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忆砚在处理完自己的业务后,尚有空闲时;在双休日,一改往昔的所谓儒雅的书卷气,开始为他的订报任务而奔波起来。他向妻子何丝薏求援。她向供职的城区卫生防疫站站长做了类似“请多关照”的工作,领导答应在今年10份的基础上,增订两份。这是个利好消息。她还到楼下的邻居作了一次动员,也弄到一份。这三份都可算“新增数”。曾忆砚的信心也就增强了不少。
他也有些熟人和朋友。特别是这些年来,主持信访工作和“读者之友”版,确实为不少人和单位办了实事,起到了排忧解难的作用。不过,他不想去惊扰他们,这种滋味不太好。经过家庭成员反复讨论,他觉得还是以“陌生散户”为好。报社的出版部主任老甘,就是在菜市场打开局面的——为那些菜贩一份、一份地订,当时由于有一位工商管理人员陪同甘主任,效果不错,那一天居然开了九张发票,征订到11份报纸。他也想用这个办法试试,当然不必劳驾工商局或警察朋友陪同,那太招惹人眼。就叫妻子何丝薏陪陪吧。他家所处闹市区,临市河外围一带是商店,且大多是新开设的,他就想来个“兔子也吃窝边草”。
周六大清晨,曾忆砚伉俪就各自骑着单车出门了。目标是公寓大铁栅栏门外市河旁的那一长溜商家。
还是妻子何丝薏灵活,见到一家壁画镜框商店,就很有礼貌地上前,对店里一位老板模样的男子说:“老板先生,我们是报社的,现在送货上门,征订报纸,每份128元。”脸上则漾着一种很虔诚、很有盼头的神情。
曾忆砚驻足含笑打量着那位年轻的老板。
老板知悉来人的意思后,犹豫了一番,支吾:“是《荷滇日报》?128元一份……钱是不多,只是……”
何丝薏进一步鼓动:“做生意嘛,要了解信息;信息多,才能做活生意。报纸上的信息多嘛。”
老板朝曾忆砚瞄了一下,岔开话题:“你,你就住在红墙湾公寓?面容很熟呀!”
曾忆砚说:“这位年轻的老板说得很对,我是你的邻居,我经常在这条临河路上往返。现今时尚装修,老板的壁画和镜框会有大的销路的。”
年轻的老板说:“行,看在邻居的分上,订一份。”
不错,初战告捷!曾忆砚敬递联谊卡,何丝薏开发票、收款。这第一份报纸只花了5分钟时间就订妥了。信心大增。
接下来,夫妻俩依次到美容店、婚纱影楼、网吧、火锅馆一家家鼓动游说,但情况就有点不妙。不是被告知老板不在,就是说已经订阅了。他俩不气馁,走过斑马桥,朝闹市区进军……
天天下来,饥肠辘辘。回返。
“明天是星期日,还是让我一个人来试试,走得远一点,到市郊去吧。”曾忆砚计划明天单人出征,多少有点豪情激荡。
“还是我再陪你一次吧。你看你,吃了这么多年‘新闻饭’,似乎不大会说话啦,怎么回事?”妻子嗔道。
“我也有这个感觉,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会说话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以前我的口才也不算太差。”他有点无奈地瞄瞄她。
“你别自命清高了。弄到一份是15元,完不成指标每份就要倒扣20元。干吧,老曾,你应该好好干,曾何帆读书的开支可不小呀。”她给他打气。
“难呀,现今赚钱难,越来越难了。这几年市民的手头似乎都颇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是说现在百姓头上有三座山:医药、房子、子女教育。这都是很花钱的。单位大多经济不景气,行政开支紧缩,下岗人员多,家庭收入减少。订报这事,也只能量力而行了。”他缓缓地骑着车,缓缓地道出心理的想法。
何丝薏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她说:“现在有钱的人家还是很多的,有些好单位,职工的月薪三四千的不算稀奇。以前不是说有蓝领、白领之分,以我看哪,现在的‘银领’、‘金领’也不少。所以说,这世界有钱人还是很多很多的,要找准了,难题就不难了。”
曾忆砚乐了:“你何丝薏还真不简单哟,到底是经济工作的,问题看得很透彻。但是我要告诉你,钱越多的人,尽管他们大把大把地赚钱、大把大把地花钱,但你若想要他买一本书、订一份报,那就要他的命喽,他绝对不乐意,心疼哩。”
