离开了的父母们。想到这一层,她激动了,而他呢,抱着固定的念头慢慢地移近了,靠紧她并搂住她,不住颤栗着,整个儿受了欲望的侵袭。她说道:“有很长时间我没有看见我妈了,这到底是难受的,像这么久,大家谁也见不着谁。”

接着,她那副多愁善感的目光瞧着远处,向北穿过天空,直看到那个远而又远的村子里。

他呢,突然,抱住了她的脖子,并且重新吻她;但是,她举起她那只握紧了的拳头,那样使劲地迎面打了他一下,以至于他的鼻孔里流出血来;因此他立刻站起来走到树根前把脑袋靠着一棵树。这样一来,她真的感动了,随即走到他身边问道:“打得你疼不疼?”

然而他却笑起来。不疼,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她正好打在他鼻子上。他喃喃地说:“好家伙!”接着就用赞美的神气望着她,这是一种敬佩,一种完全异样的亲热的感觉,他开始真正地爱上了这个如此健壮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到了他的血停止不流的时候,他向她提议去转游一个圈子,因为假如他俩再这样肩并肩再坐下去,他实在害怕这位女孩的硬拳头。但是她主动地挽着他的胳膊了,简直像一对未婚的恋人傍晚在大街上的行动一样,后来她向他说道:“是不是呀,吉思,如果像那样子你会看不起我。”

他不乐意了。不是,他根本没有看不起她,不过他是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吉思,你是真心喜欢我吗?”她说。

他不免犹豫。随后,他趁着她出神地向前面远望的时候,就从侧面认真地来端详她。她有一副面似桃花而又楚楚动人的面目,一个在她短衫的印花布里边儿挺起的胸脯,一副润泽丰肥的嘴唇和一条几乎精赤而正渗出小汗珠儿的白细脖子。他感到自己重新又被新欲望控制了,末了,他稳了稳情绪附在她的耳门边轻轻地说道:“对的,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这样一来,她扭过身把自己那双胳膊搭在他脖子上,并且长时间地吻他了,真使他喘不过气。

自从那次以后,那种无穷无尽的爱情故事在他俩之间开始长跑了。他俩在各处的角落里彼此逗着玩儿,他俩趁着朦胧的月光在一座麦秸垛子的后面互践约会,有时仗着桌子的掩护,在桌子下面互相自己那双钉着铁掌的牛皮鞋、向对方的腿上踏出许多发青的痕迹。

后来,逐渐地,吉思好像对她不热心了,他躲避她几乎不再和她说话了,不再创造机会和她单独相处了。因此她时常怀疑了,发生一个大的忧虑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刚开始,她有些惊愕,随即她有些激怒了。而且怒气一天天增加,因为她根本就无法找得着他,他呢,千方百计地躲避她。

末了,有一天夜里,村里的人通通睡着了的时候,她静悄悄地来到了村外边,系着短裙,光着脚,穿过天井,走近马房然后推开马房门,吉思就睡在马房里面一只搁在马槽顶上满盛着麦秸的大筐子里。他听见了她走进来,还假装打鼾;然而她走到他身边了,后来,跪到他的侧边,搡着他直到他爬起来才停住手。

到了爬起坐着的时候,他才问:“你要怎样?”她咬紧了牙齿。怒火就不打一处来,说道:“我要,我要你说话算数,因为你从前答应过和我结婚。”他开始冷笑着,然后说道,“哼!假如一个人把一切和他相好过的女人都娶过来,那就没有办法了。”

但是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脖子,不等他来得及冲出她这个猛烈的拘束就扳倒了他,接着扼住了他的脖子,很近地对他喊着:“我已经怀孕了。你听见了吗,我已经怀孕了。”

他透不过气来,发喘了;后来,他俩谁也不动弹也不说话地待在黑暗的屋子里,仅仅听到某一匹马从槽里拖着麦秸然后慢慢嚼碎的牙床声响。

吉思知道托姆的力气比他大些,所以才吞吞吐吐说道:“那好吧,我肯定娶你,既然是这样。”

但是她不再相信他的话了。“马上,”她说,“你马上向大家说清哪天结婚。”

