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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那烂陀寺(2)

所以当戒贤一听说玄奘从中国来,想要跟他学《瑜伽论》,马上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梦,放声痛哭,这是幸福的眼泪。

而当戒贤问玄奘在路上走了几年的时候,玄奘说“三年”,所有人大为震惊,时间、地点、事件、人物这些关键要素全都吻合。玄奘自己也惊讶得不得了,《慈恩传》的记载是“悲喜不能自胜”。马上表示:如果像师傅所说的这样,我一定好好学习,听师傅教诲。

这个事情还没有完,更为神奇的是,当戒贤开始为玄奘讲《瑜伽论》的时候,门外边有一个人,大哭又大笑,大叫又大跳。戒贤让人出去一问,这个人说他不是神经病,只是神经太兴奋。说他是东印度人,曾经在观音像前许愿说他想做国王,但是国王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结果是菩萨现身,说:“不要这么讲,后某年月日,那烂陀寺戒贤将为一个来自中国的僧人讲《瑜伽论》,你可以去听听,听了之后,你就相当于见到佛了,还做什么王呢?”

结果今天来一看,果然如此,所以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笑一会儿跳。

戒贤就把他叫进来一起听讲,十五个月之后,派人送给戒日王,戒日王给了三个村子,做了一个镇长。但是因为印度小国林立,所以一个镇长也可以算是国王。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玄奘在那烂陀寺享受到了最高礼遇:

第一,提供独立住房一套。玄奘一到那烂陀寺就首先分配了一套房子,并没有安排住学生宿舍,而是直接安排在教师楼,独居一层,就在觉贤法师所在的四号楼。而且那烂陀寺觉得这样好像还有点委屈玄奘,七天后,又在戒贤法师的房北给玄奘提供一套更好的“上房”。如果说上次是普通住宅,那么这次就是高级公寓。而且就在校长办公室旁边,这说明那烂陀寺对玄奘的重视。

第二,吃饭问题,供给丰厚。每天给“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什么叫“供大人米”呢?就是专门供奉给大人物用的米,《大唐西域记》说“其米大于乌豆,做饭香鲜”,其他的米都比不上,而且只有那烂陀寺所在的摩揭陀国有,只供奉给国王和大德,所以叫做供大人米。玄奘能够吃这种米,就说明那烂陀寺认为玄奘是大德。而且每月还给油三斗,酥饼乳酪等随便拿。

第三,配有专车,一头大象。这解决出行问题,大象不是人人都可以骑的,只有尊贵的人才有资格,专车不是人人有,只有高级干部才有,配有专车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第四,不光有车,还有秘书和佣人,“净人一人,婆罗门一人”,而且不用干活,免去僧人的一切事务,不用参加寺院的劳动。

第五,不布置专门的作业,没有固定的课程,玄奘可以自由活动,四处走动,甚至可以到校外“旅游”。

所以玄奘这是享受特殊待遇和特殊津贴。按照《慈恩传》的说法那烂陀寺僧人数万,享受这种待遇的连玄奘只有十个。那么就有问题了,玄奘凭什么?一个刚到那烂陀寺的新僧他凭什么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三点,第一,能力;第二,背景,第三,精神。一个人要受到别人的重视,你要么有能力,要么有背景,什么都没有,那就不可能。但是关键是要有能力,阿斗有背景,扶不起来。有没有一个“好”老爸,改变不了,但是有没有真本事,这是可以做到的。玄奘第一有能力,第二有背景。能力显而易见,背景也毫不含糊,戒贤的这个梦就说明玄奘的到来这是菩萨的安排。而且一个唐朝僧人不远万里,来到印度求取真经,这是一种让人感动的精神,让人敬佩的精神,有些人走出这一步他都不敢想。所以不管是出于哪方面那烂陀寺对玄奘都要表示出足够的重视。

而且那烂陀寺有这个实力,气势宏伟,规模宏大,经六代帝王相承而建,常驻僧人已经上万,没有一副萧败的景色。所以玄奘的所有担心也在他到那烂陀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那烂陀寺的实力在于:

第一,学科齐全,藏经丰富。那烂陀寺不光是一座寺院研究佛法,更是一所“大”学,所学的东西不光包括佛法,而且包括了语言学、逻辑学、数学、医学、哲学、自然科学等等在内的一系列学科。实际上佛学是一个包含很多知识的综合类学科,它里面就有哲学的成分,科学的成分,不只是歌功颂德,超度亡魂,死了人做做法事,也不只是在寺庙里念经。

第二,人才众多,大师云集,高僧辈出。按照玄奘的说法,硕士以上学历至少一千人,“凡解经、论二十部者一千余人,三十部者五百余人,五十部者并法师十人”,而且还有一个戒贤“一切穷览”。

