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党
清雍乾时，朋党之习正盛。世宗严惩，其风终不少杀。满派则鄂尔泰领袖，汉派则张廷玉领袖，而田文镜、李卫、尹继善、汪由敦，皆其附属品也。乾隆五年，河南巡抚雅尔图，奏田文镜在豫，百姓至今怨恨，乞罢其贤良祠。谕旨："此等事何须亟亟为之？若行撤去，岂不悖前旨乎？使田文镜尚在，朕不难去之。今已死，在祠与不在祠，何碍于事？况今之在祠将来应去者，正不知其几何也，何亟亟于田文镜？朕观雅尔图此奏，并不从田文镜起见，伊见朕降旨令李卫入祠，以为李卫与大学士鄂尔泰不合，特借田之应撤，以见李之不应入耳。当日王士俊请将田文交易入贤良祠，乃奉皇考谕旨允行者；今如撤去，是反前案矣。试思田文镜留于祠中，于国计民生有何关系乎？鄂尔泰、田文镜、李卫，均督抚中为皇考最称许者。其实田文镜不及李卫，李卫又不及鄂尔泰，而三人素不相合，众所共知。从前蒋炳条陈直隶裁兵一事，又有人奏直隶总督改为巡抚，外间均以为鄂尔泰之意。又李卫子李星垣，初到京师，即奏称伊父孤身独立，恐不合之人欲图报复；朕命讷亲严行申饬云：'汝不过一武职小官，即有与汝父不合之人欲图报复，朕乾纲独揽，洞察无遗，谁敢施此伎俩？汝新进之人，即存此念，甚属糊涂！'李星垣陈奏时虽未明言，朕即知其指鄂尔泰也。
"从来臣工之病，莫甚于逢迎揣度。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乃皇考简用大员，朕所倚任，自当思所以保全之。而无知之徒，妄行推测，如满人则思依附鄂尔泰，汉人则思依附张廷玉。不独微末之员，即尚侍中亦所不免。即如李卫身后，无一人奏入贤良祠者，惟孙嘉淦与鄂尔泰、张廷玉不合，故陈奏耳。又如今日进见之杨超曾、田懋，均朕亲加拔用，何尝有人保荐。如众人之见，则以二臣大有权势之人，可操用舍之权，其视朕为何如主乎？又如忒古尔德尔，因坐台托故不往，朕加以处分。又刑部承审崔起潜一案，拟罪具题，鄂尔泰会为密奏，朕降旨从宽，外间即知为鄂所奏，若非鄂私泄于人，人何由知？是鄂尔泰慎密之处，不如张廷玉矣。又前日刑部侍郎员缺，朕原欲批用张照，因鄂尔泰未曾入直，而张廷玉在内，朕恐人疑张廷玉荐引，故另用杨嗣璟。又励宗万人不安分，钻营生事，朕因其小有才具、尚堪驱策，令其在武英殿行走，而外人以为张廷玉所劾；其实励宗万保举得贿一节，果亲王亦经奏闻，并非出于张廷玉也。
"朕之用舍，悉秉大公；朕之继述，期于至当。如谓皇考所用之人不当罢斥，所退之人不当登进，则鄂尔泰岂非告退闲居，而朕起用之大臣乎？兹将前后情节宣示，以破朋党之说，以成我君臣际遇之美。"
顾 总 河
顾总河（琮）伊尔根觉罗氏，太傅公顾八代子也。太傅为世宗授经师，渥蒙恩恤。公以荫起家，乾隆中累迁至河东总河。性鲠直，好宋儒书，日惟一编相对，灯火荧荧如诸生；以古名臣自命，大事侃侃，不避利害，人以"铁牛"呼之。鄂文端曰："是真铁汉也。"果于友谊。之河督时，前督完颜伟病于署中，家属已先行，公为之守护汤药，旬日无倦容。完颜公谢之，公曰："吾辈共事，君父与昆仲无异，安有兄病而弟不经理者乎？况公家属已去，琮敢不黾勉从事。"完颜公感激垂涕。后卒于署，公董其丧事，含殓从厚，人争称之。所统河上兵卒，皆文弱少年，教以兵法技艺。尝与李敏达公（卫）遇，李素以知兵自负，其亲随率关西壮伟之士，笑谓公曰："若此何以御敌？"公笑曰："狄武襄以少俊为西夏所轻，故制渗金具接战，恒多奇捷。安用外貌伟哉？"命与角牴，李兵应声而倒，李惭而谢之。
顾琮之风节
混同顾公琮，太师文端公名八代子也。风骨挺劲，在满洲大臣中，与蝶园徐公并称，时人为之语曰："前徐后顾，刚亦不吐。"世宗初年设会考府，公为主事，杖某亲王府吏，亲王初不悦而后奇之。公尝持议欲行限田法，以均贫富，与用事大动色争于上前，无所挠挫。有文觉禅师者，出都声势炫赫，骑从如云。道出袁浦，衮、豫二州方面大僚，率属郊迎恐后。公方与前总漕魏公廷珍相交替，皆若弗闻也者。公在京师守制时，小车敝帷，人以为厮养；奉命治漕、治南北河，久享厚禄，老病罢归，至不能僦一廛以居。壁立干仞，清绝一尘，惟公实允蹈之。
四三麟凤、二六鸿鸾
尹望山相国内召后，赞画枢要，退居赐园。公子十二人，排日至园奉侍。时谓之"四三麟凤，二六鸿鸾"，盖羡其子多且贤，如荀龙、贾虎之比也。
尹文端公
尹文端公讳（继善）字符长，姓章佳氏，世居盛京。父文恪公（泰）罢祭酒家居。世宗居藩邸时，奉圣祖命祭三陵，会雨宿公家，与文恪公语，奇之，问："有子仕乎？"曰："第五子举京兆。"曰："令见我。"及公试礼部，将谒雍邸，而世宗践阼，乃止。登雍正元年进士，引见，世宗喜曰："汝泰子耶，果大器也！"入翰林，未逾年授广东按察使，甫抵任迁副总河，未半年迁江苏巡抚，去释褐甫六载。
公白皙少须，丰颐大口，语声清扬，体孔瘢如殊砂鲜，目秀而慈，长寸许。年三十余即任封疆，遇事镜烛犀刻，八面莹澈；而和颜接物，虽素不善者亦必寒暄周旋。督南河，世宗命开天然坝，公不可。适浙督李敏达公（卫）入觐，过清江，传旨严饬，且云"卫已奏明黄水小，毋妨"。公复奏"李卫不问河身之深浅，但问河水之大小，非知河者。倘河浅坝开，宣流太过，则湖水弱，难敌黄之强"。幕客齐为公危，有治装求去者，公不为动。世宗喜曰："卿有定见，朕复何忧？"辍御衣冠赐公，加公太子太保。高宗登极，公屡任中外。先后督三江，几三十年，民相与父驯子伏，每闻公来，老幼奔呼相贺。公亦视江南为故乡，渡黄河辄心喜，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严肃傔从，所莅肃然。凡一督云贵，三督川陕，四督江南。每遇艰巨，纡徐料量，靡不妥帖。而性善谦下，将有张弛，必集监司以下属曰："我意如此，诸君必驳我；我解说，再驳之，使万无可驳而后行，勿以总督语因循也。"以故鲜败事。所理大狱，雍正间江苏积欠四百余万，乾隆间卢鲁生伪稿及各邪教等案，皆株连万千，而公部居别白，除苛去烦，不妄戮一人，人皆服之。
公长于奏对。世宗问曰："汝知督抚中当学者乎？李卫、田文镜、鄂尔泰是矣。"公应曰："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大局好，宜学处多，然臣不学其愎也。"公貌类佛而不喜佛法，闻人才后进，则倾襟推毂，提训孳孳。如袁简斋太史，刘石庵相国，秦涧泉状元，皆公所提唱。后拜文华殿大学士，仍留江南省。次年召还，临行吏民环送悲号。公不觉凄怆，过村桥野寺，流连小住，慰劳送者。其再督江南时，吴民有"吉甫再来天有眼"之谚。年八十余，卒于位。三代宰辅，世人荣之。
尹文端公肃清江南漕政
