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充满诗情画意和人性美的成名作：《哦，香雪》
1982年夏，铁凝写出了给她带来极大声誉的短篇小说《哦，香雪》。《哦，香雪》是一篇给人以审美满足、充满诗情画意和人性美的小说。小说题材不大，事件和人物都很普通，作者描写了以香雪为代表的生于晋冀山区小村台儿沟的一群至真至纯的女孩子，表现了火车开进山沟，现代文明进入贫穷闭塞的山村，唤醒香雪们心中的精神向往。孙犁大为赞赏此篇小说，他说：“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这篇小说确实有荷花淀派创作精神、原则的师承，那就是长于发现和表现生活中的真善美。这篇小说在美学风格上的宁静、恬淡、优美、超脱，也契合了沈从文京派的神韵。可以说 1980年京派最后一个传人汪曾祺的《受戒》和 1982年铁凝的《哦，香雪》，都以其纯净的诗意的散文化小说风格较早地显示出了新时期文学审美意向的转换。
《哦，香雪》获得了 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在当时文坛，许多作家仍在写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哦，香雪》的确给读者带来一种崭新的审美视角。小说如一股清新之风徐徐吹来，通过山村女孩心灵微妙的变化，展示了深刻的社会生活的变化。这是铁凝的成名作和创作风格形成的标志性作品，是她为 80年代初期文坛贡献的一份“真心地热爱”的佳作。“多年之后……《哦，香雪》则将以其纯净的诗情，隽永的意境，常被忆及，不会忘记。”
《哦，香雪》充满人情美和人性美，它成功地塑造了一群纯真、可爱的农村少女形象，尤其是那个有着“一双善良、纯朴，充满美好向往，而又无限活泼生动的眼睛”的香雪，更是给读者留下难忘的印象。香雪身上具有未经世事污染的清纯之美、健康之美，她身上似乎凝聚着作者美的理念、美的理想。铁凝用自己灵动的笔触，描绘出香雪纯真的心灵和清新的气质，传达出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小说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即火车在这个小站停留的一分钟，这短暂的一分钟，不仅向小香雪们展示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也唤醒了这群青春少女对新鲜事物、对美好生活、对未来的憧憬，她们渴望透过火车小小的窗口能看到外面神奇的世界，渴望与车上的乘客进行物质和精神的交流。于是，每晚七点钟，香雪就要和她的女伴们到小站上看火车，看火车上的人以及他们新奇的穿着打扮。她们把每晚的这一分钟看做隆重的节日，看做是莫大的精神享受。香雪和姐妹们一样憧憬外面的世界，并且付诸行动，她走了三十里夜路，用四十个鸡蛋换来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小小的铅笔盒把封闭的小山村与山外的世界联系起来，我们从中体会到乡村少女的生存状态以及她们内心滋生出来的生活欲望和对文明世界的向往。作品洋溢着纯情少女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二、精彩赏析
1.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合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怎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它那样觉得新奇。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这一段是写香雪在火车停车一分钟里小小的历险经历，用四十个鸡蛋换来了心仪已久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走了很长的夜路，克服了各种恐惧之后的心满意足。香雪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着月夜下的群山、秋风、树铃；她深爱着台儿沟的一草一木，她强烈地期待着台儿沟摆脱封闭落后贫穷的局面，期待着山外开放文明的一切美好的事物“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
2.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眼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棍儿，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奔放、热烈；她们笑着，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这是小说的结尾部分。整篇小说从头至尾都是诗意的流淌，读者的心在淡淡的纯美的诗意书写中被轻柔地拨动着感动着净化着。那位胆小话少、纯美质朴、热爱学习、向往文明的山村少女香雪就这样栩栩如生地站在读者面前；其清纯的气息、淳朴的天性、无邪的心灵，无不散发出浓郁的诗意之美人性之美。读者情不自禁会随着香雪所经历之事、所见所闻景致的变化和心里的微妙起伏而心意荡漾，在如诗如画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人性的真善美。
沉重、冷静、欢乐、满足、骄傲、奔放、热烈，这是一个不平凡的香雪夜归情景的描画，姐妹们相迎，群山呼应，作者极尽浓墨重彩的渲染，形成了小说情感抒发的高潮，“哦，香雪！香雪！”这是一副美得醉人、无以言说的深邃意境，这是一种现实与理想交融的撞击心灵的力量的升腾。
附：相关评论
1. 今晚安静，在灯下一口气读完你的小说《哦，香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
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
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
读完以后，我就退到一个角落里，以便有更多的时间，享受一次阅读的愉快，我忘记了咳嗽，抽了一支烟。我想：过去，读过什么作品以后，有这种纯净的感觉呢？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苏东坡的《赤壁赋》。
孙犁：《读铁凝的〈哦，香雪〉》，载《小说选刊》，1983年第 2期。
2.小说通过主观化的叙写，特别是通过香雪发现了渴望已久的自动铅笔盒而跳上火车以致被火车带走，和如愿得到铅笔盒之后一个人走夜路回家的动静和情景的刻画，生动地展现了新世界的出现在一个富有自然美的山村女儿身上引发的精神事件，表达了青年女作家铁凝对人性美的审美取向，为新时期文学提供了新的审美范型。这是新时期文学中较早出现的诗性叙事，它以人格成长的人文内涵和主观化的表现方式，加入了“文学回到自身”的努力，呼应了再度奏响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人的觉醒”和“文的自觉”的主旋律。这就是重读《哦，香雪》可以感受到的这篇小说在新时期文学中的结构性意义。
毕光明：《文明落差间的心灵风景——重读铁凝〈哦，香雪〉》，载《名作欣赏》，2008年第 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