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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寻找大树杜鹃王

寻找大树杜鹃王———这个梦想已伴随我21年了。

这个梦想,诞生于冯国楣实现梦想之时。

他为寻梦———寻找大树杜鹃历经了30多年。

木本花卉之王

冯国楣是著名的植物学家,他在绿色世界跋涉时,那红的、蓝的、黄的、紫的花朵,总是那样鲜艳、靓丽、热烈地闪耀在面前。它们为大自然渲染了最丰富的色彩。鲜花是母亲,它创造了果实,繁衍了无穷的生命。是因为这些,抑或是爱美的天性?冯国楣格外钟情于花卉的研究。

冯老告诉我:

“大树杜鹃是杜鹃花的一种。杜鹃花多是灌木,只有在云南、贵州、四川、西藏的高原上,才能成长为乔木。大树杜鹃是杜鹃王国中最伟岸的汉子,它可长到二三十米高,生长数百年,甚至千年以上。

“我爱杜鹃:它开花早,2月即动花信;花期长,高山地区,11月还有附生杜鹃盛开。

“杜鹃花很美,岩生杜鹃小巧玲珑,乔木杜鹃却花大如盘!

“杜鹃花的色彩丰富,你们的黄山和大别山,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那真是如火如荼!是的,杜鹃花有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红的中有大红、水红、橙红等,茶花的色彩若与它比较也显得单调。你想想看,盛花时,在绿海中那样铺霞织锦,是何等壮丽、迷人!

“是的,我非常、非常爱杜鹃!杜鹃的花形多姿,有筒形的、漏斗状的、钟形的、碗形的、瓮形的、辐射形的、碟形的等十几种。每一簇花是由几朵或十几朵或二十几朵的小花组成的,个体美与整体美是那样的和谐。茶花多蕊,看似多朵,其实只有一朵;而杜鹃花看似一朵,其实是多朵!

“你只要听听它们的名字:迷人杜鹃、美被杜鹃、芳香杜鹃、鲜黄杜鹃、白雪杜鹃、红晕杜鹃……都会引起你无限的遐想;更别说当年植物学家们,为给它们起名,那种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地寻找词汇的情景了!

“杜鹃花是观赏植物中的皇后,是木本花卉之王!

“大树杜鹃王隐身在高黎贡山中。试想一下,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突然出现一棵高达三四十米的大树,那大树上盛开着艳丽的红花———那是怎样的壮美的景象?它所焕发出的魅力是那样强大!”

他在谈到杜鹃花时,那种深情,那种沉浸在美好、幸福中的情感,具有无限的诱惑力。

高黎贡山是横断山脉中身材伟岸的彪形大汉。它由西藏的伯舒拉岭向云南游动,逶迤千里。根据地球板块漂移学说,欧亚板块和印度次大陆之间的挤压、碰撞,隆起了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正由于这一碰撞,中新世以来,高黎贡山所处的掸邦———马来亚板块,从赤道热带向北移动了450公里,并发生右旋,使高黎贡山再度活化、剧烈隆起。

高黎贡山北高南低,剧烈起伏,谷深山高。最高峰是贡山县的楚鹿腊卡峰,终年积雪,海拔4640米;而河谷地区的潞江坝子,只有600多米,形成了平均深度达2000米的怒江大峡谷。

奇特、复杂的生态环境,造就了它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说得简单一点,这使它具有从热带到寒带的植被,也即是说,它囊括了我国从海南岛到黑龙江的植被。据植物学家的研究,已发现了很多只有在高黎贡山才能找到的生物,现今还有新种不断被发现,它被国际上公认为是生物多样性的关键地区。

有人考证,“高黎”意为“高日”,是景颇族的一个姓氏。“贡”是景颇语中的“山”,意为高日氏的大山。不知什么原因,景颇人已不是今天高黎贡山的主体民族。

这座大山和峡谷,养育了近20个少数民族,每个民族都创造了自己丰富多彩的文化,各民族之间的文化相融、交流,形成了独特的人文景观。

有人说高黎贡山是立体博物馆,是物种基因库,是生物的发祥地。当我终于走完过了这座大山之后,我思索起人与自然的关系。

故事还得追溯到1981年,那年4月初,我和几位朋友应邀去西双版纳访问,参加傣族新年泼水节。这次的机遇对我很重要。从70年代末期决心写作大自然文学以来,那时我已写完作为姊妹篇的3部长篇小说,第一部《云海探奇》已经出版,《呦呦鹿鸣》的校样已到,《千鸟谷追踪》已经脱稿。它们都是以黄山地区的科学考察为背景的。我感到需要去认识黄山以外的祖国山河。这次的机缘,使我走出了黄山。

当我们在热带雨林、澜沧江边经历了种种神奇,回到昆明之后,朋友们就各奔东西了。那时道路艰难,坐公交车要近一个星期才能到西双版纳,我们有专车也跑了3天。山道上常见翻在沟谷中车子的残骸。

难忘热带雨林奇观,于是我又到昆明植物研究所,去寻求新奇的大自然造化,拜访著名的植物学家。

那震撼心灵、令人激奋、刻骨铭心的消息,是冯国楣先生宣布的。

那是个平常的日子。我上午请教了两位植物学家。其中的一位向我介绍了冯国楣先生。

下午,当我走进冯国楣的办公室时,一位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老者迎来,谈话是从保护自然开始的。

冯国楣教授说:

“在西双版纳已发现了紫茎泽兰,它原籍墨西哥,这种草春天开花,白色,种子很小,能随风飘扬。生命力、适应性特别强,但它有毒,牛羊吃了会得病死亡。危害性特别大。它的传入,原因复杂,但最重要的是滥伐滥砍森林之后,留下了大片空地,使生态生去了平衡。你去过元江、墨江,那边原来都是热带雨林,森林被砍光之后,热带雨林特有的晨雾没有了;冬季下起了雪,池塘结起了冰,鸭子在冰上走,一步一歪倒,群众看稀罕。生态平衡遭到了破坏,才是紫茎泽兰入侵的真正原因!

“生态失去平衡后,灾难是严重的,珍贵的鹅掌楸(我国一级保护植物)受精子愈来愈少。

“在浙江新发现一种低海拔的冷杉树,只有4棵,但去年被人砍掉一棵。若再不保护,这个物种在全世界就要灭绝了。

“普陀山小岛上有一棵鹅耳枥,全世界就只有这一棵。

“云南有很多珍贵的植物,而且全世界只有在云南才能找到。”

在对我国珍稀植物的如数家珍中,他说到历史上人类的破坏、自然的变迁、外国人的掠夺,使很多珍贵稀有的植物灭绝或流落异国他乡。在这当中,他宣布了一个消息:

“今年2月,我们终于在高黎贡山找到了珍贵的大树杜鹃!它是62年前,即1919年被英国人砍倒,运走圆盘的。我做了一辈子的梦,一定要找到大树杜鹃,这个梦在64岁时终于实现!”

睿智大度的冯老,当时神采飞扬!眼中闪烁着火花,内心奔涌着激情,那股自豪,那种深深蕴含在内心深处的坚韧不拔,那股赤诚,犹如电光石火激荡着我的心灵,使我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冯老寻找大树杜鹃的故事,引出了另一个故事,或者说是这个故事的上集。

传教士和植物采集员

地大物博的古老而又封闭的中国,早已引起侵略成性的帝国主义和冒险家们的垂涎。他们在炮舰政策之前,早已有一批冒险家来到了中国“探险”。他们的目光,首先是投向西部和沿海地区。

在以生物世界为主要目标的探险家中,第一位惊动世界的是法国传教士戴维。他第一次来到中国,就在北京皇家猎苑偷去了麋鹿———四不像。这是我国的特有动物,也即是说它只生长在中国。因为美丽奇特的形象,曾被奉为神兽麒麟。他的发现为麋鹿带来了灾难,在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后,将麋鹿抢光、杀光,以至它们在中国绝迹。直至20世纪80年代,英国乌邦寺的主人才送了一个种群回到中国。

戴维第二次来到中国,隐身在四川宝兴县深山里的一座教堂中,雇用猎人,又采到一大批珍贵的动物,其中有轰动世界的大熊猫、小熊猫、金丝猴等。这在他1869年3月11日和1871年4月的日记中,都有详细的记录。我曾于1986年6月,跟随研究大熊猫的专家胡锦矗教授,在川西蜂桶寨自然保护区考察时,特意挤出时间,在邓池沟中急行军数十里,去拜访了当年戴维任职的教堂。那教堂至今依然藏在重峦叠嶂的大山中。拙文《初探邓池沟》记录了那次的行程。

