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
曾忆砚终于在下班之前,把那篇关于部分下岗职工求业无门的内参完稿了。他把稿子交给部主任古四多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在食堂买了两份饭菜,骑上那辆“老永久”往家里赶去。这段时间,妻子何丝薏去厦门出差了,读高一的儿子曾何帆的衣食住行全由他照顾。加上工作上又特别忙,甚感疲惫。是呀,奔五十的人了,年纪不饶人啊。尽管他的外表总是那么朝气蓬勃、身壮力强似的,但精神上总感到力不从心,倦意动辄袭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永远告别年轻了,青春委实是隔山隔水的往事了。
一手拎着饭盒袋,一手拎着包,登完105级阶梯,不免有点气喘吁吁。临近家门时,他就听到房内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和曾何帆谈话,心想:今天是哪位贵客登门啊?
推进门,一看,是何丝萝。
“姐夫,下班啦?!”何丝萝亲切地招呼曾忆砚。
曾忆砚把饭盒往餐桌上一放,笑着说:“是丝萝啊,好久不见了,今天不凑巧,你姐不在家,晚饭只够我和小帆的。要不,我给你煮一碗汤面?”
何丝萝轻晃着一头长发,把悦人的香气飘洒出来:“看你急的,我刚来,已吃过晚饭了。”
曾忆砚就和儿子吃起晚饭来。何丝萝静静地坐在门侧的硬椅上,含笑看着父子俩。
电话铃响了。是曾何帆同学的电话。曾何帆接罢电话,对曾忆砚说:“老爸,同学约我去看电影,我得马上走。”
“什么电影?”曾忆砚的口气稍有不悦,“你的作业都做好啦?”
“是《泰坦尼克号》,美国大片。作业我已在学校自修课时做好了。”曾何帆一口气回答两个问题。
何丝萝从钱包里摸出一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她的外甥:“小帆啊,是女同学约你看电影?”
曾何帆急忙分辨:“姨妈,看你说的,我可从不和女同学来往。”他觑了一眼父亲,接过钱。
曾忆砚面朝何丝萝,脸露嗔色:“你看你,又给小帆零花钱了。别太宠他呀,小孩子袋里的钱不能放得太多。”
何丝萝宽容地笑笑,不语,眼眸里的表情特别丰富。
曾何帆拎着一只小包,匆匆道:“老爸、姨妈,我走了。”
曾忆砚沉沉地关照:“早点回家,小帆!”
何丝萝忙着把父子俩使用过的饭盒、盘碟和勺子,拿到厨房里,非常麻利地洗起来,她一边洗一边隔着厨房的窗,问:“姐夫,我姐什么时候回来?”
曾忆砚沏了两杯茶,低着头说:“快了吧,大概明后天吧。”
何丝萝擦干手,走到客厅,在曾忆砚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没有由来地叹了一口气:“我姐也真是的,她那个防疫站有那么多能干的人,不就是买一些器械、药品嘛,偏要自己出马,这个家还管不管啊?”
曾忆砚点燃一支烟,淡笑:“丝萝呀,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啊?!防疫站的采购员病了,又抽不出别的人马,那些东西又是急需的,你姐出马,也是尽份力嘛。再说,你姐好久不出远门了,出去一下也好散散心。厦门可是个好地方,去一趟,值!我在报社这么多年,还轮不到出去一趟哩。”
何丝萝颇唐突地说:“姐夫连厦门都没去过?!那好,什么时候你有心情,陪我去一趟,费用全由我包。”
曾忆砚的心咯噔一下。他多少有点了解他的小姨子,这个女子可以是个说得出口做得出来的人。三年前,曾忆砚夫妇拟在闹市区红墙湾公寓购房,钱款不够,她一句话就甩给他3万元,前些日子,他偿还这笔债务想加点利息给她,被她狠狠地奚落了一顿。她就是这样的女子:泼辣、妩媚、多情,有点侠骨豪气,也有点任性,认死理,很难转弯子。她想出什么怪点子,说出口了,一定要做成。
何丝萝和她姐何丝薏,相差10岁。两人除了身材和神韵有几分相似外,仪表的差别还是很大。何丝萝皮肤白皙,着打时髦,丰腴里带点妖冶,一看便知道,她是个幻想型的浪漫女性。
姐姐何丝薏的皮肤就要黑一点,脸庞上的皱纹也显而易见,但那种平素养成的高雅气质和温和眼眸里的聪慧神采,使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有档次、有修养的知识女性。
两年前,何丝萝和丈夫因性格不合,和和气气地结束了6年的婚姻。30多岁的浪漫女子,身边怎能没有男人?!她可好,我行我素,独往独来,一门心思做她的服装生意。据说每月赚它个3000多元的,算是个小意思。她的收入远比她姐姐和姐夫的总和还多。
何丝萝的庸常媚俗,全被她的爽朗、大度所掩盖,反倒衬托出骄人的性感。那种成熟的女子的魅力,使得有机会挨近她的人每每心旌摇曳。何丝萝其实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她商校毕业后没去端饿不死、吃不香的铁饭碗,硬是自己跑“单帮”,对做小生意兴趣盎然,且每干一样都能赚到一点,“蚀本”的事与她无缘。她结婚后就一直做服装生意,在市集贸大厦长期租赁了一个好摊位。别以为她只是个精于细算的生意人,早些年,她由于身材好、相貌娇娆,着实出过点风头。那还是在她23岁时,荷滇市要创建一个歌舞团。在商校读书时就是个文娱骨干的她,被人怂恿着去报名,还真的被录取了。要不是那个歌舞团的导演初次见面就瞄准了她的美腿,欲意非礼,惹得她泼辣劲大发,把那个导演骂了个狗血喷头,拂袖而去,弄不好她还真成了个歌舞明星。所以从这件事情上可看出,她其实不是个放荡的女人,一点也不邪乎。她不过比别的传统女子多了点幻想和浪漫情愫而已。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并不影响她开朗而泼辣的性情。她也不急于找男人,她的心理上应该说还是有个障碍的,那就是她的姐夫曾忆砚。她对曾忆砚特有好感、特崇拜。混混沌沌的她觉得自己将来的郎君也应该像她姐夫那样。品尝爱情婚姻的结果,每每使她失望伤神。当然,这也算是绝隐秘的心理密码,她是从来没有透露过。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还不至于落拓到这个程度,连一趟旅游的费用都支付不出。要说出去旅游,小帆就叫嚷过许多遍了。要是你有这番美意,待小帆放暑假或寒假时,你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曾忆砚一本正经地说。
