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跪在地上,用力地捂住脸庞,跪在地上,嘴里发出无助的声音,像是幼兽受伤时发出的哀鸣,瘦弱的身体无助地发抖着。她想着那个女鬼的话,想着被她害死的白草。一时神魂错乱,万念俱灰。她以为真的只有自己死了,白草才会得以安息。
如此的念头,不停地催促,像疯长的荆棘一般将她勒得无法呼吸。花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伸向那落在地上的长剑,将它拾起,慢慢地放到了颈边。如此想着,只有一用力……什么都会结束,只要用力就好了。
今夜的月光很白,铺陈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荒凉无比。慢慢的,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那是双脚踩在野草上步行的声音,慢慢地走近。
那声音最后在花开的面前停了下来,静静的。花开看见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她慢慢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向上看去……一张清俊的脸,一双像是有光在里面的眼睛……
花开愣出了,眼中顿时波澜四起,手中的剑也因为颤抖而再次掉落。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正发抖的手,紧紧地抓住面前这个人的衣服,死死地抓着,似乎就算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放手。
她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往眼前人的脸摸去,带着些许的害怕,害怕这是假的。当她的手真的触碰他的脸颊,感觉到上面的温度,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暖暖的感觉……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在这一刻,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中涌出,模糊了他。很久很久,花开才开了口,哀求着说:“原谅我……原谅我……白草……”
那个被花开叫做白草的人慢慢地蹲了下来,蹲在花开的面前,看着她。他的样子如那个少年白草一般,但又比白草死去的时候还要年长多几岁,像是白草从没有死去,还活着,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在一个花开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活着,慢慢长大。他的眼睛,一如从前般,有光在里面。
白草一只手将花开的脸抬起,用袖子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将一件白色的袍子盖在花开的身上。那件白袍上有淡淡的花香,还带着些许温度。
花开感受着上面的温暖,有些迷茫地看着白草。
白草却从地上慢慢站起,转身便要离开。花开惊吓般紧紧地拽住他的衣服,恐慌地说道:“你要去哪?别走,求你别走……”
白草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着花开额边的发丝,说:“我过得很好,你也要好好活着。”说完,便用一根手指点点了她的眉间。
花开看着白草开阖的嘴唇,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不再清醒,眼前逐渐模糊,连白草的样子也看不清楚了,那只紧紧抓着他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想开口让他留下,想再紧紧地抓住他,可最后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没抓住。
白草将已经昏睡过去的花开轻轻放在那件白袍上,深深地看着她的睡颜,说:“我会去找你的……”说罢,那夜空中的圆月忽然被黑云掩盖,月光顿时没了踪影,周身一片黑暗,待月光再散落在这荒野时,眼前的少年已经变成另外的模样。
那人周身裹着的风雪,三千发丝皆是是雪白,身着宽厚的白衣,袖口和领口绣的是金色的祥云,一层又一层地叠着,遮盖住了修长的身体。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眸,带着冷傲,只有在看着花开之时,才有温柔之色在里面流淌,此时这双眼睛里还多些内疚。
不久后男子的身体突然微微地发出光芒,变得越来越透明。男子却丝毫不在意,依旧看着身边的人,满目深情。慢慢的,他的身体竟渐渐瓦解,从双手到身体再到脸颊,全都化成了点点白雪,在黑夜中发出荧荧光亮。一阵冷风掠过,雪花随着风吹散向远方。
雪花随风飘了很久,越过了几座大山,才停在了某座深山中的山洞中,洞口在山顶处,有些隐秘,被重重的枯藤掩去。这座山不知道有多高,在最顶端上看着那巨大的圆月,铺尘了一山的银白,似乎广寒宫就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便能触摸到了。
雪花如识路般钻进洞口,向里面飘去。山洞很深,越往里面,就越冷,墙壁似乎都成了冰,几乎到达了那种可以看到白色冷雾的地步。
再往内,就可以看见微微的白光,慢慢地清晰。在山洞的尽头,四周的墙壁已经冷如千尺寒冰,散发着寒气,似乎有什么东西蜷伏在那。那东西身型庞大,通体雪白,此刻正阖着双眼,静静地蜷缩在角落。
