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一斋书房，同一场。
急骤而渐沉下来的音乐中，幕起。
几案上罩有五彩灯罩的小电灯，灯光昏暗。周、洪二姨太斜靠在椅子上打盹。大座钟响亮地敲出“叮当”十一响，周姨太醒来。
周姨太：才十一点啊！
（唱）这几天坏消息接连不断，万岁他整日里坐卧不安。
连夜间叫我等轮流照看，像病人住医院护士值班。
唉！真烦死人了！
袁世凯内喊声：来人！来人呐！
周姨太：（推洪）快醒醒，老爷子喊呐！
洪姨太：讨厌！
周、洪入内，马上扶袁世凯着睡衣上。
洪姨太：才十一点钟，再睡会儿不好么？
袁世凯：睡不着啊！有报告来么？
周姨太：四川来的电报！
袁世凯：快给我看看！（拆完电报）怎么？
唉！（生气地将文件往桌上一拍）都是些废物！
洪、周：怎么啦？
袁世凯：唉！
（唱）自从那护国军得了桂黔，如猛虎生双翼挺进四川。
蔡锷的一路军泸州攻陷，更可怕朱玉阶是他的先锋官。
周姨太：唉！这朱玉阶是哪个呀？
袁世凯：就是四川仪陇县的朱德呀！此人雄韬谋略，智勇双全！
（唱）他入川人地熟我更危险，陈二庵来急电速求增援。
洪姨太：多派点儿兵去增援不就得了？
袁世凯：难呐！北方诸军，远水解不了近渴，近方各省，虽近在咫尺，但自身难保，顾虑重重，恐怕都难以调动了哇！
周、洪：这不糟了？
袁世凯：所以我才这样着急啊！
袁克定与段芝贵急上。
袁、段：儿臣有急事奏知陛下！
袁世凯：快起来说吧！
袁克定：广东、陕西等省也宣布独立，投向护国军了！
袁世凯：真可恨！
段芝贵：更可怕的还有呐！（念）宣武上将军、督理江苏军务冯国璋，泰安将军、督理山东军务靳云鹏，昌武将军、督理江西军务李纯，兴武将军、督理浙江军务朱瑞，靖武将军、督理湖南军务汤芗茗。
袁世凯：他们怎么样？
段芝贵：也准备通电反对陛下！这是儿臣弄到手的电文稿。
袁世凯：混账！（撕碎）唉！完了，完了！
袁克定：不，我们还有段祺瑞、张作霖、阎锡山、姜桂题、张勋、曹锟诸人，命令他们火速进军，趁他们这份电报还没有发出，分兵合围，一网打尽！
袁世凯：不行！你说的这些人就忠心可靠了么？
洪、周：（焦急地）那就没有法儿了？
袁克定：儿臣意见，马上找梁士诒、杨度他们来商量商量吧！
袁世凯：（无可奈何地）对，打电话，要他们立即前来见我。
袁克定：是！（打电话）喂，找梁士诒、杨度。什么？半夜三更，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好吧！
什么！哼！梁士诒称病卧床，杨度跑天津去了！
袁世凯：“标囊的”也是些忘恩负义的混蛋！
段芝贵：老子派人把他们抓来！
袁世凯：不行了。（向段）你赶快坐车子去接徐老相国，就说看在老朋友的面上，请他务必前来！（段施礼急下，又向袁克定）你去后宫请你母亲，现在看来以前对她的意见我是考虑少了。
袁克定：陛下，皇后对儿臣甚是厌恶，怕是请她不来呀！
袁世凯：（生气地）你不会跪下求她！
袁克定无奈地欲下，沈婉兰提灯笼扶于夫人上。
袁克定：母亲！
于夫人：唉！
袁世凯：夫人，我正要克定去请您呐！
于夫人：（就座后）我也正想来您这儿，遇到段芝贵，情况我都知道了！
袁世凯：你看怎么办？
于夫人：项城呀！我和你是四十年的夫妻了，同过患难，也共享过荣华。
可我的话你往往听不入耳。可今天，我只想你能听我一句！帝制之事已陷绝境，你就宣布退位，改回共和吧！
袁世凯：（像蝎子蜇了一般）怎么？退位？
洪姨太：这大皇帝不当了？
周姨太袁克定：（急切地）不！不能退位！爸爸，您多年的梦想，一生的心血难道就这样一旦化为乌有？
于夫人：不如此怕是难以平民愤啊！
袁世凯：唉！进退维谷，实在难办呀！（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袁克定：陛下，您怕是累了，去休息会儿吧！
周姨太：对了，一个晚上还不曾合眼哩！
洪姨太：我们扶您再去躺会儿吧！
袁世凯：好，好！夫人，您也请回去休息吧！
袁世凯由周、洪搀扶，后跟袁克定入内。
沈婉兰：夫人！回去吧！
于夫人：不，让她们几个一嘀咕准会坏事。婉兰，老爷子现在悬崖勒马尚还不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还往崖下跳啊！
沈婉兰：夫人于夫人：这个时候，我更应该好好地劝劝他呀！（亦快步跟入内室）沈婉兰：（焦急地）糟了！
（唱）那炸弹我已经放他床下，定时在十二点准时爆发。
看座钟尚还有一刻相差夫人也在室内，这，这，这可怎么办呐？
