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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雷神桥之谜

我在查林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有一个久经搬运、破烂不堪的锡质文件箱,我的姓名就刻在上面:约翰·华生,医学博士,原属印度部队。文件箱里满满的,几乎全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接手的案情记录。其中有些耐人寻味的案件是有头无尾的,案子因而无法叙述出来,因为没有结局。研究者或许对无结局的疑难问题感到有兴趣,但一般读者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枯燥无趣。比如詹姆斯·菲利莫尔案就属于这一类,这位先生回家去取雨伞,自此在世界上消失了。

还有一个案子,是小汽艇阿丽西亚号,它在一个春日的早晨驶入一小团雾气之中,就从此不见了,船上的人再也没有消息。再有就是伊萨多拉·伯桑诺案,他是一个著名的记者和决斗者,突然有一天精神完全失常,两眼死死地瞪着一个火柴盒,里面只有一个奇怪的无名的肉虫。涉及某些豪门贵族隐私的案件,如果将之公布于众则必将引起上流社会诸多人的恐惧惶恐。自然,我是绝不会做这种泄密的事的。对这个问题的处理就是把这些陈旧的记录加以清理和销毁。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卷,趣味各不相同,本来我可以整理出版的,但我考虑到,过量的读物可能会影响我特别尊重的朋友的名誉,因而未曾整理。这些案子,有的我参与了,能够从目击证人的角度发言;有的我未曾参与,或仅稍稍问过,所以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叙述。下面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十月的一个狂风肆虐的早晨。起床穿衣服时我看到后院里屹然挺立的法国梧桐树残存的树叶被狂风毫不留情地卷走。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的朋友必是抑郁寡欢,正如所有伟大的艺术家,他的心情易受环境影响。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早餐,心情异常欢快,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有案子要办吧,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推论法是很好学的,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论来探究我的心事了。不错,是有案子了。经历了一个月琐事的碌碌后,我又可以大展身手了。”

“我能参加吗?”“这可能会让你失望了,但你吃完新厨子煮老了的鸡蛋后咱们可以一起谈谈。鸡蛋的火候和我昨天看的那本《家庭杂志》还真有点联系。上面说连煮鸡蛋这类小事情也必须注意时间,而这本优秀杂志上一般只登恋爱故事的。”一刻钟后我们吃完了饭,相对而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你知道金矿大王奈尔·吉普森这个人吗?”他问道。“那个美国参议员吗?”“对,他曾一度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更多的人只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头。”“我听说过他。他在英国居住已有些日子了,其大名众所周知。”“不错,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了一个很大的农庄。你知道他妻子已遭惨死吗?”“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他被媒体大肆渲染的原因,但我不知道详情。”

“我也没料到我会接手此案,要不我早就弄好摘要了,”他指指椅子上的一沓纸,“其实,这个案子虽然轰动一时,情节却是简单明了的。被告的性格虽说让人有些喜欢,但也无法遮掩证据的确凿。这既是验尸陪审团的观点,同时也是警察法庭起诉的观点。该案现已移交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我怕办这个案子费力不讨好,除非找到全新的、有力的证据,否则我的主顾胜算不大。”

你的主顾?“哎,是这样。华生,我也被你那种糊涂的倒叙习惯给传染了。你看这封信。”

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豪放的信,写的是:

克拉里奇饭店十月三日

福尔摩斯先生亲鉴:

我实难忍受眼看着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走向死亡而无动于衷。我无法做出合理解释,也不想解释,但邓巴小姐是无辜的。你知道事实经过——世人都已知道,此事已成全国的新闻。但却没人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正是这种不公几乎使我发疯。这个女人心地极善,连一个苍蝇也不忍心杀死。我将于明日十一时来访,不知能否在黑暗中寻出光明。也许我已掌握什么线索而自己却浑然不觉。但不管怎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甚至我的生命,都可以为你所用,只要你能救她。尽你生平所有能力来办理此案吧。

