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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登殿(5)

车过杨村,站台上有卖糕干的,所谓的糕干就是熟米面加糖做的粉,以补充小孩子奶水的不足。杨村是专门出糕干的地方,杨村的糕干经销全国各地,十分有名气。陈锡元在停车的一会儿跑到站台上,买了两包糕干上来了,母亲问他买这做什么,陈锡元说他要回去给自己打糕干喝,尝尝糕干是什么味儿,他打小是吃的人奶长火的,没吃过糕干,这回他得补上。母亲笑他,他举着包说,六大枚呢,姐,这钱得你出哇!

母亲说,你身上不是有钱吗?

陈锡元故意说,你不是说退给叶家吗?

母亲说,我什么时候说退啦?德性!

我尽量将几十年前的这段往事说得有趣,我知道,以今日年轻人的观念对老辈做法的理解会有差距,果然坐在对面的博美听了我的叙述半天没言语,那杯咖啡端在手里也没喝,不知想些什么。半天她说,名分真有那么重要?

我说,难道现在就不重要了?我结婚的时候必须先到办事处登过记才能去结婚旅行的,否则旅馆里没有结婚证两口子不能住一处,有时公安局协同旅馆的半夜就来查了……

博美说,还是观念问题,现在谁管谁昵?大家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听太姥姥经历过的那些事,就像听传奇一样,跟你们比,我们这一代显得太单薄,太简单了,真希望能有你们那样的阅历啊。但毕竟社会进步了。

博美的言论和我儿子的如出一辙,我儿子常在电脑前伸着懒腰嚎叫:“怎么还不打仗啊!”要不就痛不欲生地对我说,他生在了一个“无运动”的时代,无聊极了,人生苍白得像张纸,日子跟复印机印出来的似的,一天跟一天,一年跟一年没什么差别。

我对博美说,其实我羡慕你们,生在这样一个时候,我相信你的太姥姥也一定情愿嫁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小市民,过那平静淡泊的日子,可是我们都不能,我们被卷入各种旋涡,旋得找不到自己,旋得头破血流。这些年总算是风平浪静了,体味到淡中真味,人也老了。

博美说人生极其有限,她虽没有我对日月由曲折变为简单,由深刻变为浅白的理解,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抓住一切机会,享受短暂人生,为生命的每一刻制造出最高人生价值。

我听着有点儿蒙。

儿子开车来接我回去,我争着抢着付了咖啡钱,博美说她可以记账,不用交现金,我说我是东道主,来西安哪儿有让小辈花钱的道理!

博美没说什么,掏出一个包交给我,说是在北京给我买的礼物,一条披肩,说我爱穿旗袍,披上这个最合适。

两杯咖啡,两块小点心,价格五百多,我的感觉跟当年舅舅上起士林近似,表面上装得没事一样,免得让博美看出姨太太的小家子气。

在车上,儿子揶揄地说,心疼了吧?

我说,总不能让客人掏钱,再说她还没有工作。

儿子说,没工作能住五星级?

我说博美说她住在招待所里。儿子说宾馆也是招待所,人家顺着您老太太说就当真了,不住这儿她怎么会让人记账。

我说,你管她住哪儿呢,博美是亲戚,论辈分你是人家的表舅,你是独生子女,缺少亲情观念,除了那些魔兽,你谁也不认识,哪天一停电,狗熊老虎全傻了眼,两眼一抹黑!

儿子说,我不跟您说话了,咱们有代沟。

我说,最好!你以为我想说吗!

回到家里,打开博美送的披肩,软缎质地,夹里,淡紫色,两头绣着藕荷色的芙蓉花,花心隐隐点缀着两颗小玻璃,做工精致,高贵素雅,应该算是我所有行头里的上品。打开衣柜在各件衣裳上比画着,好像件件都能配得上。

我对儿子说,女孩送的礼物就是比男孩送的可心,上回我过生日你给我送的什么呀,一只流油的烤鸭子。

儿子说,烤鸭子不好么?多实惠。

我说,我血脂高。

儿子指着披肩说,难道这个就好,什么颜色呀?

我说,颜色怎么啦?

儿子说,颜色不正,小老婆色。

我说,你给我住嘴!

晚上博美打来电话,感谢我下午的咖啡,告诉我说明天就走了,怕打扰我写作,不再来告辞了。又说,她在网上查了,中国最末一个状元刘春霖的女儿叫刘沅颖,嫁给了民国著名小说家徐枕亚,徐枕亚的代表作是《玉梨魂》,刘沅颖从喜爱作品到倾慕作者,得知徐枕亚妻子亡故,特别是读了他的悼亡词以后,更为感动,由此恹恹得病。刘春霖问女儿病因,刘沅颖取出《玉梨魂》让父亲看,刘春霖翻了几页说,“不图世间还有如此才子!”于是托人给女儿说媒,将徐枕亚入赘刘家。结婚时,徐枕亚已近五十,刘沅颖三十岁。

从天津回来的母亲俨然以女主人自居了,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厨房,叶家厨房的排场让母亲暗自吃惊,至少它比南营房隆记小吃店的厨房要大四倍,光灶眼就三四个。锅里熬着小米粥,笼屉里蒸着肉包子,厨子老王在打鸡蛋羹,羹里放了白果、鸡肉和香菇。母亲问是给谁做的,老王说西边的二娘,母亲问老王一个月要买多少米,多少面,油、肉、菜的开销是多少,老王说府上的一切开支都是二娘管着,每月到了一号,刘妈就会把钱送过来,逢有另外开销,临时另外加钱,算得很清楚。母亲问刘妈是准,老王说是二娘屋里的,叫刘可儿,跟着二娘一块儿嫁过来的,名为下人,实则是个女管家,屋里屋外,大事小事她全张罗……

