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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情话突然消失

一个清清的早上

——[中国]徐志摩

翻身?谁没有在床上翻过身来?不错,要是你一上枕就会打呼的话,那原来用不着翻什么身;即使在半夜里你的睡眠的姿态从朝里变成了朝外,那也无非是你从第一个梦跨进第二个梦的意思;或是你那天晚饭吃得太油腻了,你在枕上扭过头颈去的时候你的口舌间也许发生些唼咂的声响——可是你放心,就这也不能是梦话。

騞先生年轻的时候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睡不着,往往第二只袜子还不曾剥下他的呼吸早就调匀了,到了早上还得他妈三四次大声的叫嚷才能叫他擦擦眼皮坐起身来的。近来可变得多了,不仅每晚上床去不能轻易睡着,就是在半夜里使劲的噙着枕头想“着”而偏不着的时候也很多。这还不碍,顶坏是一不小心就说梦话,先前他自己不信,后来连他的听差都带着笑脸说,先生您爱闭着眼睛说话,这来他吓了,再也不许朋友和他分床或是同房睡,怕人家听出他的心事。

騞先生今天早上确在床上翻了身,而且不止一个,他早已醒过来,他眼看着稀淡的晓光在窗纱上一点点的添浓,一晃晃的转白,现在天已大亮了。他觉得很倦,不想起身,可是再也合不上眼,这时他朝外床屈着身子,一只手臂直挺挺的伸出在被窝外面,半张着口,半开着眼——他实在有不少的话要对自己说,有不少的牢骚要对自己发泄,有不少的委屈要向自己清理。这大清清的早上正合适。白天太忙;咒他的,一起身就有麻烦,白天直到晚上,清早直到黄昏,没有错儿,哪儿有容他自己想心事的空闲,有几回在洋车上伸着腿合着眼顶舒服的,正想搬出几个私下的意思出来盘桓盘桓,可又偏偏不争气,洋车一拐弯他的心就像含羞草让人搔了一把似的裹得紧紧的再也不往外放;他顶恨是在洋车上打盹,有几位吃肥肉的歪着他们那原来不正的脑袋,口液一绞绞的简直像冰葫直往下挂,那样儿才叫寒伧!可是他自己一坐车也掌不住下巴往胸口沉,至多赌咒不让口液往下漏就是。这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横直也睡不着了,有心事尽管想,随你把心事说出口都不碍,这洋房子漏不了气。对!他也真该仔细的想一想了。

其实又何必想,这干想又有什么用?反正是这么一回事啦!一兜身他又往里床睡了,被窝漏了一个大窟窿,一阵冷空气攻了进来,激得他直打寒噤。哼,火又灭了,老崔真该死!呒!好好一个男子。为什么甘愿受女人的气,真没出息!难道没了女人,这世界就不成世界?可是她那双眼,她那一双手——难怪男人们不拜倒——O, mouth of honey, with the thy。me for fragranec, Who with heart in, breast, could deny your Love?这两性间的吸引是不可少的,男人要是不喜欢女人,老实说,这世界就不成世界!可是我真的爱她吗?这时候騞先生伸在外面的一只手又回进被窝里去了,仰面躺着。就剩一张脸露在被口上边,端端正正的像一个现制的木乃伊。爱她不爱她……这话就难说了,喜欢她,那是不成问题。她要是真做了我的……哈哈那可逗了,老孔准气得鼻孔里冒烟,小彭气得小肚子发胀,老王更不用说,一定把他那管铁锈了的白郎林拿出来不打我就毁他自己。咳,他真会干,你信不信?你看昨天他靠着墙的时候那神气,简直仿佛一只饿急了的野兽,我真有点儿怕他!騞先生的身子又弯了起来,一只手臂又出现了。得了,别做梦吧,她是不会嫁我的,她能懂得我什么?她只认识我是一个比较漂亮的留学生,只当我是一个情急的求婚人,只把我看作跪在她跟前求布施的一个——她压根儿也没想到我肚子里究竟是青是黄;我脑袋里是水是浆——这哪儿说得上了解,说得上爱?早着哪!可是……騞先生又翻了一个身。可是要能有这样一位太太,也够受用了,说一句良心话。放在跟前不讨厌,放在人前不着急。这不着急顶要紧。要像是杜国朴那位太太朋友们初见面总疑心是他的妈,那我可受不了!长得好自然便宜,每回出门的时候,她轻轻的软软的挂在你的臂弯上,这就好比你捧着一大把的百合花,又香又艳的,旁人见了羡慕,你自己心里舒服,你还要什么?还有到晚上看了戏或是跳过舞一同回家的时候,她的两靥让风刮得红村村的,口唇上还留着三分的胭脂味儿,那时候你拥着她一同走进你们又香又暖的卧房,在镜台前那盏鹅黄色的灯光下,仰着头,斜着胸,瞟你这么一眼,那是……那是……騞先生这时候两只手已经一齐挣了出来。身体也反扑了过来,背仰着天花板,狠劲的死挤他那已经半瘪了的枕头。那枕头要是玻璃做的,早就让他挤一个粉碎!

唉!騞先生喘了口长气,又回复了他那木乃伊的睡法。唉,不用想太远了,按昨天那神气下回再见面她整个儿不理会我都难说哩!我为她心跳,为她吃不下饭,为她睡不着,为她叫朋友笑话。她,她哪里知道?即使知道了她也不得理会。女孩儿的心肠有时真会得硬,谁说的“冷酷”,一点也不错,你为她伤了风生病,她就说你自个儿不小心,活该,即使你为她吐出了鲜红的心血,她还会说你自己走道儿不谨慎叫鼻子碰了墙或是墙碰了你的鼻子,现在闹鼻血从口腔里哼出来吓呵人哪!咳,难,难,难,什么战争都有法子结束,就这男女性的战争永远闹不出一个道理来;凡人不中用,圣人也不中用,平民不成功,贵族也不成功,哼,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随你绕大弯儿小弯儿想去,回头还是在老地方,一步也没有移动。空想什么,咒他的——我也该起来了。老崔!打脸水。

山羊兹拉特

——[美国]艾·辛格

在人们印象里,灯节与大雪是连在一起的,在过去的那些年代里,从村子通往城里的路上总是覆盖着漫天大雪。可今年是个暖冬,雪下得很少,几乎整个冬季,都是阳光灿烂。田里芳草青青,农民们把牲畜赶往草场。但这种天气会使来年秋季的农作物收成不好,因此,也召来了大伙的抱怨。

经过慎重考虑,硝皮匠勒文决定把家里的山羊兹拉特卖了。因为它老了,挤的奶也很少。勒文已经和城里的屠夫费佛尔谈妥了,用它可以换得八个盾。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买灯节用的蜡烛,以及土豆、煎鸡蛋薄饼的油、给孩子们的礼物和全家过节的种种用品了。于是,勒文叫他的大儿子阿隆把山羊牵到城里去。

阿隆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这位妇人听后不禁泪流满面,而阿隆的两位妹妹也哭了起来。她们当然都知道把山羊牵到城里意味着什么。可他们全家都只得听从一家之主——父亲的命令。阿隆穿上棉衣,戴上帽子,然后,将一根绳索套在兹拉特的脖子上。他随身带上两片涂了奶酪的面包,准备路上饿了吃。

在没走之前,母亲和阿隆的两个妹妹都出来与兹拉特亲热一番,可兹拉特还是像往常一样,显得那么温顺,那么可亲。它舔着阿隆的手,摇晃着它下巴下那小缕白胡子。兹拉特对主人充满着信任,它是那么爱他们。

当阿隆把山羊牵上通往城里的路时,兹拉特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以前,主人从没带它来过这里。它用疑惑的目光问着阿隆:“我们这是去哪?”但过了一会儿,它像是又想通了:主人是不会伤害我的。不过,这条路和它熟知的那些路相比,确实是不相同。阿隆和兹拉特从别人的田地、不熟悉的草场、新盖的茅屋前走过。不时,有条狗跟在后边汪汪直叫,阿隆总是用他那根棍子把狗赶走。