奈尔·吉普森谨启

“你看,就是这封信,”福尔摩斯把抽完的一斗烟灰敲了出来,又慢慢装上一斗烟丝,“现在我正在等他。至于情节,我们短时间内不能掌握如此大量的报纸,如果你对本案有逻辑方面的兴致,我可以简要地为你说明一下。这个人,依我看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融大亨,同时也是性情最为狂暴和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他的妻子也就是这次悲剧的牺牲者,已经步入中年,和家中两个孩子的女家庭教师的年轻可爱相比,她的色衰更是明显,相差很悬殊。这三人是主角,地点是一所古老的庄园府邸,那原是英国政治历史的中心。悲剧的经过是这样的:女主人在离宅子近半英里的园地上被一颗手枪子弹打穿了大脑,时间是夜晚,她身着晚礼服,戴着披肩。现场附近没有发现武器,也没有任何谋杀的线索。身边无武器,注意这一点,华生。谋杀好像是在夜晚进行的,尸体于十一点钟被护林人发现,在搬动之前被警察和医生检验过。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听得很清楚,但为什么怀疑女教师?”“首先,证据确凿。在她衣橱的底板上发现一支少了一粒子弹的手枪,口径与尸体内的子弹完全吻合。”这时他两眼直视,拉长了字音重复道,“在她衣橱的底板上。”然后他又沉默起来。我看出他脑中有一条思绪瞬间活跃起来,打断他是鲁莽的。突然,他又清醒过来。“是的,手枪被发现了。两个陪审团都定了她的罪。其次,死者身上有一个纸条,与她相约桥头会面,署名者是女教师。这回动机明确了吧?吉普森参议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如果他妻子死了,无疑这位从多方面看都早已得到男主人青睐的年轻女士是最有希望继承她的一切的。爱情,财产,地位,这一切都可以导致一个中年女人的死。恶毒,真恶毒!”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还有,她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反而承认在事发前不久她到过雷神桥——悲剧的发生地点。她不能否认,因为过路的村人在那个地方看见她了。”“如此看来,案子可以定了。”“但是,这座桥是一座有石栏的宽石桥,建在一湾又深又长、岸边长满芦苇的池塘的最窄细之处,池塘叫雷神湖。事实就是桥头横着尸体,这就是基本情况。不过,我看是咱们的主顾提前来了。”

毕利已经开了门,但来者自报了姓名。马洛·贝茨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他的到来出乎我们的预料。他是一个瘦削的、神经质的人,眼神惊恐,举止急促而多疑,凭我这个医生的眼光来看,是一个神经即将崩溃的人。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我们时间有限,因为我十一点钟有个约会。”“我知道,”来访者气喘吁吁地说,间断地进出简短的句子,“吉普森先生快来了。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你语气太强烈了,贝茨先生。”

“我必须加强语气,因为时间很紧急。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儿。他马上就到了。但我没法再提前赶来,我今天早上才从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那儿知道他约你谈话的事。”

“你说你是他的经理?”“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不再是他的奴隶了。他心肠冷酷,对谁都如此。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行径。他的妻子最可怜,是他的牺牲品。他对她特别凶残!她的死因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一定是他使她生活得十分悲惨。她是热带巴西人,你当然知道的。”“我没有听说过。”

“她在热带出生,性格也是热带式的,热情似火,富有激情。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红颜日渐消退时,她不仅得不到他的爱,反而得到的是他的冷酷。我们大家都热爱她,同情她,痛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花言巧语,异常奸诈。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他有一肚子坏水。好了,这就是全部。我走了。不!不要留我!否则他会看见我。”客人惊恐地看了一眼钟表,迅速跑出去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事!”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道,“吉普森先生的手下看来对他妻子很忠诚,但是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就等他本人了。”十一点整,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响,这位名盛一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见了面,我立时清楚了他的经理对他的恐惧和憎恶,而且也明白了他的无数商业对手对他的诅咒。如果我是一名雕塑家,想雕塑一个成功企业家的形象,一个具有钢铁意志而冷血无情的人物,选择奈尔·吉普森先生做模特真是最佳不过的了。他那瘦骨嶙峋且高高的身材,给人一种贪婪之感。如果把亚伯拉罕·林肯之像的高贵之处替换成卑琐,则有几分像他了。他的脸棱角分明,冷酷无情,似用花岗岩雕成,皱纹深深,伤痕累累,表现出生平经历无数危难。他那冰冷的灰眼睛精明地闪亮,来回地看着我们俩人。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微微欠身,然后威严镇定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朋友的对面,四膝几乎相碰。

“福尔摩斯先生,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他张口便说,“我绝不在乎办案的费用。你甚至可以用钞票做火把,如果你想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是清白无辜的,她的冤屈应该得到洗刷,这就是你的责任。说吧,你要多少?”“我的报酬有固定标准,”福尔摩斯冰冷地说,“我绝不随便变更,除了有时免费。”“好吧,如果你对金钱不在乎,那么名望呢?如果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对你大加赞美,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多谢,吉普森先生,我不想出名。我宁愿隐姓埋名地工作,对此你可能感到不可理解。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说这些问题。讲事实经过吧。”

“我认为报纸已经写出了所有的要点。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帮你的忙。不过,如果有什么情况你还想知道,我可以谈谈。”

“那么,只有一点。”

“什么?”