他回答道:“马上。”“你把这件事凭着仁慈的上帝发誓。”

他犹豫了一会,随后拿定了主意:“我把这件事凭着仁慈的上帝发誓。”

这样一来,她放松那几个指头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就起身走了。

从此以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法儿和他说话了,并且那马房,从此每天天一黑都用钥匙从里面锁好了,她害怕别人说闲话,竟不敢闹出动静来。

此后,有一天早晨,她看到另一个男青年进来吃饭。她急忙问道:“吉思走了?”“不错,走了,”另一个说,“我接替他的位置。”

她身上开始冒虚汗了,浑身像坍了一样,简直没有气力从壁炉里面取下那只悬着的汤罐子;随后,到了大家都去上工时,她跑到了楼上的卧房里,倒在床上把脸儿伏在枕头上面哭起来,生怕被人听见。

在这天的白天里,她试探着用那种并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方法去打听,但是她总是想着自己的不幸,甚至以为看到所有被她询问的人都会对她奸诈地笑。以后她不能得到一点别的消息,只知道吉思早已完全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样一来,对于她,一种持续不断的艰难困苦生活开始了。她就像一架机器样不停地工作着,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什么,脑袋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有人知道这件事儿呢!”

这个不变的烦恼让她真没有能力去设想了,以至于明明感到非议就会来,她连多种避免这个非议的方法也都不去寻找了,日子越来越近,没法挽救,而且确定得像是板上钉的钉。

每天早起,她起得比任何人都早,并且用一种激烈的固执态度,对着一小片供她梳头发用的破镜子尽量观察自己的腰身,想看一看是否当天会被人看得出来,她害怕极了。

并且,在白天,她不断停下自己的手中的事情,为的是对自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下,看自己的肚子是不是把自己的围腰裙儿凸得太高。

好几个月过了。她几乎不愿说话了,遇到有人有事问她一点什么的时候,她竟然答不上来,神色慌张,目光发呆,双手发抖;这时候引得她的上司说话了:“好孩子,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显得精神恍惚!”

在礼拜堂里,她总躲到大柱子侧面,而且不敢到忏悔室里去,很怕碰到长堂的神父,她以为他有一种超凡的能力能够看透她的心事。

在吃饭的桌子上,同伴们的注视现在竟让她因为害怕而发蒙了,她一直猜想是否被那个看牛的小子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一个早熟而又狡猾的家伙,他那副发亮的眼光总是朝她这边看。

一天早上,邮递员给了她一封信。她一直没有接过什么信,所以心里特别慌张,搞得她非坐下不可了。难道是他寄来的,或许?但是她没有文化识不得字,所以心里挺发愁,对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儿抖个不停她把纸信儿放到口袋里,也不敢把自己的秘密托付给别人;好几次停下手中的活,拿出信去仔细观察那些排列得匀匀称称而且末尾用一个签名作结束的成行的字儿,她心神不定指望自己或能陡然一下子明白信中的内容。末了,正当她因为焦躁和挂念快要发疯的时候,没办法她去找本村里的小学教师了,这位教师请她坐下后就读起来:

亲爱的女儿,给去信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的身体最近不很对劲儿;我的邻居,布伦老板,写信叫你回来,假如你有空的话。

你母亲的代笔人沃尔特·布伦

她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走了,但是一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马上倒在路边,两条腿软得没一点力气,后来一直在这地方等到了天黑。

回到村子里,她向村里的村长说起自己的不幸,村里的村长说她愿意离开多久就离开多久,在她没有回来以前,他得找一个做临时工的女子来代替。

她的母亲已经是病得垂危,她到家的那天晚上她母亲就去世了;第二天,托姆就生了一个只有7个月的男孩子,一副难看至极的小骨头,瘦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并且他似乎总是不舒服,老是哇哇哭个不停。因为他那双干枯得如同螃蟹脚爪样的小手痛苦地痉挛着。

然而他却坚强活下来了。

她说自己结过婚,但是她自己没时间照顾孩子,因此把小家伙托付给了邻居,他们答应替她好好儿照顾孩子。

她转回来了。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被她留在远处家中的弱小生命在她那颗受伤的心里,好像一道曙光似的引发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思恋;后来这思恋又变成了一种新痛苦,这种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的痛苦,因为她离开了他。

