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虽然没有作声，所有周围的石蚕却都叫了起来，他们举着触手，就像小猫一样尖声叫道：“你这个讨厌鬼！你又来捣蛋！她刚刚要躺下来做一次半个月的休眠，好变出漂亮的翅膀来，飞去产卵，可你却把她的门给毁了。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的嘴半个月之内都不能动，她只能等死了。谁让你来这儿骚扰我们的？”
汤姆只好溜走了。他非常为自己感到害臊，但淘气的念头更强烈了，他变得更淘气了。就像陆地上那些小男孩一样，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就不肯悔改。
后来他来到了池塘，遇上了一群小鳟鱼，就开始折腾它们，还想捉住它们。但是它们从他的指缝间滑走了，并因为受惊过度一齐往水面上蹦。在他追逐它们时，一棵老桤树根附近的一个黑树洞里，忽然冲出来一条有汤姆10倍那么大的老斑鳟，它从他身边跑出去，撞得他直往外吐气泡。把汤姆吓得魂飞魄散。我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中的那一位因此受的惊吓更厉害。
此后，他变得更孤单也更气愤了，这也是应得的惩罚。
在一个河堤底下，他发现了一个肮脏的丑动物，大约有他一半那么大，长着6条腿、一个大肚子，还有一个滑稽得要命的脑袋，凸着两个大大的眼睛，脸像驴子。
“哦，”汤姆说“你这个丑家伙！”
然后便对着它做起鬼脸来。他把鼻子贴过去，发出大大的声音来，活像一个没教养的小男孩。
转眼之间，那个驴脸忽然不见了，从那里伸出一个带钳子的长手臂来，一下子就夹住了汤姆的鼻子。
这并没有伤着他，可却夹得非常紧。
“啊呀！哦，放了我！”汤姆哭着叫道。
“那你也要放过我。”那个东西说，“我想安静一会儿。我要裂开了。”
汤姆保证不再打扰他，于是才被放掉了。
“为什么你要裂开了？”汤姆问。
“因为我的兄弟姐妹都得裂开，然后变成会飞的漂亮生物，所以我也要。不要和我说话了。我马上就要裂开了。我裂开了！”
汤姆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那小动物。它正在膨胀，僵硬地向外挺着自己的身体，最后，啪的一声，它的整个后背都裂开了，然后它里面的身体出来了。
那是一个纤细、优美、柔软的生命，就像汤姆一样光溜溜的，却很是苍白和虚弱，就像一个在黑房间里待得太久了的小孩子。
它无力地移动着自己的腿，害羞地环顾四周，就好像一个刚刚走进舞厅的女孩子。然后，它就慢慢地爬到一根草茎上，露出了水面。
汤姆非常惊讶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了双眼。他也跟着浮上去，把头伸出了水面，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小动物坐在温暖的太阳光底下时，一种奇妙的变化开始了。它开始变得坚硬和结实起来，身上长出最漂亮的颜色，蓝、黄、黑相间，有些是斑点，有些是条纹。在它的背上伸出了四只亮晶晶的褐色大翅膀，它的眼睛变得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脑袋，就像一万颗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哦，多漂亮啊！”汤姆说着，伸出手想去捉它。
但是那个小动物呼地飞到了空中，平展着翅膀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就又大胆地落在了汤姆身边。
“不！”它说道，“你抓不到我。现在我是一只蜻蜓了，是所有苍蝇的克星。我要在阳光下跳舞，在河流上吃蚊蚋，我还要找个妻子，享受我美好的一生。我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哈哈！”
于是，它飞上天空，开始捕捉蚊蚋。
“哦！回来，回来，”汤姆叫道，“漂亮的小动物。我没有一个朋友，我在这里感到非常孤单。如果你愿意回来，我绝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才不管你会不会再捉。”蜻蜓说道，“因为你根本捉不到我的。不过，等我吃过午饭，再去到处看一番漂亮的风景之后，我还会回来的，和你聊聊我旅行时看见的东西。天哪，这是多大的一棵树啊！这上面的树叶也这么大！”
那只是一个大植物。可你要知道蜻蜓还从来没见过除水草之外的植物呢。因此，一切在它眼里都很特别。此外，你知道吗？它还近视得厉害，因为所有的蜻蜓，都跟小孩子看书姿势不正确导致的视力变差一样，是近视眼，鼻子之外一码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不过有许多其他漂亮的生物，还没有蜻蜓的一半本领呢。
蜻蜓真的又回来了，它和汤姆聊起天来没完没了。它因为自己的漂亮外表和大翅膀而有些得意，不过你得知道，它的前半生一直就是一只丑陋肮脏的小虫子，所以它有理由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满意。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它不停地谈论着自己在树林和草地上看到的那些美妙的事物。而汤姆也很喜欢听它讲这些见闻，因为他对那些地面上的事情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个很快就成了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可喜的是，汤姆那一天，使他很久都不去折磨动物了。后来那些石蛾幼虫也变得很温和了，时常对他讲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讲它们怎样建造房子，怎样蜕换皮肤，最后怎样变成飞虫，听得汤姆巴不得自己也换换皮肤，而且有朝一日也像它们一样变成有一对翅膀的飞虫。
