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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鞋子的诉说

草鞋

冬天,忙完了农活,爷爷就会坐在屋檐下,偎着一个火炉,编织草鞋。草鞋都是用上等的稻草编织的,那些稻草,经过一个夏天,再经过一个秋天,又经过一个冬天,质地就特别柔软。用这样的稻草编织出的草鞋,耐穿,贴脚,透汗。挑到集镇上,一般都能卖个好价钱。

我喜欢蹲在爷爷身旁,看他编织草鞋的样子。一根根稻草,在他的双手间,蛇一样缠来绕去。随着他双手的不停揉搓,那些细长的小蛇,开始扭结在一起,不多一会儿,就盘出一个鞋底图案来。整个过程,充满浪漫,又暗含创痛。

逢到赶集的日子,爷爷就挑上草鞋,去集市上出售。若行情好,一个集日,能够卖出十来双鞋子。若行情差,顶多卖出三两双。爷爷每次从集镇上回来,我都站在村头,远远地迎接他。他一看见我,高举手臂一挥,我就急不可奈朝他跑去。这时,他准会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饼子,或是一把糖果递给我。不用说,那他一定是卖了个好价钱。倘若他只是用手摸摸我的头,就说明他那天的运气霉,草鞋没卖掉,而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失望至极。

爷爷一辈子,除了穿草鞋,很少穿过别的鞋子。反正,草鞋是自己打的,不要钱。穿烂了,也不要紧,再编织一双便是。若遇天下雨,他就打着赤脚,上坡干活。即使到了冬天,他的脚上,依然套一双草鞋,从村东走到村西,从山下走到山上,不改他的“草鞋”本色。

那时,我对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他是条硬汉。不怕冷,不怕冻。直到后来我长大些,才明白他是舍不得穿其它的鞋子。奶奶给他纳的布鞋,他要么给了父亲,要么就背着奶奶,偷偷地拿去集镇上卖了。把卖鞋子的钱,放在他睡的枕头下,藏起来。

有一年,我上学差学费。父母把家里能换成钱的东西,都拿去集镇上卖了,仍然无法完清我的学杂费。全班三十多个人,除了我和另外四人无法缴清学费外,其他人都东拼西凑地交清了。老师天天在课堂上点名批评我们思想落后,觉悟不高。全班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站着的四个人身上,刺得我们羞愧难当,深受其辱。回到家,便只好将内心的羞辱,统统发泄在父母身上,又是哭,又是闹,急得父母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爷爷见我们实在没办法,就把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钱拿出来,交到父亲手上,说:“拿去吧,我只有这么点,娃念书要紧。”第二天,我兴高采烈地跑去学校,把用帆布包裹了几层的钱递给老师时,心里涌起说不出的自豪。老师接过钱,将那些压得皱巴巴的五角、两角的零钱数了又数,不说好,也不说坏。

其实,爷爷存的那些钱,是要用来给奶奶治病的。奶奶得病很多年了,一直无钱治疗,一天拖一天,病情越拖越严重。白天喘,夜晚也喘,一走动就喊累。爷爷曾去镇上的诊所打听过,奶奶的病叫“支气管炎”,应该尽早治疗,以控制病情恶化。但治病得花钱,家里尚无这个经济实力。故爷爷只能一个子一个子地攒,他相信通过卖草鞋,是可以凑够给奶奶看病的钱的。

遗憾的是,爷爷始终没有凑足给奶奶治病的钱。由于错过治疗时机,奶奶的病已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稳定病情。为此,爷爷一直活在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

就在奶奶的病情逐渐恶化的过程中,爷爷也病倒了,且比奶奶更加严重——风湿性关节炎导致下半身瘫痪。医生说,爷爷的病,都是穿草鞋给穿的。那些可恶的风寒,早在多年前,就蛇一样沿着鞋子,钻进了爷爷的膝盖,啃噬他的骨肉和精血。

瘫痪后的爷爷,再也不能编织草鞋了。但靠他床铺的墙上,还挂着几双曾经没卖出去的鞋子。爷爷寂寞的时候,总会睁大眼睛,静静地凝视它们,像打量自己漫长的一生。

布鞋

每年,母亲都要给我做一双布鞋,蓝面子,千层底的那种。鞋帮上系一个纽扣,看上去,挺别致,挺古朴。穿在脚上,暖暖的,脚板心像是有热乎乎的毛毛虫在蠕动。那时,对母亲做的新鞋的盼望,成了我心底最大的秘密。