而更使她伤心的事,就是一种疯狂的思念使她非常想吻他,还想把他抱在怀里,还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的小身体。一到夜里她睡不着;每时每刻都想着他;并且,在傍晚,一干完活,饭也不吃,她就坐在壁炉跟前,怔怔地瞧着它,好像那些想着远方的人一样。

有人竟然跟她开起玩笑了,并且有人跟她闹着玩儿说她是否正在谈恋爱,问她的对象是不是长得挺帅,身材是不是高大,是不是有钱,准备哪一天结婚,哪一天举行婚礼?后来,为着能够独自背地里流眼泪,她经常躲开路人,因为这些问题好象很多钢针一样刺到了她的心里。

为了排解这些烦恼,她就努力地工作,然而,还是一直想着自己的孩子,她寻找多种方法来为孩子多积攒钱。

她拿定主意要加倍地工作,这样才能给她增加工资。

这样一来,她渐渐包揽了周围的日常工作,因此老板辞退了另外一个女长年,因为自从托姆勤劳得像是两个人以来,那个人就变得没有必要了,在蛋糕上,在食用油和盐上,在种种被旁人随便撒给鸡吃的粮食上,在那些被旁人略为浪费的牲口草料上,她都能够给老板节省不少东西,她小气得好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并且,买进的东西尽量求其便宜,而村子里卖出的东西,尽量高价卖出,还极力打破那些出售物产的乡下人的诡计,买进和卖出,职工工资管理,职工伙食的帐目,只有她注意这些琐碎事情;所以,过了没多长时间,她成了不可缺少的人了,对于自己身边的事,她使用一种这样的监督办法,以至于在她精心管理之下的村子不可思议地越来越兴旺起来了。附近三四公里以内圈儿里,大家都说起“代尔老板的女长年”;而这个村子的村长向各处重复渲染:“这女孩子吗,真比金子还值钱。”

然而,光阴似箭,她的工钱却依旧没有增加。老板认为替他卖力是应当的,正像是理所当然的为他卖力一样也是应该的,一种简单的热心表现,并且她开始带着点儿苦味想到老板靠着她每月多进一百六十个到二百六十个金法郎,而她得到的却始终是每年二百二十金法郎,一点儿也不多给,一点也不少给。

她决心要求加薪了。一连三次去找老板,然而走到他跟前却又开不了口。她觉得这样给老板要求增加工钱是不是很羞耻,不大好意思给老板提。末了,有一天老板单独在厨房里吃饭,她用一种犹豫的神情对他说起自己想和他特别谈话。他抬起了头,有点吃惊,双手搁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餐桌上用的刀子朝天举起,而另一只手,拿着一点吃剩了的面包,接着他瞪着双眼注视着他的长年女工。在这样的注目之下,她十分慌张,后来她请了10天假期回家去一趟,因为自己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

他马上答应了她,随后,他也感到拘束了,又加上了两句:“我将来有话和你说,等到你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孩子已经8个月了,她简直认不得他了。他变得白白胖胖的,粉红的脸蛋,浑身也全是滚圆的,活像是个用着有生命的脂肪做成的小包裹。他那小手腕由于肌肉隆起而中间挤出一道印,而下巴壳也是双下巴特别好玩。她高兴得如同野兽去扑一件猎物似的向他扑过去,把他紧紧抱住,热烈得使他因为害怕而哭叫起来。这时候,她自己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因为他不认识妈,又因为他一看见他的乳娘就向她伸起那双胳膊。

然而自从第二天起,他就跟她熟悉了,他看惯了她的脸儿,并且一见她就笑。她带着他到田里去,发疯似地举起他跑着,然后到树荫下面乘凉;随后她跟他说话了,虽然他一句也听不懂,而在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算是向着一个知己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向他说起自己的悲伤,自己的工作环境,自己的经常为他担心,自己的种种希望,最后,她不住地用种种热烈和极度兴奋的爱抚动作使得他瞌睡了。