何丝萝温存存的眼睛热辣辣地望着她的姐夫:“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说出去旅游,我想单独和你去……你也许不知道,我特崇拜你,真的。”她扬起脸,用手轻捞自己乌黑光滑的长发。今天她的服饰有几分撩人,湖蓝色的短裙套装,更衬托出身姿婀娜。
灯光温柔,夜色也温柔。在这个小温馨的高层小客厅里,空气也温温柔柔的。在这种环境宜人的很有点芬芳的场合,两人单独处在一起,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曾忆砚傻乎乎地笑起来:“丝萝啊,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崇拜我?崇拜我这个奔五十的半老头?你的水准也太低了吧。”他说着、笑着,目光低垂下来,落到何丝萝交叉的白净净、匀称而性感的腿上,颤抖抖地移到她的脚上。乖乖,到底是女大款,白嫩嫩的脚腕子上,各系着一条亮灿灿的精巧的金脚链。
“姐夫,我跟你说真格的。我真的很崇拜你。从你和我姐相恋的时候,我就……”何丝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期期艾艾,她的脸微红,嘴唇微闭,呼吸急迫,眼神迷惘。
沉默。曾忆砚又点燃一支烟,烟雾袅绕。
何丝萝把两只手伸在曾忆砚的眼前,突然地问:“姐夫,我手上的戒指漂亮吗?”
曾忆砚收敛神思问:“哟,你又添了一枚戒指?”他没有直接回小姨子的话,心莫名地小鹿般乱撞起来。
何丝萝左手的中指上,原本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宝石戒指,现在那只无名指上又添了一枚戒指,晶莹透亮,精致美妙。
曾忆砚有点害怕,不知道这个小姨子要干什么,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说:“你真是个富婆哟。这么漂亮的戒指戴在这么漂亮的人手上,真是精美绝伦。不过,丝萝啊,你婚姻上的事有何进展啊?得找个实在的男人,总不能和这些戒指啦、金脚链啦过一辈子呀,你还年轻嘛。”
何丝萝在曾忆砚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忘情地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把自己的香腮凑近他:“姐夫,我好想你,我好想……”
曾忆砚浑身颤栗,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掰开何丝萝的手,喃喃地说:“你、你开什么玩笑?你当你还只有十七八岁?这不、不妥当……”
何丝萝抓住他的手:“姐夫你也太正经了,没听说过‘小姨子是半个妻’嘛?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指望姐夫你能亲亲我……”
曾忆砚的处境越来越窘迫:“你、你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能……”
何丝萝的体味在他的鼻端盘桓,他整个人快要酥软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想被她一拉人就和她一起倒在沙发上。她神智迷糊地抱紧他,在他脸上胡乱地亲吻着。
电话铃响了。
曾忆砚狼狈不堪地挣脱身,去房间接电话。
是乔小豌的电话。要他马上到她的寓所去。他问她究竟有何事,电话那头也不明说,只是重复着这个意思:事关重大,一定要他来一趟。
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对神情沮丧的何丝萝说:“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出门。你就歇一下,看看电视,等小帆回家后再走吧。”
何丝萝可怜巴巴地望着曾忆砚,眼眸里溢着哀怨的泪水。她这才知道,她姐夫不是个浪漫的男人,不会理解她的痴情。等曾忆砚走出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后,她眼里的泪水簌簌淌下来。她静静地坐在这个小客厅里,心凉凉的。不过这种低沉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慢慢化解了。她毕竟是个性情爽朗的人。她一口气消失了两罐冰镇雪碧,就进卧室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琢磨心思,她想给姐夫来点刺激性的“报复”,小时候,她就喜欢搞点小恶作剧,好久没有过瘾了。这个多少有点空虚的富裕女人,渴望过过“小恶作剧”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