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床上那人是孟大廷。记得那时他身材圆润,面容和善,现在却是躺在一张脏乱的木床上,形如枯槁。
“谁来了?”那男人小声地问着妻子。
陈秀贞将男人从床上扶起,说:“是个过路的姑娘。”
陈秀贞给把男人背后的枕头整了整了,男人轻咳了两声,抬起眼来,正好看见花开站在门边,一时呆愣不已,神情如见鬼一般,不久后却又是嚎啕大哭。吓得陈秀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男人的眼泪鼻水落了一脸,颤巍巍地抬起如柴的手,指着开花,哆哆嗦嗦地说:“她回来了,回来了……她终于来找我们索命了……”
陈秀贞回头看了一眼花开,便转头对男人说:“她就是那个过路的姑娘,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回来?什么索命?”
男人只是大哭,口中一直喊着:“我们错了……不该啊不该啊……”
陈秀贞心中更是惊疑和害怕了。
直到孟大廷哭着说了句:“花开啊……我们不该啊……”陈秀贞这才顿然明白过来,惊恐地看着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花开,瞧那眉那目,不是当然被他们收养的女孩的,还会是谁?一下子也瘫软在床边,面如金纸。
花开垂了眼,本想就这么转身离去,但犹豫了一下,便抬脚走了进去,站在离床边还有一、二丈的地方,“你们无需害怕,我是人,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孟大廷止了痛哭,陈秀贞好一会才缓了过来,但双脚依旧是软的,就这么坐在地上,仍有些不信地问:“你真是花开?”
花开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年我没死,走出了大山,让人救了,后来被一个道士收为徒,直至现在。”其中有多少痛苦却是说不出来的,也没必要说。
“那……那你现在是回来做什么?报……报仇么?”
花开苦笑了一下,但如此多的年岁过去,如今又见到他们老去的模样,实在怨恨不起来了,“我从未想过报仇什么的,当年我是在襁褓中被你们捡来,而后又是十年养育之恩,怎么敢说报仇?只是不孝,再也无法如至亲的爹娘般对待你们二老。”
孟大廷拿袖子抹了把脸,小声地问了句:“那个少年呢?”他已经忘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他想,既然花开能活着,那么那个孩子也是可以的,至少可以少些罪孽。
可惜花开的答案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美好。孟大廷一脸悲苦和悔恨,“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尤其是见到这村庄成了这般模样,我无不愧疚,****如影随形,夜夜不得安宁。”他是怕死的,否则也不会在见到花开后嚎啕大哭。
这时陈秀贞已经缓过劲来,撑着身体坐到了床沿上,只是脸色依旧发白,她垂下头,发白的双鬓也跟着垂下,很是凄苦的模样,“我们已经遭到了报应,所有人都遭到了报应。”
“这村子,怎会变成这样?”花开问道。
陈秀贞抬起头,眼中慢慢的有了回忆的颜色,哭着说道:“都怪那个假道士,都怪那个道士啊!”
“哪个道士?”
“就是说你是灾星的那个假道士,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将你和那个少年送到山中当祭品……但是第二年,我们便没有再做这样的事,还是像以前一般只供奉牲畜和粮食。拿人当祭品,我们真的不想,可这样的事,开了个头,就收不了手了。因为第二年没有人祭,那天夜里所有人都听见山中有怒吼的声音传出,说着‘人呢人呢!’我们心中害怕,第二天就送上了两个孩童。往后的几年都有进奉,但我们发现并不是每年都有好收成,有一年,我们便没有送孩童上山,但不久后,天下了暴雨,那天夜里山里山神就出来吃人了,吃了十多人。我们就再也不敢违背山神的意思了,可是……谁舍得自己的孩子?但心里又万分害怕,或许是上天为了惩罚我们的罪孽,往后的年岁地里都收不出东西了,很多人都离开了这里,慢慢地就剩下这么些人了。”
“为什么不让剩下的人一起离开?”
孟大廷接下话,“进来容易,出去难啊!村里四面都是山,一山连着一山,也不知道那山神在哪里出没,听说很多人还没出山呢,就被吃了。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不敢出去的,留在这里,能活一年是一年。”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山神,早就是妖怪了。”
孟大廷和陈秀贞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明明白白,说是山神,不过是欺骗自己,用人祭祀山神,总比祭祀妖怪的好,至少可以让心中的罪孽感不那么强烈。
“为什么我一路过来,也只见妇人和孩童,不见有男丁?”
“没有收成,就没有粮食,又下了那么大雪,实在没吃的了,前两天他们已经集结成队,看看能不能在山腰处猎到些食物,再深的山里,也是不敢进去的。”
孟大廷抬头看了花开一眼,眼中满是愧疚,“孩子,你不该回来啊!既然走了,干嘛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花开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想到了一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