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了,抱着他在手里晃着,给他洗澡,给他穿衣裳;甚至于给孩子收拾种种脏东西的时候自己觉得也很幸福,好像这类亲切的殷勤本是对自己做母亲身份的一种确认。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始终诧异于他是属于她的,抱着他,亲吻他,生怕他离开自己,一面低声重复地说:“这就是我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小宝贝。”

要回村子的时候,她简直是一路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心如刀割,她真的丢不下她的亲儿子。后来终于回到了村子,她刚一进门,老板就在卧房里叫她了。她走进了卧房,很诧异并且很感动,却不知道为什么。

“你坐下吧。”他说。

她坐下了,后来他们并排坐了好一会,互相都觉得不自在,碍手碍脚似的,并且没有照乡下人的样子对面互相瞧着。

村里的村长,46岁长得四大三粗,离了两次婚,快活而又执拗,这时候,他尝到了一种在他并不常有的明显的拘束。到末了,他下了决心,因此开始用一种空泛的神气谈着,他略显紧张,而且目光远远地瞧着田地里。

“托姆,”他说,“你是不是一直没想过结婚?”

她脸色刹时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了。他看见她没有答复他,就继续说:“你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孩子,又端庄又勤俭,又大方又美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将来真是一个男人的福气。”

她始终不说话,种种念头在扰乱她,好像要大祸临头似的,她瞪着眼睛,始终也没有想清楚是咋回事。他等了一会,随后继续就问:“你看得清楚,一个村子没有主妇,那是弄不好的,尽管有你这样一个女长年。”

这样一来,他更加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托姆用一种紧张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一个人自以为正和杀人的凶手对面站着,而只须对方略动手势就马上会抽身逃避似的。

末了,在几分钟之后,他说:“喂!你看这样成吗?”

她带着一种忧愁的面容回答:“什么呢,老板?”

这样一来,他呢,仓促地说:“咱们两个结婚你看怎么样?”

她突然站起来,随即重新坐下,如同骨头断了倒在椅子上似的,坐着一直没有动弹,简直像个遭受重大不幸的人了。最后村子村长有点急了:“你到是说话哪!大家仔细看看: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脸;随后,忽然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咽着嗓子说了两遍:“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到底为啥,这?”那汉子问,“快点儿,不要装傻;我现在给你时间考虑考虑,改天再说。”

他急匆匆起身离开了,真觉得透了一口气,既然在她身上完成了这件使他十分为难的事情,也非常相信他的长年女工到明天就能接受他的这个建议——这建议在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而对自己来说真是件好事情,因为很久就有心找个合适的老伴,认为老伴带给他的肯定比当地最好的陪嫁还要好很多。

另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考虑,因为,在农村里,所有的人大家都是几乎平等的:村子的村长像长年工友一样干活,而男长年常常早晚也会变成田庄的主人,女长年随时就能转到了女主人的地位,在她们的生活和习惯上却并不因此引起任何变化。

这天夜里,托姆没有睡。她坐在自己床上,疲惫得超乎寻常,以至于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发愣,竟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而且心乱如麻,好像正有人用拉散成卷的羊毛的工具把她的精神分开了,扯碎了。

不仅偶尔有点儿短暂的时间,她就像平时收拾残渣剩饭一样集中了种种考虑,后来想到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她心里特别害怕起来。

她的心里有种恐怖感了,而在整个村子里的宁静沉寂之中,每次厨房里那座大钟准时报点,她就犯愁得急出汗来了。头脑是空荡荡的,恶梦一场接着一场地来,蜡烛也熄了。这时候,她的精神有点错乱了,那是经常在乡下人身上发生使得他们逃走的精神错乱,——每当他们相信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打击,于是一种疯狂需要就逼迫他们好像海船躲避当头的风浪一样,在当头的恶运面前离去,遁逃,奔跑。

