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洞里的所有人，更换过几茬啦？或者还有一定数量的“妖精”？像七虎这样，经过适应环境，仍旧坚持下来的。
七虎不会知道。他的眼睛，观察到的，永远都只是遮掩着的，一些细节而已。
他眼中看到的人影，都是机械的，不带任何情感。他们对于七虎双臂的变化，恍如不见。七虎在计算喝稀饭的次数。
但是他的计算并不是完全的，中间断过几次，也遗忘过几次。这一次是最长的一次，他计算到自己喝第一千零六十七次稀饭时，寂静的山洞外面突然响起噪杂的声音。
这种声音很奇怪，似乎是从外在往里冲撞，力量出奇的大。那些蒙着脸的大刀们显得慌乱起来，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慌慌地乱跑。
这种乱是奇怪的。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蛰伏在心底的那种渴望，突然强烈起来。他手里还捏着那只破碗，碗里还有一口清清的稀饭。求生的本能变得很旺盛，他猛地立起身体。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在最后时刻把碗里的稀饭倒进嘴里。有一部分稀饭倒在了嘴边，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
“走，这边。”
有一只手拉住他。莫名其妙而来。也许是出于一种寻找伙伴的本能。
没有更多的思考，只是出于一种无法挣脱的信任，他随着那个影子跑。这个身影矮矮的，但是不像树叶那般单薄，恍然一个圆乎乎的土豆。
在这里面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影子，七虎从来没有见过。山洞里全都乱了，那些蒙着面拿着刀的人乱得更厉害，刀丢掉了。他们这些被奴役的影子，也跟随着飘动。
刀挥动着，“唰唰唰”几声，一片刀光亮闪闪的，将一些树叶切成了两半。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一丝怜悯和迟疑。
在噪杂的混乱中，生和死就像一颗炸开的烟花，四散飘着，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七虎被那圆圆的土豆拉拽着，往一个更黑的山洞里钻。
看来这人也是拿刀的，对山洞里的情况更熟悉。七虎茫然不知，他跌跌撞撞的，脚步飘忽散乱，身体时常成为身边那个拉着他的人的挡箭牌。
七虎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在外面那些人，却是目标明确的，针对性很强。
那些枪声，针对的是恐怖分子——希利人。在接近巴亚地区的一部分希利人，谋求独立建希利斯坦国。
为实现这个目标，他们不断制造事端。希利斯坦恐怖分子逐渐猖獗，连续多次在各地发动恐怖袭击，制造了“一?二一”、“三?一七”、“五?二四”等事件。
他们冲击当地派出所，打砸农贸市场，在广场发动自杀式袭击，甚至在车站等人群聚集的地方袭击，轻则死伤十几人，重则死伤数百人，在民众心中造成极大恐慌。
由于周边国家的不安定，战事不断，不断有希利人通过巴亚边境，到国外战乱地区，特别是民族宗教矛盾冲突激烈的地区，通过参加训练营，实战等方式提高战斗力。这些人员经过一至两年的训练，又渗透回国内，伺机制造事端。
希利人主要在一些落后贫穷地区宣传极端主义思想，吸引不明真相的年轻人参加，甚至有些还是孩子。当地交通不发达的条件，家庭贫穷，政府部门难以监控到这些地区，他们发展成员的速度很快。
他们还在深山里隐蔽地建立恐怖营，制造武器，然后在网上进行联络。希利人不仅在巴亚地区制造恐怖事件，还流窜到全国各地都在制造事端。
恐怖分子的训练营非常隐蔽，且当地群众受到威胁和蛊惑，不敢高发，甚至还串通恐怖分子，跟警方玩猫鼠游戏。在这三四年里，当地警方的多次行动都无功而返。
巴亚警方在多次失败的经验上，终于下定决心，力争铲除这颗毒瘤。这次行动经过详细侦查，周密部署，在深入基层，发动群众的基础上，争取在三个月的专项打击活动取得实效。
