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胜山回到桂林,虎子做的第一件事是给阿坚打电话。他心中有一种预感,他要找到他的可可了。因为他听到了可可对他切切的呼唤。
就在那个与叶梓杉谈了很多的晚上。天快亮时,叶梓杉扔掉最后一个烟头,鼓足勇气地走过来,想拥抱一下虎子,可是虎子躲开了。
他本来是很喜欢与她在一起的,他甚至有过一些暧昧的想法。
叶梓杉给他讲故事时,他是理解她并感动于她与颜如玉的“爱情”的。
但讲述结束后,他突然感觉,他与叶梓杉之间,有了一堵越不过去的墙。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可可的存在,还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叶梓杉曾经是一个同性恋者,她甚至现在还有一个同性恋女友。这是一个虎子曾经听说过的群体,他也理解并接纳这个群体的存在。他一直认为,这个群体离他本人很远,远到这辈子他都不可能与这些人产生交集。想不到,突然有一天,他身边的好朋友却自我承认是同性恋者。而这个同性恋者在说出这个事实的同时,又说喜欢上了他。不能说他太过古板,但他所受的教育,他所接受的传统观念,让他对叶梓杉的突然表白有些消化不了。
那晚,叶梓杉在他的一躲之后,受伤地一楞,然后,头也不回地,默默地钻进了帐蓬。而虎子,又在外面坐了很久。
望着天上的大熊星座,他说:“大熊,你在天上,肯定能看见地上发生的一切,你告诉我,可可去了哪里?如果你看见了她,让她给我一点信息,让我能感知到她还活着,让我知道她也在找我。”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出现了幻觉,在旷野中,虎子真的听到了可可的呼唤声,她说:“虎子,你快点回来,我受不了了。”这是那次他出山后,可可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她说,她受不了了。
那时,他并不知道可可承担了什么。如今,他才知道,她内心藏了太多的事,几个月里,她一定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自己。惟只有灾难来临时,她内心的那根弦终于在大地磁场的影响下紊乱了。她告诉他,她撑不住了,那些事在她心底发酵后,开始膨胀,膨胀得她想找个人倾诉,想找个肩膀哭泣。而自己,却无意间打破了她的瓷瓶……
那个晚上的静思中,虎子有迫切地想回到凡间去的冲动,回到凡间关心可可的甘苦,给予可可他能给的一切。
那天以后,叶梓杉也沉默了。
直到上了回桂林的车时,两人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上车时,虎子做为团队助手,最后一个上车,叶梓杉上的也较迟。他们上车前,车上就剩下前排那两个座位了。按说正好二人同座,但叶梓杉却把周小岑旁边的张江波拉起来,扔到虎子的座位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周小岑旁边,气得周小岑拿眼神把她杀了千万次。而她,若无其事地大声开着玩笑:“嗨,一会不见大头飘飘,我这心里就想的慌。哎——飘儿,你想我吗?你肉肉的肩膀可否借我靠一靠?本姑娘想睡一会。”然后又径直坐到大头飘飘身边,把飘飘身边的孙行者拽得不知坐哪里好。
一车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明显闹了别扭的虎子与叶梓杉。
虎子的心并不专注于此,一上车,他就给阿坚打电话。阿坚的电话刚响了一声,话筒里就传来阿坚急切的声音:“虎子,快回来,可可找到了。”
虎子兴奋地大喊:“真的吗?”
这一声,太过突然,吓得车上的人更疑惑地看着他。他忙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兴奋地问:“真的找到可可了?她好吗?孩子好吗?你让她接电话!”
