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钱足够他维持两顿饭，他现在也无处可去。他完全可以给吴子玥打个电话，把昨晚发生的事详细地诉说一遍，然后求得吴子玥的原谅，但他不想这样做，天生的牛脾气注定他不会向任何人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尤其是在落难的时候。他也可以去找紫月，还可以联系杜少芬，他和这两个女人的交情非同一般，即使他这两个女人那里无所事事，照样可以衣食无忧，但他也不愿这样做，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个男人。
如果这些人他都不愿意联系，他也可以去找吴越或者金银花，如果他对这两人讲明昨晚所发生的“嫖娼”事件的前因后果，他可以肯定，无论是吴越还是金银花，都可以做通吴子玥的工作，可这样又显得他太没骨气。
今天，吴子玥没听他解释就和他一拍两散，他感到窝气闹心，他要甩开吴子玥，去寻找自己的另一片天地，凭他的学识和脑子，他离开吴子玥，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如，他要活出个人样来，站在高高的泰山顶上，好好让吴子玥仰视他。
钟海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看不起，而今天，吴子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打发出门，这是对钟海的极大侮辱，他不能忍受吴子玥的侮辱，除非吴子玥主动给他打电话承认错误，否则，钟海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家。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白惨惨的，直射着钟海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里，他的灵魂也正在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洗礼。他神情有些恍惚，所有的智慧都被太阳晒得烟消云散，刚刚在派出所还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荡然无存。
我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我能干些什么，一个念头从钟海的脑海里蹦出来，他如此反复地问着自己。
公园门口，一棵最少长了三十年的德国杨树在天空中炫耀着它茂密的枝叶，粗大的树干向过往的人昭示着它的强壮和它曾经历经的风风雨雨。
四五个人靠着树干围坐着，看到钟海颓废地走过来，他们一骨碌站起来，把钟海围在中间。
“喂，老板，家里有活么？”
“老板，你要沾地板还是扛货物。”
这些人大部分都从乡下来，基本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愿在工地下死力气，就靠打零工为生计，在打工的人群里，这绝对是一群投机取巧的人。平日里，钟海很少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这些弱势群体，而现在，他在无意间竟然被这些人围在中间。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是过路的。”钟海强装出一脸笑容，尴尬地解释说。
“早说呀，我们还以为你要找人干活呢。”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小伙子不高兴地说。
钟海低头走过，刚走出两步，突然又折回来，说：“请问一下，你们一天能挣多少钱。”
“运气差的三十五十，运气好点的一百两百，老板，你不会也要加入我们这个行列吧。”四川小伙子用调侃的目光打量着钟海。
小伙子还没说完，另外一个用手指戳了正在和钟海说话的那位：“瞎眼哟，乱说啥子哟，老板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下等人是一路人。”
钟海尴尬地笑笑，操着四川话说：“也未必，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今天也是落难之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得，还不如你们哟。”
正在说话之际，一个少妇从那边走过来。这帮子打零工的眼睛很毒，一看就知道少妇是来招工的，哗啦一声虎狼般围了上来。
“老板娘，啥子活儿，计件的还是计时的。”
一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
“我要清理个水池，不计件，也不计时，水池十多平米，把沙子清理出来，然后冲洗一边，你们谁愿意去。”
“多少钱？”
“竞标吧，谁要的价低谁干。”
“三百。”
“两百五。”
“两百。”
“一百，不能再低了。”四川口音的说。
从少妇走进虎狼群那刻起，钟海就一直打量着她。
中等个子，三十来岁，一件乳白色的衬衣，下身穿着一件警用裤子，尤其令钟海不解的是，大热天，她脚上竟然穿着一双警用黑皮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索，钟海由此断定，这位少妇极有可能是一位女警。即使不是女警，她的身份最少也和警察沾边。