尹文端节制两江，凡四度，德政固多，而最得民心在严禁漕弊一事。先是有司收漕粮，以脚费为名，率一斗准作六七升。公初巡抚江南，奏明每石令业户别纳兑费钱五十二文，而斗斛听民自概。有遗粒在斛之铁边者，亦谓之花边，令民自拂去。其时有司签书吏入仓收漕，莫肯应也。其后桂林陈文恭抚吴，胡文伯为藩司，皆守成规，弗丝毫假借。有某县令戈姓，每石加收一升五合，辄被劾坐绞。漕务肃清者凡四十余年，皆文端遗惠也。宜吴人思公至今犹不置云。
尹文端母封记
尹文端公母徐氏，江宁人，为相国侍妾。相国家法严，文端总督两江，夫人犹青衣侍屏医。文端调云贵入觐，世宗从容问："汝母受封乎？"公叩头免冠，将有所奏。世宗曰："止，朕知汝意。汝庶生也，嫡母封，生母未封。朕即有旨。"公拜谢出，相国怒曰："汝欲尊所生，未启我而遽奏上，乃以主眷压翁耶？"击以杖，堕孔雀翎，徐夫人为跽请乃已。世宗闻之，翌日，命内监、宫娥各四人，捧翟弗翚衣至相国第，扶夫人榻上，代为栉沐，袨服襐饰，花钗烂然；八旗命妇。皆严妆来围夫人，而贺者相环也。顷之，满汉内阁学士捧玺书高呼入曰："有诏。"相国与妇人跽，乃宣读曰："大学士尹泰，非藉其子继善之贤，不得入相；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尹泰先肃谢，夫人再如诏行礼。宣毕，四宫娥扶夫人南面坐，四内监引相国拜夫人。夫人惊，踧踖欲起，四宫娥强按之不得动。既乃重行夫妇合卺结褵之仪，内府梨园亦至，管弦铿锵；肴烝纷罗，诸命妇各起持觞为相国夫人寿。酒罢，大欢笑去。后三十年，文端侧室张夫人受封，文端谢恩，面奏及之。上曰："朕实不知先帝有此事，乃竟暗合，岂非卿家之运耶！"公继室鄂夫人，鄂文端公犹女也。两文端相见，鄂老矣，叹曰："吾日夜思抽身退，未知能否？"夫人曰："女闻'古之君子事君能致其身'；又曰：'明哲保身'，未闻有抽身者。"两文端为之莞然。
谦语成谶
桂林陈文恭性谦下，尹文端居首揆，素所推仰。一日文恭病，文端往视，曰："吾辈均老，不知谁先作古人？"文恭拱手曰："还让中堂。"盖习于谦，初不觉也；文端默然。及文恭予告归，方戒途，传闻文端骑箕之信，欲回京一吊；家人力阻，行至韩庄而薨。
讷亲之功过
讷亲以恃宠骄倨，复贻误金川军务，致罗重谴。闻其人操守颇廉介，当隆隆赫赫时，门无苞苴。部院司员以公事关白，必反复驳诘，见有才器出众者，荐引惟恐后人。讷赞枢垣时，武毅谋勇公兆惠、诚谋英勇公阿桂，均为庶僚，讷即密保二人"内堪尚书，外堪督抚"，无一知者。迨讷身后，高宗将原折发出，人始服其论荐之公。然则讷虽功名不终，其识量才猷，殊非拱默私禄者可比，宜高宗之常眷倚也。
兆武毅公
徐英公选将，必用方面大耳，曰"以彼之福，成我之功"，史策笑其诬。然果有恃福命成功者，如耿恭终反玉门之道，浑瑊不荷吐番之枷，载在史策，近日如兆武毅公（惠）其人也。
公白氏，孝恭仁皇后族孙。王师定伊犁，公从事偏裨。会将军策楞、玉保等先后褫职，命公权护其印。未逾月，四卫拉特部受阿逆指挥，四部齐叛，欲擒公献阿逆。公知之，而所帅惟蒙古兵二千、军官数百，诸将震惧。永相国（贵）时在军，曰："均死也，与其束手待毙，何若全师以归？且战且行，不过逾月，可抵边境（时以乌鲁木齐为镇边）。皇上念战士之苦，未必尽置于法（先是，永将军常以退兵伏法。）；纵受斧钺，不昧狐死首丘之义，士卒犹得生也。"公犹豫曰："永将军殷鉴不远，不如继班、鄂二公于地下。"都统莽阿难，老将也，掀髯笑曰："将军休怯，若以阿难独当殿队，可保诸君生入玉门。"公从其言，莽率本部百人殿于后。有追兵至，辄为莽败去。贼畏之，呼曰"修髯将军"。转战数十日，贼渐远，公欲屯营休息士卒。莽曰："我兵惟余十日粮，而去边境尚数千里。若使粮尽兵散，强敌追至，何以御之？"因日驰数百里，卒入内境，官兵未损一人。上大喜云："介子、耿恭，不过如是。"封公武毅伯，赏赉无算。复命公佩定西将军印，剿回部。雅将军（尔哈善）以迟缓致罪，公轻骑直入，至阿克苏为贼所困，临黑水而阵。鄂参赞（实）曾阻公曰："我兵迳路生疏，岂可冒险直入？倘敌人夹以攻我，虽欲生还，不可得也。"公不听。至是鄂公曰："若听实言，焉得至此？"公惭甚，命勇士数十人各怀羽檄，突围出，抵阿克苏二人而已。舒文襄公时屯阿克苏，立命诸将往救。窦提督（斌）、高总兵（天喜）、石都统（三泰）先后往救，皆没于阵。石为贼获，缚诸高竿，命石降，石骂曰："天朝世臣，安肯屈膝丑虏，求旦夕生哉！"大骂不绝。贼用炮击之，鄂公（实）等先冲围战死。粮已竭，军士咸煮鞍革以食。赖富将军（德）率偏师自小道入，贼不为备，因冲队入，杀贼无算。公复率残兵自内攻之，人各用命，遂解围振而归。公先后两遭危困，死生间不容发，竟得保全，归膺高爵，非福泽丰厚，何以致此。
读卷大臣不习汉文
乾隆辛巳殿试，将军兆惠方奏凯归，高宗隆其遇，特派读卷。兆自陈不习汉文，上谕以诸臣各有圈点，圈多即佳卷，兆检得赵翼卷九圈，遂定第一。先是卷皆弥封，是科以御史奏，改先拆封。第一赵翼，江南人；第二胡高望，浙江人；第三王杰，陕西人。因问读卷大臣曰："本朝陕西曾有状元否？"对曰："未有。"上即以王为第一，赵为第三。越日谕诸臣曰："赵翼文自佳，然江浙多状元，陕西则本朝未有，与一状元，不为过。"是时西师凯还，而西人适得元，诚佳话也。
阿文勤不修刑部则例之用意
阿文勤公克敦管理刑部时，诸曹司屡请纂修则例，文勤置不答。因浼公子文成公代请，仍不答。文成惶然，得闲复以为言。文勤喟然曰："汝何不晓事至此？近日刑名从重办理，乃一时权宜，辟以止辟之义。若纂为成例，则他日刑官援引，伤人必多，岂尚德缓刑之道乎？"文成每为司谳者述之。
阿文勤训子
阿文勤公方燕居，文成公侍立。公仰而若有思，忽顾文成曰："朝廷一旦用汝为刑官，治狱宜何如？"文成谢未习。公曰："固也，姑言其意。"文成曰："行法必当其罪，罪一分与一分法，罪十分与十分法，无使轻重。"公大怒骂曰："是子将败我家，是当死！"遽索杖。文成皇恐叩头谢曰："惟大人教戒之，不敢忘。"公曰："噫！如汝言，天下无全人矣。罪十分治之五六，已不能堪，而可尽耶？且一分之罪，尚足问耶？"其后文成长刑部，屡为诸曹郎述之。
倚 松 亭
阿文成少年时，饮于鄂总督某园中。园有古松一株，构亭其下，颜曰"倚松"、"酒半"。文成公谓鄂公曰："亭名不佳。松岂可倚者？大风折松，亭亦受其压矣，不可惧乎！"
阿文成之于李副将
阿文成公持节堵青龙冈工，副将李荣吉以为进占得占，大工所深忌，宜缓之，得实而后进，以防陡蛰。文成斥其挠众，急趣之。既合龙，文武皆贺，惟荣吉不至；召之，则于坝上再拜使者曰："为荣吉谢公相，坝实未稳固，荣吉不敢以贺公相故离工致疏虞。"督土料追压，阅两日竟不守。文成中夜闻坝蛰，驰至，荣吉已挂缆落水。文成令曰："能生之者，官擢三等，兵吏赏千金。"未几舁荣吉至。文成垂涕亲去其湿衣，以上赐黑狐端罩护之，良久乃苏，文成遂自劾而荐荣吉。窃谓李副将胆识过人，不阿贵近，其才岂独可以任河工；而文成忠实勿欺，不肯屈人材以怙己过，震既咎者存乎悔，宗臣器量，洵乃可法可师。