“你和邓巴小姐的真正关系到底是什么?”黄金大王惊慌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恢复了他的镇静自若的神态。“不错,你有权利问这样的问题,你在履行职责,福尔摩斯先生。”“我同意你这么说。”

“那么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完全是雇主与一位年轻女教师的关系,并且说话都是当着孩子的面。”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很忙,吉普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进行无聊做作的谈话。再见吧。”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魁梧、肌肉松弛的身躯居高临下地对着福尔摩斯,双眼冒出一股怒火,灰黄色的两颊出现了红晕。

“你在说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不想办理我的案子吗?”“这个么,至少我拒绝的是你。我相信我的话说得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很清楚,但弦外之音是什么?提高价钱?怕谁?还是别的?我有权要求你做出解释。”“你可能有权,”福尔摩斯说,“我来解释。这个案子本身已经够复杂了,不能再使错误的事实雪上加霜。”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我已经尽量委婉了,如果你坚持要用那个字眼来表示,我也不反对。”我也跳起来,因为我发现这个富翁脸上表露出一种凶残至极的表情并高高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拳头。福尔摩斯无所谓地微笑着去拿烟斗。“少安毋躁,吉普森先生。我认为饭后小小的争吵是有碍消化的。我想,你不妨到外面散散步,安静地思考一下,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黄金大王终于不悦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他的自制力令人佩服,转瞬间他的盛怒已转为冷漠。“好吧,悉听尊便吧。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业务。我无法强迫你办这个案子,但你应该识时务些,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对你没有好处。福尔摩斯先生,比你再强大的人,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与我作对,没有好下场。”

“这种话我已经习以为常,我依然如故。”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好,再见,吉普森先生。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客人愤然走了出去。福尔摩斯仍安然地吸着烟,凝视着天花板。

“你怎么看,华生?”他终于问道。“这个么,老实说,既然他是一个能够残酷地除去有碍自己的人,可见他的妻子就会成为他的牺牲品,就如刚才贝茨先生坦率地向我们指出的那样,那么……”

“不错,我也这样看。”

“但他和女教师的关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诈他的,华生,诈!我看出他那封信的基调是急切的、不正常的,有悖于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他显然是动了真情,而且是为了被告而不是为了死者。要想了解真相,必须搞清三人的关系。你看到我刚才单刀直入地向他进攻,他是多么冷静应战。后来我诈他,给他造成一种错觉,仿佛我百分之百知道,而实际上我只是十分怀疑。”

“他会回来吗?”“一定会回来,一定会。他不会这么轻易放手。听!门铃在响,是他的脚步声。啊,吉普森先生,刚才我们在谈论,说你要回来了。”黄金大王回来时的神色比走时安静了许多,在他愤然的眼睛里还有着受了伤的骄傲,但理智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后退一步。

“我又想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刚才误解你的意思了,这很鲁莽。你的确有权知道事实真相,不管事实是什么,对这点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与这个案子真的没有关系。”

“这应由我决定,对吧?”“是的,我想是这样。你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你要先知道一切症状,然后才能确诊。”“完全正确。确实,一个病人如果不告诉医生真实病情,他就是别有用心的。”“也许如此。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在别人毫不客气地要某人回答和某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时,大多数人总是心存戒备的,尤其是俩人之间有真情实感的情况下。每个人在他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些私人的空间,不愿被别人所知,而你突然冲进来,所以我一时很难接受。你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你要救她,我可以理解。既然墙已推倒,我也不便隐瞒什么,你就随便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事实。”黄金大王稍微犹豫了一下,如同平时整理思绪时的表现。他那冷酷而布满深皱的脸显得更加忧郁而阴沉。

“我可以长话短说,”他终于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真是有苦难言。挑重点说吧。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候遇见我妻子玛丽亚·品脱的,她是一个马诺斯官员之女,艳若桃李,当时我们很热烈,即使今日冷然回顾,我也认为她当时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她的性格深沉丰富,热情似火,坚贞不渝,易于冲动,这种热带性格、气质与我所熟识的美国女子截然不同。总之,我爱上了她并娶了她。经过几年的生活,浪漫的诗意渐逝,我才认识到我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的爱冷却下来,如果她也如此,一切都好办,但是你知道女人的本事吗?不管我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她对我的感情。我冷淡她,甚至如某些人说的那样残酷对待她,因为我知道如能破坏她的爱或使它变成恨,那对我们都有好处。但她一如既往,仍然深爱着我,如同当年在亚马逊河岸一样。我用尽了心机,她依然那样地崇拜我。