一只猫头鹰喀喇喀喇叫着,托姆吃惊了,坐起身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儿和头发,好像一个疯女人似的按着自己的全身;随后她精神恍惚地向楼下走去。等到走到了广场上,因为将近下朔的月亮在田地里散出了一片明朗的光,她为了不让一些闲人发现自己,因此只好爬着走。所以她并不去开大门却攀上了土坎,之后在走到田梗上的时候,她就跑起来。她急速的快步一直匆匆忙忙地朝前奔,并且不时地不自觉地迸出一道尖锐的叫唤。那条目光的影子斜在她身边的地面上随着她走,有时候,一只夜鸟在她头上飞来飞去。附近村子天井里的狗听见她经过都汪汪叫着。其中有一条跳过了壕堑,并且开始追着来咬她,但是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狗投去,一面大叫起来,叫声大得让那条狗害怕地逃回去蹲在窝里不敢出来。

偶尔,一窝野兔子大大小小全在一块地里玩耍,但是,看到了这个发狂跑着的女人好象一个疯癫了的田野女神一般赶到跟前的时候,这群胆小的动物就急忙逃散开了;几只小兔子紧随大兔子在一条田沟里消失了,而剩下几个胆大的兔子撑起几条腿儿跳着,有时候,它那条带着两只竖起的大耳朵而跳跃的影子,掠过那片将要落下山月光,——这时候,月亮落到了山顶上,用她那片斜射的光照着这片田野,好像一盏搁在地平线上的庞大的灯笼似的。

星星呢,都在天空的深远之处消失了,几只鸟叽叽喳喳叫着;天就亮了。这个气力衰弱的女长年开始喘了;最后,直到黎明的阳光刺破了粉红色的朝霞的时候她才停下来。

她那双发胀的脚有点不大听使唤了,但是她看到了一个水坑,一个特别大的死水坑,坑里的水在晓日红光的照射之下简直像是血,后来,她提起小步儿跛着走过去,一只手按着心窝,准备把双腿浸在水里。

她坐在池水也上的一块石头,脱下那双满是尘土的粗皮鞋,褪下那双袜子扔到一边,于是伸起那双发麻的小腿插进了那片平静而偶尔吐出空气泡儿的池水里。

一阵美妙的凉气,从她的后脚跟儿升到她的喉管里了,后来,正在她发呆地凝视这个深水坑的时候,她突然心中起了一阵茫然的想法,一阵急于想把全身投入其中的欲望。以为在水里面就可以洗净浑身的痛苦了,永远停止了。她不再想念自己的儿子;一心希望平静,希望完满的休息,希望长睡不醒。因此她站起来,举起两只胳膊,接着向水里走了两步。现在,水淹到她的大腿了,后来,等到踝骨上的很多火辣辣的剧痛使她向后退的时候,她已经投到了水里,接着失望地大叫了一声,因为从膝头直到脚尖儿,好些乌黑的长条蚂蟥正吸着她的鲜血,正在浑身胀得饱饱满满贴着她的肌肉。她不敢去动那些地方,并且由于惊吓她大声叫唤了。她这阵失望的呼救惊动了一个赶着驴车在远处经过的乡下人跑了过来。他一条一条地拔去了那些蚂蟥,拨了些玛尔莱敷在伤口上,并且拉上这女孩子一直送到她村长的田庄跟前。

她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随后,在她起床的那天早晨正在门外坐着的时候,村子的村长忽然走过来立在她跟前。

“喂!”他说,“跟你说的那事想好了吗?”

开始,她没有说话,随后,因为他一直站在那不走,用那副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她,她才喃喃地说:

“不行,村长,我不能够。”

但是他突然忍不住着急了。

“你不能够,孩子,你不能够,到底是为什么?”

她开始掉眼泪了,后来又说了一遍:

“我不能够。”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接着劈头盖脸地对她嚷着:

“这么说你已经有一个爱人了?”

她羞愧得浑身发抖了,然后吞吞吐吐地说:

“也许真是这样的。”

村长的脸儿红得像是罂粟花,气得连嗓子都发哑了。

“哈!你到底承认这事儿了,贱货,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单身汉?一个光着脚跑的家伙,一个穷光蛋吗?一个在露天里过夜的家伙,一个饿得皮包骨头家伙?到底是谁,快说?”

后来,在她什么也不愿回答的时候,他又说:

“哈!你不肯说是不是……我来替你说吧,我:那是福特·沃尔马?”