阿文成之于岳大将军
阿文成公在金川时，曾被岳大将军参劾获咎。嗣文成总督云南，岳适降补云南提督，心常惴惴。文成偶咏诗示岳云："鸣镝一声山响答，长空飞鸟漫相疑。"岳始释然。
阿文成公用人
阿文成公屡膺挞伐，平定绝域，为近日名臣之冠。其拔擢人才，或于散僚卒伍，以一二语赏识，即登荐牍，故人乐为用。兴将军（奎）以将校从事，公奇其貌，曰："此将材也。"与副将札，命攻克某岭，即日克捷，后卒为名将。如王述庵司冠（昶）、韩桂舲司冠（封）、百菊溪制府（龄）、朱白泉观察（尔赓额），皆以微员致显贵。闻其于军务倥偬间，惟于幕中独坐，饮酒吸烟，秉烛竟夜；或拍案大呼，愀然长啸，持酒旋舞。则次日必有奇策，驱使将士破强敌。其立功者或奖以数语，或赏以糕果，而其人感激终身，甘与效死。海超勇权奇自负，同时无一当其意，独服公驱使，辱骂惟命；遇他帅，虽礼下之，不乐为用。薨前数日，自知死期，于诞辰置酒作乐终日，训子孙以名节，曰："余从此长诀，不复训尔等矣。"病笃，取所兵著书诗文稿尽命焚之，曰："无以此误后人。"其厅第湫隘，居然儒素，较万厦巍然者熏莸自别。李文靖厅前仅容旋马，公无愧焉。
阿文成公用兵四则
阿文成征金川。一日安营已定，忽传令迁移。诸将以天晚力阻，公随发令箭云："违者立斩！"合营虽从之，而不免怨诽。迨昏夜大雨，前此营基，水深丈余，几为漂没，咸诧为神奇。公曰："我有何异术？特见群蚁移穴，知地热将雨耳。"按文成此举，不难于先见，而难于实言。稍有权术者，必又以为遁甲奇门矣。健儿虽莽，肯受吾绐？
文成公阿桂，满洲正白旗人。其勋簿官阀、生卒岁月，具载史籍，兹特录遗事数则。方公之为定西将军，剿金川酋索诺木也。已百战，抵其巢，索诺木震慑，业约别日尽室出降，其木城、木栅悉已毁撤。是日晚，参赞以下谒公曰："事机叵测，今日必生缚索诺木致帐下，方可安枕。"公不答，亦不待语竟，已入帐中卧。诸将弁待命不敢退，而公已鼻声如雷彻帐外矣。诸人者旁皇达旦，甫日出，索诺木已自缚率诸酋跪帐外。公次第以属吏，因进参赞以下告曰："诸君昨日之语，盖惧索诺木他窜，或畏罪先死耳。我已据隘要，窜将何之？渠若能死，又岂待今日哉？吾故以为不若高卧，待旦日当自来也。"诸将弁诺诺，皆曰"非某等所及"。
木果木失事后，公代统大军。一日日欲昳，公忽率十数骑升高阜，觇贼屯札处，不知阜数折已逼贼砦。贼望见，即率犷骑数百，环西南阜驰上。公顾从骑曰："下马。"复曰："解衣。"衣不足，复曰："解里衣。"解毕，曰："衣悉寸寸裂，急分走高阜，杂挂林木上。"挂毕，曰："无衣者悉束带。"曰："上马。"曰："向南阜缓辔下。"适贼骑已驰至，距向所立阜仅二十步。时暝色已上，忽见冈缺处旗帜飘忽，络绎不绝。疑援骑从山后至，勒马不遽进；方遣骑四出觇伺，而公已率从骑回大营矣。公曰："兵机也。不尔则贼马十倍于我，宁得脱耶？"
乾隆辛丑夏，撒拉尔回民叛，高宗命阿文成公征之。时文成公视浙江海塘工未毕，高宗命和珅往摄篆。和自负其才，每发一议，众辄沮之。及公至，和出迎。公问其失机状，和赧然曰："将帅皆傲慢不为用，公请试之。"公曰："然则斩耳。"和复问进兵状，公笑不答。令诸将次日清晨集辕门，命和坐其侧。每呼一将，调拨及屯戌，辄应如响，和甚恚愤。公部署毕，问和曰："诸将初不见其慢，尚方剑将谁诛？"和即日衔命归。衔公次骨，终身龃龉，肇衅于此。
阿文成公相度
安南国王阮光平至京，遣其臣馈公土仪。公取一二物，语使人曰："中朝相公问陪臣好。汝国王既诚心朝觐，其优赉厚宠，皆出自皇上体贴恤远人之意。莫谓中朝相公，不识'顺逆'二字也。"陪臣汗流浃背，谓人曰："此诚宰相语。"公有赐马，一日脱缰去，圉人入告，公方观书，曰："觅之。"既获复命，公徐曰："好。"读书如故。其度如此。
阿文成立朝之恭慎
公承家教，进止温恭，起居有常处。每朝先五鼓起，入禁廷，坐直房待旦，不假寐；诸曹屏息，室内外如无人。召阁部直事官，询上折记阁本与岁时应举掌故及一日所折狱，备顾问，始入内朝。有奏稿必亲阅无误字，乃进御，或上辇经直房，侍者下户帘，公从室内起立垂手，候卤簿过方复坐。又云：公画诺至恭慎，每署日稿尾，虽遇仓猝，运末笔如有力千钧。又云：公管刑部最久，一郎与公议公事不合，公嫌其戆直，而卒予特擢。郎有伛偻而勤政者，公举任剧郡；及入觐，高宗亦曰："人果不可以貌取也。"
阿文成知和珅之奸
乾隆末年，和珅横甚，公业知不能制。凡朝夕同入直，必离立十数步外。和珅知公意，故就公语；公亦泛答之，然卒未尝移立一步。公尝病卧直庐，军机章京管世铭入省之，公素所厚也，忽呼语曰："我年八十，可死；位将相，恩遇无比，可死；子若孙皆已佐部务，无所不足，可死。忍死以待者，实欲俟皇上亲政，犬马之意，得一上达；如是，死乃不恨！"然竟不果。洪亮吉登第日，公为读卷官，拟第一进呈。洪素不习书，独公赏之，尝谓刑部郎孙星衍曰："人皆以洪编修试策该博，不知字亦过人，余首拔之者，取其无一毫馆阁体耳。"
梁 提 督
梁提督（朝桂）少为黔中步卒，从征金川。勒乌围为贼垒之险岐处，两次皆不能进。阿文成公围之经年，梁公奋然进曰："朝桂闻将恃斗才不斗力。今贼垒坚碉丛立，我兵仰攻，彼据建瓴之势。人非木石，焉能抵枪炮？是殃民也。不若觅他岭嶂贼所不守者，绕道攻其后，贼进退失险，我兵合击，狄武襄所以下昆仑也。"阿文成公奇其言，与卒数百，授参将札付。公率卒草衣卉服，自丛岚迭嶂间，以刀掘路，各怀一铁钉，踵迹相接，攀钉而上。夜半抵贼垒，由后攻之，贼以为自天降，仓卒奔窜。官兵攻贼，遂尽歼。后洊至广西提督，台湾之役，亦著劳绩云。
陈 方 伯
江西德化陈东浦方伯（奉兹），初以进士为四川知县。当金川作乱，清兵过境，上宪多委以苦差。公主炮局及修葺兵与桥路，常居口外山谷间，濒危者屡矣。同僚亦不之恤，上宪更不垂怜也。有三杂土司者，地当进攻金川之孔道。清兵猝至，三杂长卓尔码，妇人也，疑且伐之，闭门相拒。将校大哗，谓"三杂畔矣"，宜先攻破之。公疾行告将军曰："三杂非畔，未知国家意耳。请以单骑往察而谕之。"将军从公策。公至数语间，卓尔码即散守者，具状上谢，且奉军过甚谨；后得诏加封贤顺。卓尔码谓"惟公能活我，又予我以荣也"，铸像事之。公在蜀中二十七年，至是以军功洊擢至江苏布政使。
蔡 太 守
杭州蔡太守（澄）官四川保宁府，兼摄川北道。时值金川用兵，所调索伦兵势张甚，沿途抢掠，州县不敢诘。公召其统兵官，谓之曰："兵以戡乱，若此是创乱也。余止知保护我民耳。汝再不戢，余惟白之大帅，且兵备亦可按军法也。"兵竟肃然。是役也，川中颇骚扰，惟川北一境帖然。又制宪某素黩货。时公以军功将得保举，制府先期语之，且曰："保宁产绸甚好。"公伪为不知者，竟送绢二匹。制府大恚，以年老劾去。去官日，人争出钱立碑，至今川中庙祀之。