“邓巴小姐出现了,她应聘成为我们孩子的家庭教师。你一定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也是公认的美女。我不想装做虚伪、高尚,我承认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经常接触,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强烈的好感。你责怪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你这样想我不怪你,但如果你向她表白,那你就不对了,因为可以说你是她的保护人。”“也许是这样,”这位富翁说,但福尔摩斯的话显然又激起了他眼中的怒火,“我不装得很高尚,恐怕我这一生都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最需要的就是爱这个女人,拥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哼,你真的做了?”福尔摩斯一旦生起气来,那样子是骇人的。“我告诉她,如能娶她,我一定娶她,但我目前还不能。我说我有很多钱,只要她能快乐,我可以做任何事。”“慷慨得很。”福尔摩斯嘲讽地说道。“看,福尔摩斯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目的是请教你探案问题的,而不是道德问题。我没有征求你的批评。”

“正是因为这位年轻女士才使我接手此案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她被指控的罪状绝不比你所说的事更坏。你企图侮辱一名寄人篱下的弱小女子。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就应该受点教训,叫你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你们收买来解脱你们的罪过的。”出人意料地,黄金大王竟然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这个训斥。

“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我感谢上帝,我的计谋没有成功。她绝不接受钱财,本来打算当即就要辞职离开的。”

“为什么没走呢?”“首先是有人靠她生存,放弃职业、置他们于不顾在她是不可忍受的。而且我发誓绝不再骚扰她的安宁,她才答应留下来。第二个理由是她心里非常明白她对我的影响力,并且知道这种影响力比世上任何别的都更强有力。她是物尽其用,想利用她的优势做善事。”

“她是怎么做的?”“这个,她知道我的业务。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非常庞大的业务,其庞大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设想的。我可以建设也可以破坏,但通常我惯于破坏,不仅是毁坏个人,还可以毁坏集团、城市,甚至国家。办企业是一种极其残酷的竞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向来全力以赴。我不会喊痛,更不在乎别人喊痛。她则有她自己的看法,或许她是正确的。她认为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建立在一千个人忍饥挨饿的基础上。她是这样看的,我相信她的目光能透视过金钱看得更长远。她认为我肯听从她的话,通过影响我的思想和行为,可以为大众做善事,所以她最终决定留下。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你是怎么解释这件事儿的?”黄金大王沉默了一会,两手托腮,沉思不语。“我只能说,这件事对她极为不利。女人也的确拥有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越男人的理解。最初,刚一出事,我吓了一大跳,我甚至认为她是因失去了理智而做出这样的事。我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不管真假与否,我要如实告诉你,我妻子无疑是嫉妒心极强的女人。世界上有一种妒嫉是针对精神关系的,它比对肉体关系的妒嫉更可怕。虽然我妻子没有理由妒嫉我和女教师的关系,我想她确实感到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言行施加着一种她所不及的影响力。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于事无补。她发疯似的恨着邓巴小姐,她血管里始终流着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想杀死邓巴小姐,也许是用枪威胁她离开我们。二人可能发生扭打,枪走了火,我妻子就被自己打死了。”

“这种可能我早已想过,”福尔摩斯说,“这可以说是惟一摆脱蓄意谋杀的解释。”“但她对此完全否认。”“否认并不等于证据,一个受了惊吓的女人也许会糊涂地手里拿着枪回了家,甚至可能把它和衣服扔在一起。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当枪被查出来时她可能矢口否认以示清白,因为面对实证,有口难辩。你凭什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邓巴本人。”“也许吧。”福尔摩斯看了一下表,“也许我们今天上午就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证,这样当晚就可以到达温切斯特。虽然我不能保证使你满意,但等我一见过这位年轻女子后,我一定会在此事上做出判断。”