她开始急了:

“噢!不是,不是他的。”

“那么就是亨利·布洛松?”

“噢!不是!村长。”

后来他怒不可遏地数尽了附近一带的所有单身汉子的姓名,而她呢,透不过气来一个一个地否认,并且不时用围腰的角儿擦着眼泪。不过他继续用粗暴的坚定态度搜索着,搔着这一颗心去知道她的秘密,好像一条猎狗整天蹲在一个洞穴边而目的就是去捕获那只它觉得躲在洞穴里的猎物一样。他突然大声叫唤起来了:“唉!我想起来了,那是吉思!去年在这干活的那男工;从前有人提过他和你聊天,你俩互相答应了要结婚是不是?”

托姆急得喘不上气来,一阵热血涨红了她的脸儿,眼泪突然不流了,固定在她的腮帮子上了,像是很多积在烧红了的铁板上的水点儿。她大声叫道:“不是,也不是他,也不是他!”

“真的不是吗,怪了?”这个狡猾的村长嗅着了一点珠丝马迹就这样问。

她急促地回答道:“我现在向您发誓说不是他,我向您发誓说不是他……”她正想着到底凭着什么去发誓,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打断她的话:“他当初在这各处的角落里跟你聊天,而且在吃饭的时候他的眼睛简直要吞掉你,你答应过替他死守吗,呃,快回答。”

这一次,她抬起眼睛瞧着她的村长了。

“没有答应,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并且我对着仁慈的上帝向你发誓:假如他现在来求婚,我也不会答应他。”

她的神情诚恳得让这位犹豫不决。他好像在问自己一样接着说:“那么,到底会是什么事?你并没有遇过一件不顺心的事,否则别人会清楚的。既然找不到原因,一个女工决不会无故拒绝她的村长。所以应该有点什么事儿。”

还是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被忧愁扼住了嗓子。

他又问道:“你难道真的不愿意?”

她叹了口气:“我真的不能够,村长。”接着他转身离开了。

她自以为得到解脱了,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差不多是平平安安过的,不过也感觉疲劳和困惑,好像代替了那匹年老的白马的位置,被人让它从天明就来拉着碾子转圈。

她在没事的情况只好早早儿睡了,而且马上就睡着了。

在半夜里,两只在她床上摸索的手惊醒了她。她因为惊讶而战栗了,不过马上辨出了村长的声音正向她说:“不要害怕,托姆,是我来和你说话。”

开始,她十分惊讶,随后,当他正极力想钻到她被盖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他想干什么,因此她开始浑身发抖了,感到自己独自在黑暗里,因为瞌睡四肢依然没力气,而且全身赤祼祼的,又在一张床上靠近这个男人。她不愿意,那倒确实;不过她所斗争的是那种在朴质汉子身上素来更强烈的本能,而给她不健全地作保护的却是那种属于懒惰软弱的血统的游移意志,她抵抗得并不坚强。为了躲开村长的嘴来找她接吻的时候,她的头忽而扭向墙边,忽而扭向屋里,而她那个由于斗争的疲劳而倦乏了的身体,只是在被窝里边稍稍扭动。他呢,由于欲望的不断增加竟变成粗暴的了,他猛地揭掉了她的被子把她压在身下。这时候她感到再也无力抵抗了。遵从一种驼鸟式的羞耻心,她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并且不再反抗了。

田庄的村长在她身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夜间又同样过来,往后天天都是如此了。

他俩在一块儿生活了。

一天早晨,他向她说:“我已经让人定了婚期,我们再过半月就结婚。”

她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她绝不抵抗。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和他结婚了。她感到自己落在一个摸不着边儿的窟窿里了,永远走不出去了,并且许多不幸始终悬在她的头顶上,好像岩石之类一样只须机会一成熟就可能砸下来。她丈夫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被她夺过来的男人,而这男人早晚都会知道的一天。有时,她就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她的不幸虽然从孩子身上带过来,不过她感觉孩子会带给她幸福的。