1873年,戴维离开川西,来到了东南沿海的福建,在武夷山的下挂墩教堂中任职。是什么又将他吸引到这里呢?不久,他就采到了大量的珍贵动物的标本,主要是两栖爬虫类和鸟类。科学家们很快就从他运回法国的标本中,发现了众多的新的物种,如挂墩鸦雀、黄腹角雉、白额山鹧鸪、斑背啄木鸟等,这些稀有动物再一次惊动了世界动物学界。从此,挂墩有了“鸟类天堂”的美誉。

继之,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纷纷前来采集各种生物标本。

由此,作为传教士的戴维,得到了“博物学家”“动物学家”等众多的闪耀着科学光辉的桂冠。

几乎是和戴维的“探险”成绩震惊世界的同时,高黎贡山神奇的生物世界,引起了西方“探险家”的贪婪。1968年,英国人安德森带来了一队人马,从已沦为英国殖民地的缅甸进入高黎贡山,采去了大量的动物标本。丰富的收获,使他于1973年二进高黎贡山,接着是德国人、美国人也来了……

是戴维和那些“探险家”的成就,还是古老中国蕴藏的丰富多彩的生物世界的神奇,抑或是这密不可分的两者,在20世纪之初,吸引了远在地球那边的福瑞斯特?

福瑞斯特只是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的一名采集员,我们从史料中得知,他所雇用的采集大军,最多时竟达八九十人,是什么使这位小小的采集员能得到了雄厚的资金和各种各样的支持呢?

当时,英帝国主义已用炮舰轰开了腐朽的清政府的大门。1840年的鸦片战争,使英帝国主义尝到了甜头,1900年,他们又入侵了高黎贡山的片马等地,妄想以此为跳板,向南进军,但遭到了爱国将领和各族人民的英勇抵抗。

大英帝国的殖民野心,或许就是福瑞斯特能够成行的根本原因。

福瑞斯特于1904年从缅甸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高黎贡山。腾冲是边陲重镇,那里自古以来就有着一条南方的丝绸之路,出缅甸至印度等国。这条丝绸之路,比西线的还早。特殊的地理位置,使英国人在那里建有领事馆。

福瑞斯特凭借英国领事馆的庇护,在腾冲扎下了大本营。清朝政府的腐朽,使滇西北事实上成了没有海关的地区。

应该说,福瑞斯特面对着交通闭塞、语言不通及反英情绪高涨的各民族,开头是困难的。但他雄心勃勃、性格坚毅,这其中既有植物学家探索精神的一面,又无法排除白人殖民者贪婪冒险的心态。他先后7次来到腾冲,对德钦、丽江,尤其是高黎贡山进行了大规模的采集活动。

毫无疑问,随着一批批标本运回英国,随着英国人从标本中看到了从没见过的植物,开始惊叹着高黎贡山生物多样性的丰富,福瑞斯特的名声也日渐大了起来。英国的生物种类相对说来比较贫乏。

在高黎贡山的28年中,福瑞斯特共采集了3万多号、10多万份植物、动物、昆虫的标本,运回或寄回了英国,英国人至今还将它们珍藏,甚至加密。

从福瑞斯特采集的标本中,究竟发现了多少新种?这些标本的价值究竟有多大?我们无法得到详细的材料,或许那3万多号的标本甚至至今尚未鉴定完毕。但据说,英国植物学界的一位颇有权威的人士,曾对他有过这么一句评价:“由于你如此辛勤地工作,才使得欧洲的花园今天如此灿烂。”其实,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应该是:由于引种了高黎贡山的植物,才使得欧洲的花园今天能如此灿烂。当然,福瑞斯特对植物学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

福瑞斯特的28年的采集生涯,故事较多,但在中国较为流传的,富有传奇色彩的有两则。

一是他在高黎贡山发现了大树杜鹃。

他砍倒了大树杜鹃

1919年,那是他来中国的第6个年头了。他仍然和往常一样,雇用了大批劳力,进入高黎贡山采集。不知是事先已有所闻,还是按计划采集,在猎人带领下,深入到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这次的目标是腾冲大塘那边。

有天,他突然发现了一棵很高的大树上,开满了红花。凭他的知识,已认出这是一棵杜鹃,但他从没见过有这样高大的杜鹃。记忆中世界上还没有报导过,竟有这样高、花盘这样大的杜鹃,这肯定是一个新品种!发现的喜悦令他兴奋不已。

在这样高层树种较多的原始森林中,要采到枝叶和标本是很困难的,但总还是有法可想的。这棵大树不是生长在大英帝国,而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于是,他毫不顾惜地命令雇来的劳工砍倒了大树,采集了标本。最后还锯下一个圆盘。

这棵大树杜鹃高25米,基部直径0.87米,胸围2.7米。数了数锯下的圆盘上的年轮,250圈!它已在这里生活了250年!

这是杜鹃花中的巨人。

他将圆盘包装后送回了英国。当这个圆盘标本在大英自然博物馆展出后,轰动了植物学界,福瑞斯特也随之名声大噪。定名是直到1926年才公布的,福瑞斯特和另一名分类专家,将它定名为大树杜鹃!

这是故事的前半部。这只是植物采集中的一个故事。如果没有冯国楣和助手们的创造,那么这个故事也就淹没在无数新种被发现的纪录中了。

冯国楣生于江苏宜兴,17岁时到庐山植物园工作。当日本侵略军的魔爪伸向江南时,他和同事们抢救了植物标本,辗转到达云南,后又到丽江。在植物中,他偏爱花卉。

中国地域辽阔,花卉资源丰富。我们谁可都可报出一二十种,儿歌中都有报花名的。云南的花卉,更是五彩缤纷。在中国十大名花和云南八大名花中,杜鹃花都是首屈一指的。

冯老说:

“据不完全的统计,全世界有杜鹃花900多种。主要分布在亚洲,大约有850多种。我国的杜鹃花就有530多种,占全世界种类的59%。植物学家认为,横断山脉和喜马拉雅山相邻的地区是现代杜鹃花最大的分布中心。最为难得的,有399种杜鹃是我国的特产,也即是说只有中国,才出产这近400种的杜鹃。云南有杜鹃花约257种,其中有61种是特有种。而高黎贡山就有杜鹃花约100种。”

我国无愧于杜鹃花的王国和故乡!

古老文明的中国,早在5世纪对杜鹃花就有认识。“羊踯躅,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故名。”(陶弘景《本草经集注》)羊踯躅,即是开黄花的杜鹃,广之、踯躅也成了杜鹃的别名统称。据说,后来神医华佗用作麻醉剂的,其中就有羊踯躅。

与杜鹃同名的,还有鸟,杜鹃鸟有大杜鹃、小杜鹃、四声杜鹃……

我们在四五月份常能听到的布谷鸟的鸣叫,布谷鸟即是二声杜鹃。

花鸟同名,不乏其例,但大多是因为色彩或形象有相似之处,那么杜鹃花和杜鹃鸟在形状上几乎没有瓜葛,为何同名呢?

到了五代的诗歌中,这才多少能找出一些端倪。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馀,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成彦雄)原来这其中包含了一个故事。不管是因鸟名而用于花名,抑或是用花名冠于鸟,但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杜鹃鸟迁徙来时,正值杜鹃花盛开;再是杜鹃花的美丽,已引起文人墨客的无尽才思。唐宋诗词中存在着很多描绘杜鹃的佳作,就是最好的说明。

而欧洲,是直到15世纪才有关于杜鹃花的记载。这是因为它经历了第三纪末气候的大旱、第四纪冰川的覆盖,致使大量的植物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植物种类贫乏,就连杜鹃花也只残存9种。

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当大树杜鹃标本在大不列颠自然博物馆展出时为何引起了轰动,福瑞斯特为何能够成名。

当西方世界,目睹了从东方传来的色彩繁多、花态千姿、树形优美的杜鹃花时,那种惊讶,无异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于是纷纷将它引入庭园。对杜鹃花的占有,甚至成了家庭富有的象征。

正是在研究杜鹃花中,冯国楣从资料中发现了大树杜鹃,发现有一棵巨树,已被福瑞斯特砍倒,标本和圆盘全部运去了英国。事隔数十年了,再也没有见到有关大树杜鹃的报导,难道它已从地球上失踪?作为一个中国的植物学家,却无法再看到生长在祖国土地上的国宝。

民族的尊严,植物学家的责任,在他胸中涌动,他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大树杜鹃!