金文简公
吴江金文简公（士松）少寒苦，随其封翁外出读书。翁尝馆同邑某氏，一年至除夕始放学，主人讶其迟，翁曰："明年正月下旬为子聘妇，恐稽时日，故于今岁预补其不足耳。"又曰："寒士举事不易，纳币费实无所出。欲探支明年两月束修，可乎？"主人如言付之归，届期备礼延宾。冰人赵某，旧交也，饮酒欢甚。赍币至女家。女徐姓，号素封，见赵色变，愤然曰："几为君误！今而知金氏赤贫，吾女奈何适窭人子乎？"赵谓"君业已许之，岂能食言"；徐坚不允，词气俱厉。赵无奈何，还白翁。时宾朋满坐，见事中变，咸默然。翁惭甚，谓"赵君作蹇修，而事至此，奈贻笑何"。赵俯思久之，乃曰："我与君旧交，家有息女，年与郎君相若，即以缔姻，何如？"翁喜诺，立浼座客执柯，以币纳赵，应期成礼焉。后文简官至大司马，赵封一品夫人，而徐女不知何往矣。
魏 青 天
"魏青天"者，广昌魏少宰定国知湖广应城县时，楚民争称之者也。公善决狱，惠政入人心，邻县讼者咸赴愬，上官亦知之。云梦、孝感民为有司所虐，闭城罢市，大吏亲临，不得入。檄公往，民望见衔牌，欢曰："魏青天至矣！"皆罗拜，旋解散。嗣守杭州，豁浮粮，屏盗贼，戢旗兵，民感戴如在楚时。会巡抚黄叔琳获罪，或言叔琳弟叔璥为御史巡台湾，过杭扰民，民罢市。世宗命将军、督、抚会讯。讯日观者如堵墙，叔璥囚服噤不语。将军呼三木胁之，公率钱塘令历阶上，抗声曰："府、县司地方，地方罢市，府、县不知，请先劾府、县。且阖城老弱万千在庭下，辱将军一问，有无立剖，安用刑为？"将军目外望，诸百姓匍伏同声应曰"如府君言"。叔璥遂得释。公后以陈臬畿辅，敲人致死，谪戌黑龙江，乾隆元年，与杨名时、魏廷珍同召见，出抚安徽。入贰吏部终其身，世称"魏青天"。
谢济世不屈于学使
士大夫立朝风节，多由读书养气而来；亦有少日贫贱，即不肯稍自枉绌者。盖天赋劲骨，异日必有树立者也。金州谢观察济世，雍乾间号直臣。年十八应学使者试，学使跣而坐于堂，命跽而呈卷；先生不从，逐之出。请罪于其母，母笑曰："儿何罪？今日为一领蓝衫屈，它日仕宦窥狗窦为门生义儿，皆此忍辱求荣一念误之也。汝能是，吾无忧矣！"按：观察木强戆直，取怨同朝，幸遭际圣明，不为范滂耳；若其母，虽滂母何愧焉。
诸 襄 七
诸襄七锦，学问淹贯，而性甚古拙。尝典试福建，巡抚馈正副考官瓜各五十，而先生之瓜以误数少送一枚。先生大怒，请巡抚面问之。巡抚曰："此系误数，即当再送。"先生益大怒曰："我岂为一瓜争乎？腊肉不至而孔子行，醴酒不设而穆生去。瓜虽微，亦可见礼意之衰也。"一时传为笑谈。
卫 司 空
卫司空（哲治）历任封疆，以廉能著。抚粤西时，谢侍御（济世）子犯法，公锻炼其子。因波及侍御，随园曾作书规之。一日召对，高宗问近日封疆大吏臧否，公自谢无状。上言"置汝姑勿论，其外究竟孰为优劣"，对曰："惟江西巡抚阿思哈耳。"时阿宠眷最渥，而公敢樱之，亦难能也。
陈法之操行
贵州陈兵备法，在翰林时，与山西孙文定公、广西谢御史济世友善。三人者，皆清直介立，论事引义慷慨，志相得也。陈公守顺德，引疾归。高宗登极，文定荐起之。陈公官淮扬道，考论河务，为一书曰《河干问答》。文定荐而善之，复以之奏御。及文定督湘楚，治谢公狱，稍稍袒巡抚许容，归京师过陈公，公谢不见，自是交遂绝。乾隆十年，河决江南陈家浦，河督白庄恪公钟山被劾去官，责令赔补。陈公已调大名道矣，念旧与庄恪同事，不可使独受谴，牒部科自引咎，且为庄恪辨析。大臣以闻，下部议夺职戌军台。公以四骆驼负书数万卷，赴第十六台，日著书。居二年，成《易笺》八卷，多取朱、程传义发明之，而异者亦多，自序不欲如前人株守师法、党同伐异之所为也。按：陈公操行贞坦，出处光明，不忝为洛、闽之学。孙文定乃有此失，可见义理辨析之精，诚不得有祸福权变之说略参其中也。
拉、傅二公
拉忠襄公（布敦）姓董鄂氏，以世荫起家，仕至古北口提督。乾隆戊辰，奉命与傅襄烈公（清）同为驻藏大臣。傅为孝贤纯皇后兄，性忠鲠，其弟文忠公贵，尚于人前呵叱之。藏王颇罗鼐新故子朱尔墨特扎布性凶悍，与准夷勾通谋逆，计日举事。二公密劾，命岳襄勤公（钟琪）率兵讨之。未至而贼逆谋日炽，二公计曰："语云'千里裹粮，士有饥色'，况万里乎？今贼谋日甚，若不矫诏诛之，使羽翼已成，吾二人亦必为屠害，而岳公不获进讨，非惟从死无益，是弃二藏地也。不若先发制人，虽死犹生，继之者亦易为力。"因矫诏，召朱至楼上宣诏，豫去其梯；朱跪拜，傅公自后断其首。贼围楼数重，傅襄烈遂自刎死，拉忠襄挥泪挟刃跳楼下，杀数十人，自剖肠死。事闻震悼，封二公一等伯，建双忠祠于石大人胡同祀之。
傅文忠公之谦
傅文忠公（恒）以椒房勋戚当朝轴三十年，惟以尊奉前辈、拔擢后进为务。一时英俊之士，多集于朝。如孙文定（嘉淦）、岳威信（钟琪）、卢巡抚（焯）等，起自废弃；毕制府（沅）、孙文靖（士毅）、阿相（尔泰）、阿文成（桂），皆公所赏。子文襄王，复以英年拥节钺，屡镇边隅。累世三公，门多故吏。闻公款待下属，多谦冲与共几榻，毫无骄状。汪文端公死，公为之请荫，录子承霈为部曹。舒文襄公籍没遣戌，公代赎其宅，俟其归而赠之。
傅文忠身后赠郡王爵衔
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傅文忠公父也。殁时官止二品，例不给谥。自乾隆间文忠以大学士平大金川凯旋，特敕照勋臣额亦都、佟国维例建宗祠，祀傅恒曾祖哈什屯、祖米思翰、父李荣保，春秋官为致祭；并追谥李荣保曰"庄恪"。文忠迭奏边功，殊宠冠代，然生前封爵亦止一等公；异姓之臣，靡可复加也。自公子福康安继世节钺，勤劳尤多。嘉庆元年卒，谕赠郡王爵衔，并推恩伊父傅恒，亦追赠郡王。
$官场势利
清乾隆朝傅文忠公扈从热河，而其兄总宪广公成因病没于京邸，文忠乞假归治丧。广公家受吊凡三日，讣文已遍发矣。其最后一日，则文忠到京日也。前两日除亲族外，凡京朝大官无一人至者；比文忠到京，则各部院大臣，以及大小官员，无不毕至，素车白马，烂其盈门。虽与广公素无杯酒交，然以文忠故，皆赙赠丰厚；且皆亲往吊奠，有进而与文忠言者，有就文忠之位而与言者，甘词媚态，穷极卑鄙。盖文忠时主枢要，主眷极隆，故人皆藉吊丧为名，一接言词丰采为幸也。官场势利，真无微不至哉。
李 漱 芳
李侍御（漱芳）四川人。巡视中城，有傅文忠公家奴栾大，恃公势招无赖肆行市衢，无敢过问者。公慨然曰："傅相以忠谨传家，故能保大。家奴游荡，非公所知，不可使贻累椒房，攸关甚钜。"乃捕大，审得实，立登白简。高宗大悦，戍栾大，傅公罚锾有差，擢公为给事中以旌直。
谢金辅怜才爱士