第三,开放性高。不是大门开放这就叫开放性高,不是说招几个外国学生,就说自己是国际学校。真正的开放性是思想上的开放,学术上的开放,百花齐放。要允许批评,允许不同意见,不同的声音出现,一个连异己都不允许存在的学校,这样的学校恐怕开放性不高,一个听不进去反对声音的人,那他迟早会出问题。那烂陀寺的开放性高表现在:首先任何人都可以站出来公开批评任何一个学说,包括戒贤的学说,《瑜伽论》也可以拿来公开批评。但是只搞学术批评,不搞人身攻击。你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胡说,要讲道理。只要你说得对,批评得正确,就有人听。而且是公开选课,谁讲得好,听谁的,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其次学术不与权力挂钩,不是说你是校长,你是一把手,你的话就是对的,你的学说就是正确的,不容置疑,这就不行。学术讨论不应以权力为衡量标准,不是说谁职位高,权力大,谁就是正确的。再次,国际招生,那烂陀寺一开始就首先对外开放,面向国际招生,留学僧数千人,玄奘就是其中之一。最后,虽然它是一个大乘寺院,但是并不排斥外道和非大乘佛法。只要你来讨论学术问题,欢迎,甚至可以在学校开设一门外道课程,聘请你当外教,但是你要来搞破坏,那另当别论。

第四,治学严谨,没有潜规则,不拉关系,搞帮派,结党营私,学术性研究比较多,而且成果也比较多。玄奘说:“寺内讲座日百余所,学徒修习,无弃寸阴。德众所居,自然严肃。”学术风气好,道德水准高,戒律严明。这也是它可以开放的前提,首先你要能抵御住外来“侵略”,包括学术侵略,思想渗透,经济抢占,这样你才可以开放。你不能窗户一打开,结果进来一阵风,自己先吹感冒了,这就不行,首先你要有抵抗力。那烂陀寺就有抵抗力,它知道要让人相信一个学说,首先要让人怀疑,一个不允许别人怀疑的学说它怎么能值得相信呢?正是因为这种开明治学,玄奘说建校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犯错误。

这就是那烂陀寺赢得“国王钦重”的原因,也是它七百年来名誉不衰的原因。

所以那烂陀寺赢得了玄奘的尊重,按照《慈恩传》的记载,玄奘在那烂陀寺这一待,就是五年。从公元631年到公元636年,从三十二岁到三十七岁。

五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瑜伽论》已经学完,目的已经达到。玄奘有没有想回国呢?两种记载,《慈恩传》没有说,《续高僧传》说没有。

《续高僧传》说玄奘想周游印度,继续学习。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戒贤的时候,戒贤说你应该回家。为什么呢?戒贤表达了四个观点原话是:法贵流通,岂期独善。更参他部,恐失时缘。智无涯也,惟佛乃穷。人命如露,非旦则夕。即可还也。:

第一,佛法是要流通的,学习是要用的,学以致用就是这个说法。学习的目的并不是让你做一个知识分子,而是让你做一个知识分子应该做的事,知识是要用来传播的,怎么能一个人享用呢?“法贵流通,岂期独善”。藏在肚子里,谁知道你有知识,没有传播就没有价值。

第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学习其他知识,恐怕失去机缘,“更参他部,恐失时缘”,这就是机会和准备的关系。你说你要准备好了再去做事,但是什么是好,什么叫准备充分。关键是机会不等人,它不会告诉你说几点钟我在哪里等你。准备一定要做,但是该出手就要出手。

第三,学海无涯,什么时候是头,学无止境,什么时候能学完。智慧是没有尽头的,恐怕只有佛才能知道一切,“智无涯也,惟佛乃穷”。如果一辈子都在学习,什么时候用呢?本科读完你可以读硕士,硕士读完你可以读博士,博士读完呢,你总要毕业,知识是学不完的,活到老,学到老,等你老了的时候,想做事情没有力气了。人生苦短,有些事情不赶紧做,它就会随着时间匆匆流过。

第四,生命是有限的,有限的生命要用来做有用的事,人的生命就像露珠一样在旦夕之间,“人命如露,非旦则夕”,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戒贤的结论是不要追求知识的最高境界,知识没有境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家,把知识传给大家。说完就给玄奘准备东西,把行李、经书给玄奘往车上一装,走吧。

戒贤的这几句话说得相当高明,理论充分,高谈阔论,但是结论未必正确。戒贤的意思是你要知道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但玄奘之所以要周游印度,周游列国,是因为他还有问题没有解决清楚,而这个问题又是根本问题。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凭什么去教别人。

所以玄奘还是要游学印度,他又不好直接拒绝戒贤,所以玄奘说“谨遵师命,我想南巡诸国之后回国”。这句回答就表明了玄奘也是想回国的,只是他现在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所以暂时不能回国。

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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