在阿隆和兹拉特离开村子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可转眼间,天气变了,一大块乌云从东边涌来,很快盖满了整个天空。一股冷风吹起来,乌鸦低空盘旋,呱呱直叫。天黑得如同夜幕降临前的黄昏。阿隆还以为又要下雨了,可哪知道下起冰雹来。不一会儿,冰雹竟又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十二岁的阿隆见过各种各样的天气,但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漫天的雪花,被大风戏谑着,顷刻之间,整个大地被白雪覆盖。通往城里那又窄又弯的路已经看不清了,在风雪中的阿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而凛冽的风却又钻进他单薄的棉衣里,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十二岁的兹拉特起初并不担忧这种天气变化,因为它已熟悉冬天是怎么回事。但当它的腿在雪里越陷越深时,它开始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阿隆。它那温和的眼睛似乎在问:“这么大的风雪,我们回家去吧,好不好?”阿隆开始祈祷能遇上赶车的农夫,可是,除了白雪,什么也没有。

漫天的雪花铺天盖地,透过雪层,阿隆的靴子触到一块新翻过的松软的土地,他敏感地感觉到他们迷路了,而且也分不出方向了,不知道村子在哪里,也弄不清小城在何方,真是进退两难了!寒风怒号,掀起阵阵雪白的旋涡,宛如一些白色的小精灵在田地的四周玩耍,一股股白色的雪尘从地面飞起。兹拉特的白胡子上已挂了好几串冰柱,角上的冰正闪闪发亮。它开始“咩咩”大叫起来,要求它的主人带它回家,并固执地把蹄子牢牢地扎在地里。

尽管如此,阿隆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不过,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停下来不动,那么无疑他们都将冻死于此。现在,雪已深及阿隆的双膝,他明显地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心脏,所有的器官都麻得酸痛,因此,他抓起一把雪,使劲地擦着鼻子。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雪堆,哪一个好玩的人把雪堆得这么高?他牵着兹拉特,好奇地朝着那一大堆雪走去。当他走近时,发现那是一个极大的埋在雪底下的草堆。

阿隆高兴极了,他知道得救了。他费尽力气,在雪中开出一条路。接着,他熟练地在草堆上挖了一个洞。尽管外边极冷,可草堆里却是暖洋洋的。再说,干草又是兹拉特的食物。他们钻进去之后,阿隆用干草封住洞口,只留下了一个天窗模样的小口。

兹拉特吃饱后,坐在后腿上,它又恢复了对主人的信任。阿隆吃完了他那两片涂着奶酪的面包,仍觉得很饿。突然他看见兹拉特乳房涨鼓鼓的全是奶,于是,他立即靠着山羊躺下,对准奶头,使他挤的奶直射进嘴里。兹拉特并不习惯这样的挤奶法,不过它却纹丝不动。

外边,大雪纷纷扬扬仍在下着,不多时,将草堆的那个小窗口封闭得严严实实,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干草堆里的野草和野花散发着夏日阳光的温暖。兹拉特上下左右不时地吃着草,它的身子散发着热气,阿隆靠着它缩成一团。他本来就非常喜爱兹拉特,现在,兹拉特在他眼里,简直就像是他的妹妹。他便一边梳理着兹拉特的毛一边问它:

“兹拉特,这里很黑,你不害怕吗?”

“咩!”兹拉特回应着。

“不论如何,这里倒是蛮暖和,你知道,若是我们不躲进来,天知道会冻成什么样。”阿隆说。

“咩!”山羊又答道。

“不过,这场大雪倒像是会下上几天,那样的话,我们要在这多待几日了,你愿意吗?”阿隆跟它商量着。

“咩!”兹拉特叫了一声。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最好说得更明白些。”阿隆要求道。

兹拉特扭扭身体似乎想说得明白些,可它依然吐出来的只能是“咩——”的声音。

“哦——你不会说话,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跟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愿意,是吗?”阿隆耐心地说。

“咩——”

阿隆打了个哈欠,他感觉有些困了,就用干草做了个枕头躺下睡了,兹拉特也跟着睡了。

当他醒来时,草堆里仍然一片漆黑。他试着去捅开那个小窗口,可他的手臂全伸直了,还是捅不开。他摸索着找到了根棍子,花了很大气力,才用棍子捅开了天窗。外边,雪继续在下,天空一片乌黑。寒风呼啸着,起先用一种调子,后来,越来越响,成了各种调子的合奏,就像恶魔狞笑……

这场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不过,从第二天起,雪再也没那么大了,风也渐渐平息了。第三天夜里,雪停了,但阿隆还不敢摸黑找路回家。当月亮升起来,夜空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的时候,阿隆钻出草堆,环顾周围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洁白,那么安静,万物仿佛都沉浸在宏大天地的梦幻之中,星星此时看得异常真切,月亮在苍穹中游弋,就像在大海里一样。

第四天早晨,阿隆听到一辆雪橇的铃铛声。原来,草堆离大路并不远。阿隆牵着兹拉特,向赶雪橇的农民问路。不过,他没有询问通往城里的路,而是回村、回家的路。在草堆里,阿隆就决定再也不与兹拉特分离。

再来讲讲阿隆家里的情况吧。这几天来,他们冒着风雪在通往村外的路上找寻阿隆和山羊,却一无所获。大家都以为阿隆和兹拉特已经长埋于雪地。他的妈妈和妹妹哭作一团,他的父亲一言不发地望着门外。突然,一位邻居跑来报告说:阿隆和山羊兹拉特回村了。

家里立即恢复了原有的生机。阿隆向家人讲述了他如何找到那个大草堆,兹拉特又是怎么给他奶吃。阿隆的妹妹们抱着兹拉特,亲了又亲,并给它拿来胡萝卜和土豆皮。兹拉特一边贪婪地吃着,一边欢快地叫着。

从阿隆和兹拉特雪地逃生以后,现在,寒冷的冬季终于降临了,村民们又需要硝皮匠勒文来帮忙。在持续八天的灯节里,阿隆的母亲能每晚做些油煎鸡蛋饼给孩子们吃,兹拉特也有一份。尽管兹拉特有自己的羊圈,不过,一到晚上,蜡烛点着的时候,它只要用角轻轻地敲门,告诉屋里的人它想进去,大家就会放它进来。吃完煎饼,阿隆、米丽昂和安娜玩陀螺。兹拉特也不离开,坐在炉旁,在闪亮的烛光里,看着玩耍的主人们……

有时,阿隆会问它:“兹拉特,你还记得那个草堆吗?”

兹拉特用角搔摸颈背,摇摇长着胡子的脑袋,发出它那唯一的声音:“咩——”

开小差

——[美国]约·斯坦培克

这天,美国人斯莱戈和他的朋友得到了四十八小时的假期。他们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酒吧间喝酒。当酒吧快打烊时,两人已经有七分醉意了。他们带着剩下的酒,摇晃着走向海滩。夜晚的气候温暖宜人,两人喝完了第二瓶酒后,就脱去衣服,跳入平静的海水,蹲下身子,坐进水里,仅留脑袋露在水面。

“啊哈,老兄,这样是不是够味儿?”斯莱戈得意地说,“那些游人花很多钱才能这样做,而我们却不用花半个子儿。”

“哦!不,我宁愿和我的老婆一起去看美国的棒球联赛。我要回美国,我要回家,我讨厌这里,你明白吗?”他的朋友抱怨着。

“那么,你可能还要一记耳光。”斯莱戈笑着说。

“我要到希腊人开的饮食店里去,喝上一杯双料的巧克力,里面含有麦精和六个鸡蛋。”朋友边说边稍微浮起身子,以免海水灌进嘴里,“我不喜欢这儿,这儿太闷,太闷了,我要到科尼游乐园,我喜欢那儿。”

“那儿游人太多。”斯莱戈接着说。

“我太想回美国了。”朋友又重复了一遍。

“噢,棒球联赛,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很想去打它一场。”斯莱戈说,“真想一个人逃回去。”

“就算你跑掉了,但你究竟能跑到哪个地方去呢?无处可去呀!”