嘉善谢金辅侍郎墉，乾隆十六年以优贡应南巡召试，列第一，赐举人，授内阁中书。明年赐进士出身，改翰林，因撰文错误落职。廿四年献平定回部铙歌，复原官，在上书房行走。尝馆大学士傅公家，额骑尚书暨文襄王皆冲龄受业。九掌文衡，而在江南则典试、督学皆再任。公纯笃贞亮，实足以仰副倚任。其甄擢名士，卓识宏量，尤为近代公卿之所难。三元钱棨乡、会试皆出公门，殿试公与读卷，世称盛事。高邮李惇、嘉定钱塘、山阳汪文端公廷珍、阳湖孙星衍、甘泉焦循，皆由公识拔成名，经术文行，表表称江淮间儒者。汪容甫中方贫困遭侮，受公知充丁酉科江都拔贡。公尝语人："予之上容甫，爵也。如以学，予于容甫北面矣。"自是明经文誉始大起。阮文达公始应童子试，公极口奖励，召入第读书，卒为巨儒贤相。呜呼！直省督学十八人，越二年一更易，典试数且倍之，怜才爱士如谢公，今何人哉？秀才初出贡，许其才学足为侍郎学政师，虽自知素明者，恐未能毅然出诸口，公于是乎不负所职矣。
巴 延 三
巴延三制府初任军机司员，无他能，人鄙之。尝值宿，夜有西域用兵飞报至，大臣俱散出。高宗问值宿者，以巴对，呼至窗下，立降机宜，凡数百语。巴小臣，初观龙颜，战栗应命，出宫后一字不复记忆。有小侍臣鄂罗哩，人素聪黠，颇解上意，遂代起草。高宗阅之，称嘉者再，问其名，默志之。数日，语傅文忠公（恒）曰："汝军机处有若等良材，奚不早登荐牌？"立放潼商道，不数岁至两广总督，毫无建树，终以贪黩罢。惟感鄂切骨，常以恩人呼之。
直恪公厚德
舒直恪公（超铎），满洲望族也。历仕西安、凉州、安西、黑龙江诸将军，高宗笃任之，尝曰："满洲世族未忘旧习者，惟某一人。"性直笃。任西安时，前将军杜赖贪鄙，屡侵粮饷，至自制饼饵，令军士重价购之；公至三日，立劾之。任西安提督，金矿事发，牵连数百人，狱未决，公竟命释之。僚属有请者，公曰："金矿窄不容足，安容数百人？盗者必获重宝以远扬，奚累及无辜为。"后盗果获于他境。任黑龙江将军，奏开倭市、许开垦诸疏，夷民便之。有馈参者，公笑曰："吾日啖数升，自强健，安用是物？"取小参啖之，曰："已领命矣！味甚苦，无所取也。"人笑其朴，亦可觇其廉。
蒋 封 翁
铅山蒋适园封翁（坚），心余太史（士铨）之父也。精法家言，以智侠自喜。七岁随其叔游法云堂，听僧诵经。庑下坐县捕数人，私语曰："某寺僧被杀，不得主名，奈何？"蒋附叔耳语曰："杀人者，堂上老僧也。"叔问之，曰："彼诵经而屡顾不在经，故疑之。"语为捕者所闻，竟牵僧去，一讯即服。
十七岁出游，阻风瑞洪镇。有少年同舟，舟人食，少年登岸；再食，再登岸。蒋疑而迹之，见其蹲古庙大钟下；诘之，曰："我南昌熊白龙，家贫，告急于河口某戚，不遇反。寄食于舟，未偿其值，而又阻风，舟人将不余食，故避此。"言毕泣。蒋亦泣，强之回舟，与共食，并资以金。熊感谢归，邀过其家，见母，誓为兄弟。居无何，熊来曰："我得弟金，获利三倍，今将贩缯临安，无所托母妻，故来。弟亦知吾父有养子曰'蛟'，平素无行，脱有故，弟善持之。"言毕去。逾年，临安人来曰："熊某死矣。余金若干，濒死时属曰：'为我报蒋君。'"蒋阴计归熊丧非蛟不可，而蛟见金必叵测，乃函致临安主人，授部署法，迟至十日，始告熊母。母果遣蛟往，已而召蒋哭曰："蛟至临安，骸已焚，块然在桶，今舟人已负之纳我圃中，此外不余十钱，奈何？"蒋慰母再三，而身自往圃哭视毕。走出，母牵蒋袍哭，曰："闻临安主人，以儿金寄君。金之来固由君，然贸易者与有劳，盍析其半以活老身。"蒋未答，蛟突睨曰："此事须南昌厅主明之耳。"蒋叱之曰："何必南昌厅，召二三邻叟来即明也。"蛟即扃蒋而去。俄顷有庞眉者六七辈至，蒋曰："所以嗫嚅者，受亡人托，防蛟故也。今母见逼，不得不速明，请皆诣圃。"绕桶号曰："白龙知我。"斧之，复底脱，皆熔金莹然，裹以簿券。众取视，皆感泣，叹老妪不知人而已。
游幕山右时，临汾令纵吏暴征，民弃家登山。抚军檄泽州牧佟往抚治，聘蒋同往。至其地，山上人如蠛蠓，张旗树栅。蒋手令箭先行，环山呼曰："抚军知汝等皆良民，为奸吏迫而走，特遣佟使君来活汝，宜各宁尔家，有目者视此箭。"山上人噤不敢语，稍稍下。蒋导之入县庭，牵犯法吏六人跪佟前。民环庭而嚣，欲殴之。蒋从旁大呼曰："勿妄动，有王法在！"乃榜吏至流血，民欢噪拜谢去，安堵如故。后蒋以倦游家居，忽闻佟为负课事系狱，怃然曰："我不往，则难不解。"至泽州，佟方缺金五千，自分无全理，且老不肯食；闻蒋至，为强一饮。会太守有疑狱聘蒋，蒋曰："若能助佟，我即助君。"太守喜，张示劝募，州人负刀布麇至。三日而事集，佟行，蒋乃行。
蒋四十六岁，始娶钟夫人，生心余。捐馆时，犹及见心余举于乡。后心余官编修，赠如其官。
王 文 肃
王文肃公（安国）性刚毅，操守廉洁，屡历膴仕，贫如故。每早登朝，家不举火，偕幼子同舆往；公入内堂餐，市饼饵数枚，令其子坐舆中食之，充饥而已。履懿王与之善，尝倾助之，公辞不受，曰："忝在九列，不敢与王有所交结。"子侍御（念孙）以弹和相著声。
甘 庄 恪
甘庄恪（汝来），吴江人。少任涞水令，有德政。时有御前侍卫某放鹰蹂躏田苗，公命锁至庭前，大杖数人。大吏闻之，惊曰："某令疯耶？"因劾之。圣主笑曰："不畏强梁，真民父母也。"擢其官，后至吏部尚书。乾隆初，高宗坚意复三年丧，诸臣莫详其制。公时任礼部，依据经注，参定大礼，繁简悉当，后皆遵之。一日暴薨于署，同事者为相公讷亲，因亲送其丧归。讷先入，见老妪缝纫于庭，讷呼曰："传语夫人，相公暴薨于署矣！"妪愕然曰："汝为谁？"讷备告其故，老妪汪然大哭，始知即夫人也。讷问有余资否，夫人曰："有。"启囊出银八两，曰："此志书馆月课俸也。"俸本十六金，相公素俭，计日以用，此所余半月费也。讷因感泣，代具衣衾殓之。归奏高宗，上亦感动，命内务府理其丧，入贤良祠。
雷翠亭持躬之正
闽中自李文贞、蔡文勤二公重振龟山考亭之绪，薪尽火传，理学大畅。继之者，宁化副宪雷翠亭先生也。先生随计入都，寓文勤邸。朱高安方居比邻，文勤语先生曰："高安素知子，子可一见。"先生以陆清献不见魏蔚州为比。后高安礼先焉，乃往见。又一日孙文定过文勤，文勤语先生曰："孙公实为子来，当一往以答其意。"先生曰："不敢也。将有保举，恐近自媒。"文定终荐之，补国子监学正。
雷翠亭劾奏余栋夺情
乾隆初元，宁化雷公以庶吉士蒙特召侍阿哥书房讲读，严正恪勤，于中贵不假辞色。嗣丁忧。编修余栋以皇太子薨入京，被命留侍诸皇子。公奏"皇子侍奉之人，必明大义、笃伦理，方于学术性情有助。余栋父丧未葬，若隐忍行走，则讲书至'宰我问三年'章何以措口？于天下风化有关"。于是编修得终制。按：公之学出自漳浦蔡文勤公，文勤则李文贞嫡传也。公劾奏夺情侃侃如此，于安溪一脉，不得不谓之青水。（《鲒埼亭集》：杨文定公行述称余编修夺情时，文定力言其不可，上收还成命。文定亦安溪高弟。）
张船山风节