在取得官方许可一事上稍有耽搁,当天并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去了汉普郡奈尔·吉普森先生庄园雷神湖地区。他本人没有陪我们同去,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科文特里警官的地址。他是最初检查现场的地方警察,是一个面色白皙、高高瘦瘦的人,神态有点诡秘,似乎知道许多不敢说的东西。他还有一个毛病,有时突然把音量放低,似乎在说什么重大事情,其实都是平平常常的话。但透过这些表面毛病,他很快就可以表明他的正派与诚实,他不是那种自以为傲慢而不愿承认自己能力有限需要帮助的人。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来,也不愿苏格兰场派人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苏格兰场一插手,成功了,地方警察也没有荣誉;失败了,我们却成了替罪羊。而我听说你这个人很公道。”

“我向来匿名,”福尔摩斯对大为宽心的警官说,“即使我解决了疑难,我也不愿我的名字被公诸于众。”“我可以肯定你非常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如此。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咱们边往那边走,边说一个问题,我不想别人知道。”他向四处张望着,仿佛不敢说似的,“你不觉得这案子可能对吉普森先生本人不利吗?”

“我想过这点了。”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她各个方面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吉普森先生可能想使邓巴小姐代替他妻子的位置,他们美国人更愿意用枪的。手枪可是他的。”“证实了吗?”“证实了,那是一对手枪中的一支。”“一对中的一支?另一支呢?”“他的武器五花八门,与这支完全一样的目前还没有找到,但枪匣是装一对枪的。”“如果真的一共有两支,另一支总应该能找到吧!”“我们把枪都摆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看一看。”“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现场。”

从这里走半英里路,也就是穿过了秋风萧瑟、布满金黄色衰败的羊齿植物的草原,我们看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顺着雉鸡禁猎地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空地上,土丘顶上那座弯弯曲曲、半木结构的住宅映入我们眼帘,都铎王朝风格和乔治王朝建筑风格平分秋色。在我们旁边有一个狭长而生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窄。一个石桥穿过湖面,湖的两翼有一些小池沼。警官在桥头停下来,告诉我们说:“吉普森太太的尸体就在这儿。”

“尸首没有被移动过吗?”

“没有,他们一发现就把我找来了。”

“谁去找你的?”

“吉普森先生。在有人大呼出事时,他和别人一起从宅子里跑出来,是他告诉别人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许动任何东西的。”

“他很明智。我从报纸上得知枪与伤口的距离很近。”

“是的,很近。”

“是靠近右太阳穴吗?”

“枪口就在太阳穴边上。”

“尸体是怎么倒下的?”

“仰面。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一丝痕迹都没有,也没有武器。她左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便条,是邓巴小姐写给她的。”

“手里攥着?”“是的,我们很难扳开她的手指。”这一点非常关键,这证明不是在她死后有人故意放的条子。听说,纸条写得很短:

我将于九时到达雷神桥。

格·邓巴

“是这样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纸条吗?”

“是的,她承认。”

“那么这件事她如何解释?”“她准备在巡回法庭上进行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说。”

“这个案子的确复杂得很。便条的用意非常含糊不清。”

“不过,”警官说,“如果让我说,我认为在整个案情中便条的含意是惟一明确的。”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假设一下,纸条真是她写的,它当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前收到的。值得怀疑的是为什么死者手里还攥着纸条呢?她在会见中总不用去看条子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它确实有点怪。”“我需要坐下来安静地考虑一下。”说完他就坐在石栏杆上。同时他那警觉的灰眼睛向四周不停地看着。突然,他跳起来,冲到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查看起来。

“真奇怪。”他说道。“是的,栏杆上的凿痕我们也看见了。是过路人凿的吧?”

石头是灰色的,但露出白色的缺口,只有六便士硬币那么大。仔细辨别,可以看出是猛击之类的痕迹。

“只有猛烈的撞击才能出现这样的结果。”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他用手杖使劲敲了几下石栏,却丝毫没有留下痕迹。“果然是猛击造成的,而且选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在栏杆下方,而不是上方。”“但这里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不错,是有十五英尺。可能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值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值得看的了。你说,附近没有发现脚印吗?”

“地面像铁板似的硬,福尔摩斯先生。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那我们走吧。先到宅子里去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然后到温切斯特去,但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邓巴小姐。”

我们到他家时,吉普森先生还没回来,却见到了上午来访问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茨先生。他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领我们看了他雇主的那些可怕的多种多样的武器,这些都是主人冒险生涯中积累的东西。“吉普森先生有不少敌人,凡是了解他个性的人对此都不会感到奇怪。”他说,“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抽屉里总有一支子弹上了膛的手枪。他性格狂暴,我们大家都怕他。我们过世的夫人时常被他吓坏。”

