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色彩、兴奋、权力和自由

《眩晕》中并非所有东西都是虚构的。埃尔斯特办公室中的场景摄制于好莱坞的一个工作室；一些场景确实是在旧金山湾地区摄制的。例如，朱迪·巴顿跳入旧金山湾的假自杀场景是于 1957 年 10 月在金门大桥下摄制的；几周之后，她在圣胡安镇完成了从教堂钟楼上跌落的场景摄制。这座小镇位于湾区城市圣何塞（San Jose）——今天硅谷的中心。

“是的，我很向往那里——色彩、兴奋、权力和自由。”您可能还记得加文·埃尔斯特如此虚情假意地评论《1849 年 7 月之旧金山》。但是，借用这句来描述二十世纪中叶的旧金山湾地区是否也同样虚假不堪？希区柯克曾在此打造了他的经典之作，彼时他是否有过那样的色彩、兴奋、权力和自由？

如埃尔斯特所言，湾区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无疑改变了许多，特别是在经济方面。时光退回到 1957 年 10 月，这时候权力（或至少经济权是这样的）被一些等级森严的、和埃尔斯特造船公司一样的大型组织掌控在手里。这些公司 13 拥有强大的后勤和组织力量，可以大量制造出工业互联经济中的机械产品。

因此，地方经济被半岛上的大型雇主、国防部门、飞机制造公司洛克希德（Lockheed）以及西屋、通用电气、IBM 和喜万年（Sylvania）这样的电子产品制造企业所主宰。许多这类企业仍奉行着在十九世纪末期机械工程师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一位深受杰里米·边沁的监视功利主义影响的思想家）所提出的科学管理原则，这个管理原则注重可以量化的工作效率和生产力，而不是使用更多人员或创新目标。

这种大型组织形式就是社交媒体传播者约翰·哈格尔（JohnHagel）和约翰·希利·布郎（John Seely Brown）所描述的“推动”经济。“在推动式系统中，会有一个等级体系，当权者向位于低层的人提供报酬（或进行惩罚）。”哈格尔和希利·布郎如此描述二十世纪中叶公司中的这种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参与这种推动式项目的人一般被当做工具使用，以确保所有活动都按照相关指示得到执行。即使关系到他们自己的个人需求和利益，这些个人需求和利益也完全被摆在次要位置。”14像洛克希德、通用电气和西屋这样等级森严的大型工业企业，都会聘请一位“组织人”——《财富》杂志商业记者威廉·怀特（William H。 Whyte）在他于 1956 年出版、对这种推动式经济下的遵从进行批判的畅销书中发明了这个词。怀特认为这些“组织人”既不是传统工业社会中的工业劳动者，也非白领工作者。他写道，“这些人为‘组织’工作，他们是我们的中产阶层之一；他们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离开了家园，并宣誓效忠于组织。”但令怀特最为关切的是，在企业创新中，个人被一个叫做“创新工具”的群体所替代。

对于个人权利，怀特的看法与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和乔治·奥威尔等早期的集体思想批评家相同。“对错误集体化的最错误努力，就是当前将群体视为一项创新工具的做法。它难道会成一个创新工具吗？”怀特反问道，“人们极少成群结队地思考；他们一起讨论，一起交流信息，一起做出裁决，一起做出妥协，但就是不会一起思考；他们不会创造。”15正如大卫·哈伯斯坦（David Halberstam）在研究 50 年代的史料中所写的：到 50 年代中期，“美国生活的遵从”引发了“知识界的一场重大讨论”，不仅吸引了像怀特、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以及赖特·米尔斯（C。 Wright Mills）这样的社会批评家，同时也吸引包括史龙·威尔森（Sloan Wilson）16 在内的小说家。威尔森在 1955 年出版的畅销书《一袭灰衣万缕情》中对群体思考和精神贫瘠进行了批判。这本小说在 1956 年被翻拍成电影，并使用了伯纳德·赫尔曼（Bernard Herrmann）的配乐。这位作曲家也曾为《眩晕》

谱写配乐。但是，当希区柯克电影中赫尔曼的华丽音乐为这种经典偷窥电影提供了略带夸张的声轨的同时，他在《一袭灰衣万缕情》中的作品却显得更为沉默、更为私密。这是因为这部电影反映了 50 年代支离破碎的社会现实，以及对没有人情味的经济制度、工业技术和工作文化下所付出人类代价的日益觉醒。

这部电影讲述了大型媒体公司中的市场经理们因为无法交流，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都如此脱节，以至于跟同事、朋友、家庭和自我渐渐疏远。许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充满太多个人财富和太少公共利益的社会——它被 60 年代的激进分子和年代记作者托德·季特林（Todd Gitlin）描述为“聚宝盆和它的不满”。但是，在这种黑白式工业文化的旁边，这个地区（特别是圣克拉拉谷）也拥有一个没那么不满的聚宝盆——一个缤纷繁荣的农业经济。实际上，如果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和他的《眩晕》制作团队选择 101 号州际公路作为从金门大桥驶往圣胡安的路线的话，他们将会欣赏到充满樱桃园和杏园的色彩和芬芳的乡村美景；这个地方仍然被当地人称为“心灵欢乐之谷”。如果时光倒退到 1957 年的秋天，您将发现硅谷并不存在。17 这里没有连绵 50 英里、将旧金山和圣何塞合并到一起的高科技园区；101 号公路上没有大堵车；每隔一英里也不会散布着宣传最热、最新网站的电子广告牌。在彼时，湾区的未来——现在围着我们大家转得越来越快的社交式未来——才刚刚被“发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