“我要回家,”斯莱戈说,“我要观看棒球联赛,我要第一个来到看台上,就像1940年那样。”

“别做梦了,你不可能回去的,你根本就没钱!”他的朋友说。

刚喝下肚的酒给斯莱戈又带来阵阵暖意,温和的海水使他十分惬意。“我有钱,我能回去。”他脱口冒出一句。

“有吗?多少?”

“20块。”

“不可能,你没钱,你肯定是醉了。”朋友说。

“那你要不要打赌?就赌20块!”

“谁怕谁呀!你什么时候给我?”

“做你的大头梦吧,输的是你,就等着给我钱吧!”

接下来,他们从海水中起身,来到了码头上一堆木条箱旁边坐下。码头停泊着几条船,船上装运着废钢烂铁,还有在北美战争中损坏的军事装备,这些东西将送往高温炉中熔炼,以制成更多的战艇。这时,从高地上下来了一支分遣队,他们押着一百名要装上船运到纽约去的意大利俘虏。这些俘虏衣衫褴褛,穿着美式卡其军服。他们来到跳板跟前,等候着上船的命令。

朋友望着这些俘虏说:“瞧!他们马上就要去美国了,而我们只能待在这个鬼地方。”他转身望望斯莱戈,大叫了起来:“噢!老天,你在干什么,干嘛把油往裤子上擦呢?你这个蠢猪!”

“不论如何,”斯莱戈说,“你记着输了我20块,我会找你要钱的。”说完,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丢给朋友,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你去哪儿?斯莱戈!”朋友站了起来。

“你别管我!咱们看看谁是猪,你这个白痴!”

斯莱戈穿着油污的裤子和撕破的衣服一直走向那群俘虏,突然,他钻了进去。

上船的命令传下来了,分遣队的士兵们押着俘虏上了跳板,斯莱戈发出哀怨的声音:“我不该在这儿,哎,你们不要把我带到船上。”话中夹杂着一些意大利的口音。

“住嘴,劣种。”一个士兵对他咆哮着,“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上去吧!你这笨蛋!”他把假装不愿走的斯莱戈推上了跳板。

朋友在那堆木条箱上羡慕地看着。他看到斯莱戈还在申辩,挣扎着要回到码头上,接着又传来尖叫声:“哎,我是美国人,美国士兵,你们不能把我带到船上。”话中又夹杂着一些意大利的口音。

朋友看到斯莱戈还在挣扎,接着又看到斯莱戈先打了一个士兵一拳,那挨打的士兵举起军棍,照着斯莱戈的脑袋砸下,他的朋友倒在船上,然后,被抬走了。

“这个杂种,”朋友独自嘀咕着,“这个杂种真有一手,他们不会不想法救他的,这事发生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噢,天啊,我不是输掉了整整20块,妈的!”

斯莱戈的朋友眼巴巴地看着那条船驶向船队,然后一起开走,终于消失在无垠的海面。他沮丧地跑回城里,买了一瓶酒,回到海滩上大喝起来,然后开始呼呼大睡。

商机

——[美国]亨·斯莱萨

斯旺孙若无其事地走进会议室,他环视在场的每个人,几乎每个人也都盯着他看,目光中像要把他吃掉,但他仍镇静如常,轻松地坐到了他总经理的座席上。

会议立即开始,董事们纷纷表示不听报告,却希望听到斯旺孙对服饰用品经营上的损失做出解释。斯旺孙不怒不恼地站起身来,清清他的嗓子说道:

“诸位董事,”他声音平静坚定,“正像我们已经听到的,自从战争爆发后,服饰用品的销售量就一蹶不振,收入方面的损失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我们不能把眼前这点损失看在眼里,先生们,对于销售部门对销售量会进一步降低的这种预测,我有不同的看法,我相信将来的销售量会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听到这里,会场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在桌子的那一头,传来了某些人的狂笑。

“我知道我对前景的预测听起来很难使人相信,”斯旺孙说,“在大家离开会议室以前,我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详细解释清楚。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先听一位专家的专业性很强的报告。我说的这位专家就是美国优生学基金会的拉也夫·恩特威勒教授。”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斯旺孙旁边的这个脸色苍白的人。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斯旺孙先生要我向你们谈谈未来的情况,”他迟疑不决地说,“我对服饰用品行业一窍不通,我从事的领域是优生学,我个人的专业是研究辐射生物学。”

“你能不能说得更专业一点?”斯旺孙说。

“当然可以,”他提高了嗓音说道,“我负责研究生物学上的突变。先生们,一般的生育很快就会成为突变。变种生育已经接近生育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五。随着时间的消逝,相信这个百分比还会提高……”

“可是——”会议主席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讲这些有什么用呢?这和我们的销售量有何瓜葛?”

“哦,亲爱的主席。”斯旺孙微笑插话说,“这关系可大着呢!”他停顿了半秒钟,朝着四周疑惑的面孔神秘地一笑,接着说:“这就意味着,帽子的销售量将会增大一倍以上。”

买乐谱

——[俄国]契诃夫

瞧呀!那个身体虚胖、摇摇晃晃过来的男人是谁呀!哦,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陆军中尉,名叫伊万·普罗霍雷奇·加乌普特瓦赫托夫。用他自己的话讲,因为他的老婆总让他买这买那,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使他从以前的风流倜傥的少年变成一个蹒跚的老头。而这会儿,他又奉命到一家乐器店为他的爱女买乐谱。

“您好,先生!”他走进乐器店说,“劳驾,请给我拿……”

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身材矮小的德国人向他伸过脖颈来,笑容可掬的脸上现出询问的神情。

“您要点什么,先生?”

“对不起,先生,让我想想……天真热呀!这么炎热的天气,简直拿它没办法!请等一等,先生,嗯……让我……让我……好好想想……哎呀!我是怎么搞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那您就再想想。”

加乌普特瓦赫托夫上嘴唇抿住下嘴唇,紧紧皱起小小的额头,向上翻动着眼睛,苦苦地回想着。

“哎呀呀,上帝饶恕我,我的记性太坏啦!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让我好好想想……对不起……我忘啦!”

“您好好想想……”

“这个该死的。我跟她说过,要把买的东西都写出来,可她就是不写……她干吗不写下来呢?我可不能样样都记得住……对了,或许您知道吧?是一部外国乐曲,弹起来很响亮……您知道吗?”

“外国乐曲?很响亮的,那我们商店里可是非常多哟……”

“噢,是吗?……这我知道!嗯……嗯……让我想想……哎,可怎么办呢?买不到乐谱,就不能回家。娜佳,也就是我的女儿,会把我磨死的,您要知道,没有乐谱,她就弹不好……弹不成调!老实说,她原有一部乐谱,我无意中在它上面洒上了煤油,为了不让她大喊大叫,就把它扔到橱柜里去了……我不喜欢听娘儿们大喊大叫!她让我买新的……嗯,是这样的……哟哟……这只猫多神气。”加乌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抚摸着躺在柜台上的一只大灰猫……那猫喵喵叫了几声,伸着懒腰,露出一副馋相。

“哟,这只猫可长得真漂亮,它是西伯利亚产的吗……那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猫。”

“啊,原来是个‘小伙子’呀!好家伙!喂!‘小伙子’你能逮着耗子吗?”加乌普特瓦赫托夫转过头问,“它有女朋友吗?哦!我是说……它有配对的母猫吗?”

“还没有……嗯……”

“那就赶紧找一个呀,以后要是生了小猫,就送给我一只……我妻子非常喜欢猫——特别是公猫!……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一路上都在记呀记,这会儿却忘了……记性不行啦,完啦!人老了,我的青春年华过去了……该入土啦……不过,那曲子弹起来非常洪亮,而且变幻莫测、雄壮有力……对不起,先生……哦……我也许可以哼唱一下那支曲子吧……”

“您就唱吧……或者……或者……您用口哨吹吹也行……”

“噢,不,先生,您不知道在屋里吹口哨是有罪的吗?……我们那里有个叫谢杰利尼科夫的人,他嘴里老是不停地吹呀吹呀,结果吹得倾家荡产啦……对了,您是德国人还是法国人?”