当誓言无法实现时,那只是一个美梦,一个梦想!

在西方还流传着一句名言:“没有中国的杜鹃花,就没有西方的园林。”

冯国楣先生在向我讲述大树杜鹃的故事时,怀着沉痛的心情,说了一件事:英国现在有杜鹃花四五百种,每当杜鹃盛开时,世人都争相去英国看杜鹃。这个小小的情节,可诠释他发誓的背景。

这个梦想,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才有了实现的可能。昆明植物研究所开始支持冯国楣寻找大树杜鹃的计划。

大树杜鹃传奇

1981年的春天,冯国楣率领着助手们出发了。根据资料的记载,福瑞斯特是在腾冲县一个叫河头的地方采到大树杜鹃标本的。

在地图上,确实找到了标有“河头”的地方,那在中缅边界的一个深山中。

当他们风尘仆仆坐了几天车,又步行一天,赶到河头时,迎来的却是当头一盆冷水。凡是进行野外考察时,开头总是走访当地的群众。他们问:

“你见过长得很高、树叶很大、花很大、开红花的杜鹃树吗?”

“开红花的杜鹃?有,两三丈高。认识,我们叫它马缨花。”

“树很高,能长到七八丈高。见过这样的杜鹃没有?”

傈僳族的汉子摇头。

回族的汉子摇头。

汉族人也摇头。

迷惘如乌云压在心头,难道就此罢休?

冯国楣一跺脚,到大山上去找!

这一行队伍走进了原始森林。根据资料记载,大树杜鹃生活在海拔2300米左右的高山上。他们从这个山头走到那个山头。看到了青栎,看到了含笑,看到了木兰,看到了报春花,看到了马缨花,看到了大白花杜鹃,看到了润楠,但就是没有找到大树杜鹃。

他们在森林中搜寻了数天。

正是在焦急、艰难的跋涉中,发生了令每个野外工作者害怕的事。他们迷路了,一直转到天黑,也没找到下山的路。

悦耳的鸟鸣声消失了,野兽的吼叫却一声声响起,分不清是虎啸或豹吼,惊得人汗毛直竖。黑夜中的森林,是夜行动物的天下。

他们还担心走出了国境、误入缅甸,如果是那样,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正当他们在饥饿、疲倦、失望、危险之中时,一队边防军似是自天而降。

是因为他们那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还是东瞅西望、迷路中的犹豫不决,总而言之,他们被边防军“盯”上了。

他们被带到了驻地严加看管,但大家心里反而高兴了,毕竟走出了森林,毕竟有水喝、有饭吃。

冯国楣耐心地解释了一切,可在那个时期,肩负着保卫祖国边防的军人,有谁能理解为了找到一棵树会不顾生命的危险去铤而走险呢?即使是能理解,作为军人,又怎能贸然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呢?

边防军把电话打到了昆明植物研究所。

“是的,冯国楣是我们所的植物学家。”

“不错,他们是去寻找大树杜鹃,寻找国宝!”

边防军热情地将他们送了出来。

大树杜鹃究竟在哪里?经过了60多年的岁月,难道已经灭绝?或者是生活的区域很狭窄,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了寻找大树杜鹃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冯国楣陷入了困惑之中。

当然,探索的道路从来是不平坦的。他思索着各种的可能,怎样才能将寻找计划有效地进行下去。

在苦苦的思索中,突然有团火花一闪,福瑞斯特在采集活动中,时常要雇用大批的劳工,且多是采集地的人,这些人应该还有人活着。抗日战争中,冯国楣曾在丽江数年,当时就听说过有人被福瑞斯特雇用过。可时隔60多年了,人间沧桑,世事变幻。他苦苦地回忆着,紧张地查阅资料。

有一天,他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了福瑞斯特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人似曾在哪里见过。对,很可能就是那个老赵。

于是,冯国楣赶到了遥远的丽江,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历经种种曲折,终于找到了住在一个小镇上的老赵的家。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满脸的茫然。她不知道这群不速之客来干什么?

当她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说是记得当年有个英国人找老赵去干事,一去就是多少天,但干什么事不知道。

又问,老赵呢?

老太太的泪水从干枯的眼眶里流下:

“你们该早点来。迟了。他已经走了。”

冯国楣的心往下一沉。等悲伤过去之后,他和老太太拉了一些家常。老太太已近80岁了,记忆力很差,唯一的线索断了,但却证实了那照片上的人确实是老赵。老赵的朋友呢?有没有曾经和老赵一同帮福瑞斯特干事的?他想方设法激活她已经忘却的记忆。

在茫茫的回忆中,老太太终于想起了一位纳西族的汉子,他姓和,叫和文明,又终于想起,他现在住在玉龙雪山下的雪松村。

冯国楣再风风火火地赶到雪松村,找到了和文明。和文明已是80多岁的老人,当听说是为寻找大树杜鹃的事,很激动:

“好啊!我常念着这事哩,是该去找到它了!它是我们中国的国宝!过去洋鬼子欺侮我们,就是那个福瑞斯特,他从高黎贡山,从丽江拿走了多少东西,统统运到英国去了。”

老人的记忆力还算较好,依稀记得那次进山的有30多人。那棵树很粗,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它砍倒。那个叫福瑞斯特的洋人高兴得不得了,他平时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中国人,可那时却不一样了,一会说半生的汉语,一会叽里哇啦说一大通。

他看着锯下的圆盘,宝贝得不得了。在圆盘上,涂满了油膏,捆扎得牢牢实实,命令一个姓张的人,专门将它背了出来。

出了林子,走了八九天的路,才到了县城腾冲。

腾冲叫河头的地方,有好几处,不是黑泥塘那边的河头。

那次经过了一个叫永安的地方。为什么记得呢?因为是在那里歇了一晚。那里有个寨子铸犁头,犁头出名。又走了两天的路,才到大塘,好像有条河,对了,是有条河,河叫什么名字来着,像是就叫大河。顺着大河走,有个傈僳人的寨子。这个寨子叫大河头,还要往前走,才能进山。

在地图上,腾冲县的北面确有一个永安!如果不错的话,属界头乡。

8月,冯国楣有事缠身,脱不开,他请助手们二下腾冲。界头是个乡的所在地,一打听,确有大塘村。

他们溯龙川江上行,简易公路不久就断头了。

当时,又正值雨季,电闪雷鸣,大雨时疏时密地下个不停。江水湍急,奔腾汹涌。

接受上次的教训,考察组没有贸然向前,而是开展了调查活动。

当地的干部和群众都说去不得,归纳一下,有这几条:

此处离大河头还有几十公里,进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靠两条腿步行!

那片林子是原始森林,荒无人迹,没有向导进不去。进去后也不是一两天出得来的!

这时节的林子里,猛兽多,毒蛇多,虫子成把抓,马鹿虱叮住你就不放,旱蚂蟥遍地。猎人都不敢进去,你们不要命?

你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小溪小河都涨满了,泥石流、山洪,说到就到。

明年二三月份来吧!那时是旱季,蛇呀、毒虫呀,都还没出动,早发的杜鹃已开花了。说不定你们要找的杜鹃,也正开着花哩!

实话实说,这些情况都是始料不及的。他们连野外宿营的装备都没带,好像是知道了路线,那大树杜鹃就在那里等着哩!

困难和危险是一方面。大伙儿说的杜鹃花花期确是重要的一条。花、果是鉴定一种植物的重要依据。

反复考虑的结果,决定返回昆明。但这次出征,还是为以后的寻找摸清了很多情况,也好事前做更多的准备工作。

三探高黎贡山

1981年的2月,冯国楣带领了四五个人,三下腾冲,风风火火赶到了界头,直到简易公路断头处,才弃车步行。到达大河头傈僳人的村寨,请了一位猎人做向导,和边防战士住了一夜,在山上寻找了两天,这才应着一句话: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了大树杜鹃!

一点儿不错,它的枝头正繁花似锦!