船山先生世多以诗人目之。官谏垣时，连上三疏，一劾外省督抚，一劾河漕、盐政。尝画一鹰赠人，自题云："奇鹰瞥然来，撖身在高树。风劲乍低头，沉思击何处。"风采如此，诗人也欤哉！
渺 丈 夫
乾隆初李御史（慎修），德州人，身躯偻而敢言。高宗于上元夜赐诸王公大臣观火戏，公谏阻之，以为玩物丧志。高宗喜吟诗，公亦谏，恐以摛翰有妨政治。高宗韪其言，尝召公曰："是何渺丈夫，乃能直言若此。"公奏曰："臣面陋心善。"高宗数笑。又当时以钱贵故，诸大臣议变法制；公上疏阻之，历举前代之政，洋洋万言，已豫料日后钱价俑贵之弊矣。
吴 南 溪
乾隆初，高宗下诏求言，一时台谏以吴南溪为最。公讳（炜）歙县人，面黧黑，寡言笑，尝弹果毅公纳款，为世所称。曾有保护圣躬一折，高宗切责之。召询张文和公，文和读疏讫，口啧啧称羡，欲于靴中捉物状。高宗询之，文和曰："臣欲取笔，附名于折尾也。"高宗乃释然。后任口北道，捐免民积欠米数万石，所放兵粮皆足斗斛，士卒怀若父母。召擢光禄少卿，侍南书房。循王有小过，公以大杖责之。王哭诉，高宗曰："汝师夏楚良是，又何诉为？若再犯，朕必亲责。"宫中尝演《鸣凤记》院本，孝圣宪皇后问朝中有如杨继盛之人否，高宗对曰："惟吴炜差近之。"其优宠若此。年八十余，无疾而终。
胡清恪敢言
乾隆七年，诏求骨鲠质朴之士，如古马周、阳城者，九卿咸有荐辟。廷试策论，上亲取青浦胡清恪公宝瑔第一。公时官中书舍人，用大学士查公荐也。后公官御史，有敢言之目；任封疆，能持大体，卒为名臣。相传公将生之夕，父教授君梦王文成遗以金轴，曰五十年后烦送至吾乡。及高宗南巡至会稽，遣公赍御书"名世真儒"额及御祭文祀文成，方悟前梦，因为题曰"三不朽"，悬诸祀堂。按：梦境渺茫，岂可据为典要，而硕辅真儒之魂魄，千载如生；丝纶俎豆之恩荣，九幽亦感，此则确然可信者也。
钱文端少时之贫
钱文端公幼贫甚。隆冬早起读书，灶无宿薪，汲井水盥手，肤为之坼。未弱冠，依人京师，庸书糊口。冬无裘，入市以三百钱买袖自缀于袍，抄纂益力。逾数年旋里，课两弟读书于南楼，去梯级，缒绳送饭食，岁除始一下楼。如是者二年，学大进，遂以文字邀异遇，席宠累代。高庙南巡，公扶杖迎銮，御制诗至有"江浙大老"之目。回忆童牙孤露，饥寒逼人，虽寤寐中当无此冀望。士之匿影蓬荜、憔悴谋生者，观于公无自戚戚也。
钱文端公有知人鉴
秀水钱文端公陈群有知人鉴。诸城刘文正初释褐时，以所业就正。公谓文正房师王楼山云："吾贺子及门得伟器，他日令仆才也。"金坛于文襄方为孝廉来谒，公即大赏异之。刘文正及钱塘梁文庄俱以笔法自诩，公曰："二君毋高自位置，会看贤郎跨灶耳。"后文正子文清相国、文庄子山舟学士，果濡染家学，八法冠时，碑版大书，照耀四裔，不必如大令自誉，而书名突出二公上。
刘文正公之直
刘文正公（统勋）乾隆年中久居相位，颇为高宗所倚任。公性简重，有古大臣风。尝有世家子任楚抚，岁暮馈千金。公呼其仆人，正色告曰："汝王以世谊通问候，其名甚正。余承乏政府，尚不需此。汝可归告汝主，留赠故旧之贫窭者。"有赀郎昏夜叩门，拒不见。次早至政事堂，呼其人至，责曰："昏夜叩门，贤者不为。汝有何禀告，可众前言之；虽老夫过失，亦可箴规。"其人嗫嚅而退。薨时，高宗亲奠其宅，门闾湫隘，去舆盖然后入。高宗归告近臣曰："如刘统勋，方不愧真宰相，汝等宜效法之。"
刘文正督河工之风厉
刘文正以宰相督中州河工。一夕出馆舍，微行河干，见乡民舆送秫秸者数十辈，俱露宿河干，人牛皆饥疲莫能兴，老少相对泣；异而询之，则对曰："吾等皆某县民也，去此三日程。奉县官檄，输送秫秸至此，而收料某委员每车索钱数缗，钱不出，料不入。吾辈窭人，安所得钱？淹留已将旬日，所赍已罄，即欲逃归，亦不可得，是以泣耳。"公闻言，疑信参半，乃语之曰："吾亦来输料者，与某官手下人素相知，顷已缴矣。今当为汝等代缴之。"乃驱其一车去。至料厂，诣某委员处，某见其面目光泽，衣履鲜洁，疑为乡间富室也，乃倍索钱十余缗。公略与辩，辄大怒，令众者以鞭笞驱之出，而扣留其牛车。公急驰回馆，立命材官持令箭缚某委员至，一面召河帅议事。某至略诘数语，即命牵出斩之。河帅亟长跽为缓颊，良久乃命释回。以重杖杖之数十，荷以大校，枷号河干。诸厂委员悉震慑失次，而乡民输料者随到随收，无敢稍留难矣。
朱笥河狷介
笥河先主先主刘文正公家。文正大拜后，先生不复通刺往候。一日，文正遇先生于朝，戏之曰："其忘我邪？"先生正色曰："非公事不敢过丞相门。"文正称为"狷者、狷者"。
张廷瑑之谨畏
张侍郎廷瑑奉命往祭陵寝。先期数日，途次风雪大作。同人欲沽酒以御寒，侍郎以未曾行礼，力持不可。人知其迂，然其生平谨畏可想矣。
秦簪园少时之盛德
嘉定秦簪园先生少时貌甚劣，质直无文。合卺之夕，新妇闷坐垂涕。先生询之曰："余虽不才，忝名庠序；家虽不丰，尚可温饱。今日吉期，何为若此情状？"新妇云："幼已字有婿家，父母嫌其贫，遂悔初盟。"先生诘以何人，新妇为述其姓氏，乃同学友也。先生立即避出，并遣人将同学友招之来，告其故，且谢误娶之罪。幸未成婚，即以己之洞房，为同学友之洞房。次日，将奁饰衣物悉行赠与同学友，而送之归。嗣于乾隆癸未科登礼榜，当未传胪时，前十本已知为某某，而先生名次在后十本第一。其第一名褚公廷璋，乃长洲人，与同郡某宦有隙。适诸城刘文正公将所定前十本进呈，某宦欲中伤之，因语文正云："外间早已迎新鼎甲矣。"公本公正无私，不知机诈，闻此言勃然曰："难道我有弊乎？既有此言，盍改诸？"遂以后十本进呈，而簪园先生竟大魁多士。
颜军门弃文就武
颜军门（鸣皋）粤东梅州人，性豪隽，喜读书。时有相士，谓其它日当以长枪大剑取功名；颜嗤其妄，攻苦益力。年届三十，急于进取，居父丧禫服未终，应试入学，为乡人攻讦被斥。或谓之曰："相士之言验矣。观子骨相魁梧奇伟，异日为朝廷寄阃外任无忝也，安事穷年呫为？"颜韪其言，弃读，习骑射，越岁一试冠军，遂登武科。公车北上，舟抵维扬，夜泊闻邻舟乡语喧呶。过访之，则皆南越应武会试者，因同行有番禺朱某病剧垂毙，议举而弃诸厓；所虑者他日归乡，朱之亲属索尸棺结讼耳。颜曰："此大不可！公等与朱君同乡里，忍弃之原野，饱犬豕腹乎？"众曰："君独非同桑梓乎？盍过君舟，或者起死人而肉白骨？徒为局外人议论，无当也。"颜遂毅然挈朱归舟，亲视汤药。越日舍舟登陆，而朱病益甚，殁于车中。途次无以为殓，旅店已死者不得入，遂以帕蒙死者首，托言猝中恶。恐车中颠播，负之行三十里，晚入旅店，主人勿辨也。次日择土殓埋，封识而去。比入场，颜固文士，武备非夙娴，而策论则洋洋数千言，场中莫与埒。同考官以其外场，仅列单好，姑置之。夜分假寐，恍惚见案上发奇光，起视之，则颜卷也；挑灯细阅，不觉击节曰："此人异日为将，祭遵、羊祜之俦也！"荐于主司刘文正公，并述其异，遂登上第。后历任海疆，至福建台澎镇，署水师提督，以功名终。
杨中丞精相术