正说着,刘妈进来了,还没迈进门槛就说,老王,大早晨起来你就嚼舌头,二娘可是有日子没吃卤口条了,正念叨着呢。

老王赶紧解释说,太太这儿正问每月的开销呢。

母亲一看,进来的就是那天夜里在门口堵她的“夫人”,敢情不是什么“张芸芳”,竟然是女佣刘可儿,就觉着她有点儿欺主拿大。不客气地揶揄说,我以为您是夫人呢。

刘妈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接过母亲的话说,我怎么敢称夫人,一个下苦的使唤人罢了,不是我们家小姐身子骨不争气,我可不愿意替她揽这一摊子,太太来了最好,来了也尝尝宅门里过日子的难处,跟小胡同里五斤面二两油的日子是没法比的。

刘妈话里带刺,第一层意思说明了张芸芳也曾经是大宅门的小姐,她本人是跟着小姐过来的,是随时要维护小姐利益的娘家人,不是一般女佣;第二层意思是贬低母亲的出身,话里话外透出了对南营房穷丫头入主叶家的不满。

母亲这时候满意极了,因为刘状元的话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妾就是妾,不能扶正。母亲还特别注意到了大家称她为太太,将西院的张芸芳称为二娘,就是说二娘到什么时候都是二娘,不会变为太太,尽管她为叶家生了那么多儿女,原则上说都是替嫡妻生的,自己没有抚养权。可不么,就是那位有权有势的慈禧老佛爷,够厉害的了,生了儿子还不得交给东宫慈安养着?既然如此,那么这一院子儿女,她就是他们的妈,亲妈!

三十岁的母亲在叶家找到了母亲的位置,媒人刘春霖在替父亲选择继室时,没给父亲找个撒娇犯嗲的小美眉来,也没给父亲找个徐娘半老的准老太太来,三十岁,既是母又是妻,合适。

状元考虑得很周全。

母亲等着西院的张芸芳来“请安”,却一直没见那女人露面,刘可儿见天到厨房端饭,花样翻新,翻得老王有黔驴技穷之感。细细算来,母亲嫁到叶家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来她竟然没见过张芸芳一面,那位懂得四书五经的小姐,难道不懂得这规矩?

母亲跟她的兄弟商量,陈锡元不会引经据典,只会从他的范围找经验,陈锡元说为这个他特意又看了回《大登殿》,那里头交代得很明白,是代战公主给王宝钏先行礼请安的,王宝钏端坐在椅子上就没动窝,代战见过礼后,王宝钏才过来搀扶,两个人“呀呼咳咳”地寒暄了半天。目前西院的就是代战公主,咱们是王宝钏,尽管咱们晚到了“十八年”,咱们也是老大,老大自然要端着,本来人家就看不起咱们,咱们不能从一开始就跌了份。

母亲认为她兄弟说得有道理。

父亲的几个儿女都在外头上学,大部分住在学校,老大工作了,老大回来的机会最少,平时跑进跑出的只有老五,老五学校离家近,又把念书不当回事,他的影子在家闪得最多。

这天,看门老张领进来一个巡警,巡警提着老五的书包,说是在巡警阁子里发现的,一看是叶家五少爷的,给送了来。这时候的五少爷正在学校“上学”还没有“下课”。老张对母亲说,这孩子得打,要是他阿玛在,非得扒光了衣裳在院里晾他的“大白菜”不可。“晾大白菜”是父亲整治他儿子们的绝招,无冬历夏,儿子们犯了大错就得脱得一丝不挂在院里罚站,光屁眼子让人参观的滋味不太妙,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知道害臊,所以谁都尽量不犯错。老五没记性,仗着他下头的兄弟老六早夭,很有倚小卖小的劲头,大错常犯,小错不断,他的“白菜”就晾得最为频繁,动辄便被责令到前院影壁前头站着。好在他不在乎,他说他身上的零部件大伙都很熟悉了,故宫里的宝贝皇上还得时不常从库里拿出来看看呢,叶家也是一样,要不大伙忘了这个宝怎么办。

老五是天黑以后回来的,弄回一条白卷毛狮子狗,一进门老张就给打了预防针,说巡警来过了,书包早送回来了,留神太太的鸡毛掸子,还说后妈打前妻的儿子往死里打。有出戏叫《芦花记》,《芦花记》就是后妈给前妻儿子拿芦花絮棉袄,看着蓬松,其实屁事不顶。老五问老张有止痛片没有,若有他先吃两片预防着。老张说他用不着挨打,也从不预备那东西。老五说那有点儿遗憾,便夹着狗一边往里走一边解纽扣,那些纽扣是母亲新给装上的,解起来挺费事。老五随走随脱,走到后院身上已经一丝不挂,只剩下耳朵上戴着的兔毛护耳了。老五隔着门帘朝里头喊,额娘,今天站几十分钟?

母亲一看老五这样,忙不迭地从屋里奔出来,不容分说就往屋里拽,让大兰快点儿沿路去找衣裳。其实不待母亲拽,老五和他的狗已经就势钻进了门帘子。母亲顺手抄来一条毯子就往老五身上披,嘴里心肝肉地念叨,绝口不提逃学的事。老五摸着母亲的脾气,得寸进尺地说,额娘,你不打我吧?

母亲说,这算什么,那个陈锡元耍的花活能当你师傅,他往狗尾巴上拴了一挂鞭,点着了扔戏台上去了,戏台上正演《武松打虎》,景阳冈上又冒出一只带响的狗,上蹿下跳,你瞧这乱吧。还有一回在滥葬岗捡了个骷髅,鼻子、眼里插上葱蒜,浇一泡热尿,往远处一扔,那骷髅就追着他跑……

老五说,骷髅真的会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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