在乡村,几乎所有的母亲,都要给孩子做一双过冬的布鞋,那是当母亲的一个心愿,也是一种责任。我的母亲心细,早在入冬以前,她就抽空偷偷地做了两双布鞋。一双让我在入冬后穿,而把另一双放在柜子里,藏起来。一直要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才拿出来送给我,作为新年礼物。她说:“咱家穷,妈妈没有压岁钱给你,送你双鞋吧,望你一年走得比一年稳。”我接过母亲送的布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初一清早,我从床上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上母亲送的新鞋,满院子跑。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颗柿子树,落光了叶子,树枝上挂满了红通通的果实,像一个个小灯笼。我围着柿树转圈,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一圈凌乱的鞋印。那种兴奋,那种内在的喜悦,像柿子的脸蛋,着了火,透着燃烧的激情。邻居家的小孩来找我玩,看看自己脚上穿的旧鞋,再看看我脚上穿的新鞋,眼睛里放射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记忆中,只有一年,我没有收到母亲做的布鞋。

那一年,我们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变故。先是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前,因为修房子,向乡信用社贷了一笔款。信用社的人得知爷爷死讯,担心贷款无法追还,便三天两头跑来家里催债。体弱多病的奶奶悲痛欲绝,跪在来催债的人面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可这非但没能唤起追债人的同情,反而激怒了他们心底的怒火。催债人几脚踹在奶奶腰上,把奶奶的肋骨踢断两根。父母跑出来与他们争执,结果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为了还债,母亲将家里的牛卖了,猪卖了,羊卖了。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务,奶奶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整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痛使她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将整个家都喊得凄凉。面对奶奶的痛苦,父亲只能蹲在院子里,抽叶子烟,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实在逼急了,他就跑到爷爷的坟前,嚎啕大哭,把心中的内疚和委屈,统统发泄出来。后来,还是母亲做主,把粮仓里仅有的两百斤谷子,担去集市上买了,请来医生为奶奶接骨疗伤。

就在奶奶的病情略有好转的时候,又遇到我出麻疹。周身长满红斑,高烧不退,卧在床上神志恍惚。这可吓坏了父亲和母亲,他们从坡上找来虎儿草、麦门冬、菖蒲等来熬水给我擦洗身子,仍不见效。那段时间,母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要不是几个好心的邻居,见我们可怜,凑钱给我去医院打针,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要是我那时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母亲肯定也活不了。

从医院回来,母亲天天将我揽在怀了,什么事情也不干,就把我守着。守住了我,也就守住了她的命根。渐渐地,眼看我身上的红斑消除了,烧也退了下来,人也变得精神了,母亲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些。

第二年刚开春,母亲就找来几块旧布料,为我做了一双鞋子。按照母亲的说法,是要为我冲冲喜,庆贺我的大难不死,也祈求我们家在新的一年里,有个好兆头。至少,不要像过去的一年,活得那么累,那么苦。

母亲给我做的最后一双布鞋,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秋天。为了生存,我独自去外面闯荡。我要走的前几天,母亲一直闷闷不乐,焦躁不安。他担心我在外边遭人欺负,但又无法阻止我出去闯荡的决心。好几次,他在地里干活,干着干着,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想对我说什么,张了张嘴,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又去地里干活了。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发现她在抹眼泪。

晚上,母亲房间里的煤油灯一直亮着。微弱的光线透过墙缝,照在我睡的床上,形成一片暗影,将我覆盖。我知道母亲整夜都没睡,即使他吹熄了灯,我也知道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她那睁大的瞳孔里流出的泪水,一定濡湿了枕头和被子。

我是在一个黄昏离开村庄的,我走的时候,母亲没来为我送行,只偷偷地在我的背包里,放了一双崭新的布鞋。

那双鞋,我一直没舍得穿,现在还被我珍藏着。偶尔,我会把它拿出来穿一下,但我的脚已经长大了,只能放进去几个脚指头。不过,这双布鞋,最合我的脚,它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塑料凉鞋

凉鞋是父亲从集镇的地摊上买回来的,三元钱一双,若遇降价,五元钱可以买两双。那时,我已经在镇上的中学读书。每天一早,走十几里路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又走十几里路回家。走的路多了,耗费掉的鞋子也就多。一个夏天,至少要磨烂三双凉鞋。

也许是因为便宜,这种塑料凉鞋在校园里非常流行。不独男生们穿,女生们也穿,只是女生们穿的凉鞋的款式和颜色不同罢了。甚至,连个别老师,也穿着这种凉鞋,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记得有一个物理老师,左脚的小趾上,多长出一个脚趾。而恰好他也喜欢穿塑料凉鞋,每当他一走进教室,学生们的目光就被他的“六指”所吸引,齐刷刷地盯住他的左脚看。老师知道学生们在底下议论他的脚趾,他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故意用左脚尖,在讲台上画出一个圆圈,然后,得意洋洋地提高说话分贝:“把书翻到××页,今天我们讲串联电路。”话毕,引得学生们一阵窃笑。