每年,她都去看他两次,每次回来之后,她都有些不快活的。

然而她的这种恐慌却由于习惯而自然淡忘了,她的心也平定了许多,后来她怀着一种依旧然浮在脑海里的恐惧过着一种比较有信心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那孩子快有6岁了。现在她感觉特别地幸福,这时候,田庄村长的心情突然有点不高兴。

几年过来了,他像是总有一种放不下的心事,抱着一种思虑,一点儿逐渐扩大的精神上的折磨。每到夜晚吃过饭后,他抱着脑袋长时间地坐在桌子跟前,不说话,不高兴,被烦心的事缠住了。他说起话来有些激动,有时候,说话嗓门挺大,像是在吵架一样。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恨恨的,并且竟像是有一种反对他妻子的意思,因为他不断地用强硬态度并且很不耐烦。

有一天,一个邻居的男孩子到村里来买鸡蛋,她因为忙于日常事情,对这孩子不太热情,这时候,她丈夫突然走出来,并且大发雷霆向她说道:“假如这孩子是你亲生的,你可能不会这样去对待他。”

她觉得十分惊讶,没有能够回答他,随后,她有点闷闷不乐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到了吃夜饭的时候,田庄的村长也不搭理她,也不看她,不望她,并且像是非常讨厌她,非常轻视她一样,总而言之,似乎知道点儿什么事情。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饭后也不愿单独坐在他身边,她立刻走开了,而且一刻不停跑到了礼拜堂。

夜色暗了下来了,礼拜堂里窄窄的中间部分完全是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道脚步声音在远远的地方,靠着唱歌台的地方来回地走,因为管理法器的司事忙着布置圣体龛子的那盏通夜的长明灯。那一点儿淹在穹顶黑影里发抖的灯光,在托姆眼里像是一点最后的希望,因此,睁开眼睛盯着它,她跪在地上。

这盏守夜的小灯用一条小链子把它拉到空中了。不一会,在大堂里的铺地石板上响起了一阵木屐的有节奏的响声,同时跟着又有一阵由牵钟的绳索摩擦出来的杂乱声,因此那口不大的钟奏着那首在扩大着的雾气当中穿过的晚祷歌了。她在这宗司事办完快要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他:“堂长先生有家吗?”她问。

他回答道:“我相信他在家,他一直在晚祷歌的时候吃夜饭的。”

于是她急急忙忙出去找堂长住宅的栅栏门了。

这教士正吃着饭。他马上让她坐下来。

“对的,对的,我清楚,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您的丈夫已经来过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一点勇气了,宗教家接着说道:“您想要点什么,直接说?”

接着,他急忙喝下了好几勺羹汤,因为太急有许多点汤落在他那件紧绷着肚子而且油腻发光的道袍上。

托姆不敢说话了,既不敢恳请,也不敢哀求;她站了起来,堂长却向她问道:“有点决心好不好……”后来她站起身就走了。

她回到了村里真的不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村长正在等着她谈话,田庄里那些做苦工的人已经在她没有回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样,她笨重地在他脚边倒下了,并且流着满脸的眼泪呻吟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事儿恨我?”他开口大喊起来,叱骂了:“我的心事就是我没有孩子,见鬼了!一个人讨老婆为了啥,并不是为的要让两口子孤单地生活到老,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如果一头母牛不生牛犊儿,那它还有什么价值。一个女人不会生小孩,那她就没脸见人。”

她伤心,她哭了,断断续续地重复说道:“这不是我的错儿!这不是我的错儿!”

这样一来,他稍稍缓和了一些,接着又说道:“我不说你这个,不过这到底是使人不愉快的。”

从这天起,她心里只有一种想法:赶快生一个孩子,另外再生一个;她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别人。

有个邻居的妇人给了她一个偏方:就是每天晚上让她丈夫喝一杯水,水里加一撮柴灰。这位村长照办了,不过这偏方没见什么疗效。

他俩彼此议讨论了:“或许有别的秘方吧。”所以他们去别处打听。有人对他俩指点了一个住在离他们的村子十五里地的牧羊人,于是代尔村长每天套起了他的双座小马车,起身去向他请教了。