阿坚说:“你别急,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原来,以前因为虎子登记的失踪人员表里没有可可的照片,所以无法查寻。这次他从陈炉镇拿到了可可的照片,有关人员把可可的照片扫描后发到内部网上,很快就查出一位至今昏迷不睡的孕妇与可可长得非常相像,且也是身怀有孕。阿坚自己已经去了一趟医院,确认那个孕妇就是可可。
阿坚在电话里说:“可可被救时,头部伤势太重又是孕妇,某军区医院当时床位太紧张就没有让她入院,而是直接将她送到了成都总医院。所以,上次你去军区医院找她时没有找着。因为可可至今昏迷不醒,所以医院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哪里人,她身上也没有带手机通讯录之类,医院也就一直联系没有家人。医院倒是发了一些消息,但我们都没有看见。阳差阳错,耽误到现在。不过,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
虎子也说:“是呀,是呀,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我马上飞回去。”
听到如此让人振奋又让人心焦的消息,虎子当然不能坐慢吞吞的火车回去。放下电话,他对着张江波说:“头儿,你带大家回去,我等不及了,我先走了。”然后,他扭过头问与叶梓杉坐在一起的飘飘:“飘儿,你呢?一起飞吗?”
飘飘呼鲁一下头顶,说:“呵呵,飞就飞吧。公司一大摊子事儿呢。”
飘飘说完,虎子并没有把目光收回,仍定定地看着他们那个座位,叶梓杉故意看着窗外,仿佛窗外的景色比虎子的话题更有趣。
虎子无奈,只得直接问:“叶子,你呢?要不要一起‘挥’回去?”虎子故意幽默了一下,一是想缓和一下二人尴尬的关系;二是可可找到了,他心情大好;再一个就是,只要可可在,他就可以不接受叶梓杉的感情。只要叶梓杉不与他恋爱结婚,他会一直理解并尊重她与颜如玉的关系。
……
可可静静地躺着,躺在一个白得没有任何色彩的世界里。白墙、白窗帘、白被罩、白床单、白枕套。可可的肌肤也是雪白的。在分别了三十四天零十三个小时后,她的腹部更鼓了一些。虎子进病房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可可腹部的床单正在慢慢地动,从腹部直动到腰部。是胎动。仿佛小家伙已睡足了,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但她的妈妈,却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音也没有。可可面色红润,眉目如画,唇艳欲滴,但就是一动不动。
医生说:“她的昏迷可能是因为颅部受外伤后震荡了内颅。据救援人员说,发现她时,她在一辆汶川县城开往成都市茶店子车站的长途公共汽车上。因无法确认她是哪里人,所以一直无法通知家属。那个车里的人,很多都遇难了,也有少部分人只受了轻伤。你爱人的情况,介乎于二者之间。现在她的外伤早已愈合,颅内的淤血也抽掉了;至于为什么现在仍昏迷不醒,很可能是淤血过多,有小部分残留,这残留的抽不干净的部分需要她凭借自己的体力吸收。这段时间,可快可慢。如果快,几天就完成了,如果慢,就具体说不清了。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等。不过,据我推测,她也有可能受过心理创伤,希望用这种昏迷的方式逃避一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应对的矛盾,或逃避现实生活中可能遇到的伤害。昏迷状态是她认为的最安全的状态,因此她的意志告诉自己不要醒来,这就需要家人来自精神方面的配合与支持。鉴于她怀有孩子,所以医院一直在给她输入能量,以保证她与体内孩子所需的生命营养。现在家人来了,你们看看如何处理?她的状态已经不是灾后伤残,只要家人同意,最好拿上药液回家静养。家人需要天天与她说话,并对她进行全身科学的保健按摩。相信她,很快会醒的。”
虽然找到了可可,可可却如同瓷化了的“美人”一样,不吃、不喝,不哭、不笑。虎子拉可可的手,抚她的脸与发,她仍然一动不动,像一尊细瓷美人,睡美人。
虎子哭够了,平静了,方拨通陈炉的电话,他说:“爸妈,可可找到了,孩子也很好。我这就与她回去看你们去。”不等老人说话,他迅速挂断了电话。他怕老人要求与可可通话,而可可,又如何能亲自报个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