每个学生,都以拥有一双塑料凉鞋为荣。哪怕是上体育课,也舍不得脱下。若体育老师非让学生换鞋时,有人就说自己只有这一双鞋,而最终落得被老师赤脚罚跑步的下场。即便如此,被罚的同学一边跑,一边还用双手各提一只鞋子,左摇右晃的,向围观的人群展示、炫耀。那模样,好像不是受罚,而是得到了某种奖赏。

只要下课铃声一响,无论是操场上,还是走廊上,到处都是跑动的“塑料凉鞋”,随鞋子翻飞的灰尘四处升腾。若是做课间操,一排排的“凉鞋”站在操场上,步调一致,整齐划一。低头一看,像是穿的校鞋一般,特别带劲。做完操,上课铃响起,大小不同的“凉鞋”又急匆匆跑进教室。甫入座,一股难闻的汗臭味便从脚下升起,弥漫整间教室。老师用书扇扇鼻子,再朝下看看大家的脚。发现所有的脚趾都在蠕动,每根脚趾,都裹满灰尘,像一根根泥鳅的头,被凉鞋的鞋袢扣死。

一次,一双凉鞋引发了一场震惊全校的案件。有人趁午休时跑去伙食团,朝猪油罐子里撒了一泡尿。作案者除留下一双凉鞋印,任何线索也未留下,这给查案子的老师增加了难度。办案者先是摸底调查,后又重点侦察,仍未获得有效证据。最后,还是校长亲自出马,专门拿出两节课,把全校学生赶到操坝,又让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口袋沙子,平铺在地上,辨识鞋印。学生们排着长队,从沙子上踩过,做游戏似的,把记录鞋印尺寸的老师忙得大汗淋漓。令人失望的是,记录结果显示,与作案者留下的鞋印吻合的鞋子,多达四百余双。不得已,校长和老师只好摇摇头,叹叹气,让这桩无头案成了一个秘。

凉鞋由于是塑料做的,不耐磨。一双新凉鞋,顶多穿两、三个星期,不是将鞋袢磨掉了,就是把鞋底磨破了。母亲只要看见我的鞋袢掉了,烧火煮饭时,就会把火钳放到灶间烧红,给我烙鞋袢。被火钳烙化的鞋袢,粘在鞋帮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伴随青烟冲起的,是刺鼻的焦糊味。我穿的凉鞋,不知被母亲用火钳烙过多少次,直到鞋袢已无法再粘连,母亲才会叫父亲重新到镇上给我买一双新凉鞋。

我后来对凉鞋产生反感,缘于一个政治老师的教育。她说,塑料凉鞋是最普通不过的鞋子,比这种鞋子更高级的,是黄胶鞋,是皮鞋。她还说,如果大家今后想穿黄胶鞋,穿皮鞋,就要认真读书,等将来有出息了,才能如愿以偿。老师的话,极具鼓动性,说得同学们精神亢奋,人人都有为读书而献身的强烈欲望。我那时没见到过皮鞋,脑子里也就没有皮鞋的概念。不过,黄胶鞋我是见到过的——在一张连环画上。画面上站着的是一个士兵,双手紧握钢枪,昂首挺胸的派头,很威武。那个士兵的脚上,穿的就是一双黄胶鞋。我曾对那双黄胶鞋,生发过幻想,还为此写过一篇作文。

无疑,老师的激励,刺激了我想拥有一双黄胶鞋的愿望。我把这个愿望告诉了父母,父母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几天过后,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想要双黄胶鞋吗?只要你能考上高中,我就给你买一双。”父亲的话,让我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从此,我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在学校,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就连下课那十分钟,也不舍得去玩,而是埋头复习功课。回到家后,还得挑灯夜战,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后,就躺在床上背书。我要用自己的实力,争得一双黄胶鞋。

中考时,考虑到当时的家庭状况,我没有报考高中,而填的自愿是中师。发榜的时候,我的成绩远远超过了中师录取分数线。老师们均对我填报的自愿表示遗憾,政治老师对我说:“你完全有实力穿皮鞋的。”我笑笑,未作答。