这时，袁克文与袁淑顺上。
袁克文：女官长，夫人在这儿？
沈婉兰：对，对！夫人！夫人！
（唱）二殿下见夫人有话叙答。
于夫人复上。
袁克文：母亲，我和二妹听说您到这儿来了。
于夫人：还不是为了你父亲那造孽皇帝的事儿！
袁淑顺：我们也是想趁机同您一道劝劝父亲，这皇帝别当了！
于夫人：好！咱们内室去说吧！（欲引克文、淑顺入内）沈婉兰：（着急地）不，夫人，您您您看徐老相国来了！
段芝贵随徐世昌上。
于夫人：老相国！
徐世昌：嫂夫人！
于夫人：世昌，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你看应该如何？
徐世昌：这还要看他自己的了。
段芝贵：对了，陛下呐？
沈婉兰：（有意的）大概睡了吧！
徐世昌：快快喊他起来，喊他起来！
沈婉兰：老相国，您何必这样着急呐！
徐世昌：火已经燃到眉毛尖儿了，怎么能不着急呐！
于夫人：对，喊他，喊他！
段芝贵：儿臣启禀陛下，徐老相国进宫来了！（洪、周扶袁世凯上，后跟袁克定）袁世凯：真是老交情，有求必应。快请坐，快请坐！
徐世昌：客气话都不必了，你自己有个什么主心骨没有？
袁世凯：夫人说应该及早退位，可他们又主张不能半途而废！你说呐？
徐世昌：自办帝制以来，你都是听她、他们的，我看，这会儿是应该听听嫂夫人的了！
袁世凯：为什么？
徐世昌：老朋友！目前西南、西北，还有东南，都有数省宣布起义，就连你那最贴心的文官武将均已见势不妙而众叛亲离了！
袁世凯：是啊！恐怕我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了！
徐世昌：更何况全国民众早已不满帝制，各地聚众示威层出不穷，就连我刚才这儿来，不是有他（指段）保镖，都难顺利通过呐！
袁世凯：怎么？
徐世昌：沿街路口都有很多人与军兵对恃，说是天亮就要举行全城的市民大游行，同时罢教、罢课、罢工、罢市，怕是要出大乱子呀！
袁世凯：唉！
（唱）听他之言心更乱，四面楚歌愁万千。
似这等局势来何曾料见？
难道我也只有退位诏宣！
于夫人：还是及早退位的好哇！
徐世昌袁克文袁淑顺：孩儿请求父亲就这样办吧！
袁克定段芝贵：不，儿臣还请陛下三思。
周姨太洪姨太：臣妾也请万岁多多考虑呀！
袁世凯：嗯好。你们先请里边休息，让我一个人再好好地想一想。
（唱）细想来帝制事交集百感！
愤且恨厄运来灾星高悬。
原指望登龙位皇帝梦现，洪宪朝才仅仅八十三天！
黄龙袍尚且是全新崭崭，平顶冠金闪闪珠玉灿烂。
心爱之物实实留恋，帝王之尊我舍弃难。
自告退位非所愿，纵死九泉心不甘！
这时突然一声巨响，内室炸弹爆炸。袁世凯吓得手中的龙袍王冠落地。
众：（惊上）怎么回事？
袁世凯：（向袁克定、段芝贵）快去看看！
段芝贵：（下即复上）炸弹爆炸！
众：（更惊）啊？
袁克定：没什么，只是把慈禧太后睡过的那张龙头床炸碎了！
沈婉兰：可惜呀！
袁世凯：哼！女官长，你，你，……你去通知，紧锁宫门，严防刺客。
沈婉兰：领旨！（下）徐世昌：唉，真危险呀！
袁世凯：是，是啊！这可，这可太可怕了！（说着从椅子上梭了下去）
众：老爷！陛下！
于夫人：高血压又犯了，快扶到那边御榻上去吧！
段芝贵，袁克定抬袁世凯下。
于夫人：都留在这儿，让他安静一下。老相国请！
徐世昌、于夫人下。
周姨太：真没想到，事儿出得这么突然！
洪姨太：这要万一可怎么办呀？
袁克定复上。
周姨太洪姨太：怎么样了？
袁克定：恐怕不行了！陛下要召集各位皇娘和诸太子、公主前来听候遗嘱了！
袁克文：那你这大储君就准备新主登基了吧？
袁克定：你……
洪姨太：算了，算了！什么时候了呀！
周姨太：快替万岁传旨吧！
袁克定：各宫各院听旨：圣上传谕诸皇亲，前来书房候旨呀！
诸姨太及克定、克坚、淑贞、家融等分上。
众：（叽叽喳喳地）什么事呀？三更半夜的！还听到一声礼炮响哩！
徐世昌：（上）别嚷了，别嚷了！
袁克定：怎么样了？
徐世昌：寿终正寝了！
众：啊？
袁克定：留下话没有？
徐世昌：只有一句。
众：怎么说？
徐世昌：叫你们谁也别想再权欲太盛想当皇帝啦！
袁克定：唉！这可怎么办？
徐世昌：喊袁乃宽。（喊）袁乃宽！
袁乃宽：（急上）什么事啊老相国？
徐世昌：给皇帝举哀办丧事！
袁乃宽：啊？
众姨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我的天儿啦！（干哭）
幕落。剧终。
1980年6月29日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