“德国人。”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还好您不是法国人……他们尽干蠢事,我最讨厌他们,你不知道吧,打伏期间,他们还吃过老鼠呢!嘿嘿……别忙,让我再想想,那调怎么唱来着,偶尔我也会哼上一段呢,那我现在给你哼哼,不,算了,我还是干脆唱吧!……您看如何?……哦!好极了,请您站在那里去,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嗯……我想,我得先清清嗓子……”

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弹了三下手指,闭上眼,用假嗓子唱起来。

“多多——西——多——多——霍——霍——霍……我是个男高音……我在家里常常用童高音唱……让我想想,先生……特拉——拉——拉……克尔姆……牙缝里好像塞着点什么东西……呸!原来是瓜子儿皮……噢——多——多——西——西……克尔姆……我大概感冒了……我在酒店喝了一杯冷啤酒……特鲁——鲁——鲁……就这样一直往上扬……然后,您知道吗,顺势而下,降低,降低。就这样侧着身子,然后往高音符上拔高,一阵一阵地……多——多——西……鲁——鲁……您明白吗?这时再接低音:古——古——古——都都……您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那只公猫惊讶地望望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大概是在发笑,接着便懒洋洋地从柜台上跳了下去。

“难道您一点也没听出来……哦,上帝,您要我说什么好……啊,也许是我唱得不好,您别介意,……那个……我真是没有一点印象了呀!”

“您干脆在钢琴上弹一下吧……您会弹琴吗?”

“钢琴吗?……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过去会拉小提琴,只拉一根弦,那也只是随便拉拉……拉着玩的……没有人教我……我弟弟纳扎尔会拉小提琴,有人教过他……就是那个法国人罗卡特,您也许认识他吧,就是维涅季特·弗兰齐奇教他的……他可真是个滑稽可笑的法国人……我们都管他叫拿破仑,故意逗他。他总是很生气。他说:‘我不是拿破仑……我是共和派,我叫弗兰齐……’他那副嘴脸,说实在的,也确实是一副共和派的嘴脸……完全是一副狗的嘴脸……我故世的父亲什么也没教过我……他说:你祖父叫伊万,你就也叫伊万吧,既然如此,你的一举一动也应该像你祖父一样,你也去当兵吧,下流东西!你就去放火枪吧!至于温情脉脉,娇生惯养,小子……小子……小子……我是不会对你温情脉脉,娇生惯养的!你祖父吃过马肉,你也去吃马肉吧!你也把马鞍子当枕头垫在头下睡觉吧!……我现在回到家里该怎么办!她们准得把我吃了!买不到乐谱不许回家呀……也只好再见啦,先生!对不起,打搅您了……这架钢琴值多少钱?”

“八百卢布!”

“哎哟,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就叫做:钢琴买到手,穷得光腚走!哈——哈——哈!八百卢布!我真识货!再见吧,先生!要不,咱们再聊一会儿吧!您知道吗,有一次我在一个德国人家里吃午饭。午饭后,我问一位先生,他也是德国人,我问‘衷心感谢您的盛情招待’德语怎么说?他对我说……他对我说……对不起,先生,让我想想!……他说:‘伊赫——利别——季赫——冯——甘岑——格尔岑!’噢,对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真心实意地爱你!”站在柜台内的那个德国人翻译说。

“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走到主人的女儿面前,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了这句话……她很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歇斯底里大发作……瞧,惹麻烦了!再见吧,先生!脑袋不好用,累得腿脚痛……我现在就是如此……由于记性不好,让我白白跑了二十趟!祝您健康,先生,再见!”

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到大街上,走了五步以后,才把帽子戴上。

他咒骂自己记性不好,陷入沉思之中……

他琢磨着:一回到家,他的妻子、女儿们一定会向他猛扑过来……妻子将查看买来的物品,然后骂他是白痴、蠢驴或笨牛……女儿们会把他围住要糖果,她们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也不怕把胃口吃坏……身着天蓝色连衣裙、脖子上系着粉红色领带的女儿娜佳,会迎着他走过来问:“乐谱买到没有?”一听到“没有”二字,她便会对年迈的父亲出言不逊,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号啕大哭,连午饭也不出来吃……之后,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泪痕斑斑,悲恸欲绝,在钢琴旁坐下。起初她弹的是首哀婉的曲子,一边籁簌地落泪,一边哼唱着什么……快到晚上的时候,娜佳才算开心些,终于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弹那支她喜爱的乐曲:多——多——西——多——多……

加乌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朝自己脑门上啪地拍了一下,然后像疯子似地转身跑回乐器商店。

一进门,他就大声叫着:“多——多——西——多——多,多多。对了,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个谱子,这是谁的曲子?您这有卖吗?嘿!我的老伙计。”

“哎呀!这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号……又叫匈牙利狂想曲……老天,您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对,对,对……就是李斯特的曲子,就是李斯特的曲子!老天爷惩罚我,就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号!是的,是的,是的……亲爱的!就是这支曲子!您真是我的亲爱的”。

“不过,”德国人顿了一下说,“李斯特的曲子很难唱……您要哪一种?”

“哪一种都行!只要是李斯特的第二号狂想曲就行!这个顽皮任性的李斯特!多——多——西——多……哈——哈——哈!我好不容易才想了起来!就是这个!”

德国人从货架上取下一本乐谱集,用几张广告纸包起来,递给笑容满面的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加乌普特瓦赫托夫付了八十五戈比,哼着小曲走了出来。

生病的故事

——[前苏联]左琴科

实话告诉你,生病的时候,我宁愿躺在家里。

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医院里或许敞亮点,也文明点,就连饮食该含多少卡路里也想得比较周到。不过正如俗话常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有一次我因伤寒进了医院。家里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我极度难忍的痛苦。

出乎家里人的预料,他们这种期望落了空。因为我碰到了一家十分特别的医院,那里并非一切都尽如人意。

病人刚送来,正给他登记呢,他突然发现墙上挂着一块牌子:“领尸时间:三点至四点。”无论如何,病人心里的恐惧加深了。

我一看到这张告示就不由得天旋地转起来,恐怕别的病人也有同类感想。主要是我正发着高烧,也许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来这么张告示,心里的阴影更深了。

于是,我对正在给我登记的那个汉子说:

“我说医生同志,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挂这样一个缺德牌子?不管怎么说,这不更增添病人的痛苦吗?”

这位医生,也许该叫医助吧,听了我的话,不禁大为惊讶。他说:

“你们瞧瞧,一个病人,走路摇摇晃晃的,烧得嗓子眼差点冒出烟来,还到处挑毛病。等你病好了——我看难好了——到那时你再批评吧;要是好不了,我们可真要把你的名字写在上面了,在三点到四点的时候让人来领走,到那时就够你受了。”

我真想打这位医助一记透彻云霄的大耳光,可我已经高烧到三十九度了,根本就没有力气和他吵下去,只对他说:

“等着瞧吧,你这巫医,我的病会好的,到那时再和你算帐,医生能用这种话刺激病人吗?你这是在精神上坑害病人嘛。”

医助见一个重病号能如此自如地同他吵架,大为吃惊,就不说什么了。接着跑过来一个小护士,冲着我说:

“来吧,病人。到洗刷间去。”

一听这句话,我心里又一阵发紧,我说:

“最好叫浴室,别叫什么洗刷间,”我说,“这听着文雅一点,对病人也显得尊敬嘛。再说,我又不是头牲畜,干么要洗刷呀。”

护士说:

“你哪像个病人呀,对什么事你都提意见。说句实话,恐怕你的病多半是好不了啦,因为你管闲事管得太多了啦。”

说着,她把我带到浴室,吩咐我脱衣服。

当我把上衣脱掉时,忽然发现浴池水面上露着一个脑袋。再仔细一看,好像是个老太太坐在浴池里,大概也是个病人。

我对护士说:

“你们简直太混帐了,你们把我送到哪儿来了?这是女浴室呀,有人正在里头洗呢。”

护士回答说:

“那是个病老太太。她正发高烧,什么都稀里糊涂的了。你不用管她。你放心大胆地脱吧。我们马上就把老太太从浴池里捞出来了,给你重新换上水。”