看到貌似的女警，钟海想到了昨晚的遭遇。这是潜意识的思维，钟海暂时还没别的用意。
少妇在和这帮子打零工的侃价时，不经意地看了钟海一眼，少妇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淡淡的笑意不禁使钟海联想到了吴子玥能拧出暴风骤雨的脸。
“我只要八十。”钟海脱口而出。
树下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钟海。
“你……”少妇说。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八十。”
所有的目光都充斥着不满，恨不能把钟海的身体穿无数个洞。他们为了生计，经常为挣钱而内讧，但还没见过穿着打扮如此齐整的人来抢他们的饭碗。
“你八十？”
“我有那么老么？我的意思是我要八十块钱。”钟海一字一句地说，他深邃的目光里流出出一种几乎固执的坚定。
少妇还没搭话，操四川口音的小伙子就冒了一句：“我要五十。”
“老子不要钱。”钟海骂了几句脏话。他转向小四川。
小四川的眼睛在冒火，而钟海并没有理会他眼睛里的火，少妇也没理会他眼睛里冒的火。少妇拨开人群走到钟海身边，把钟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你要查户口么？”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干活的人。”少妇解释说。
“你不干活么？难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干活么？”
“你嘴巴挺能说的，不过你又误会了，那种粗活，像你这般身份的人是不会干的。”
“人没有三六九等，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钟海笑着问道。他是学中文的，论抠字眼，别人占不到上风。
“我不和你不打嘴官司，你质优价廉，我给你一百，现在就跟我走人。”
钟海跟在少妇身后走出了人群，身后传来一阵嘀咕声……
“他娘的，阎王爷不嫌鬼瘦，那么高贵的人，竟然和我们抢饭。”
“抢你个头哟，你没看出来两人眉来眼去的。”
“外地人抢不过本地人，老子认栽了。”
“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是不付钱老子也愿意干。”
“想得美，你不看看你这副嘴脸，配个母猪还差不多，这么漂亮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你哟。”
钟海跟着少妇走到停放在不远处的一辆电动车旁边，少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蹬开了支架，掉转了电车的方向。
车轮后面的一辆水泥块挡住了电车的退路，少妇稍微用力，想把车子从水泥块上倒过去，没想到手上一用力，加大了电门，于是电车突然往前窜去。慌乱中，少妇忘记松手，以至于被电车带出一米多远，少妇踉跄两步。钟海急忙喊松手时，电车已经倒地，少妇被压在了电车下边。
电车的后轮还在不停地急速转动，钟海上前扶起车子，没想到车链卡住了少妇的衬衣，只听“撕拉”一声，衬衣的前襟被撕裂。
“对不起……”
“没你的事。”少妇双手试图遮挡破裂的洞。
钟海脱下外套披在少妇的身上，说：“先将就点，等回去再换一件。”
“谢谢，让你看笑话了。”少妇的脸上泛出两片尴尬的红晕。
少妇迈步走到电车旁，还想亲自驾驶车辆，钟海发现她的腿有点瘸，就上前接过车把，说：“如果你不怕我把你拐卖，就让我来吧。”
“你想拐卖我？你大概不明白，我就是专门从事打拐工作的。”
少妇感激地看了钟海一眼，把车把让了出来。
钟海从来没骑过电车，对电门的控制没有分寸，加上后面又坐着人，驾驶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骑起来忽快忽慢，忽左忽右，不停地在马路上划着一个又一个的S形，少妇坐在后面，身上裹着钟海宽大的外套，腾不出手抓着车的任何一个部位，所以坐得是东倒西歪胆战心惊，面对电车可能随时带来的危险，她竟然没有提醒钟海一言半句。好在钟海心灵手巧，没过多久，就掌握了驾驭电车的技巧。
如果驾驭吴子玥有这般功夫，他就不会被她三番五次赶出来了，钟海想。
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把这对人当做一对夫妻，但钟海从来没这样想过，他没找到这种感觉。
“到哪儿去呀。”
“公安局大院。”
“哦，我就知道你是公安局的。”钟海自豪地说。
“凭什么？你火眼金睛？”
“哪里哟，我要有悟空他老人家的本领，我就不用打零工混饭吃了，饿了就吃几颗灵丹，渴了摘几颗蟠桃人参果什么的。”钟海刚才学说了两句四川话，现在还没改口。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是警察。”
“呵呵，简单多了，你的裤子和鞋子带着警察的味道。”
“嗅觉灵敏，值得表扬，还有呢？”
“身板，当兵的和当警察都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身板嘣直，说白了，你浑身上下都带着警察的味道。”
“请你告诉我，是你干什么的？”少妇问道。
“打零工的，你都看见了。”
“骗鬼吧。”
“我要是能真遇到鬼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