而且不止一棵,是几棵,其中最高大的一棵树高20米,基部周长有1.6米。

它比福瑞斯特砍倒的那株小了一些,但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找到的!找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物种,一棵大树。

有一个细节是值得一提的,当年福瑞斯特砍倒的那棵大树杜鹃的树根还在,虽然历经了60多年,它还在那里,纪录着那段屈辱的历史,警醒着今天的人们。

冯国楣找到大树杜鹃的消息,掀起了波澜,它所隐含的历史,丰富的底蕴,在人们的心头激起强烈的情感。

正是这种可贵的情感,正是冯国楣一波三折的寻找经历,丰富了大树杜鹃的故事,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

后来,腾冲县林业局的林学家们在冯国楣发现的那棵大树杜鹃处,又发现了100多棵大树杜鹃,这是一个庞大的群落,是一个依然保持着强盛生命力的群落!

故事的高潮,是大树杜鹃王的发现,这棵为王者,基部直径3.07米,树高竟达30米,是位真正的巨人!

关于福瑞斯特的第二则传奇故事,那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但要留到后面,去凭吊他的墓地时再说。

岁月的流逝,很多的事已在记忆中消失、淡化,但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和冯老相谈,是1981年4月23日下午,这也由日记证实。因为就在这一天,是冯老精神的感召,是杜鹃花的美轮美奂,抑或是神奇的高黎贡山的召唤,让我和大树杜鹃结下了缘分,并立下了心愿,亲自去寻找大树杜鹃,循着冯老他们走过的路,去瞻仰大树杜鹃的风采!

那年,我在离开昆明之后,就去了四川,与自然保护专家胡铁卿踏上了考察大熊猫之路。在去白水江的路上,翻越一座海拔3000多米的大山时,那里的雪还没融化,在皑皑的白雪中盛开着灿烂的杜鹃花,红白相映,如云如霞,壮美之极!

之后,在卧龙的高山营地,我跟随胡锦矗教授追踪大熊猫,成天有盛开的团花杜鹃、美丽杜鹃等相伴。胡锦矗也说了很多杜鹃花的故事,其中说到大熊猫和大树杜鹃相同的遭遇和命运。

大熊猫被制成标本,由法国传教士运到了法国。

大树杜鹃是被英国人砍倒,标本运回了英国。

胡锦矗眼里射出的光芒,内心奔涌的情感,让我体会到那种强烈的民族精神,那种自豪,与冯国楣先生的如出一辙!

隔了两年,我写了一篇记叙胡锦矗在艰难中不屈不挠地研究大熊猫、保护我国珍贵动物资源的故事,题目特意选为《杜鹃花下的爱》。

是的,我对杜鹃花和大熊猫都有了一份特殊感情,它们时时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召唤力!

那次西南之行回来之后,和北京一家办杂志的朋友,说起冯老寻找大树杜鹃的故事。他们非常急切地约我写一篇报告文学。我认为若不是亲自去找到大树杜鹃、体验寻找的滋味,别说没有特殊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对不住冯老,对不住深藏在大山中的大树杜鹃!办杂志的朋友理解不了这份心情,我只好请他去另找高明,因为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少!

这个心愿是颗种子,在心田中不断萌发、生长。可是,研究植物学并非我的专业,也就一直没有这样的机缘。

寻找之路充满了诱惑

1991年的9月,我在法国参加会议之后,又应邀去英国。在到达伦敦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请君木陪同去英国自然博物馆。说实话,我对很多展品都是一掠而过。君木很奇怪地问:“你在找什么?”

“找大树杜鹃的圆盘标本。”

他当然不知其中原委,我只好向他作了简单的说明。但我们两人在馆中转了半天也没找到。

1997年8月,我有机会去英国参加一个文学会议,会议地点在约克郡。君木夫妇善解人意,特意请了几天假,要陪我和李老师先去爱丁堡看植物园,去尼斯湖探水怪,再去参加会议。

车在苏格兰高地行驶时,我时时注意着窗外,希望能看到杜鹃花的身影,但没有,因为只能看到公路的两侧。原想找一个庄园看看,但在一处保护区里,却看到了有一大块地被栏栅圈起,那里林木葱茏。找到了入口处,见门上钉了个警示牌:私人领地。君木说,不经过主人同意是不能进去的。懊丧之余,自然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到达爱丁堡植物园,从导游图上找到了中国园,当然是直奔主题。我们看到了那些在异国他乡生长的、原产中国的各种植物,找到了杜鹃园。那时已过了花期,以我的植物学知识,只发现了一些灌木杜鹃,却没有找到乔木杜鹃。它们生机盎然,长得茂盛。据说这个植物园引种了几百种杜鹃,但确实没有找到成为大树的杜鹃!据说在植物园中还给福瑞斯特设了专馆,但我们也没有找到。

我们寻找植物园的管理人员,没有找到。找到了守门人,对我们的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

是因为语言问题,还是对植物园了解太少?或许因为那天是星期天。

因为时间较紧,无法再作停留。

回到伦敦,我们再去自然博物馆,但仍没找到大树杜鹃标本的圆盘。

1998年,我再次访问冯国楣先生时,说到此事。他说他去英国访问时,也去自然博物馆找了,也没找到。他曾向博物馆问及,答复是展品太多,有的就被收藏起来了。或者是因为它太珍贵了?

这个情结一直系在心头。

我常常和朋友们谈起这个心愿。

也有朋友说,那不就是一棵树吗?特殊一点的是,那是一棵长成巨树的杜鹃花。你已看过很多不同的杜鹃花。要是还想看,我们的大别山、黄山,一到春天,满山满坡都是红灼灼的映山红,何必要花那么多的钱,吃那么多的辛苦?作家写作品,都要像你这样深入生活,还要不要写?再说,你可不是小青年,别忘了,你已是年过花甲。就算你真的去了,找到了,那又怎样呢?

不,那寻找的不仅仅是一棵树,那是一种精神!

不,那不是一棵平常的树,那是一棵大树杜鹃王,是国宝!那是一个生命,是我们人类唯一能看到的,诞生于几百年甚至千年之前至今依然鲜活的生命!那是一部历史!

寻找是一种向往,是一种期待,是一种探索。虽然在探索的过程中充满了艰辛,充满了危险,充满了困惑和迷惘,但寻找本身就充满了乐趣和发现的喜悦,寻找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追求!

寻找使你的生命充满了活力,使你的生命更新,每天都是崭新的一页!

寻找,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诱惑和魅力。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追求,那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人老不老,不在于年龄,而在于是否还有追求!生理的年龄代替不了心理的年龄!

后来,又去了几次云南,但都没有机遇。

1998年,老朋友卿建华决定帮助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他当时在林业部任司长。

这年7月,我和李老师先到了昆明。刚在旅馆安顿下来,就赶着去拜访冯国楣先生。

冯老已搬新居,他还是那样笑呵呵地谈着,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若不是满头的银发,很难相信已是81岁的老人了。刚说到大树杜鹃,他就从书橱中搬出了三大本《中国杜鹃花》,书很厚重,封面左上角印着“冯国楣主编”,装帧精美。打开后,那一幅幅多姿多彩的杜鹃花,映得满屋生辉!

我在书中找到了大树杜鹃,久久地注视着花盘。我的眼前自然浮起了冯国楣在山野中数十年寻觅的身影。我感到书特别地沉重,因为浸透了他一生的心血和汗水,饱含着民族的自尊、科学家的自豪。

不错,福瑞斯特和其他的植物学家,从中国采走了大量的标本、果实、苗木,将杜鹃花引种到西方。但无论怎样地成功,那都是生长在庭园之中的。他们无福欣赏到生活在大山中、森林中的杜鹃的风采,无缘一睹这些高贵的花王在故乡的容颜。这就是三大本《中国杜鹃花》所散发出的另一种魅力。

当然,最顶极的享受,还是迈步到山野中去探望鲜活的杜鹃花!

我告诉冯老,我们这次就是去腾冲寻访大树杜鹃王,去圆梦的!冯老凝神注视着我们,好一会才说:

“你还没忘?”

“怎么可能?”

“好!好!”