我说:

“老太太糊涂了,可我还是清楚的吧。眼看浴池里有个女的,我心里实在不舒服。”

正在我与护士僵持之时,那位医助走了进来。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难侍候的病人,”他说,“简直是蛮不讲理,这也不顺他的心,那也不合他的意。一个快死的老太婆洗个澡,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老太婆说不定已经烧到了四十度,稀里糊涂什么都顾不得了,恐怕连看东西都像腾云驾雾似的。退一步说,凭你这付尊容,难道就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五分钟?说实在的,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些不省人事的患者,至少他们对我们所安排的事不提任何意见,不会挑毛病,也不会和我们搞学术讨论。”

正在洗澡的老太太这时开了腔:

“快把我扶上去,要不我就自己上去,看我不狠狠地揍你们。”

他们立刻就去张罗老太婆出浴池、吩咐我快脱衣服。

趁我脱衣服的工夫,他们把浴池放满热水,根本没冲洗一下,就要我坐进去。

他们已经摸透了我的脾气,所以不管什么事,都尽量顺着我,不再同我争辩了。可是等洗完澡,却给了我一套不合身的大号衣服。我以为这是对我报复,有意拣了尺码不对的衣服给我穿。不过后来我发现,这在那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且已形成了规矩。他们这儿的规矩是小个儿穿大号,大个儿穿小号。

再说,我那套衣服比别人的还好些。我那件衬衣上医院的印章在袖口上,还无伤大雅。其他病人衬衣上的印章有的在背上,有的在胸前。这在精神上很伤患者的自尊心。

由于我体温不停地往上升,就没有去和他们争辩这些事。

我被送进一间病房,面积不算大,里面却住着三十来个各种各样的病人。有几个看来病情很重,有些相反已经快好了。有的人在吹口哨,有的在下棋。还有的在病房里窜来窜去,念着各个病床床头上写的字。

我对小护士说:

“我别是进了精神病医院吧,我以前也进过医院,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人家医院到处都安安静静,有条不紊。你们这里简直像个菜市场。”

护士说:

“也许您想让我们把您送到单间去,再给您派个警卫赶苍蝇捉跳蚤是吗?”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于是嚷嚷着要找主治大夫,但来的却偏偏又是那位医助。我当时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一看见他竟昏了过去。

大概过了三天,我才醒过来。

小护士告诉我:

“哦,您可真是命大。您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把您放在敞开的窗子旁边,可您竟没有掉到外面去。现在如果不再从周围的病人那里感染上别的病,那就可以衷心祝贺您恢复健康了。”

我这体质真还算过硬,除了传染上一次,再没什么毛病了。眼看就要出院了,突然得了小儿百日咳。

护士说:

“您大概是从隔壁的病区传染上的。那是儿科。您准是不小心用了百日咳病孩用过的餐具,通过这个媒介传染上的。”

我的体质总体上还算不错,没多久,我又开始康复。可是快要出院时,我又吃了不少苦头,又病了。这次的病是神经性的。皮肤上出了许多神经性小疹子,像斑疹似的。大夫说:“你神经别再紧张了,慢慢会褪下去的。”

大夫说不让紧张,可我能不紧张吗?因为他们不放我出院。他们一会儿说把出院的事忘了,一会儿说缺点什么手续,再不又是某某人不在,无法注销。后来有一回病人的家属全都拥来探望,医务人员忙得脚底朝天。那位医助说:

“我们医院里挤得满满登登的,根本没有时间给病人办出院手续。再说你才过期六天,就吵得四邻不安。我们还有好了三个星期没出院的呢,人家都耐心等着。”

在我不断的寻问下,他们很快就让我出院了。

我回到了家,妻子对我说:

“你知道吗,别佳?一个礼拜以前,我们还当你已经去了极乐世界呢。那天我们收到了医院的通知,上面写着:‘接到通知后速来医院领取您丈夫的遗体。’”

我妻子魂不守舍地赶到医院;看了死者以后,才知不是我。那里的人向她道了歉,说是会计室弄错了。他们那儿另一个人死了,不知为什么却当成是我。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痊愈了,只不过出了一身神经性的疹子。由于这件事,我不知道什么缘故感到很不是滋味,真想跑到医院打一架,可一想起那里的情形,我又打消了此念头。

从那以后,我生病就呆在家里。

大公无私的判决

——[英国]帕克

这个食品商店的老板可是个出名的“机灵鬼”。他常常用假秤来哄骗顾客。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个当检查员的儿子,儿子的工作便是检查市场上零售的商品是否足秤。这个老板满脸笑容,因为他觉得儿子不会羞辱自己的父亲。“把你的称具拿出来吧,我们要验一验哩。”他的父亲并不照办,却嬉皮笑脸来打岔。不过很快他就看出,他的儿子这次要动真格的,因为他已听到儿子命令他的随员去搜查他的店铺,查看那些进行欺诈的秤具。经过一番最严格的检查以后,这些秤具被宣告没收,并当场砸得粉碎。这太让父亲吃惊,他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一会儿该可以恳求儿子免除处罚了吧,谁料他这次又打错了算盘,检查员宣布的处罚,完全没把他这个父亲当做一回事,恰恰相反,把他的犯罪行为当做陌生人似的处理。他必须缴纳50块钱的罚款,还要在他的脚底打若干板子,而且立即执行。

检查员宣布完刑罚后,从马上跳下,急忙跪在父亲脚下:“父亲,我对上帝、我的国王、我的国家和我的工作单位,已经尽职尽责了。现在,用我对您的敬意和谦逊态度,请求允许我,付清我对一个父亲的欠债。父亲,你要知道,法官是不能徇私情的,他的权力是神圣的,它不考虑是父亲,也不考虑是儿子。上帝的权利、我们街坊邻里的权利,都是高于情面关系的。您触犯了公正的法律,您就应该得到这样的处罚。从您那方面来说,您会想通的。我很抱歉,您从我这儿受到处罚,是您命中注定了的。另外,我的良心也不能阻止我那样做,这是为了您将来表现得好一些,您不要怪我,您该可怜我才是,因为我是被迫陷入如此不近人情的处境。”他说完以后,又上马了,全城人都为了这种不寻常的、大公无私的行为而欢呼喝彩。在喝彩声中,他的父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然,上级也没有少给他报酬。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苏丹王的耳朵里,接着,这个食品店老板的儿子被升职当上了法官。然后,由于他的出色表现,他被任命为伊斯兰教法典说明官,从此过着高官厚禄的生活。尽管如此,作为法律的监护人,他仍然忠于自己的祖国,忠诚地奉献自己的一切。

情话突然消失

——[英国]詹姆斯·米尔尼

事情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当时,我奋斗于紧张的战争中,直到我被空袭击中才无奈地离开战场。从医院出来的我被迫结束了军人生涯,这使我感到灰心丧气,而我又为战争的转折忧心忡忡。唯一可以称为幸运的是,恰在这其间我尝到了那种生活中的甜情蜜意。

一天,夜已很深了,我打电话找一个朋友,朋友没找到,却跟一位女士的电话串了线。她也在打电话。只听她跟电话员说:“我电话是格拉斯文诺8829,要的是哈姆斯戴德,而您却给接到一个叫福莱科斯曼的人的电话上了。这个有缘人,他压根就不愿跟我说话。”

听到她那柔和又清脆的声音,我不禁插话说:“噢,小姐,我不是不愿和您讲话,而是喜欢听您讲话。”对我鲁莽的插话,她没有生气,而是友好相待。于是彼此说了些对不起之类的话,便放下了电话。一两分钟后,我又重新挂起自己的电话来。这次,像有人在作怪似的,又跟她的电话串上了,这使我迷惑不解,须知她的电话号码跟我要的那个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呀。看来我们的电话命中注定要串到一起了。我们索性谈了起来,而且一谈就是20分钟。“冒昧问你一句,你怎么这么晚还给朋友打电话呢?”她问道。我把原因告诉她,不过现在我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了。“那么您呢?”我反问道。

“哦!我母亲的睡眠不好,她必须每晚要我给她解闷。”她解释说。接着我们的话题转到彼此正在读的书,当然也谈到了战争。最后我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跟朋友谈话了。”

“是吗?我也有同感,但是,已经很晚了,我们改天再聊吧。”她说。

“好吧,晚安,祝您做个好梦。”

第二天,我整天都在寻思这件事情。时而想起我们对话的内容,时而回味起流露在她言谈话语中的那种自然优雅、聪慧睿智,特别是她十足的热情和适度的幽默,更让我佩服得不得了。想着想着,耳际回荡起她的声音,那韵律抑扬顿挫,别有一种风格,具有迷人的魅力,却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到了晚上,我看不进书,也根本睡不着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直到子夜时分,我的脑子里始终闪烁着格拉斯文诺8829这个号码。我终于不能自持,从床上爬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拔起了电话,接着传来电话的铃声。对方随即拿起电话筒“喂,你好!”