这次行动的重点是发动群众，通过教育，让他们认识到恐怖主义的危害，揭发恐怖分子藏身之地。在群众的帮助下，群众提供线索，帮助侦查，协助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伙人的藏身之地。
巴亚地区全部警力，加上当地武警的配合，共有三千多人参与行动。
机枪声。手榴弹声。就像一次盛大节日的场面。
在洞内活动，都是固定的区域和固定的路线，七虎没想到山洞会这么大。
仓皇地奔逃着，他还是感觉到洞内黑乎乎的很多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每一眼看出去，都是一种陌生。陌生并非是最可怕的，那些斜刺里劈砍而来的刀光才是可怕的。
在混乱中，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幸亏七虎的反应足够快，他往往不假思索就抬起手来，挡住那些砍过来的刀。刀的力量很大，在手臂上砍出几星火花，被砍的地方微微有些麻。
七虎急于寻到逃跑出去的通道，出去，出去。急迫的愿望，在心里激荡。那些风一样卷来的刀，引不起他丝毫兴趣。他的脚下没有半分迟疑，手急速地扫开了那些障碍。
手上没有武器，似乎比武器更加起作用。
手上那些肌肉和皮肤，在火炉中来去已经不下几百次，那种随意和从容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去想。他没有刻意练过什么武功，却有金钟铁布衫的感觉。七虎跟着前面的土豆钻了几条窄窄的通道，也穿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洞。
那些洞完全不一样。里面的布置、结构、光线、钟乳石的形状等等。但是他没有观察的时间，他们匆匆地一扫而过，脚步滑得像脚底抹了油。
在他前面的土豆，像滚动。那滚动的速度像河滩的鹅卵石，越滚越滑溜。
转了几圈，七虎和土豆来到那个摆着虎皮椅子的洞里。
洞里很空，没有一丝声音。那个绑人的木桩上，还留一个失去脑袋的躯体。刚才还进行了一次示众的教育。
七虎这时突然感觉头皮发麻起来。身体的感觉，在瞬间复苏了。这种复苏让他非常难受，有一种自己被架在木桩上，身首异处的感觉。
“这边！”
土豆拽着他往虎皮椅子的后面跑过去。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土豆带着七虎奔到椅子后面，那里是一个帷幔，土豆掀开帷幔，身体就僵住了。
站在后面的七虎被土豆的身体挡住，他撞了土豆一下，没有撞开，他的身体也就停住了。他掀开帷幔一看，面前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但洞口已经被炸塌了，乱石堆垒下来，把洞口死死地堵住了。
“晚啦，太晚啦！”
“我们再去找别的路。”七虎说，然后扭转身，准备往别的黑暗地方窜。
“不。不。”土豆拉着他的手，让他没法转身。土豆和他相互拽着，他感觉到了土豆的倔强和绝望，“没有别的路了，没有别的路了。”
土豆哭喊的声音，让他放弃了对抗。七虎又转过身来，跟着土豆往前。
土豆带着他扑到洞口，土豆的手像锋利的爪子，在那些乱石上抓挠着。石头上很快就沾上了殷殷的血迹。
在一个没有孤独的地方，敌人和朋友还有什么区别？当一个人孤独到极致的时候，是非常可怜的，比死更容易让人产生同情心。
这是一个没有亮光的世界。每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内心陷在荒漠一般的地方。心都不敢去思想，只要一思考，心就会绞痛。
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抬头往上，看到的是黑沉沉的石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在这仓促的伴随里，他和一个还没看清面貌，还不知道彼此姓名的人，成为了朋友。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但内心，又是承认这个事实的。
七虎有些不忍，也伸手去抓了几下，那些石头在七虎的手抓之下，很快就脱落下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洞。这些小小洞没有用，在那之后还会有多少石头？没有一点数。