临川杨中丞頀精相术。乾隆甲辰成进士。胪唱前一日，新进士会集乾清门外，公遍相诸同年，谓友人曰："今科榜眼、探花，当是南北二邵（谓余姚邵瑛、天津邵玉清），第一人未见何欤？"嗣见一人脱帽箕踞，独坐金缸旁，公拱手贺曰："龙头在是矣。"亟询姓名，则会稽茹棻古香也。少顷传前十卷引见，以次唱名，鼎甲皆如公言。
德文庄公龁于和相
煦斋先生未婚时，和相欲妻之；德文庄公辞焉，和衔之。乙卯先生以庶常散馆，和密令监试者索诗稿，记其句，将欲黜之。是日有索稿者，先生辄与之；及缮写，别为一诗登卷。次日阅卷，遍索先生之卷而不得。是科满洲留馆只先生一人，和由是怏怏。故文庄公扬历中外垂四十年，卒不得一谥，嘉庆年始追锡易名之典焉。人皆服文庄之识远、先生之应事捷也。
德文庄家四世翰林
奎玉庭照，甲戌授庶吉士。先是令弟奎芝圃耀，以辛未庶常授编修。煦斋先生作《示儿诗》，有"应呼乃弟为前辈，敢向而翁认晚生"句，一时荣之。德文庄公以乾隆翰林起家，官至大宗伯。先生为乾隆癸丑翰林，玉庭昆仲后先继美，为满洲科第第一人家。成亲王为书一匾曰"祖孙父子兄弟翰林"。今玉庭长公子锡祉，又以乙未科，编修擢司业。四世翰林，诚玉堂嘉话也。
叶、孟两公之清介
乾隆间，福州叶毅庵宫詹（观国）以儒林丈人屡司文柄，廉勤尽职，至老不衰。督滇学时，诸城刘文正公适奉使至，见公喜曰："吾见馆阁诸君一出学差，无不面丰体胖。今君如此清癯，半为校士清勤，半为官厨冷淡，不愧为吾门下士矣。"在粤西时，值乙酉科选拔之期，有某生为巨公婿，挟权要人手书谆谆相托。得书立焚之，不置一词；榜出其人竟不与，阁属翕然。按试各郡，约束丁役，无额外縻费。比任满，代者以地方供应事酿成大案，竟罗重辟。抚臣劾奏学臣某按临之处，较前任学臣叶某多派人夫至七百余名。在安徽时，年近七旬，大省卷帙繁多，而无一篇不过目。尝夏夜校阅，尽屏仆从，惟留一幼童在身后挥扇，忽扇风灭灯，饬僮取火。宫詹每阅卷必据大几，将卷居中央，取者置左，不取者置右。灯灭，宫詹以两手压两边卷，突暗中有一卷飞压左手之背。及灯至复阅之，其文实不佳，乃将此卷别行批抹，遍示幕客而不言其故，署中惊以为神。平生凡四任学政，皆弊绝风清。四十余岁，始连举丈夫子七人。同时闽省出为学政者不一人，而清操隽望，则惟宫詹与孟瓶庵吏部为伯仲之间。
吏部督学四川时，总督某广纳苞苴。值其寿辰，公书楹联为祝，不受。公以已署双款为言，仍不受，且云并非整寿，他处送者悉不敢收，不能不一律相待。公即日携一椅坐总督头门外，凡各属有送寿仪者，悉为部录而却之，曰："大人并不收礼，我送微物且不收，何况所属？有混行馈赂者，我必立揭部科。"凡坚坐三日而去。总督亦为屏息，至今蜀人能道其详。盖非公之壁立万仞，不能如此。
吴菘圃协揆之文章经济
吴菘圃协揆（璥）以奏赋受知高宗，由编修超擢学士。屡持衡尺，朝士多推重其文章；阿文成公独荐吴某饶经济，可大任。奉旨分巡河南，兼理河务，遂以精练水事称。前后任东南河督，岁奏安澜，未尝有失；而它处溃防奉命塞决者，罔不如期底绩，世始服文成之识人。又林文忠公尝谓协揆文章为政事所掩。即书法之美，一二小简，亦复超妙入古。然协揆未尝以书名，则蕴蓄之宏远，诚不可及也。
裘文达长于行军治水
乾隆二十一年，清王师征伊犁。公面奏军务机宜，乾隆帝大悦，以其才似舒文襄，即赐御衣冠乘传至巴里珅传宣圣意。会逆酋莽阿里克遣其弟诡称押送诸番，探信卡伦，公与哈密镇臣祖云龙缚畀总督发其奸。哈密兵少，有赴巴里珅种地者七百人，公请暂留为卫，拨沙洲五卫麦石添备支放，其剩余者，公散各塘路站平粜之。上皆奖许。公以一书生冒矢石行万里外，与陕甘督抚、满洲诸将军计议机密，而能下协边情、上符睿算，近代儒臣所未有也。公听视机警，受大任举重若轻。上爱其才敏，倚若股肱。凡有事于四方，与大学士刘文正公先后奔走，前命未复，后命又至，半途回车，朅朅东西。虽侍内庭领六部，而英荡款关，足迹常遍天下。公所谳决，无苛严，亦无纵舍。尤善治水，常奏"治水当先审其受病之由，再论治病之法。就一县一府而言病有其处，合一省而言则不然；就一省言病有其处，合数省而言又不然。若仅于一处受病处治之，而下流之去路未清，则为患滋甚"。上深然之。所治黄、淮、淝、济、伊、洛、沁、汜等共九十三河，疏排浚瀹，贯穿原委，俱有成效，可为后法。凡遇政事，诸大臣或探圣意，噤齿不前，而公独抗声，有犯无隐。上鉴其诚，虽忤旨时加严训，不逾时恩礼如初，亦与舒文襄公相似。年六十二，病噎。上赋诗存问，医药不绝于道，加太子少傅。薨时赐谥"文达"，入贤良祠。
裘文达公课子之严
裘文达公充磨勘大臣时，某省士子用"社稷镇公子"，众以为应议；公心知非杜撰，而一时忘其出处。归第问公子麟，对以句出《国语》；后于《左传》检得之，遂长跪受责--时公子已官编修矣，公课子之严、待士之宽，一举而两善备焉。
裘文达之爱士
裘文达公名曰修，江西新建人。公赐宅在内城石虎胡同，购一轩名"好春"，退直所憩。宾客门下士往来者，于阍人悉不关白，径入此轩。若已退直，则公必坐轩左右，若待客矣。一日值岁小除，诸人咸诣轩，与公饯岁。忽司阍者至公侧耳语，公大笑曰："户部堂官岁尽分饭食银两，亦不可告人耶？"即命挈一囊至，泻出之，皆库贮大锭，两五十。公数坐中客若干，令各怀其一，曰："诸君年事大窘，聊以分润耳。"数不足，复命入取之，遍给乃止。公食指既广，又宾客常满坐，值窘乏亦时时断炊。一日过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愠者，公觇知之，即出语曰："诸君他日皆饫天厨、颁尚食之人，岂矜矜于裘某之一餐乎？且主人亦尚未食，不独客也。"客意乃解。乾隆帝眷公，时得召见。公奏事毕，则必言各衙门人材，曰某人勤，某人干事，某人擅文笔。是以公在部及掌院日，翰林诸曹司迁转最速，由公推毂勤也。
于文襄之敏
乾隆初军机大臣入参密勿，出览奏章，无不屏除奔竞，廉直自矢。如果毅公讷亲，其人虽溪刻不近人情，而其门庭阒然，可张罗网雀，其它人可知矣。惟汪文端公由敦爱惜文才，延接后进，为世所訾议。然所拔取者皆寒畯之士，初无苞苴之议者。于文襄敏中承其衣钵，入调金鼎。初尚矫廉以蒙上眷，继则广接外吏，颇有簠簋不饬之议。再当时傅文忠、刘文正诸公相继谢事，秉钧轴者惟公一人，故风气为之一变。其后和相继之，政府之事益坏，皆由公一人作俑，识者讥之。然其才颇敏捷，非人之所能及。其初，御制诗文皆无预定稿本，上朗诵后，公为之起草而无一字之误。后梁瑶峰入军机，上命梁掌诗本，而专委公以政事，公遂不复留心。一日上召公及梁入复诵天章，公目梁，梁不省。及出，公待梁誊默，久之不至；问之，梁茫然。公曰："吾以为君之专司，故老夫不复记忆。今其事奈何？"梁公愧无所答。公曰："待老夫代公思之。"因默坐斗室中，刻余录出，所差惟一二字耳，梁拜服之。故其得膺天眷，在政府几二十年，而初无所谯责者，有以哉。