“您还记得我吗?”我有些紧张地说,“我一定让您讨厌了。是这样,我们能不能接着昨天再谈谈呢?”她没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但自己抢先说了起来,内容是接她上次那篇关于巴尔扎克《贝姨》一书妙趣横生的评论。一会儿,我们就又谈笑风生滔滔不绝地谈起来,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我们越谈越投入,由于未曾谋面,再加上又是晚上,这样便完全消除了男女初次相识那种传统的拘谨和羞涩感。她的言谈风度更加使我神往,我不禁提出要与她认识,互相做个自我介绍。她却断然拒绝,说那样会把一切都弄糟的。在我再三要求下,她做的唯一让步是把我的电话号码记下来。

最后她答应我,等到战争结束,彼此就把身份公开。从言谈中,我得知,她当年36岁,17岁时嫁给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现已离婚多年,这段不成功的婚姻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是她18岁的儿子,不久前,在一次空战中她的儿子被打死了。但我从她的话语中,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儿子已经离她远去了。据她说,她的儿子十分英俊潇洒,与她十分相似,无形中她的影像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勾画出来,而且始终不变。我对她说,她的容貌一定非常漂亮,她只是轻声笑了一下,说:“是吗?你如何得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变得互相依恋起来,而且已经达到无所不谈的程度。每一次的谈话总让我们感觉非常愉快,在多数问题上,特别是对战争形式的看法分析,我们的意见更是体现了高度统一。不少事,我是从她的谈话中得到启发,获得力量的。后来,我们又决定看同样的书,以便相互交流。我们都在伦敦图书馆借阅图书,我们答应对方,绝不到图书管理员那儿查询对方的姓名。这样,我们的友情愈深,以至心心相印,却不知对方何人。这样的对话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只要在伦敦,不管天有多晚,便没有一夜不通话的。如果我有事外出未通电话,而再次通话时,她一定怨我把寂寞留给了她。

有一回通话时,我感情激动起来,达到非见她不可的程度,便一次又一次地威胁她要立即跳上汽车,找到她的住处,但她不作让步。她说,倘若见面后发现对方并不如想象得那样可爱,她会悲痛欲绝的。我们虽相隔不见,却彼此时刻感觉着对方的存在,关心着对方的生死冷暖。每一次的空袭,我表示都为她担惊受怕,总是打电话问候她,这使她很高兴。同时我也发现,只要她得知我们彻尔西方面有空袭,她也必来电话询问我的情况。

在那一年时间里,我过得非常愉快,也特别充实,我这样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当时岁月虽然艰辛严峻,但我们的爱情之花却别有一种脱俗圣洁的意味。它含苞丰满,却坚守不放,而这一点,也是有一定好处的:这爱情的航船,完全免除了暗礁与浅滩的威胁,因为往往正是感情放纵的急流使爱情的航船偏离航程而触礁、搁浅。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感情的航船是没有理由不在这风平浪静的航程上永远向前的。更何况,纯粹语言的倾述比眼睛的注视和手的抚摸所表达的感情更为真切、有力、持久。

然而,不幸终于降临在我们两人身上。有一天夜里,我从外地匆匆赶回,一进家门,我便抓起电话打给她,这次我听到的既不是清晰、稳健的铃声,也不是嘀嘀作响的占线讯号,而是一种深长的、令人揪心的鸣叫。直到现在,每当我听到类似的声音,仍然觉得头晕目眩。那种声音意味着电话线路发生了故障或者电话本身已经不复存在。

第二天,我依然听到的是这种揪心的鸣叫,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向电话局发出询问,恳求他们帮助我查找格拉斯文诺8829的地址。这对电话局来说是要困难些,我知道她没登记地址,目的是避免她前夫的骚扰。

所以,我遭到了电话局的拒绝。我猜想他们以为,连电话用户的姓名都不知道,却死乞白赖地询问人家的地址,其中不是有点蹊跷吗?后来,总算遇到一位助人为乐的女电话员,同意把电话地址告诉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她说,“我们随时可能被炸弹送上西天。又怎么能管得了那些呢,其实您问的那所房子,三天前已经被炸平了。现在我可以把地址连同姓名一起告诉您。”

“什么!”我大声喊道,这声音似乎伴有突来的霹雷,使对方戛然而止,接着是很长的沉默。我终于接着说道:“好了,谢谢您的帮助,我宁愿这一切都没发生!谢谢!”我无言地放下了电话。

瞎子

——[法国]莫泊桑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对于它的到来,我们心中充满着无限喜悦,为什么会有如此这般的喜悦?因为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它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新的光明,更有新的生活、新的空气。我们是多么地热爱阳光、热爱蔚蓝的天空、热爱碧绿的田野,是它们为我们带来了心灵的快乐,让我们想要跳舞、高歌。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与神奇。然而,他们却无法看到这美好的一切,那些永远不能见到光明的人——盲人,对于太阳的升起,只有他们无动于衷,在这个新的欢乐气氛中,他们仍旧是安安静静地呆坐着,只是不时地吆喝身边的狗,叫它们安静,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老想蹦蹦跳跳。

一天就在他们呆坐之中悄然过去,然后他们在小孩子的领引下回家,那孩子如果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瞎子就会回答:“我早感觉出来了,今天天气好,小狗也不肯老实待着了。”

像他们这样瞎了眼的人,我曾经见过一个,他过着难以想象的最残酷的苦难生活。

他住在乡下,家里还算有钱,父亲是一个农庄主,在他父母还活着的时候,他得到了必要的照料。他感觉苦痛的只是他那可怕的残疾。可当他的父母离世后,残酷的生活就开始了。有一个姐姐收留了他,农庄里的人待他像待一个白吃饭的穷鬼,每顿饭都要怪他吃得太多,叫他懒虫、饭桶。尽管他的姐夫把他那份遗产夺到了自己手里,但对他仍十分刻薄,连下人也比他强,每天吃的东西也就能保证他不饿死。

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白色的大眼睛好像两块小面团,他挨了辱骂总是声色不动,他深沉得令人害怕,以致他是否感觉到挨了骂,别人也无从知道,而且他也从来没得过温暖,他的姐姐不喜欢他,对他总是恶言恶语的。因为在乡间,没用的人就是有害的人,母鸡遇到它们中间有了残废的就要把它啄死,乡下人如果可能也很愿意这样办。

他每天的饭食就是一碗“刷锅汤”,喝完了,他就坐到大门口去,要是冬天,他便靠到壁炉边。一直到天黑时,他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犹如一根大木头,而谁也不会去问他:饿了吗?渴了吗?冷吗?或者,人们根本就忘了他。

几年里情况都是这样。不过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再加上老是冷冰冰地不声不响,最后惹恼了他的亲戚们,于是他成了受气包,成了一种供人发泄怨愤的小丑、一种牺牲品,专供周围那些心灵歹毒的人发泄他们的兽性,惨无人性地取乐。

所有能够开在瞎子身上的恶作剧,全都在他身上上演过。为了叫他为吃了的东西付出代价,他的几餐饭就成了邻居们散心、恶作剧的消遣。

那些愚昧、无人情味的邻居也总是结群来开心,他们聚集在农庄厨房里,在桌上舀汤喝的盆子前边放一只猫或者一只狗。这只动物根据它的本能嗅出了这个人的残废,慢慢地走近,津津有味地用舌头舔着他的汤,一声不响地吃起来了,有时舌头吧啦响了一点,引起那个可怜虫的注意,他便举起勺子朝前面胡乱打一通,赶走喝汤的动物。

