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庆自打死人后就再没有露面了。有人说他是跑出去做买卖去了,有人说他哥把他藏起来了。
天成娘仍和以前一样,生产队里的钟声一响,便随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夏天的一个上午,生产队里没有活干,天成娘就蒸了一锅白面菜包子,装进竹篮子里准备给大儿子天成送去。
她很久没到集上来了。镇子上的商铺里,街道上,全挤满了人。她无心留恋街上的稀奇,来到学校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天成的教室,于天成却没在教室里。天成娘挎着的竹筐上面,搭着一条毛巾,像走亲戚的模样,引来不少同学嘻嘻哈哈地朝她笑。
天成娘十分紧张。她问同学,又问老师,都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说他两三天没来上课了。天成娘忧心忡忡,在学校大门口转过来转过去,四处张望着行人,渴望着见到儿子的身影。
到了晌午,放学后的学生都陆续走出了大门口,仍然没有于天成的影子。
天成娘很失望地走向了大街。忽然,她被身后一阵阵熟悉的喊叫声惊呆了。
“冰棒冰棒!凉甜解渴的冰棒!”
天成娘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身上挎着白色冰棒箱子,沿街叫卖着冰棒的青年就是她的儿子于天成!她疾步走过来,惊叫着:“儿子!天成!”
于天成一脸的惊诧,喊着:“娘,你怎么在这儿啊?”说着,他从箱子里掏出了一支裹着花纸的冰棒递给母亲:“娘,你快尝尝冰棒。”
“俺不吃!”母亲十分生气地拒绝了,一脸疑惑地问:“天成,你咋不上学了?”
“不是的,娘!听我说,这上午逢集的时候,天气热,人又多,我租个冰棒箱子,本钱又不多,一上午能赚七八块钱呢!下学期我就要上大学了,不然哪来的学费啊?”于天成还没对母亲说完,又有几个人来买冰棒了。于天成点头笑着把冰棒拿给他们,收了钱后对母亲说:“娘你看,这赚的钱就可以给你割斤猪肉吃了!”
天成娘看着儿子乐不可支的样子,也笑了。
“你天天不上学,在街上卖冰棒能考上大学啊?”天成娘责怪着儿子。
于天成说:“没事儿!那些课程我都学会了,我比那些同学用功多了!”
天成娘没再说啥。她从儿子身上抓过冰棒箱说:“俺来帮你卖,俺这竹篮里给你蒸的白面包子,还热乎着呢,你快吃吧。”
于天成笑容可掬地把冰棒箱子交给母亲,拿起菜包子,狼吞虎咽地吃着……
从这以后,天成娘再也不准于天成在街上卖冰棒了。母子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继续卖冰棒赚钱,由天成娘接替儿子天天上午在街上卖,下午回家干活,于天成再不准旷课了。
天子聪颖的于天成学习十分勤奋刻苦,在班里始终是成绩较为突出的一位。
天成娘早上在生活队干农活,上午舍了工分去街上卖冰棒,下午又回到队里干活。她家的猪圈里,又喂了两头猪。每当去集上卖冰棒前,或是从集上回来,她都会在猪圈门口“唠唠唠”地唤着猪,盼着猪快点长大卖钱,就不愁两个儿子的学费了。想到这些,她的眼睛里都会闪烁起希望的光亮来……
农历七月的一天,于天成终于盼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一字一句地给母亲念着,母亲的眼里早已噙满了泪花。“于天成考上大学啦!”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要知道于围子村一千多号人口,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啊!
“这下子天成娘有指望啦。”
“天成这孩子真争气!”
“老天爷有眼啊!天成考上大学,他们这个家不会垮了。”
村人们议论着,奔走相告着。有人建议,村里要放场电影表示祝贺,来征求天成娘的意见。天成娘笑着,坚决不同意。
天成娘走到村口的人场里,大家都争着给她打招呼,天成娘在地里干活,几个妇女都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干。晌午做饭的时候,天成娘去自家地里摘菜,几个摘菜回来的妇女你一棵葱,他一棵白菜,塞得天成娘手里都拿不完了,让她对这个说声感谢又对那个说着感谢之类的话。
一天晚上,于天成从田里回来,看到屋里坐满了人,其中大队妇联主任也来了。
“老弟啊,你可回来了,俺就等你回来呢。”妇联主任站起身来。于天成又急忙招呼她坐下。原来,她是来给于天成介绍对象的。
天成娘有些为难地说:“天成才考上大学,一走就是几年,订了亲也一时半会回不来呀。”
“那有啥!天成该上他的学继续上他的学,订了亲一辈子就不操他这份心了!”几个妇女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成娘直笑得合不拢嘴了。
于天成一直没有开腔。他知道村子里像他一样大的年龄的人,大都订了亲,有的都已结婚有小孩。为了让母亲高兴,他对妇联主任说:“我婚姻的事,就让俺娘作主吧。她说订就订,我一切都听俺娘的!”
屋子里的人都朝着天成娘哈哈大笑,在等着她表态呢!
天成娘说:“好吧。既然老少爷们看得起俺这个破家,只要人家女方不嫌俺家穷,就知足了!”
女主任把脸朝向于天成问:“你要求啥样儿的?”
“他大嫂啊,俺能有啥要求?”天成娘没等于天成回答,就对妇联主任说:“只要人家女方不憨不傻,下雨了知道往屋里跑就行了!庄稼人,还有啥要求呢?你们说是不是?”
天成娘一席话,逗得大家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妇联主任说:“那好吧。实话给你说吧,给天成介绍的这个对象啊,就是俺娘家侄女。虽说不识一个瞎字皮,可人善良、勤快。咱庄稼人图个啥?不就图有个下辈人吗?再说,以后天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上班,老婆在农村挣工分,这‘一头沉’的婚姻滋润着呢!”
屋子里的人听妇联主任这么一说,无不发出唏嘘赞叹的声音来。那唏嘘中,蕴含着他们的向往和羡慕。
一屋子的人离开于天成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树杈上的公鸡已开始婉转悠扬地叫鸣了。
于天成和弟弟都睡觉了。天成娘还坐在方桌前一个人甜甜地回味着妇联主任说过的话,她的嘴角流露着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笑意。
她披上一件衣服,吹熄了煤油灯,一个人又来到猪圈旁。她“唠唠唠”地唤着猪。打着呼噜的两头猪就是唤不醒。她又走到屋后,一棵树一棵树地“把”着(土语,用两只手丈量粗细),她心想着明天就把这几棵粗点的桐树卖了,给儿子做大学的学费,又要给儿子说媳妇送彩礼,这真要不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