父亲没有食言,我去中师报道那天,他仍然送给我一双黄胶鞋。虽然,我读的不是他希望的高中。

我接过父亲送的鞋子,眼里差点掉下泪来。

高跟鞋

高跟鞋是红色的,在阳光下一照,艳若桃花。我最初见到它,是在村里一个外出回来的女青年那里。

女青年是村头王石匠的女儿,因为逃婚,几年前的一个夜里,她突然失踪了。王姑娘失踪的当晚,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整个村庄都浸泡在雨水里。第二天早晨,雨刚停,人们就看见王石匠急匆匆地在村里东窜西跑,丢了魂似的。后来才知道是他的女儿跑了。午时刚过,与王家定亲的男方得知未过门的媳妇跑了,便约舅邀姑兴师动众地赶来一拨人,向王石匠要人。又是哭又是闹,还砸桌子摔碗。无奈之下,王石匠只好忍痛退了这门亲事。

一晃六年过去,当村里人都忘记了王姑娘的存在时,她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了村子里。那天下午,村里人都聚集在村头的槐树底下开会,会刚开到一半,就远远看见村路上走来一个人——留一头披肩长发,上身穿一件皮衣,下身穿一条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红色高跟鞋。大家都为这个人的出现,感到诧异。村长停止了发言,与会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把目光朝向同一个方向。渐渐地,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对直朝槐树底下走来。这时,人们看出她是个女的,耳朵上还挂着两个大圆环。正当人们纳闷时,只见她朝人群里瞥了几眼,冲着王石匠叫了一声爹。王石匠触电般傻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直到那刻,大家也才认出她就是王石匠失踪的女儿。

王姑娘的回村,像一头怪兽,搅乱了人们平静的生活。我每天早晨上学,经过王石匠家门前时,都看见王姑娘左手端一个水盅,右手拿一把小刷子,刷她的牙齿。边刷边有白色的泡沫从她嘴里流出来。那段时间,我就躲在她们家柴房后面,看她刷牙。她刷完牙,还要洗脸。在脸上涂一种什么东西,然后用双手揉搓出她嘴里流出的那种泡沫来。在课堂上,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王姑娘嘴里和脸上那白色的泡沫。下午放学后,我偷偷躲进灶房,把一块布片,缠在筷子的顶端,蘸湿水,洗自己的牙齿。我渴望嘴里能冒出像王姑娘嘴里流出的泡沫来。遗憾的是,我的嘴里流出来的不是泡沫,而是鲜血。由于磨擦,伤了牙龈,我的嘴巴痛了几天,不能进食,学也没法上。

村里的男人门,开始变得懒惰起来。一上坡,就坐在田坎上,议论王姑娘的长相,议论她那白净的皮肤,以及她那高高隆起的胸脯。收工的时候,绕着圈,也要从王石匠的门前走过。他们即使没有看见王姑娘本人,看看她晾在院坝里的五颜六色衣服,也是一种享受。村里的女人们,也慢慢地关注起自己的穿着来。干活时穿的衣服,跟在家时穿的衣服,是不一样的。每天干完农活,都要反复用洗粉,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她们幻想自己的手,能像王姑娘的手那样白净,光滑。

最耐不住寂寞的,是村子里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没事的时候,她们就朝王石匠家里跑,围着王姑娘试穿那双红色的高跟鞋,还央求她讲外面的事情。王姑娘很乐意跟村子里的姑娘们在一起聊天,那些姑娘们也很信任她。渐渐地,她们变得亲密无间。王姑娘经常从镇上买回鸡鸭鱼肉,叫姊妹们去吃饭。还送给她们穿旧的一些衣服、裙子。姑娘们得到王姑娘送的礼物,分外兴奋,整天穿在身上,在村子里走来走去。那些衣服、裙子,她们从来没有看到过。

几个月过后,王姑娘再一次从村子里失踪了。跟着王姑娘一起失踪的,还有平常围着她聊天的那几个姑娘。王姑娘失踪后,曾跟村长写来一封信,她让村长转告那几个姑娘的父母,不必为她们担心。说姑娘们全都跟她在一起,在一家什么工厂里做纺织女工,每个月能挣两千多元钱。随信她还给几个姑娘的家里各寄了三百元钱,说钱都是姑娘们挣的,专门孝敬父母的。那封信没有落具体的寄信地址,只是信封的右下角,写着两个字:东莞。

自从王姑娘走后,王石匠已经不做石匠了。据说王姑娘给他留下一笔钱,足够他养老。每天,王石匠都守在王姑娘给他买的那个彩色电视机前,收看他永远也看不懂的电视节目。如果天气晴朗,阳光充沛,他就会把王姑娘留下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放在院墙上晒一晒。只要有人从王石匠家门前路过,都会擦亮眼睛,望一望那双鲜红的高跟鞋。尤其是那些失踪姑娘的父母,望得最为仔细,仿佛那双鞋子,是自己的闺女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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