“你看过他对她大打出手吗?”“那我倒没看见,但我听见他说过相当卑鄙的话,那是残酷和侮辱的言词,与动手不相上下,甚至当着佣人的面儿。”

“这位黄金大王在个人生活方面似乎缺少手段,”当我们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时,福尔摩斯这样说,“你看,前前后后咱们掌握了不少事实,但我眼下还是无法定论。贝茨先生显然憎恶他的主人,我从他的话中得出的事实却是:发现出事的时候吉普森确实是在书房里。八点半晚餐结束,到那时为止一切都很正常。发现出事的时间是在夜里,但事件却是在条子上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吉普森先生自下午五时从城里归来后曾到过户外,而邓巴小姐却承认曾和吉普森太太相约于桥上会面。除此以外她一言不发,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我有几个极重要的问题需要问她,不见她我放不下心。我只能承认,除一点外,这个案子对她是非常不利的。”

“哪一点,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衣橱里发现手枪。”

“什么!”我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这是对她最不利的证据!”

“不是,第一次读到这一点时我便感到有些奇怪,现在熟悉案情之后更觉得它不同于其他证据,我们目前需要的正是不能自相矛盾,只要是自相矛盾就说明有问题。”

“我不明白。”“那好,华生,就设想你是一个预谋要杀死情敌的女人。你已经预先计划完毕,万事俱备,写好纸条,对手到来,拿起手枪,杀死她,一切干得都很利索。做了如此巧妙的案子后难道你会干出极愚蠢的事,你不把手枪扔到身边的苇塘里去消灭证据,反而谨慎地把枪带回家,甚至放在明知必将受到搜查的衣橱里?我说,华生,了解你的人大概不会说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但即使是你也不会干那么愚蠢的事吧。”“也许感情一时冲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可能不成立。如果犯罪是事先策划好的,消赃灭迹也必是早已筹划过的。所以,这件事大概给人们造成了严重的错觉。”

“但你的观点还需要大量的证据。”“这正是我们目前需要解决的。一旦你转变了观点,原来最不利的证据也就变成引导我们发现真相的线索。拿手枪来说吧,邓巴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手枪。按照咱们的设想她说的是真话。所以,手枪被别人放到她的衣橱里。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呢?一定是那个想要栽赃嫁祸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罪犯吗?你瞧,咱们一下子就接近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那天晚上,我们只得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办好。第二天早晨,在那位刚刚出人头地的辩护律师乔埃斯·卡明斯先生陪同下,我们获准到监狱里看望邓巴小姐。因对她早有耳闻,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去见一位绝妙美女,但相见之下她给我的印象仍是难以忘怀的,我能理解那位令人望而生畏的黄金大王竟然在她身上发现比他自身更为坚强有力的东西,一种能够影响和引导他的生活的力量。当你凝视于她那坚毅刚强、线条清晰却极其敏感的脸时,你会觉得,尽管她也会做出冲动之事,但她的天性中潜有一种内在的高贵,总会使人对她产生好感。她肤色稍黑,身材苗条,神情端庄而脱俗。然而她那双黑眼睛里却满是一种无助与哀伤,犹如落入埋伏的惊恐的小鹿。当她得知前来看她帮助她的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双颊泛起了一丝血色,向我们投来的目光也带有一丝希望之光。

“也许奈尔·吉普森先生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之间的情况了?”她低声激动地问道。“是的,”福尔摩斯答道,“那些难言之隐你就不必再说了。见到你之后,我确定吉普森先生说的是实话,不论关于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的纯洁关系。不过,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澄清呢?”“本来我不认为指控会成立。我以为只要我们耐心等待,一切都会澄清,我们不用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细节,谁料现在不但没有澄清反而更严重了。”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切地大声说道,“你千万不要对此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卡明斯先生会告诉你,全部情况对我们极其不利,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获胜。如果说你没有危险,那才是自欺欺人,你一定要尽全力帮我搞清真相。”

“我绝不隐瞒任何情况。”“那请你讲讲和吉普森太太的关系。”“她恨我,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那打上热带性格烙印的狂热恨着我。她做事向来彻底,她对她丈夫爱到什么程度,也就对我恨到什么程度。她可能曲解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不愿说她的坏话,但她那种强烈的、火一般的爱只是肉体上的,无法正确理解我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那是一种理智上的,甚至是精神上的联系。她也想不到我只是为了能对他有所影响才留下来的。现在,我终于感觉到自己错了,我根本没资格留下来,因为我无法快乐,而只是悲哀。虽然可以肯定,即使我离开,这种不快乐也不会消失。”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详细地给我们讲一讲那天事情的经过。”