这时候,那群无人情味的乡亲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推我搡,还不停地跺脚。他呢,从不说一句话,用右手又吃起来,同时伸着左手保护着他的汤盆。

有时候他们还弄些瓶塞子、木头、树叶子,甚至垃圾让他嚼,他也不哼一声。

久而久之,人们对这种玩笑失去了兴趣,于是,他的姐夫出了个花样,他不停地抽瞎子的嘴巴,看见他躲躲闪闪或是举手还击时的那种瞎费气力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这种玩法引起了人们的效仿。那些长工、短工、女仆高兴起来就给他一巴掌,打得他眼皮直眨巴。他不知道往哪儿躲,只好不停地伸着胳膊阻挡别人的攻击。

所有的玩法都玩尽了,他的姐夫也不愿养着他了,没办法,他只能去要饭。赶集的日子,他坐到大道中央,一听到有车轮声或脚步声,他便摇着帽子结结巴巴地叫喊:“求求您,给点吃的吧!”

遗憾的是,乡下人太穷了,他们才不愿把东西给一个瞎子。这样一连几个星期,他一个铜子也带不回来。

也许他们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戏弄他了,于是,他们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而又残忍的憎恨。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早晨,天空飘着绵绵白雪,他姐夫把他领到离家很远的路上叫他行乞,然后自己离去了。到了晚上,他姐夫当着他那些雇工的面说他没有找着瞎子。随后又说:“不会出什么事的,一定是有人因为他冷把他带走了,丢不了,明天早上他一定会回来喝汤的。”

第二天,不见瞎子出现。

原来,瞎子在雪里行乞几个钟头,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决定回去。路埋在大雪底下,他认不出来,瞎碰瞎撞地走着,一不留心跌进沟里,他努力企图站起来,想就近找一人家暖和一下身子,不过大雪冻得他渐渐麻木起来,两条腿发软,再也支持不住,他在一片平原中间坐下,再也无力起身了。

雪越下越大,似要把他埋葬,最后他僵硬的身体在不停堆积起来的大雪底下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标明尸首所在的地方。

他的亲戚们在一个星期里假装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到处找他,有的还虚情假意地哭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一个星期日,农民们上教堂做弥撒,发现一大群乌鸦在平原上空不停地盘旋,然后像一阵黑糊糊的雨点集中落在同一个地方,一会儿飞走,一会儿又飞回来。

这种奇怪的景像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乌鸦越聚越多,简直可以说四面八方的乌鸦都聚集在这里了,它们常常落到亮闪闪的雪地上,在上面铺上一片怪里怪气的黑点子,顽固地搜寻着。

这引起人们的怀疑,一个小伙子忍不住跑去看了看,这才发现了瞎子的尸体,尸体已经支离破碎,被吃掉了一半。他那双无光的眼睛已经不见了,让乌鸦的长喙啄走了。

现在,我只要一见到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为那个可怜的人难过。他死后,我的心里反倒舒适了一些。像他那样的人,即使阳光也不能为他带来光明,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缺拇指的姑娘

——[日本]山本雅一

这样气派的豪宅,到底谁是主人呢?哦,一位老翁住在这里。

来客是中年男子,面对这家主人,他装出假笑,翻来覆去地说:

“先生,请您一定给我点活干!”

老翁皱了皱眉头:

“以你我的交情来说,我非常想帮助你,但是,不久前我让你调查的那件事,让我很不满意,干秘密调查这一行‘准确’是必须要做到的。有一件事本想交给你办,但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这一次一定……”

那男子鼎力相求。老人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

“要你办的事不是没有。我想找一个人,但是一想起这件事就痛心,几乎失眠。如果可能,很想找出这个人来……”

“找人这种事包在我身上,一定不负您的期望。那么,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男子急切地探出身子。

“是件难于启齿的事!是我的孩子,我的另外一个孩子,是我在二十年前和一名女子生下的一个女孩。”

“您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以前没听您提起过,但,您为什么现在才找她呢?”

“我要把这个房子交给她。”

“咦?把这个房子……”

那男子将这间房子、这个家以及庭院重新打量,叹息一声。

“在我的遗产之中,打算把事业交给儿子;把这个家交给那个女孩。”

那男子被这意外的一番话弄得紧张和激动,目光发亮,尖叫着问道:

“把这么大的宅子交给她?您放心吗?她长得什么样?”

老人以低缓、宁静的语气谈起:

“当年,我和那女人分手后不久,就听说她意外地死去了,留下一个女孩。哎,如今已经没必要再翻老账,以至家丑外扬。但也许由于年龄的缘故,近来常为这件事牵肠挂肚,以致彻夜失眠。恐怕那女孩现在出现,我也认不出她的长相了吧?”

“那么,凭什么说有这样一个人呢?”

“噢,有两个很大的特征,一是左手没有大拇指。”

“咦?怎么会没有大拇指呢?”

“啊,是呀,另外,臀部应该有很大一块烧伤的疤痕。两者都是由她生下来不久连续发生意外事故造成的,所以,一想到她现在也许正由于此事而烦恼,我心中就难受不已。好了,至于你,想找到这位具有两个特征的二十多岁的女孩,不是不可能的,多费些时间也可以。调查费每周都付给你,怎么样?”

“你真把这事交给我办吗?那么好吧!我一定全力以赴,帮您找到女儿,您静候佳音吧!”

那男子欢欢喜喜地从房间走了出去。

过了几个月,老人接受了那名男子的来访。

“从接受您给我的任务后,我一日不闲,终于不负您所望。”

“是么?没想到你能找到,而且这么快……”

“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并且今天就把人带来了。”

那男子指点着屋门,一位女孩拘谨地站在那里。

“父亲!”她怯怯叫一声,但是由于不习惯,还是有点紧张,声音极低。

“喂,让父亲看看你的左手。”

女孩将背在身后的左手胆怯地伸到前面。那只手展示了与此豪华住宅相媲美的价值,没有大拇指。

“那么,烧伤伤疤也……”

那男子刚说出口,老人却挥手说:

“好了,不用看了,你这几个月来辛苦了。好吧,这是约定的报酬。”

老人将钞票付给他。

“谢谢,看见你们父女团聚,我非常高兴。那么,你二位慢慢谈,我这就告辞。”

他对女孩边使眼色边往外走,老人却喊住了他。

“等等,把这个女人也带走吧!”

“咦?您……这是为什么?”

“其实,”老人脸上浮上一种笑容,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老人说,“我根本就没什么女人,更别说什么女孩,我实在没什么事要你去做,但又不忍心告诉你,没想到……”老人看着那个没有大拇指的女孩,陷入了沉思。

老两口

——[日本]都筑道夫

他“咚咚咚”地敲着门,有人应了,开门的是一白发老头。

“我……”他说。

“啊!洋儿,我的儿呀!你可终于回来啦……”不由分说,老头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屋里拉。

接着,从里屋出来一老太太,她快步来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激动地说:“儿子,我的儿子,真的是你吗?我做梦都想你回家呀,你可回家了,想死妈妈啦,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忙后退了几步,可那老两口也跟着前进了几步。他想挣脱二老的手,可他们却抓得更紧了,他毫无办法,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叫着:“我不是你们的儿子,请放开我!”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居然连爹妈也不认了,老头子,把我的鸡毛掸子拿来,我非教训他不可。”

趁着那老头松手的时候,他快速挣脱,拼命夺门而出,留下后面叫喊的声音。

一进公司,他就嚷道:“天啊!你们猜我今天遇到了什么鬼事?那老两口……”

“早告诉你就好了,那是个小康之家,只有老两口,因为无聊,所以这样戏弄推销员。”公司的老前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上当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嘴角露出了笑容说,“那么,我明天再去,假装儿子,来个顺水推舟,伤伤他们的脑筋。”

“得了吧!他们这回又该说是女儿回来了,拿出女人的衣服来给你穿。结果,你还是要逃跑的。”老前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离婚的条件

——[罗马尼亚]拉·巴拉斯基

咖啡馆门口,男人在那里跺着脚,焦躁地说:“这里不行,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他向女人做了个手势,然后一齐走向大街。

在马路上,女人忿忿地说:“你想,现在正是高峰时期,哪儿有空位置?”