第三天,我们到了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局,受到了赵晓东局长的热情接待。他在介绍高黎贡山神奇的生物世界时细声慢语,富有感染力。一座雄伟、多姿多彩的大山,灵气洋溢地浮现在我们的面前。

当我提出要去腾冲重走当年冯国楣的寻梦之路、寻找大树杜鹃王时,他沉吟半天,才说:

“现在正是雨季。公路只通到大塘。是简易公路,路况差。还要在原始森林中走几天的路程,要在野外宿营,蚂蟥、毒蛇、猛兽又多。无法去!”

一股寒气袭来,我的心往下一沉,随即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死磨硬缠。

赵局长不焦不躁,最后,只好说:“你们先去腾冲看看吧!”

离开保山时,烈日高照。吉普车行了近两个小时后,出现在面前的高黎贡山却在云遮雾罩中,李老师想拍一张远景也不行。

到了潞江坝子,咖啡已经结豆,木瓜散发着诱人的浓香,热烘烘的风吹得人浑身冒汗。好一派热带风光。正在观赏榕树的独木成林奇观时,老天变脸了,细雨霏霏。

跨过怒江大桥,刚盘上高黎贡山,倾盆大雨劈头盖脸而来!

烟雨深锁高黎贡山。我们只能看到公路旁二三十米处陡峭的山岩、黑森森的大树。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注视着左边的山崖。不断有碎石从山上滚下。我知道他正警惕着塌方和泥石流的危险,车内立即陷入沉寂之中。我和陪同的艾怀森科长也都帮着观察前方的情况。那天,直到傍晚时才到达腾冲。全程也只不过200来公里。

我连夜拟定了种种方案去找大树杜鹃王,可腾冲的朋友竟没有一位说这些方案有一丝可行性。

一连3天的大雨,下得天昏地暗,那结局是可想而知的。尽管时隔近20年,还是重蹈了冯国楣他们二下腾冲的覆辙。

这几年,我对横断山脉有了特殊的关注。1999年、2000年两次去青藏高原。后一次从青海到西藏,进入横断山脉,然后经左贡、芒康,到云南的德钦、中甸、丽江……这么,频繁地去那里的深层次的原因,是多少与高黎贡山有关,与大树杜鹃有关。

前两年,我去国家林业局长期深入生活,有了机缘。2001年,已开始筹划去圆梦大树杜鹃王,得到了保护司和李忠处长的热情支持。

真是应着“好事多磨”这句俗语,今年1月底,李老师在抱孙子下楼时摔断了左腿足踝处的一根小骨。

多年同甘共苦的探险生活,已将我们的梦想、追求交融在一起。我不能留下她,独自享受探险的荣耀和自豪。

3月中旬,李老师拆去了左腿的石膏,经×光检查,伤口已基本愈合,但走路时仍一瘸一拐。医生建议注意休息,不要走长路。

虽然无比焦急,但我一点也不敢稍露情绪。

3月下旬,李老师催促上路,两个儿子都不赞成。我向他们保证,会量力行事,必要时将把她留在山下,或者租用一匹马驮她。

话虽如此说,我哪敢大意,那里毕竟是高山深谷,若是留下了残疾,以后如何一道去探险?于是安排了一次短途活动。

三访冯老

4月初,我们从合肥乘飞机先到昆明,第二天又去拜访冯国楣先生。

慈祥、雍容的冯老,乐得像个孩子:

“你们是二探大树杜鹃了。”

魄力、韧性是探索中的太阳和月亮。

相信这次一定会成功!

与4年前相比,冯老还是那样硬朗,没有多大的差异,我们祝他长寿。

冯老说:

“3月份,朋友们有个聚会,纪念寻找野生大树杜鹃圆梦21周年。来的朋友很多,当年一同去腾冲的潘光华、杨增宏以及园林局的老王都到了,可惜,老吕已长辞人世。”

李老师眼尖,看到案台上有一物件闪光,我连忙走了过去。这是昆明植物研究所送来的礼品,上书:

冯国楣先生

寻觅大树杜鹃王21周年纪念

发掘资源半世纪风尘仆仆劳苦功高登哈巴玉龙点苍下版纳河口文山风餐露宿辛勤采集三十八万平方公里何地不有公足迹

献身科研五十年身体力行一往如昔觅奇花异木良药涉植物林业园艺名花专著誉满中外植物科学诸多方面各处皆有君贡献

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

二○○二年三月二十三日

庄重的黑底上金字闪光。不仅仅是纪念在山野寻找到了大树杜鹃,其实更是一座纪念碑,纪录了一位植物学家一生的劳碌,一生的奉献!

昆明植物研究所办了一件大好事!

这次的聚会,并不仅仅是纪念性的。

我们很想见见当年一同三下腾冲的朋友,电话联系了好一会,只有杨增宏教授在,说是马上过来。

富态的杨增宏教授来了,满面笑容,相互问候之下,他说:

“我今年75岁,比恩师冯老小整整10岁。”

我心里一动,记忆中的几位植物学家的面容浮现,都是乐观的笑容,豁达大度的风范———这是大自然给予的。他们长年在山野中跋涉,与植物世界同呼吸,理应有大自然之灵气。

他说:

“冯老当年发下了誓言:‘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大树杜鹃,找不到大树杜鹃,我死不瞑目。’我们都是在他这种精神感召下,投入了寻找的工作。这不仅仅是一个杜鹃花的新的品种,这是民族的尊严,正是在这过程中,我爱上了杜鹃花。”

冯老的这种精神,感召的仅仅是一代人吗?

我想到现在有的青年,说什么要淡化爱国主义,你批评他,他却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世界都在一体化了”。他们更应该读一读这段历史!

其实,直至今天,仍然有心怀叵测的到我国盗取生物资源的人,在以后的章节中我将要谈到。

有两件事非常巧合,冯老圆梦大树杜鹃于1981年,时值64岁。我今年刚好也是64岁,也是去圆梦大树杜鹃。再是纪念寻找大树杜鹃,选择的不是20周年,却是21周年。而正是21周年之际,我们重走冯老他们当年的路,去寻访大树杜鹃。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心有灵犀?这种巧合预示着什么?

我也想起了,杨老是《中国杜鹃花》第三册的主编之一。

在回忆当年寻找大树杜鹃那段经历时,杨老透露了很多的细节,并讲了这次聚会中重要的内容:

“找到大树杜鹃后,恩师又有了一个心愿:将大树杜鹃请出深山,进入庭园,满足老百姓观赏花中之王的渴望。首先是在昆明,放在世博园中栽培,再送给世界人民!曾经做过试验,我们在民光那边,采到了果实,培育出了三棵苗,但只剩下了两棵。移栽后,却又都夭折了。朋友们就此事讨论了很长时间,是发动和动员。我相信恩师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追求,使生命焕发出光华!

杨老拿出了英国人出的一本杜鹃花书,那上面有他拍摄的数种杜鹃花。这本书若与冯老主编的《中国杜鹃花》相比,那就黯然失色了。

我们在门外合影,特意选了一棵叶如芭蕉。在金黄如莲的花旁,冯老说:“它叫地涌金莲。”多响亮的名字!

冯老和杨老都说:“这算是为我们送行,祝一路顺风!”

遗憾的是李老师要拍照,无法进入画面。

从昆明乘飞机到保山。

赵晓东局长一见我们,就笑得非常灿烂:

“真出乎我的意料!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朋友,高黎贡山确实值得你们如此眷念。”

可惜晚了一点,看不到大树杜鹃王盛花的神韵了。眼下正是旱季,这次应该能够如愿。

在赵局长的精心安排下,我们当天下午就出发去腾冲了。

这次派了部越野车,同行的是郑云峰。他曾在安徽农业大学就读四年,有半个老乡之谊,显得亲切。师傅小杨胖乎乎的,风趣幽默,技术高超。

天气晴朗,但薄雾依然笼罩着高黎贡山。李老师对光线很敏感,直咂嘴。我安慰她:“大山有云是常事,现在是旱季,雨季还有20多天才来哩!”

