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快结束了。
黎果将自己严实地裹在高领的长外套里,厚得有些夸张的围脖堆积在齐耳的高度,几乎与压得很低的帽子接壤了。
她站在中级法院的某审理大厅门外徘徊良久,陌生的目光和凉飕飕的西风一起袭来,好像不约而同地想穿透她这身密实的装束,一探究竟。
高远大约在20分钟以前就被一行人带进去了。她来得晚些,接到老汤的短信,她就一直在犹豫,她想看到里面的情形却又害怕看到,所以才来晚了,好处就是她没有撞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
张妍、高明他们一定都坐在听审席了,老汤也在,她本也是可以进去的,但她到了门外却被心里的某种力量牵扯,举步不前。
黎果拿出手机,给老汤发了一个短信。
——我在外面,想了想,还是不进去了。
——为什么?你悄悄进来,等结束前再提前出去,不让张妍发现就行了,我也跟高明说过了,他没说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后,黎果才接到老汤这个回复。这时,她已经转身走到了法院的大门口,门卫已经向她敬了礼,她已经不便再回去,心里暗暗给自己找着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还是迈步走了出去。
——我先回宾馆,静等消息,无论什么结果,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拜托了!
黎果先是走到法院大门的斜对过,发了这条短信给老汤。然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一旁的报刊亭侧面,假装仔细地从琳琅满目的花花杂志里随便挑了一本,付了款,静静地杵在那儿,品读凄凉。
——好吧,应该快结束了,我再给你电话吧。
时间仿佛患上了痴呆症,一会儿迅速流失,一会儿又停滞不前。黎果站在风里,目光时不时地瞄向对过不远处的大门,她试图从来往的人和车里,挑出于己相关的,以便观察动向。
“姑娘,给你个坐儿,要不,你坐里边来看吧?”
报刊亭的大妈可能也觉得黎果站在那里很久没动,便热情地招呼她到里面坐。
“嗯,谢谢,我在等人。”
黎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顺从地接受了那位陌生大妈的好意,走过去坐在一张小马扎上。
“里面有你的亲戚吗?我看你那么紧张……”大妈很好奇地望着黎果,看似很有探询的耐心。
“嗯……”黎果低着头,做出耐心看杂志内容的姿态,不想回答。
“唉,你说这人吧,说不准什么事会惹上官司呢!你也只能看开点了……”
这位大妈仍然不厌其烦地感叹着,好像她真的非常同情黎果的处境。对于这样的话,黎果无从计较。她想走,可又觉得没别的地方可以待,出了这个报刊亭,她便暴露在外,很可能就被张妍等人看到了,所以她只好闷不吭声地坐着,眼睛盯着杂志,眼皮也没敢抬一下,生怕旁边的大妈兴致被挑起来,还会说下去。
见她不言不语,这位大妈也觉得无趣,便讪讪地笑了一声,转头去搬弄存货去了。如坐针毡的时间,又过了好久。
黎果突然看到从大院里走出来的高明和老汤几个人。因为离得有一段距离,所以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真切。黎果没犹豫,腾地站起身,刚要走出去迎他们,结果又看到一辆黑色帕萨特减速停在这几个人一旁。
黎果站住没动,仔细看着那辆帕萨特停了下来,高明应该是被车里的人叫住了,转身走近了车窗。
大约交流了几句后,高明回过头跟老汤这几个人打了个招呼,便坐进了那辆车的后座。
等那辆车从大门口开出来,右转向西开走后,黎果已经确认,那的确是张妍的车——那次她们在避风塘见面开的就是这辆黑色帕萨特。
黎果又望着老汤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走出大门,各自散去,才从报刊亭里出来。
她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等老汤的电话,一边暗自思忖,高明为什么会坐进张妍的车?难道,难道事情真的会如她预料的那样?
果不其所料,老汤很快打来了电话。
“黎果,事情有转机了!你知道吧,这次张妍还真顶上用了!”听得出来,老汤的语气里除了轻松舒畅还有意外收获。
“是吗?到底结果怎样?”
“高远的事判下来了,应该是没事了,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贪污受贿,而且那个姓宋的也已经改了说法,看样子是张妍已经把钱塞给他了。对了,她请的律师水平也不错,总之就是最后判了个无法按律定罪,交了保释金就可以释放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翻案了,你说这事儿!”
老汤斩钉截铁地一口气把情况给黎果说了一遍,显然,因为高兴他已经基本忽略了黎果的感受。他口口声声都在念张妍的好,这让黎果听来,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连老汤都如此,更何况是高明,甚至还有高远本人呢!