他是一个顽强的人，手轮番出动，不断有碎石滚落下来，挖出来的洞，在不断扩大，心里的不安和疑惑也在扩大。
“没有别的通道啦？”七虎还不死心地问了一次。“我们可以选择别的路吗？”
“没有。这是族长席丽马进出这里的唯一道路。我猜想，这也是解放军唯一不知道的通道。其他通道上都是机枪。”土豆转过身来，七虎在昏暗中看到一张脱离了面罩的脸。昏暗之中，这张脸多么诡异呀！多么模糊呀！但他心里，还是印出一个影像，这是一张非常平整的脸，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嵌出几个小小的窝。
“解放军？”七虎喊起来。
“喊什么？”那张平整的脸怒道。
“他是来救我们的。”
“枪弹无眼。认识你是谁吗？救？救你个屁。”
七虎声音哑了。动作也僵住了。毕竟，他还没有完全挣脱出去他还在别人手里，是一个人质。他必须小心，藏身在黑暗中的刀，随时可能激动起来，从他的脑袋和脖子自己飞过去。
过了一会，他问，“你们什么族？”
“希利族。”
“啊！你们想建一个希利斯坦帝国？”
七虎的父母去世以后，矛头就指向了希利族。七虎那时还小，但他朦胧地懂得，父母的死，跟这一群人有关系，也曾经读过一些关于希利族的资料。
希利族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几乎与唐族一样古老。他们两千多年前就在塞外生活，以游牧为主，缺少文明教化，崇尚武力。他们曾经多次与唐族为主的国家征战多年。
当唐族的国家衰败时，希利族就猖狂，一旦唐族重新强盛起来，希利族就会被驱赶。
公元一百多年，唐族经过大小五百余仗，将希利族赶出塞外，一直沿黑海而逃。
后来又逐渐渗透回来，在公元六百年，希利族带着塞外的其他四个名族，侵入唐族腹地，烧杀抢掠，几乎将唐族灭种。后来唐族奋起，将五个民族全部赶出了塞外，逼迫希利族一路沿着西亚逃跑。最后分裂为三部分。
公元一千年，希利族在亚欧交界处的一支分支，回到塞外。塞外已经被其他民族占领。他们还没有接近唐族，就被其他占据在塞外的民族战败，退回了亚欧交界处。
在公元一千四百年，希利族回到塞外，将塞外的三个民族战败。过了十年，希利族与唐族大战。在激烈的战斗中，天突然黑下来，一颗外来星球撞向地球，将两军交战区域撞飞，希利族精锐尽失。
剩下的希利族人归顺了唐族。塞外成为唐族的饿一个控制区域。对于希利人来说，他们一直没有忘记脱离唐族，建立属于自己国家的梦想。
七虎真恨不得把这个“土豆”撕成几块，嚼巴嚼巴吃进肚子里。他心里所想，这个“土豆”并不知道，他还继续往下说。
“对。为了建一个希利斯坦帝国。族长席丽马建立了一个恐怖营，把我们族的很多小孩，带到这个地方来训练。”
“训练？”
“经过训练，我们成了机械一般的铁人，然后派遣到社会上去，在人群聚集的集市、车站、广场等地方，疯狂地砍杀无辜的人，制造恐怖气氛，试图分裂这个民族和国家，制造混乱，让所有的希利人都成为这个国家的敌人，迫使他们跟着席丽马干。席丽马非常的疯狂，在他的眼里，人不是人，是动物，是机器，是没有感情的武器。”
“那么我们呢？我们不是你们族的人，不可能为你们那疯狂可怕的妄想卖力，你们抓我们来干什么？”
“你们大多是社会上的流浪儿童。抓你们来就是来这里当苦工。你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组织，抓走你们不会引起社会上的注意。你们的生，你们的死，对于席丽马毫无价值。你们也就是牛马一样的动物，奴役和驱使的对象。”
“我们还不是动物。”七虎冷冷一笑，“连这个也算不上。我们是无生命大的机器。不断地使用，不断地使用。我们的命，不是命，我们是无生命的机器。”
场面冷下来。两双手，还在挖。还在挖。持续不断地挖着一个希望。过了一会，身边这个声音又响起来，缓慢地说。
“解放军的猎鹰队发现了这里。他们攻进来了。猎鹰队手中的轻重武器，远远胜过我们手中的刀。我们在社会上树敌太多，而且没有任何人性。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一种办法，消灭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