白泽受伤太重,从天庭逃到人间后,便藏身在这大山之中疗伤,只是人间岁月太短,这里又不是昆仑,不能助它恢复,如今还不能变幻出人形,亦不能离开这里。即使是这样,它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不能忽视的瑞祥之气,若是凡人见了,定会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它脚边,虔诚地膜拜。
点点白雪飘到白泽身边,没入它的体内。白泽睁开了双目,金色的眼眸中有着些许的愧疚。本以为只要她身体里流着自己的血,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靠近,却不想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她深陷重重业障之中,不可自拔。看她如此痛苦,他亦不好受,只是他现在还无法帮她脱离苦难。只希望自己的伤能快些好,然后离开这里去找她。
* * *
花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遇见了白草,活着的白草。真希望这个梦能永远永远继续下去,不再醒来。可梦就是梦,终究有睁开眼的时候。
花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小会,因为天上依然是圆月高挂,月光惨白。她从地上坐起,迷茫地看着这个荒凉的地方,想着刚刚那个梦……可是当她看见自己身下多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白色衣裳时,便呆愣住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将手伸向这件在梦里出现过的衣裳,缓慢而小心翼翼。似乎是害怕那东西只是自己的幻想,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失。
可事实上,当花开触碰到这件衣服时,它并没有消失。
花开不敢置信地将衣服捧在手心里,似乎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温度。原来刚刚那不是梦,不是梦。这一刻,她似乎已经忘记是她亲眼看着白草死去,是她亲手将他埋了。
不过,在此时此刻,就当忘了,也是好的。
花开将那白衣小心翼翼地收好,拾起长剑,紧紧地握在手中,往东面那鬼屋走去。依然是面无表情,但目光中却比平时多了丝坚定。
当她回到那河边的时候,却看到梓竹浑身是水,双目紧闭地躺在河岸边,脸色发白,一动不动。
花开快步走到梓竹的身边,在他的鼻间探了一下,发现还有些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花开用袖子擦去梓竹脸上的水,然后轻拍着他的脸,却始终不见醒来。想了一下,花开便放下手中的剑,双手用力地压着梓竹的肚子。还在昏迷中的梓竹立刻吐出了十多口脏水,眼皮微颤。一会后,便慢慢地睁开了眼。
梓竹的神智还不算清醒,他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逐渐认出是花开。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立刻抓住了花开的手,紧张且虚弱地问:“花开,你没事吧?”
花开摇摇头,说:“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
梓竹勉强地从地上坐起,便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花开眉头皱得紧紧的,叹了口气,轻轻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离开那屋子的。”
“可是我担心你。”
“你担心又能如何?梓竹,下次别再这样了,你帮不了我,只能成为累赘。而且你要是因为我出了事,只会让我更加难受而已。”花开突然想起白无常那句——“这小鬼对你真是好,可惜啊,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你而死。”
虽然梓竹很明白花开说的事实,却还是忍不住难受起来。永远只能成为累赘吗?
过了许久,梓竹才开了口说:“是你救我的吗?”
花开摇摇头,说:“不是,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了。”但花开心里却隐隐知道是谁救了梓竹,应该还是那个白衣女子吧。
“这就奇怪了,我明明都被河水淹到头了。”梓竹沉吟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些事, 连忙说:“河里不对劲,有很多人!”
“很多人?”
“嗯,我在被那个女鬼引入河里的时候,河底出现了很多人,不,应该是鬼魂。是它们要将我拉向河底。”
花开沉默了一会后,说:“我们去找师傅。”
梓竹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看见师傅的身影,连忙问:“师傅呢?怎么不见他人?”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路上突然起了大雾,我跟师傅走散了。你还能起来吗?”
梓竹勉强地站起身,除了还有些昏眩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了。
花开搀扶着梓竹,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路无人,安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异常死寂。夜幕中的那轮明月也忽然隐在了黑云之后,不见一丝光亮。
突然,远远的,有个声音传来,是个女人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