怒江此时正是枯水期,江边露出了大片的沙地、砾石,水色青青。除了在怒江的源头,我是第一次在它的下游看到混浊的怒水变清。后来在贡山时,有朋友多次向我描述过怒江优美的水色。我们都希望怒江水色一年四季都美,这有赖于流域的森林再能遮天蔽日。

车出保山不久,我就看到公路两旁白花花一片,如栅栏一般,那是一种植物的花,叶子已经枯黄。有的地段,它们不仅占据了路边,且向两侧的深处发展。心里很奇怪。

途中停车时,我去察看,终于认出了它就是可怕的紫茎泽兰。记得1998年走这段路时,并没发现它已如此猖狂。

我想起了21年前冯国楣教授发出的关于紫茎泽兰的危险的警报。1997年,在海南的最南端坡鹿自然保护区,已看到了它对生境的巨大破坏性。

小郑说:“它的种子很小,车在行驶时的气流,无疑帮助了它的传播。群众又叫它‘飞机草’,据我们的观察,森林被砍伐后留下的空地,实际上是为它的入侵创造了条件。你会发现,凡是森林覆盖较好的地方,它就无法侵入。”

我们这次三四百公里的行程,无处没有紫茎泽兰的身影,从高黎贡山的山嵴,一直到村前屋后,田边地角。有时一个山坡上,满目白花,尤其是在开花结子的旁边,正有已出的花蕾在生长,令人毛骨悚然!

科学研究,至今还没找到控制它的有效办法。

后来,我们在昆明看到一份小报,那上面有《通缉紫茎泽兰》的标题,据它对牧场、对生态环境破坏的测算,它每年造成的损失高达数百亿元!这是个惊人的数字。

我们再次感念冯老21年前的警报。

傍晚时到达腾冲。这座古老的边城与4年前相比已焕然一新,变得需要重新认识。一条宽阔整洁的大道,大道中间铺满绿地、鲜花;旁有广场,一座高黎贡山之母的雕像,背依着青山绿水。古老的小城洋溢着青春,已很难找到4年前的陈旧、凋零。

猎人之死

福瑞斯特的第二则传奇故事就是在这里上演的。

他的兴趣,并不仅仅在于植物。

高黎贡山生物的丰富多样性,包括了珍禽异兽,如属于国家一级保护的,就有长臂猿、蜂猴、灰叶猴、戴帽叶猴、蟒蛇……在鸟类方面,素有鹛类王国、雉类乐园之称。大家都熟悉画眉嘹亮、婉转的鸣叫,其实鹛类的鸟,不仅体形优雅,毛色绚丽,且都是歌唱的能手!美妙的音乐被誉为天籁之声。

画眉科的鸟是个大家族,全世界近260种,我国有近120种。科学家在高黎贡山已记录到近90种,而且其中不乏只有在高黎贡山才能看到的特有种,如剑嘴鹛、火尾绿鹛等。

雉鸡类,我国大约有60多种,高黎贡山就有近20种,如生活在高海拔的雪山附近的白尾梢虹雉,就是以其美丽和稀有而著称的。

丰富的动物世界,也是福瑞斯特猎取的对象。

1932年的一天,他在野外采集时,发现了一只美丽的小鸟。

在野外采集鸟类标本是件困难的事,不仅因为它警觉性高,而且有着人类梦想的一对翅膀,只要它感到了一丝危险,脚一蹬、翅一展,就影踪全无了。有时,又像是特意耍你、逗你,飞一段停下,等到你接近了,再飞一段,甚至还扭过脖子,撩你一眼,“叽叽喳喳”叫上一两声。

福瑞斯特耐心地、像猫一样轻轻地接近,终于,那鸟已在猎枪射程之中。

他扣动了扳机,枪响了。

美丽的小鸟飞走了。

福瑞斯特却应声倒下了!

他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不得而知。

那美丽的小鸟遁入了蓝天,自由地飞翔,热情地歌唱生命的美好!

无法知道他当时想了些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沮丧、绝望……因为那是他热爱的工作,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猎取了。

福瑞斯特再也没有醒来。

检查的结果,身体的外表没有一处伤口,枪膛也完好无损,完全排除了猎枪事故所致。

结论只有一个:心脏病猝然暴发!

为何是在这样的时刻暴发?

那只美丽的小鸟一定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而那只小鸟又被猎枪锁定,唾手可得的成功使他极度的兴奋。

据说福瑞斯特生性孤傲,很难与人相处,一生未婚。作为一个植物学家,他的执著、勤奋、顽强不屈,都已纪录在他所采集的标本、为物种的定名上,而这一切都因为编在教科书中不朽!

我们去腾冲来凤山。福瑞斯特就葬在那里。来凤山是火山爆发后留下的火山锥,在90万年前的一次大喷发中,从地层深处流出的熔岩向四处漫延,腾冲县城就建在冷却后的熔岩之上。现在是国家森林公园。

进入大门后右拐,在向阳的山坡上,林木葱郁处,有老百姓称之为“洋人坟”的墓地。我们找到了一块墓碑,那上面刻有英文,虽不是福瑞斯特的,但已证实了“洋人坟”是外国人专辟的墓地。经过60多年的沧桑,已找不到他的墓碑了。

无法知道福瑞斯特是否热爱这块土地,但这块土地上的生物世界,是他工作了28年的地方、给予了他成就和荣誉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没有把他的遗体运回他的祖国、却选了这块墓地的原因吧。

墓地前开满了蔷薇和各色的野花,滇楸紫莹莹的花穗尤为鲜艳,一片挺拔的桤树林如绿云浮动。

在墓地前站了很长时间,我们的思绪在历史的时空中穿行。

从墓地出来,不知为什么,朋友又将我们领到当年设在腾冲的英国领事馆。这并非是座典型的英式建筑。二层楼,较大,前面已有建筑物遮挡,后面底层没有开门。楼梯在外,分左右。楼上的门上都已加锁,无法窥视到里面的情况。

向导指着墙上布满的大洞小眼说,这都是当年与日寇激战的弹痕。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为收复被日寇占领的腾冲地区,强渡天险怒江,展开了猛烈的攻击,浴血奋战4个多月,终于收复了失地,歼敌6000余名。攻打腾冲时,日寇据守这座房子顽固地抵抗,战况尤为惨烈。

累累的弹痕,忠实地纪录了历史的一页。

城西建有国殇墓园,占地50000多平方米。松柏参天,建筑雄伟、庄严,纪念着在与日寇作战中英勇献身的9000多名中华英烈!

有人说,这是我国现存最大的一座纪念抗日将士的陵园。

1998年来腾冲时,我们曾在国殇墓园中瞻仰了半天,诵读着每块墓碑上将士的姓名。碑不大,几千块的结合,闪耀着夺目的民族精神的光芒!

据有关资料记载,英国领事馆址有过变迁,此处是最后的建筑。当时的建筑物有数幢,现存的只是战火后的残存物。英国领事是在日寇侵占腾冲后,悄悄撤离的。

朋友由福瑞斯特墓地领我们来此,大约是为了展示腾冲被外族侵略的历史。

到达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曲石管理所已是夜晚。院子里满是花草,月色如水,依稀看到梨树已挂青果。朋友们聚在梨树下喝茶,热情地为我们这次行动出谋划策。

第二天清早起来,却阴云密布,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心情也沉重起来。

在这里还有些准备工作,主人安排去黑鱼河观看火山爆发时喷出岩浆的场面。

火山爆发

板块漂移,造山运动,形成了复杂、多变的地质,这是造就高黎贡山生物多样性的原因之一。

火山群与高黎贡山的关系,一定是人们较为关注的问题。

腾冲是我国三大地热地区之一,蕴藏着丰富的地热资源,是印度次大陆和欧亚大陆两个板块力的抗衡较为明显和集中体现的地区,地质活动异常活跃。

全县有90多座火山锥,80多处温泉,数以万计的泉眼;沸泉、气泉更是蔚为奇观。温泉中因含矿物质的不同,具有多种性质,有的甚至含有毒气,成了死亡泉。

90多座火山锥、火山口组成了我国罕见的地质博物馆、火山群博物馆。

过去,一般都认为腾冲的火山是死火山。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国地质学家研究的最新成果,证明了这些火山并没有“死亡”,而只是“休眠”。那么,它的“休眠”期有多长?谁能预测出哪座火山最先苏醒、再次爆发,将有多大的规模?