“噢,那就好,只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黎果努力掩饰着胸口涌起的阵阵心酸,不知所云地嘟囔了两句。
“对了,黎果,刚才高明已经跟张妍的车去看守所了,估计应该是一起去交保释金,顺便也能见高远一面,过几天应该就能放出来了!”
“哦,你知道看守所在哪儿吗?”
“知道,就是西北二环附近那个看守所,那地方你知道吧?”
“嗯,我想去见他一面,你说可以吗?”
事实上,黎果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铁了心要去见高远一面的,可她还是用征求意见的口气问了问老汤。
“去吧,反正也没啥事了,估计张妍他们交完保释金也是见一面就走了,你晚点去就行。”
“嗯,谢谢你,老汤。”
“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也希望你们都好。”
按说黎果应该像老汤一样,因为高远的获释而高兴无比,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感觉很慌,包括听到老汤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都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什么事希望“你们”都好?这个“你们”是指黎果和高远,还是三个人都包括呢?
关押高远的看守所离黎果打车的地方不太远,大约20分钟不到,便到了。
她登记完,被人带领着走进一道道大铁门,然后穿过冷冰冰的走廊,走进一个等候探视的房间。她走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也正等着的高明。
“你怎么来了?”
高明见到黎果,第一反应就很紧张地从长椅上跳起来,非常诧异并带些责怪地抢上来问了这么一句。
“我,想来看看高远。”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现在见他不太方便;再说,张妍还在里面呢!她一会儿还要去交保释金,你说,你现在来这儿,这不是添乱吗!”
高明毫无顾忌地说明了自己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黎果的原因,脸上甚至还带出了些厌恶的神情。
“保释金要多少?”
“我怎么知道具体多少?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怎么也得几十万吧!为了高远能早一天放出来,你还是先走吧,行吗?”
高明一边想赶黎果出去,一边还扭头朝里面望了好几眼,那样子真的是很怕张妍突然走出来见到他们。
“可我想见他一面,怎么就不行呢?”
“哎呀!关键是你现在来见他不是时候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看着高明越是气急败坏的样子,黎果越觉得可悲可憎。看来,事实证明不仅仅是高远,连他的哥哥也已经被人家玩弄于掌股之间了。
可她怎么甘心就这样唯唯诺诺地听从别人的劝诫?她转过头非常无奈地长出一口气,准备跟高明吊下去。这时,张妍拉着她的儿子跟在一名穿制服的警员后面走了出来。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高明傻在一旁,只有那个小男孩一脸疑惑地抬头望着神情怪异的妈妈和屋子里另一位陌生的阿姨。
大约几分钟过去了,黎果和张妍仍面对面地站在原地,一言未发。那个小男孩渐渐有点害怕地偷偷躲在张妍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襟。
这种严肃的气氛愈调愈浓,高明曾试图来打破局面,可张了张嘴,又缩了回去。
后来,张妍歪起脑袋,斜眼瞪了高明一眼,不屑地说道:“怎么着?高明,要不然我先走,给你们让个地儿?保释金的事儿再说吧,说不定她也能替高远掏那些钱呢,不用我操心了吧?”
“别!她也只是来看一眼,这事儿跟她没啥关系,你别太计较了,行吧?”高明连忙走上前去,点头解释。
“要多少钱?我可以拿。”此时,黎果也横下了心,非常坚定地表明了态度。
“好啊!那我可省了。”张妍冷笑一声,用无以伦比的讽刺腔调,扇了高明一记耳光。
“我说,你能不能不在这儿添乱哪!”
高明因为张妍咄咄逼人的态度,自觉颜面扫地,于是,很恼火地转过来针对黎果,高声喊了一句。
张妍等不及高明将事态扭转,已经不耐烦地拉着儿子走了出去。高明刚想追出去,却被站在一旁的警员叫住了。
“这里不是你们闹矛盾的地方!有事儿请出去解决,好了再来探视吧。”“别,别!哎,还是先让我去见见我弟弟吧,行吗?”
“时间不多,请抓紧点吧。”
“好好,我这就去。”
高明朝外面望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跟着那名警员走了进去。
黎果望着高明走进了那扇隔着真理的冷酷之门,心里禁不住酸楚难抑。可她这次还是倔强地忍住盈满眼眶的泪水,没让它们掉下来。
爱你的人不用管
不爱你的
轮不到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