那牧羊人交给他一块面包,在那上面他画过了好些符咒,是一个和很多野草捏成的面包,他俩应当在晚间房事的前后各吃它一片儿。

这面包整个儿被他俩吃完后,也没有什么成效。

一个小学教员给他俩揭开了好些秘密,很多在乡下没有被人发觉的爱情秘传,他说那都是非常可靠的。然而他俩又没有因此得到成绩。

堂长劝他俩到斐冈那地方去朝拜圣血堂。因此托姆和一大群男女信徒一块到那修道院里跪在地下膜拜了,后来,在虔诚之中杂着许多从农村女人心里生出来的粗俗的希望,她哀恳着正被全体祈求的“那一位”让她再生育一回。这事儿又是徒然的。这样一来,她又揣想自己是不是由于第一次失身而造的孽了,因此一阵莫名其妙的痛苦侵入了她的心上。

她因为悲伤而身体虚弱了,她丈夫也变老了,有人说:他在没用的希望上消磨了自己,“喝了自己的血”。

因此吵闹是他俩的家常便饭。他开始辱骂她了,打她了。整天和她闹别扭,并且黑夜睡觉的时候,他喘着气,恼羞成怒,对她倾出种种侮辱和污蔑之词。

末了,在某一天夜里,他为了让她经受更多的折磨却又再也想不到任何新花样,因此把她叫起来让她到门外雨地里站着。因为她不肯去,他抓住了她的头发,接着就举起手来在她脸上乱抽。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动。他怒火中烧,他起身跪在她的肚子上;后来,他暴跳如雷,恼羞成怒,在她的头上乱揍。这样一来,她在一刹那间奋起反抗,马上用一个愤激的动作把他扔到了墙跟前,她在床上坐起来了,随后,用那道变了音的嗓子,像吹哨子一般大声疾呼:“我生过孩子,我,我生过一个男孩!我以前和吉思生了一个;吉思那个人,你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他应该和我结婚,可是他却跑了。”

村长愣住了,呆立在那地方没有动弹,也和她一样糊里糊涂,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孩子跑了?你说的什么?”

这时候,她已泣不成声,后来她从交流的热泪里断断续续说道:“正因为这样我以前不愿和你结婚,就是为这件事。那时候,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如果告诉了你,你就会把我和我的孩子都弄得没有饭吃。你现在没有孩子;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在一阵渐渐扩大的惊讶之中机械地重复说道:“你真的有一个孩子?你真的有一个孩子?”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声说道:

“你以前硬逼迫我;你心里特别清楚吧?我呢,我根本就不想和你结婚。”

这样一来,他站起身来,点燃了一枝蜡烛,接着,双手倒在背后,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她呢,一直在哭着,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突然一下,他走到她面前了,说道:“那么就是我的错儿了,如果我不能和你生孩子?”她没有回答。他又走着,随后又停住,他问道:“多大了,你的小孩?”

她喃喃地:“他现在已经6岁了。”

他又问道:“你为啥不提前告诉我?”

她呻吟着:“我怎么说呢?”

他直挺挺地站着没动。“你赶紧,起来。”他说。

她十分吃力地站起来,后来等到她靠着墙站好了之后,他突然用他那种在高兴日子里哈哈大笑的声音笑起来;后来,她的神情依旧是惊恐的,他却接着说道:“这样,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那孩子;既然我俩生不出来。”

她惊讶得没法形容了,如果这时候她浑身有劲的话,一定是会跑出去的。但是田庄的村长摊开自己那双手掌并且喃喃地说:“我早就想领养一个孩子,现在可找到了,现在可找到了。以前我早已向堂长说起要讨一个孤儿。”

随后,他一直是笑哈哈的吻着这个依旧流泪满面而且呆若木鸡的配偶的两颊,末了,他好像以为她没听见似的高声叫唤道:“你就快点儿,好个做娘的,快点儿去看看锅里是否还有点汤,我一定能喝完一罐子。”

她穿好了短裙,他俩一齐走下楼来了;后来在她拿着火柴跪着去向锅子下边儿生火的时候,他喜气洋洋地迈着大步儿继续在厨房来回走动,一面重复地说道:“既然这样,真的,这叫我怎能不高兴呢?并不单单是口头上这么说说,我心里觉得比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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