男人没答话。他们犹豫不决地徘徊了一阵,后来女人又说:“我们去柴奇·渥尔查莎小饭店,也许,那儿还有空房间。”

可是小饭店也挤满了人,在4个人的房间里都挤着6个人。

餐厅领班把他们带到一个里边已经坐了3个人的房间说:“这儿有个空位,二位可否坐这?”

“噢,不行,我们还有朋友!”一个坐在那里的顾客站起来说。

领班客气但坚决地回答:“很遗憾,必须安排客人。您的朋友来时,我们会想法给他们再弄一个房间。”

但男人和女人并没有坐下,他们等着。很快房间空出来了,他们马上占据了它。

“呶,现在我们能安静地谈谈离婚的事了。”男人做了个手势说。

“也许……恐怕不行,待会还会有人进来的,他们会在一旁偷听,等我们走后,他们就会议论我们:为什么我们性格不合?为什么想离婚?这可是他们不错的消遣!”

“真会如此吗?”男人不太相信地问,“那么,我们就告诉领班,说我们在等朋友。”

“哦,这是不可能的,难道你没看见,即使告诉他们说位子有人,服务员还是要把房间塞得满满的。”

“那怎么办呢?”

“你太愚蠢了!”女人讥笑说:“海边那次你就是这样,那时我头一次对你感到失望。”

“得了。”男人的脸变得阴沉起来。

“你听着,我想出一个办法。我们装着发疯似疯的彼此相爱。你懂吗?没有谁会打扰热恋的人。你能装假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那么,我们开始吧。卧室给我,餐厅给你。”

“那可不行,卧室要贵两倍。”

“外加地毯归我。”

“如果是那条旧的,我就同意!”

“你总是这个样子,吝啬鬼!”

“什么!你说我……不好,他们来了!”

女人钟情地弯腰向男人扑去,而他开始不时地抚摸她的手。

“对不起,打扰了,请继续。”新来的人中间有一个说。

他们走远些了。

“怎么样?”男人又开始了。

“卧室归我。你可以拿落地台灯。”

“连收音机!”

“别做梦了,收音机我要!快接吻!他们来了!”

他们接了吻,又救了这个房间。

“要卧室肯定是你妈的主意。”男人冷笑着。

“是她的主意又怎么样?”女人忿忿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有权过问!”

“那个老太婆不该过于频繁地过问我们的家庭生活!”

“你说什么?你这个……”不等女人说完,男人的嘴已滑向她的脖颈,而她只能温情脉脉地望着他的眼睛。

这个把戏又成功了。他们激烈地争吵了一会,辱骂与拥抱、热吻交替进行。终于谈妥了卧室和餐厅怎么分。然而,在谈到玻璃橱时,他们又无法达成协议了。

“难道你真想叫我一无所有?”男人像雄火鸡一样涨红了脸抱怨。可女人却搂住他的脖子以亲一下嘴作为回答。

服务员生气地望了他们一眼,与新来的客人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吻使男人稍稍有些发窘,这里面看不出是迫不得已的,它是真的。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吻,并返回到夫妻生活的最初年月中去了。

女人开始变得有些羞涩,她心中很清楚,她和男人的接吻虽说是做给服务员看,但它并不全是在服务员在场时进行的。要知道客人们已经走开了,可接吻还一直在继续。

“那那,玻璃橱,”男人在一阵慌乱和片刻沉默之后说,“你听我说,它和所有的细瓷摆设你拿着吧。”

“不,你比我需要它,还是你用吧!”

“绝对不行,难道你能同那个芭蕾舞女演员或者同那个红花瓶分开么?要知道你非常喜欢它们!”

“可难道你不喜欢么?”

“为了你,我牺牲一点也值得!”

“而那幅里帕·罗那的画呢?我们甚至没谈到它!我们是怎样经常欣赏它呀!”

“而《达特拉的风景》呢?”

“我们曾多么向往在旅游时到那里去玩一阵啊……”女人的眼中充满了憧憬。

“是啊!已说过多少次了,但毕竟……很遗憾!”

女人问:“我们现在不谈离婚的条件了?”

一阵寂静。服务员的出现又把他们赶入互相拥抱之中。

当他们放开握紧的手时,男人轻声说:“6周后有一次旅游,在达特拉待8天,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女人凑上她的嘴唇,作为回答。

向往乡村的鞋匠

——[西班牙]布拉斯科

嗨,我亲爱的朋友,爱听故事吗?这可不是一般的故事,它能让你彻底改变。什么?你不相信,那就听我仔细道来。

从前有一个鞋匠,他住在一间阁楼里,墙上有一扇窗户。每天,他一边干活,一边透过这扇窗户望着太阳,也惟有这扇窗户,才给这位不幸的鞋匠师傅送来光明。

忘了告诉你,这个故事发生在南方的一个城镇,那里有普照大地的太阳,但一天里只有两三个钟头的时间给穷鞋匠的家送进去一条窄窄的阳光。

这个贫穷的鞋匠师傅经常用无奈的眼光遥望着蔚蓝的天空,一面做活,一面叹息,他向往着未曾见过面的大自然。

他时常自言自语:“这么好的阳光,我能出去走走那该多好!”

当某位顾客给他送来住在对面的马车夫的一双肮脏的皮靴时,他总要问:“外面天气如何?”

“好极了!四月艳阳天,冷暖适宜。”

鞋匠师傅的叹息声更加深沉了,他接过靴子,狠狠地往角落里一扔,说:“我真羡慕你们,星期六来取靴子吧。”

他试图用歌声来解闷,他不停地哼哼呀呀,一直唱到天黑下来:

向往自由,

而又与自由无缘的人,

死亡是他的身影,

其实他早已不复存在了。

每天他都深情地凝视着天空,长吁短叹,直到夜幕降临。对他而言,黑夜比白天更值得眷恋,因为他那悲惨的命运使他在黑夜来临之前是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的。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向一个与他同住一幢楼的主顾诉说他对乡村的向往,那人便对他说:

“是啊,加斯帕尔,所以我认为赶驴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赶驴的人?”

“对!他们来来往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闻着芳馨的花草。他们是大自然的主人。那确实是一种最美好的工作。”

主顾走后,加斯帕尔久久不能平静,他彻夜失眠,第二天一清早就下定了决心:

“把店交给侄子料理,我要用攒下的50元钱买一头驴,做一个赶驴人。”

于是他便照着想的做了。8天后,加斯帕尔成了一个搬运夫。

“啊!生活原来真的如此美好,空气这般清新,我幸而做了最明智的选择,才使我没有在那屋顶下的黑洞里枉过一生的大好时光。”加斯帕尔开始了第一次出行,他一边采撷路旁的花朵,一边放声歌唱。

他走了将近一英里也没有见到一个人。真如他以前所愿,他成了田野的独一无二的主人。

正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窜出3个人来,大声喊道:“不许动!”

鞋匠吓坏了,一动不敢动,一个劫匪抢去了他的驴,另一个抓住他,把他剥了个精光,怕他追赶,又用棍子狠狠打了他数十下,打得他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要是在城里,肯定会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然而这里是广阔而人烟稀少的田野。

在光天化日之下,歹徒竟敢这样胆大妄为。

他拼命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五分钟过去了,一个农夫赶着马车从这里经过,把他救起来,用毯子裹上,拉进城去,送到他家门口。

他的侄子和邻居见状大吃一惊,纷纷前来询问,但他什么也没说,以后的一连几天都不讲一句话。

有一天下午3点多钟的时候,楼梯上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多好的天气!不如我们去乡间旅行吧,要不要叫上表兄呢?”

加斯帕尔一个人呆在阁楼里,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轻蔑地说:“都滚蛋吧!小心光着屁股回来!不知死活的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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