或许,正当我们在火山口观察时,大地突然颤动,随着一声雷鸣,赤红的岩浆已喷涌而出,冲上云霄。

这一新的科学发现,为腾冲的火山群,平添了更为神秘的色彩,增加了探险的魅力。

根据历史的记载,腾冲火山最近的一次爆发是在380多年前,地点是打鹰山。打鹰山又名马鞍山,在县城西北十几公里处。著名的探险家徐霞客是在它爆发30多年后去的,经过实地考察,作了详细的记述:“土人言,三十年前,其山皆大木巨竹,蒙蔽无隙。中有龙潭四,深莫能测。足声至而波涌起,人莫敢近。后有人牧羊于此,一雷而震毙羊五六百及牧羊者数人。连日夜火,大树深篁,燎无孑遗,而潭也成陆。”

“足声至而波涌起”,在现代则称之为“应声泉”,由声音的震动,引发了地动。显示了这里的地质特点。

“土人言”的,显然是讲述一场火山雷鸣般地喷发时惊天动地的景象。

徐霞客还记叙了对火山口的考察:“山顶之石,色赭而质轻浮,状如蜂房,如浮结成者,虽大至合抱,而二指可携,然其质仍坚,真劫灰之余也。”这里所描述的,是一种典型的火山石,再次证明是火山的喷发。

徐霞客是1639年到腾冲地区的。打鹰山火山的喷发当在1609年左右。

这之后,虽然没有火山喷发的记载,但地震却是不断的。据有人统计,自1502年以来,腾冲地区5级以上的地震,有过70多次。最近的一次是1996年的丽江大地震。1998年,我们在巴腊掌时,向导曾指一沸泉说,以前没有这个沸泉,它是1996年大地震后才出现的。2000年8月,我们在丽江的下虎跳峡考察时,亲眼目睹了江对面哈巴雪山崩塌的山体———一面大山突然崩裂,堵塞了长江,使长江断流数小时。向导说:“那是1996年大地震的杰作!”

我们瞠目结舌,久久地注视着山体岩石的节理,推测着,想象着当年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自然所孕育的力量,无法估量,令人敬畏!

火山群中,年龄最长者是来凤山,约90万年。年龄最小者是打鹰山,尚不足400岁。

城西十几公里处的火山公园,由小空山、大空山、黑空山作为主体。三“空”由南向北,一字排开。山山相距约五六百米。小空山最矮相对高差只有50米,黑空山最高,相对高差约200多米。“空”字已非常形象地描摹了火山口的形状。

1998年我们第一次来腾冲时,在大雨滂沱中到了小空山。老天有情,在我们登山时雨停了。

火山口如一巨大的锅,在四周树林的笼罩下,锅底显得深幽。无水,长满了青草。我们没带仪器,只能目测,估计那“锅口”的直径约在一百五六十米。当年,有多少炽烈的岩浆、由地心深处,从这巨口中喷向天穹?它只爆发了一次,还是间断地喷发,我们无法知道,只能从电视上火山喷发的景象想象着。但在它的锅沿上,就是整个的山体,随手就可捡到各种火山石。

火山公园系近两年新建的,门楼雄伟,气势非凡。宽阔的台阶,直达大空山火山口。台阶全由玄色火山石所砌。

公园垒有各种山石和雕塑,都是取材于各种火山石,杜鹃花盛开其间,使这片园林别具一格。

右边为一陈列室,另有长达十几分钟的录像,介绍了有关火山的知识。

那些形状怪异的火山石,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火山弹形状各异,有如炮弹、橄榄球、面包,它们质地也不同,或坚硬、或与浮石一般。地质学家有一种解释:当岩浆从地层深处涌出,喷射到空中时,是种高速的运动,且不断旋转,犹如炮弹从膛中旋出,因而在冷却的过程中,形成了诸多的形状。火山浮石也称之为浮石,这是因为它的比重小于水,无论多大的石头,都可浮在水上,又名水浮石,即徐霞客所说的“虽大至合抱,而二指可携”。其石大小不等,形状各异,但全是赭赤色。难道地心的岩浆,竟有比重小于水的?地质学家解释当然不是。水浮石的形成是因为岩浆喷出地面后,喷火口四周的熔岩泡沫急速冷却,因而形成了众多的气孔,状如蜂窝。

一般的火山石,玄色,多数有气孔,这在腾冲随处可见,当地的各族人民早已将它用作建筑材料。登上数百级台阶后,终于到达山顶———火山口,因为光线和拍摄的角度,后来的照片上却很难看出它深深的锅状。在右边,有一石块,上书“天问”两个大字。

大自然的无穷奥妙,至今还深藏于地心的秘密,引人浮想联翩而又不知所以然,只有问天了!这是人类的无奈,还是激励人们高扬探索精神?

眺望黑空山,在它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绵延数里的熔岩流,那是当年它喷发的岩浆从火山口溢出后,两条火龙各奔东西冷凝所致。虽已历经了千万年,那熔岩流淌的动感,依然清晰可见!

在力与运动中,大自然创造出鬼斧神工的万千景象!

腾冲的90多座火山,形状不一,表明了它们的成因各异。打鹰山、小空山、大空山、黑空山,为截顶圆锥状火山,火山锥如锅沿的圆台状,喷口清楚。清凉山则是多种类型叠置在一起的穹状火山。来凤山的火山锥则是盾状的,顺江的火山湖,又是低平马耳式火山。凡此种种,构成了火山地质的多姿多彩,组建了堪称一绝的庞大的火山地质博物馆。

地热奇观

腾冲的热海最为诱人的当以澡塘河一带,我们曾两次去那里。

澡塘河在县城以西20多公里处。这是一个河谷地带,在近9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云遮雾绕,热气弥漫,密布各种地热。

最为壮观的是沸泉又名“大滚锅”。它在河谷上方拐弯处的小台地上。我们正在登山时,忽然隐约传来了“突、突”“扑、扑”声,抬眼望去,三四十米高处,冒出一股铺天热气,催得我们疾行。好一幅自然奇观图:

一泓沸水,翻花涌波,四处鼓突,中央有一涌柱,跃出水面,如莲盛开,热气冉冉腾升,这就是最大的泉眼了!圆形池约十几平方米,据说有近2米深。四周铺有石板,形为八卦。岸有石壁,书有“大滚锅”三字,未免有些俗,但却是最真切的大实话!因此处水温高达摄氏九十七八度,据考证,多年来温差变化不大。

这口大滚锅不知已沸腾了几千年、几万年,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永远是这样沸沸扬扬!

旁有卖鸡蛋、玉米、花生各种零食,鸡蛋是云南十大怪之一———鸡蛋拴串卖。我买了一串用稻草拴起的鸡蛋,卖者随即放入沸水中,20分钟之后就熟了。它带有硫黄味,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种风味。买玉米和花生时,卖者从池边石板槽下取出用地热烧熟的玉米和花生。看来,这口大滚锅原状比现在的大,周围有地热逸出,是石板掩去了一部分用。

关于大滚锅有很多的传说,其中有一广为流传,是说曾有一头牛,从山上跌入水中,等到捞起,已是一副白骨。大滚锅煮了一锅举世无双的全汁全味牛肉汤!

沿着大滚锅旁边的小路下行,整个热谷尽展眼前。缓步走去,可逐个欣赏奇观,热泉、气泉,喷突之声不绝于耳。

鼓鸣泉:喷声如鼓,有气、有声、有泉,带来了地层深处的鸣奏。

珍珠泉:水珠晶莹,从地底冒出,散发着缕缕热气。

接着是眼睛泉、怀胎泉、美女池……

在蛤蟆嘴附近,热气从大片的山岩、碎石中冒出,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形似蛤蟆嘴状的喷口,实际上是由泉华形成的。它是一口间歇泉,时断时续地从蛤蟆嘴中喷出热气、热泉,真似一喷火吐烟的怪兽。

温泉的泉华,经过长年累月的聚集,能雕塑出千姿百态的形象,我们后来在石墙温泉出口处,看到一巨形蘑菇,那也是泉华的杰作。

我们两次都没放过机会,躺在松针上倾听着地心的絮语,感悟着大地母亲的热情,在温泉中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除却了风尘。

离开曲石约四五公里,见龙川江,向右拐,不多远,即是黑鱼河。沿着水电站引水渠向前,没走几步路,雨点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下得我们心里发毛。

起先,我们在边河高大的喜树下躲雨。喜树直挺、叶肥大,绿油油的。但雨越下越大,只得赶紧返回。

这次机会很好,可偏偏天公不作美。我们心里都很急,但又只能干着急。

下午两点多钟时,突然云开日出。我们喜出望外,又向黑鱼河走去。

我问黑鱼河来历,冷场了半天,小郑说,可能因为河两岸全是黑色的火山石。刚说着,曲石保护所的老李就指着对岸一条小瀑布说:“黑鱼河源于两眼泉水。你们看到水流上有个水凼吧?那里就有一眼泉,这是其一。另一泉还在上游。”

我扒开了灌丛,极力在水凼寻找涌泉之处,更想过河去近处看看。可惜河面不窄,水也深,只好作罢。

关于河源为泉的,为数不少,很有神秘色彩。据说龙川江的源头在大树杜鹃王附近,那也是一泉眼。2000年,我们在青海玛多县探索黄河之源,到达鄂陵湖、扎陵湖,登上牛头山,眺望着密如繁星的大片沼泽地,当我们感叹着沼泽孕育大河时,向导语出惊人:“黄河真正的源头,是三口涌泉!”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波涛万里的黄河,竟源于三眼泉水?

