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夹着自称炼赤斐的小伙计施施然离开欧家铁铺，其他伙计虽然想要稍作阻拦，却被他一个瞪眼就吓退回去，缩在柜台后面不敢多做动作。
“这家伙我借来用用，用完就还回来。你们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若想做什么多余的事，先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炼赤斐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好端端地提自家的铁铺干嘛呢，提也就罢了，干嘛还老老实实自爆姓名啊？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咦，放开了……”炼赤斐感觉紧紧扣住脖子的那条手臂突然放松，呼吸顿时顺畅许多，刚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后领一紧，脚离开了地面，他已被杨烈像拎小猫小狗一样拎了起来。
“不用担心，如果你家的铁铺真有如你所说的好手艺，我必不会亏待你！”杨烈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散发森森的寒光，好似一口口刀剑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万一只是你的胡吹大气……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
“会……会是什么后果……”炼赤斐吞吞口水，战战兢兢地问，脑海中却突然被一个大字占满了。
死！！
“我这个人嘛，生来就爱好和平，不喜欢伤及人命，所以若你是有意欺瞒，我会扒光你的衣服，绑在欧家铁铺门口那棵大树上挂上三天三夜！”
杨烈邪恶地笑了起来，晃晃一块腰牌，努嘴道：“喏，看看这是什么。”
“叶！”炼赤斐在看到腰牌上大大的叶字后彻底没了侥幸心理，既然是叶家的人，别说是把他绑在树上，就算一不高兴砍了他也只能认命吧……
还好，他坚信自己并没有说谎！
炼家独门的锻铁技术，要比欧记好很多很多，只是父亲那个人实在是……万一要是惹怒了这位大爷，恐怕炼家还有灭门之祸啊！
想到这里，炼赤斐也不知道是该担心自己多点，还是多些担心父亲，一路上忧心忡忡，却也不敢给杨烈乱指路，二人兜兜转转十几条巷子，便到了一处破旧的房子前。
杨烈在一个好像是“东”的半块牌子前站定，疑惑地看看四周，周围没有什么人家，这么偏僻的地方在胡杨镇可算是郊区了，而且一路过来的这段时间，丝毫没听到有打铁声传来，这个地方安静得跟坟场似的，真的会有人把店铺开在这种地方吗？
放下手里的炼赤斐，杨烈十分认真地和他对视：“你确定你家的铺子就在这里？”
“是啊，大爷！就是因为地理条件不太好，所以顾客也不多，又没钱整修，铺子开了没几年就破败成这样了……”
炼赤斐眼中满是怀念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悲伤起来：“都是因为铺子里的老头子一根筋，只肯打自己想打的铁具，对客人态度也不好，很多原本的老顾客都被他气走了，我想学打铁他又不肯教我，所以我才不得不到欧家铁铺当小工……”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涨得通红，越来越气愤：“而且这老头还越发过分，每逢初一十五就要酗酒，没钱就记我的账，铁铺的铁都被他便宜卖掉，现在只剩下一堆炉具和打造器材，便干脆几个月才开一次工……”
杨烈拍拍这个喋喋不休的少年，同情道：“也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既然你老爹不能打铁，你带我来是想让我听你诉苦唠叨啊，还是陪你一起在这吹西北风的？”
“呃，不、不是啊，大爷！不是你硬要拉着我来的吗？”
“噢？原来是我的错啊！那要不要大爷我和你跪下来道歉啊！”
炼赤斐立刻躬身弯腰，毕恭毕敬地道歉：“对不起，大爷！是我错了！”
这回倒轮到杨烈有点不要意思起来，这个少年实在太弱气了，浑身好像都在散发着一股“快来欺负我吧”的气味，他忍耐不住，不知不觉便开始挤兑起来，现在才反应过来，他适才的表现不正是十足的恶霸么，还是扛着叶家大招牌的大佬级恶霸啊！
“算了算了，你也不用道歉了。既然都来了，那我便进去看看吧！”
杨烈摸摸鼻子讪讪道：“要是你爹的技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便由我出钱买材料让他开炉打铁吧！”
“真的吗？”炼赤斐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爱信不信！”
杨烈撇过头，推门走了进去，大门长久没有刷油，干涩地发出“吱呀”的枯响，漆皮掉得斑斑驳驳，有的地方还能看到虫蛀的痕迹，这种年久失修的房子到现在还没倒塌，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吧！
四周到处都是厚厚的积灰，刚才开门就抖落了一大团灰尘，发霉的味道让杨烈连呛数下，屏住呼吸才总算没有一直咳下去。
“店面就是这样的……”
炼赤斐讪笑道，指着一扇门道：“里屋前些天我回过一次，有稍稍打扫，没有这里这么脏乱，里面也是打铁的工作室，器具还是很齐备的。”
杨烈点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进入里屋。
里屋是个封闭的隔间，没有点灯，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不过杨烈阳气聚眼能够黑暗视物，炼赤斐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
杨烈环顾四周，屋子正中是个熄灭的巨型火炉，炉边架着一个脚踏式的风箱，一块黝黑的铁毡孤零零地摆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黑沉沉的大铁桶，屋子角落胡乱摆着被收拢在一起的各种规格的火钳，墙壁上还挂满还有大大小小尖头或者平头的铁锤……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火炉后面轻轻喘息，呼吸十分小声并且规律，若不是这里足够安静，杨烈还听不到。
“这里还有别人？”
“大概是我家那个老头子吧，他喜欢睡在工坊里。”炼赤斐尴尬地说。
他一路小跑着过去，片刻后果然拖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
杨烈仔细一看，这男人高则高矣，却身无三两肉，全是骨头架子，头发乱蓬蓬的好似茅草一般，脸上深深凹陷显得很是疲惫，上面全是东一撮西一撮的胡须渣子，虽然骨架颇大却十分清瘦，胸口简直是凹陷进去的，相比之下小腹却肚皮隆起，好似怀胎数月的女子，随着男人的呼吸不断起伏。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铁匠？！
杨烈有种强烈的“他被忽悠了”的想法，怒火也渐渐开始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约束。最关键的是，这男人的右边衣袖空荡荡的，这根本是个独臂残疾吧，他怎么可能会打铁啊！
“喀拉，喀拉！”
全身骨骼在一串串地爆响，杨烈脸皮抽动，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一字一顿道：“这位就是小兄弟你说的‘最好的铁匠’？小兄弟你真会开·玩·笑啊！”
炼赤斐全身僵硬了，他就知道，任何人看到炼青萍的样子都不会认真他是个铁匠，而且是非常厉害的铁匠！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遇上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会生在这种家庭，摊上这样的父亲！”
炼赤斐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自怨自艾，他都这么拼命了，为了给父亲正名甚至到其他铁匠铺当小工，只为学习打铁技术振兴家里的铁铺，但偏偏父亲却丝毫没有认同自己，不但老是来欧家铁铺捣乱丢他的脸，还把家业败坏到这种地步！
呯！
手一松，独臂的炼青萍重重地摔在地上，让炼赤斐回过神来，忙吃力地抱起父亲连连问询：“老头子，老头子你没事吧！”
炼青萍朦朦胧胧地醒来，明明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却没有丝毫异状，只是干涉地说出一句：“酒……”
炼赤斐手一松，炼青萍再度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呯”的声响，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很难看地转向杨烈：“大爷，是我错了，我不该领你到这儿来，要杀要剐，请您随意吧！要是还不解气，我还可以奉上这里的地契，这个老头子要怎么处理，全凭您心意好了！”
杨烈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只是想找个铁匠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咧？
他只是叶家的杂役，不是灭门破家的地痞恶霸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