鳟鱼也跟汤姆和好了——它们虽然被汤姆吓了一下，而且吃了苦头，但是不久就忘记了。汤姆时常和它们玩猎犬逐兔的游戏，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汤姆总是想翻身来个鱼跃，就像那些鳟鱼在大雨来时那样跳法，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没有成功。
他最喜欢看鳟鱼跳出水面捉飞虫吃。这样的场面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它们总喜欢在那棵大栎树下面游来游去。因为这里常有甲壳虫落在水里，还有绿毛虫偶尔从树枝上把自己的丝牵下来，接着又无缘无故改变自己的糊涂念头，又把自己牵上去，爪子把丝卷成一个球那样。
那是一个很聪明的走钢丝的花样，连那些杂技团的人都做不到。但是谁也不懂得它们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因为杂技团是靠玩把戏维持生活的，不得不拼命，这些毛毛虫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在这些毛毛虫快要碰到水面时，汤姆便去捉它们。
他还捉到过赤蝇、飞蛾、蜘蛛和短尾的小飞蛾，黄的、褐色的、紫红的、灰色等等，他把这些猎物送给他的朋友鳟鱼吃。或许他对这些飞虫太残忍了一点，但是一个人力所能及时，总得帮帮朋友的忙吧！
最后，他连飞虫也不捉了，因为他碰巧和里面一个飞虫做了朋友，发现它是个有趣的小动物。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而且完全是真事。
在7月里一个大热天，汤姆正浮在水面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捉些小飞蛾给鳟鱼吃。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新飞虫，小小的深灰色的身体，褐黄头。它昂着头，竖着翅膀，竖着尾巴，连尾尖上两只尖刺也都竖了起来。
总之，它看上去神气十足。当着汤姆也并不溜走，反而跳上汤姆的指头上，坐在那里，显出很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用极轻极细的声音向汤姆叫道：
“感谢你的盛意，但是我现在还不需要。”
“你需要什么？”汤姆问道，看见他这样老脸厚皮，很是吃惊。
“你的腿。承你的好意伸出来给我坐，但是我必须马上走，我得去看望我的妻子。唉！有个家真让人烦！”
其实这个懒惰的小动物什么事都不管，完全丢下它妻子一个人去生蛋。
“等我回来，我倒愿意来此做客，如果你还是这么好客的话，就照这样把腿伸出来。我会很高兴的。”说完就它飞走了。
它给汤姆的印象是，有点不近人情。5分钟后，那小家伙回来，给他的印象更深了。
“啊，你等得不耐烦了吗？好吧，你的另一只大腿也行。”这就是它的话。
它跳上汤姆的膝盖，开始用尖细喉咙和汤姆聊天。
“这么说，你住在水底下面吗？那个地方可不好。我也住过些时候，又冷又脏。但是我不甘心老住在那儿。我总算争气，爬了上来，穿上这套灰色衣服，变得受尊敬，这套衣服很像样，你觉不觉得？”
“是的，很整齐，很素淡。”汤姆说。
“对啊，一个人有了家，就得整齐一点，素淡一点，体面一点。不过我已经很厌倦了，说实在的，我觉得，在上个礼拜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现在我要穿上跳舞的衣服，出去逛逛，过过潇洒的生活。我要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跳一两场舞。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及时寻欢作乐吗？”
“那你的妻子怎么办呢？”
“啊！她是个平庸无趣的女人，事实就是这样。她什么也不想，脑子里只有生蛋。如果她愿意跟我出来，就来好了；她不出来，那我也不管，我就自己来。”
它说着，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接着又变得雪白，一点血色也没了。
“哎，你病了吧？”汤姆说。
但是它没有回答。
汤姆盯着它站在自己的膝头上，就像死灰一样。
“你死了？”汤姆说。
“不，没有死！”汤姆头上一个尖细的声音叫着，“我现在是在你头上呢，穿着我赴宴的衣服；你的膝上是我的躯壳。哈哈！你变不出这种把戏来吧？”
这种把戏汤姆的确变不出来，就连所有的魔术家也变不出来。那个小家伙已经完全脱去自己的躯壳，再看汤姆膝上的那只外壳，眼睛、翅膀、大腿、尾巴都在，就跟活的一模一样。
“哈哈！”它说，随即飞快地上上下下跳个不停。“现在我是个漂亮人物了吧？”
它说得没错，现在它的身体是白色的，尾巴是桔黄色的，眼睛就像兹翎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像孔雀尾巴一样。最奇怪的是它尾巴梢上的尖刺已经比原来长出了五倍。
“啊！”它说，“现在我要去看看这个花花世界了。我的生活是不会花太多钱的，因为，你瞧，我没有嘴，而且也没有内脏，所以我永远不会饥饿，也不会闹肚子。”
它当然不会。它已经生得像一根鹅毛管一样，又干又硬又空。其实，这一类头脑愚蠢、心胸狭小的家伙到头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是，它对自己的空虚不但不觉得惭愧，反而引以为自豪，就像许多文雅的绅士一样。
它一面飞上跳下，一面唱歌：
妻子跳舞我唱歌，日子过得好快活；聪明人儿做贤事，穷愁不再心开阔。
它就这样它飞舞了三天三夜，最后累极了，跌在水里，冲了下去。后来它是怎样的情形，汤姆就不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汤姆听见它被水冲下去时，最后还是唱着：“穷愁不再心开阔。”
它自己不忧愁，谁还会放在心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