“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但我无法对此加以证实,另外有些情况——而且是极其重要的——我既不能解释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释。”“你要做的就是说明事实真相,也许别人可以解释。”

“好吧,那天晚上我之所以去雷神桥,是因为上午我收到吉普森太太的一张条子。我是在给孩子上课那间屋的桌子上发现条子的,可能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条子上说,希望我晚饭后在桥头等她,有重要之事相告,还说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某处。我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可保密的,但我还是照做了,准备赴约。她还让我把她的条子烧了,所以我就在课室的壁炉里把它烧了。她很怕她丈夫,因为他对她很粗暴,我常为此事指责他,所以我想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次会见而已。”

“她却小心地留着你的条子?”“是的。我不解的是,听说她死时手里还攥着那个条子。”“后来呢?”“后来我准时赴约,到了雷神桥,她比我先到。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她是多么痛恨我。她发了疯一样,她当时像个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常有的那种虚幻和自欺欺人。否则,她怎么会表面上对我心平气和而心里却又对我如此仇恨呢?我不想重复她所说的话。她用最骇人听闻、最疯狂的语言倾泻了她满腔的怒火。我一个字也没说,根本说不出来。她那样子让人无法承受。我用手堵着耳朵转身就跑。我离开她时,她还站在桥头疯狂地叫着。”

“就是后来发现她尸首的地方吗?”“离那儿很近。”“但是,如果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听到枪声了吗?”“没有。不过,说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搞得心烦意乱,我直接逃回自己的屋里,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你回到了屋里。那么,在次日早晨之前你又离开过屋子吗?”

“是的,出事的消息传来后,我和别人一同跑出去看。”

“当时你看见吉普森先生了吗?”

“看见了,他那时刚从桥头回来。他接着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你觉得此事对他有所打击吗?”

“吉普森先生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喜怒皆深藏不露,不形于色,但作为一个能看透他的人,我看出他是深深地动了感情的。”

“现在谈谈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在你屋内发现了一把手枪。你以前看见过它吗?”“我发誓,我从未见过。”

“那你何时看见它的?”“次日早晨,警察检查时。”“在你的衣服里?”“是的,在我的衣橱底板上,也就是在衣服下面。”“你猜不出它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吗?”“头一天早晨还没有呢!”“你怎么知道?”我头一天早晨收拾过衣橱。“这是最可靠的证据,说明有人把枪放在衣橱里,想要栽赃嫁祸。”一定是这样。“什么时候干的呢?”或者是在吃饭时间,或者是我在课堂给孩子上课的时候。“也就是你收到条子的时候?”是的,从那时起的整个上午。好,非常感谢,邓巴小姐。你看还有什么遗漏吗?“没有了。”在尸首对面的石栏杆上有一个新的痕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是巧合吧。”

“但是非常奇怪。那个痕迹怎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事发地点,并且又是在事发时间呢?”

“对此我真的不知道。”福尔摩斯没有说话。他的苍白而深思的脸现出那种迷惑不解的表情,经验告诉我这是他的天才发挥的表征,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表现得非常明显,以至于大家都不敢出声打扰了。我们的律师、拘留犯和我,都静静而紧张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他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浑身因紧张和急需行动而微颤起来。

“来,华生,来!”他喊道。“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别担心,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静候佳音吧。上帝保佑,我要侦破一个全英国瞩目的案子,邓巴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消息,请信任我,阴霾即将散尽,真相即将大白,对此我信心百倍。”

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本来有不远的路,但因我的心急如焚而显得很远,对福尔摩斯而言简直是更长了。由于神经极度亢奋,他如坐针毡,只好在车厢里来回踱步,要不就用他那敏感的细长手指敲打身边的垫子。快到达目的地时,他蓦地坐在我的对面——我们单独占着一节头等车厢,两手分别放在我膝上,以一种非常顽皮的眼光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忽然想起,你同我外出办案时总是随身携带武器的,对吧。”这一点对他是大有裨益。每当他冥思苦想根本不顾自身安危时,我的手枪可以发挥重大作用。这些我以前曾对他讲过。