“你的看法偏激。偏激的人,在生存竞争中往往是低能的。”何丝薏说。
曾忆砚停下车,前面亮红灯了。他辨了一下妻子的话,思付了一下,说:“这几年你大有长进,我呀,看来是落伍了。以后还请你多多点拨哟。”
何丝薏看了看夫君,发现他的鬓发已爬上了些许白霜,体恤地说:“别谈落伍不落伍了,钱不在于赚得多,家庭和睦、心情愉快才是最重要的。老曾,你不要心思太重呵,要开心点才是。”
说话间,绿灯亮了。
是夜,吃过晚餐后,曾忆砚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落座,准备浏览一下刚到的《读者》杂志。有人叩门。
启门一看,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子。
曾忆砚有点困惑地问:“你是……”
青年男子不邀自进:“先生,看得出您是位知识分子。是这回事——我在市农机公司供职,受一位朋友兼老师的委托特到贵府拜访,想得到您的帮助。”
曾忆砚打量来客,脸展笑纹:“请坐、请坐,有什么事好商量。”
何丝薏沏上热茶,以显主妇之殷勤。
青年夜客落座后,说:“我刚才所说的求助之事,其实也只是举手之劳。每个关心社会、崇尚知识的市民都会乐意伸手援助之手。想冒昧地问一句,先生,您经常读报吗?”
曾忆砚仍在雾里:“经常读报的。”
夜客问:“您喜欢读《荷滇日报》吗?这可是我们家乡的报纸呀!”
在小睡房里做作业的曾何帆闻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掷出一句:“我爸就是……”
儿子后半截话被他母亲喝断了:“何帆,你做你的作业,大人的事你别管!”
曾忆砚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来征求读者意见的?”
青年夜客两手一摊:“这样吧,我也不和您绕圈子了,我是来征订明年的《荷滇日报》的,怎么样,订一份吧?!”
曾忆砚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已帮助订了多少份《荷滇日报》了?”
这位夜客叹了一口气:“难哪,只征订到两份。一份是为我姑母家订的,一份是我本人订的。”
曾忆砚止住笑:“想问问你这位青年同志,你刚才说你是受一位朋友兼老师的委托……”青年夜客解释:“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兼老师名叫尹前,是报社副刊部的,我是主动为他……”
曾忆砚和何丝薏听了笑得直不起腰。
曾何帆忍不住跑到客厅,笑着对客人说:“我爸爸也在《荷滇日报》工作,尹前叔叔是我爸爸的同事兼朋友。”
鲁莽的夜客终于明白自己走错了人家,脸泛酡红,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
曾忆砚微笑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这么关心本报,热心为本报争取订户令我感动噢。是帮尹前编辑的忙。你大概就是那位笔名叫‘婉儿’的散文作家柳福贵吧?!”
青年夜客的脸更红了,无地自容:“我就是柳福贵,笔名叫‘婉儿’。不好意思啦。贵报副刊给予我写作的信心,尹前编辑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想尽一点绵薄之力……不久前,贵报头版还发表我、我撰写的一篇通讯……请问您是……”
曾忆砚坦率相告:“我叫曾忆砚,和尹前是好朋友。”
柳福贵抱拳作揖:“是曾忆砚老师,主持“读者之友”专版的。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送走“婉儿”,一家三口人笑得前仰后合,直喊“肚疼”。
笑够了,曾忆砚却怔怔地瘫坐在沙发上,心里有股酸涩的细浪在翻滚。少顷,他仰脸长叹,是为了刚才那位夜客,还是为了尹前,抑或是为了自己?他难于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