于文襄出缺之异闻
金坛于文襄在高宗朝为汉首揆，执政最久，恩礼优渥，辅臣不由军功而锡世爵者，桐城张文和廷玉而外，文襄一人而已。（新疆底定时，文襄以帷幄赞襄之劳，锡一等轻车都尉世职。）然世颇传其非考终者，云文襄晚年偶有小病，请假数日，上遽赐以陀罗经被，文襄悟旨，即饮鸩死。武进管缄若侍御《韫山堂集》有代九卿公祭文襄文，中四语云："欲其速愈，载锡之参。欲其目睹，载赠之衾。"乃知陀罗经被之赏，固当时实录也。经被之为物，乃一二品大员卒于京邸者例皆有之，并非殊恩异数。以文襄膺眷之隆，身后奚虑不能得此。而必及其未死以前，冒豫凶事之戒，使其目睹以为快耶？此中殆必别有不可宣布之隐，故特藉两汉灾异策免三公故事，以曲全恩礼，如孝成之于翟方进耳。
清代雍正以前，汉大臣居政地者，虽无赫赫之功，然大抵硁硁自守，不肯以权势自肆。洎张文和当国，风气始一变；而文襄实承其衣钵，士大夫之浮薄者纷纷趋其门下，权势赫奕，炙手可热。清初诸老刚正谨厚之风，至是乃如阙文乘马矣。以高宗之聪察，岂有不烛其隐者？文襄之祸，实由自取。昔文和晚年以致仕归里，陛辞日要请宣布配享清世宗庙庭之旨，致触上怒，下诏谴责，撤其配享。及其薨也，以配享为先朝所许，复下诏还之，其用意殆与此举同。雄主之驾驭臣工，真有非常情所能测度者矣！
朱竹君之不肯和同
朱竹君学士视学安徽，以事降编修，在《四库全书》处行走。比归，总办《日下旧闻》纂修事。是时金坛于相国敏中掌院为总裁。于公直军机，凡书馆稿本，披核辨析，苦往复之烦，意欲学士就见面质；而学士执翰林故事，总裁、纂修相见于馆所，无往见礼，讫不肯往。爱之者强拉之至西园相见，学士持论侃侃不稍下。金坛间为上言"朱筠办书颇迟"，高宗不之罪，曰："命蒋锡棨趣之。"真特恩也。后学士弟文正自山西归，复入翰林，从容为兄言宜稍和同者。学士曰："子亦为是言耶？"文正愧服。
梁 瑶 峰
梁文恪公（国治），乾隆戊辰状元。入直南书房，累任学使。后以粤东事免，复擢湖南巡抚，入继于文襄辅政，当时有于、梁之称。其实公醇谨不滥交，与文襄异趣也。抚湘时家人索贿不遂，故阻膳脯以激公怒；而公枵腹终日，初无怒容，亦不知为奴所绐。在军机处，和相以其懦弱，有意揶揄，至用佩刀剃公发为笑，公亦受之，亦可觇公之度矣。
阿 司 寇
觉罗少司寇（阿永阿）以笔贴式起家，任刑部侍郎。时那拉皇后以病废，公欲谏，以老亲在堂，难之。母识其意，喟然曰："汝为天家贵胄，今欲进谏，乃以亲老故违汝志耶？可舍我！"公涕泣从命，置酒别母，侃然上疏。高宗大怒曰："阿某觉罗近臣，乃敢蹈汉人恶习，博一己之名。"召九卿谕之。陈文恭公曰："此若于臣宅室中，亦无可奈何事。"托冢宰（庸）曰："帝后即臣等之父母，父母失和，人子何忍是非于其中？"钱司寇（汝诚）曰："阿永阿有母在堂，尽忠不能尽孝。"高宗斥之曰："钱陈群老病居家，汝为独子，何不归家尽孝？"钱叩谢。高宗乃戍公黑龙，命钱司寇归养，逾年后崩。御史李玉明复上疏，请行三年丧，亦戍伊犁。二公先后卒于边。
盛 司 寇
盛司寇（安），满洲人，以科第莅卿贰，颀然蘁立，须眉苍然，以古大臣自命，戊辰春孝贤纯皇后崩，时周中丞（学健）、塞制府（楞额）以违制剃发，交刑部治罪。又锦州守金文淳禀命于府尹剃发，事发，高宗震怒，立命诛之。公叩首请曰："金小臣，罔识国制。且请命大僚，然后剃发，情可矜恕，请宽之。"高宗怒曰："汝为金某游说耶？"公曰："臣为司寇，但尽职，并不识金某为何如人。如枉法干君，何以为天下平也？"高宗大怒，命侍卫反接公赴市曹，与金文淳同正法。公长笑，惟曰："臣负朝廷恩而已。"高宗悔悟，命近臣驰骑并金赦之，公施然叩谢如常时。市曹属目曰："此真司寇也！"次日高宗即命公入上书房，傅导诸皇子，曰："盛安尚不畏朕，况诸皇子乎？"真师保之妙选也。
记方恪敏公二则
海昌陈旉南先生雍正丁未会试，与仁和沈椒园先生共坐一车，每日恒见一少年步随车后，异而问之。自言桐城方氏子，将省亲塞外，乏资，故徒步耳。二公怜其孝，援令登车，而车狭不能容，于是共议每人日轮替行三十里，俾得省六十里之劳。到京别去，不复相闻问矣。后二十余年，旉南先生以云南守赴都，椒园先生时陈臬山左，亦入觐。途中忽有直隶总督差官来迓，固邀至节署相见，则总督即方氏子，欢然握手，张筵乐，饮十日。称为车笠之交，一时传为美谈。兹见武曹先生所记《方恪敏公轶事》有相类者，用附录之。曰：
吾乡乔坚木丈尝归自京师，迂道过保定。时直隶总督为方恪敏公，乔方出也，公留署累日。一夕酒半乔，自陈屡赴公车，侘傺不得志。公曰："甥得毋有饥不食耶？"乔作而对曰："未也。得毋有寒无衣耶。"公笑曰："嘻，是奚足怖。吾方穷时，将游京师，至宝应资罄，岁将暮，寒风栗烈，敝缊袍仅行线存，中无里衣，束带长尺余，两端以贯续之，纳履则足之前后皆见。将诣汝母丐数金北上，甫抵门，仆者衣冠甚都，列坐于门之两楹，余逡巡欲入，仆诘曰：'客奚为者？'余曰：'将探吾戚。'仆笑曰：'是安得有若戚，得毋为行窃计耶？'余自顾窭人子，欲言之恐碍汝母，迟回久之，终弗入。乃信步折而东，又屈曲西行里许，至卢家巷。巷门为南北通衢，有屠门市者如争。屠每割必倩对宇列肆者书，数往来甚烦，列肆者颇厌苦之。余倚柱而笑，屠顾见曰：'客何为者？作字比不得切肉也。'余拱手曰：'非敢然也。见长者行甚苦，小子略识字，幸不弃，可代劳耳。'屠喜曰：'客乃能书！'即借肆中纸笔置几案，屠者手切肉权轻重，即口诵数；余奋笔疾书，食顷已更数十纸。屠笑曰：'客之书，更速于我之切也。'会日暮，屠者荷余肉行，顾余曰：'吾知客未饭，盍从我于家。'余随之数百步，门临河畔，茅屋三间，一女应门，可十八九许。屠呼老妪出曰：'吾幸延客，速作饭。'叩其姓胡也，亦返问余，叹曰：'是缙绅官家子也。'坐余以堂。少选提一壶酒，命女温之。烛至，命、妪女俱坐，曰：'客幸不见外。我老无子，迫岁甚忙，又无伙伴，客能留卒岁，当必有以将意。'余曰：'某穷途，长者见收，幸甚！'屠大喜，酒至辄取盎中盐菜为副，切肉置大盘。是时余已饿竟日，酣饮快意，视今日之节制畿辅，其乐十倍。饭罢庋门扇为床，布草荐、取布被覆焉。天将明，呼余起，日记数以为常。除夕为置酒肴羹肉，共食如初。元日余揽衣起，则非复故衣，一蓝布袍，新布絮袄，近身里衣絮裤，内外补缀完整，布袜履各一。余惊起拜谢，屠笑曰：'客此去当作官人，区区者奚足言？'开岁五日，余欲去，屠曰：'此间灯事甚闹，幸更延十数日。'余心德之，不能却也。望后乃辞以行，屠者曰：'固知客不能留也。'又置酒肴为饯。翌日赠钱四千，襆被囊一，将所覆布被并钱纳焉。送至河干，余拜，屠亦拜。附船至山东，囊中余钱数百。有故交自北来，身无一钱，分半与之。遭遇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