“是的,是的,我在此事上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带着手枪吗?”我把枪从后裤袋里取出来,那是一把精致、灵便而且非常方便的小武器。他接过枪,打开保险,倒出子弹,翻来覆去地观察。“分量可够重的。”他说。“是的,很重。”他持枪想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华生,”他说,“这支枪将为咱们的侦查发挥重大作用。”“你在开玩笑吧。”“不,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要做一个实验,如果成功,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实验所需的物品就是这支小枪。拿出一枚子弹,把其余的装好,拉上保险,好!这下子重了许多,试验成功更有保证了。”我完全不解他此时的所思所想,而他也无意让我明白,只是一味出神地坐在那里。后来我们在汉普郡小车站下了车。我们雇了一辆破马车,一刻钟之后就到达我们那位以诚相待的友人警官家里了。

“福尔摩斯先生,发现了什么线索?”“这回可要看华生医生的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就是这支手枪。警官先生,你有十码绳子吗?”于是从本村商店买了一团结实的细绳。

“完全可以了,”福尔摩斯说,“如果你们方便,咱们就可以开始最后一段旅程了。”夕阳西下,一片连绵蜿蜒的汉普郡旷野变成一幅奇妙无比的秋色图景。警官不太情愿地陪着我们,不时用批评和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的朋友,表明他对我朋友的精神正常与否非常忧虑。走近现场时,我可以看出,我的朋友虽然貌似镇静,内心实则非常激动。

“不错,”他回答我的疑问说,“你曾目睹过我的失败。尽管我对这类事情有着天生的本能,但本能有时也是骗人的,我上过当。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我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此时我已认定它了。但是灵活的头脑总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不同的答案,因为答案的选择范围是较大的,自然容易把我们带入歧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只须一试便可以完全解决了。”

他一边走一边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手枪柄上。后来我们到了出事地点。在警官帮助下,福尔摩斯非常耐心地画出尸体躺的地点。然后他从灌木丛里找来一块很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上绳子,再把它从石栏上往下吊在水面上。然后他站在出事地点,手里举着手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直了。“开始!”他喊道。

只见他把手枪举到头部后倏地一松,手枪被石头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打在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入水中去了。福尔摩斯急速跑到石栏旁。他欢呼了一声,无疑他找到了期望的东西。

“还需要比这更有力的证明吗?”他喊道,“华生,快来瞧,你的手枪解决了一切!”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完全相同。“今晚我们就住在此地,”他站起身来对诧异不止的警官说,“你可以找一些打捞用具,然后毫不费力地捞起我朋友的手枪,并且你还会在近旁捞到那位心存报复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绳子和石头,这些都是她掩饰罪行并将谋杀罪嫁祸给邓巴小姐的道具。请你转告吉普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我们要商讨一下释放邓巴小姐的事宜。”当天夜里,我们在本村旅店里一边吸着烟斗,一边听福尔摩斯简短地回顾事情的前前后后。

“华生啊,”他说道,我看你就是把这个雷神桥案件收进你的记录里,也无法增加我的名声。我的思维有些迟钝,缺乏那种把想像力和现实合而为一的能力,而这种综合症应是我的事业的根基。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是解决问题最关键的线索,但我没能借此迅速找到答案。

咱们不得不承认,这位不幸女人的思维是相当深沉精密的,所以揭穿她的诡计实非不易。我看,在咱们办过的案件里恐怕没有比这件案子更奇特的了,也没有比它更能表明畸形的爱是多么恐怖的了。她认为邓巴小姐不论是她的精神情敌还是她的肉体情敌,都是罪不可恕的,显然她把她丈夫对她的冷淡和粗暴举止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她下的第一个决心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心是绞尽脑汁使她的对手陷于比猝死更加可怕的境地。

现在咱们可以整理她所采取的每一个步骤,这表明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她很聪明地让邓巴小姐给她写了一个条子,使人相信仿佛是后者选择了犯罪的地点。为了让人轻松地发现条子,到死手里还攥着条子,这一点她做得太过分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只须这一点我就应该早些发现疑点。

“然后她偷偷地在宅子里的武器陈列室拿了她丈夫的一对手枪,一支留给自己用,一支在当天早上放掉一颗子弹之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她在树林里放一枪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然后她到桥头,开始设计这个极其精巧的解决罪证的办法。当邓巴小姐来赴约时,她就利用这最后一次机会把她对邓巴小姐的满腔仇恨发泄出来,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任务。如今每一环,每一步都再清晰不过了,环环相扣,链条完整。报纸也许会问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去湖里打捞,而事后讲漂亮无用的话,人人都会的。得了,华生,咱们总算解救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同时也帮助了一个刚强的男人,如果将来他们二人结合,也是可能的,金融界人士到时会发现,吉普森先生已在这个生活的伤心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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