既不可思议,又感到那泉的无比神秘。我们立即要去寻访。向导说,不熟那里的路径,沼泽地可不是轻易能进的!

后来,在西藏翻越东达山,在海拔5004米的山口,就在我的脚下,从山岩的石缝中流出丝丝清泉,它一路不断壮大,渐成一条小溪,极目处已俨然一条大河了。一股情思翻涌,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我顿然醒悟:啊,这是大地的乳汁!

心胸豁然开朗,悟出了大自然的玄机,可又无法用语言表达,脑海里一会儿乱云飞渡,一会儿月白风清,其间的玄机和奥妙,大约也是任何语言无法表达的。

“看,快看前面的山崖!”

李老师一声惊呼,才将我从无尽的思绪中唤醒。

前面的黑鱼河,两岸有高崖相对,如峡。

右侧的山崖裸露,将玄色岩纹节理清晰地呈现。岩纹节理极明确地展示了它们的形状,无论长短、大小,无论是直立、横卧或斜插,都是统一的长条石柱。这些形状相同、排列有异的巨石相垒,就组成了非常奇特的地质图案!显示出火山在喷发时造化的神奇力量!

对岸山崖为另一番景象,在河岸边、石崖下,堆了很多的石柱,它们是河水冲刷山崖、崩塌的产物。

近前,看清石柱为六角形,虽然它们都叠挤在一起,但绝不相连,各有独立的品格。最为奇妙的是,还有不堪上方的重压而弯曲的。

我们仔细地读着这本大书,希冀从其中得到一些信息,但它也如天书,我们认不出那上面的字,看到的是无穷的神秘和迷惘。

岩下有一说铭牌,上面写着:

玄武岩六方柱状节理是火山喷发后由岩浆冷却及收缩所生的。特殊火山石,在世界各火山熔岩分布区内一般不发育,目前,仅在腾冲火山群少数地区发现如此典型的玄武岩六方柱状节理。

下款并没标明这段文字的制造者。

前一部分是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火山石———六方形柱状节理。但对于人们最为关心的这些赤红的岩浆,从地心涌出时为何都成了有规则的六方柱形呢?这是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产生的呢?难道在地壳深处,就有这样的构造?同是岩浆,为何又不粘连在一起呢?它只字没提,大约是作者本人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这种奇特的火山石的魅力吧!

在腾冲,有六方形柱状节理的火山石,不仅仅是曲石,在芒棒、叠水河一带也有。只不过此处最为典型。

后面一段文字有误导之嫌。

其实,在我国还有出产六方形柱状节理火山石的地方。1999年4月,我们在福建龙海县,去海滨参观2200年前古火山口时,因计算海潮的时间有误,潮水已将火山口淹没。但在潮水刚达到的岸边,却看到了一根根六方形的石柱,都向一个方向倾斜,虽然只露出柱头,柱身全被沙掩埋,但那一个个六方形柱头是非常清楚的。我们还在上面走来走去,猜测着是何人,为何将它们这样排列。向导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火山石!我们在惊讶、好奇中问了一串的问题,向导说他也不知。

傍晚时,天又阴沉。朋友们对这个时节天气如此骤变都很诧异,我们更是忧心忡忡。商量的结果,决定当晚赶到界头,再向出发地大塘靠近30多公里。

做出这个决定的含意很明白的,旱季的晴朗可能已经过去,再想有几个晴天可能性不大,寻访大树杜鹃王,只有视天气状况,见缝插针。

大家动手,将帐篷、睡袋以及野外的装备装到车上。管理所又派了一位彭科长同行,帮助我们安排进山的各项事宜。

千岁银杏王

车行十几公里,停下。小郑说,这里就是永安了。我感谢他们的好意。是的,在和文明的回忆中,60多年前搬运大树杜鹃标本时,曾在此住过一夜。正是这个“永安”,使冯国楣找到了界头,找到了寻找大树杜鹃的路线。

老彭说,这里过去多是木板房子,几遭火灾后,才改名为“永安”,并说停车处就是辛寨,这里铸出的犁头很有名气,不可不看。

沿着泥泞的小路,在寨子中串来串去。据介绍,这里的本土居民原是傈僳人和景颇人,多是刀耕火种。直到中原文化和先进的生产工具传入后,生产才有了较大的发展,铸造犁头技术的传入,就是最好的例证。

记得第一次到腾冲,很多朋友自报家门时,都说祖居应天府(即现今的南京),当时我们非常奇怪,他们解释说,祖辈是在明代大移民中被迁到腾冲的。明史中确有这段记载。

铸犁头的技术是那时带来的。朋友说,这附近还有手工抄纸的,至今依然保持着古老的造纸方法,现在也成为旅游点了。

在参观古老的铸铁工艺时,我的思想无法集中,古老、现代,这两个词汇总是在一起搅和。

直到在巷口,看到一株贴梗海棠红艳的小花,思绪才又兴奋。贴梗海棠是学名,这里的百姓也叫它木瓜。此木瓜即《诗经》中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木瓜,我曾为认识它,有过曲折和笑话。木瓜诗是古代卫国民歌,那时的卫国在今河南滑县一带。木瓜的生产地应在中原地带。在南国边陲见到,犹感亲切。特别是第一次见到了它的花。木瓜是味中药,具有祛风去湿、舒筋活络、和胃化食的功效。我的家乡出产的“宣木瓜”即为上品。我问木瓜树的主人,主人说,不当药材卖,只是家用。将成熟的木瓜泡在水中,味酸,作调料用。这是很科学的保健食品了,也是对于植物世界的认识。

界头是个古镇,我们到达时已是晚上。夜间,风雨大作,雷声隆隆。我和李老师都坐起了,很焦急。

早晨仍是大雨,我们一筹莫展。保护站的周站长冒雨来领我们去看银杏王。银杏是古老的孑遗植物,被称为“活化石”,与恐龙同时代。树形高雅,春天来临时,其叶如羽,嫩黄,很美。春深,叶碧绿。秋风一起,叶染金黄。其叶色一年四季多变,各有风采。近几年,对银杏素的研究很有成绩,随着经济价值的提高,广为栽种。

车在简陋的公路中冒雨行驶,速度很慢。

银杏又名白果,银杏王就在白果村。看到银杏雄伟的身姿时,雨渐停。

村前高地上,屹立着两棵银杏,树干通直,虬结多棱。在约20来米处,主枝已老断,但主干下部,生出了繁枝,翠绿的叶片油亮、生机盎然。一派老树新叶的景象,顿时让人生出无穷诗意。

银杏王原为一雌两雄,雌树居中,银杏为雌雄异株。中间最高大的一棵,树高约20米,胸径为4.2米。树龄当在七八百年之久。历经风雨的老树,5米之下,树心已空,居民曾将其作为猪圈,养猪其中。

因它们在居民屋旁,又是进村的路口,熬得过岁月,却禁不住人为的破坏,有一老树枯倒。适逢普查名木、古树,当地百姓下决心将树旁的一户迁走,当然也赶走了寄宿树中的猪。由于采取了保持措施,才使得这两棵银杏王能生存到今天!

中午,太阳居然出来了,高黎贡山一片蔚蓝,雪山银亮,带状白云浮在山腰。

太阳照得我们心里一片灿烂。

来腾冲后吃了很多野菜。午餐时,老板端来一碟大叶生菜,还特别加以介绍,说是山葱,生长在雪山上。诧异之中,赶快尝一口,确有一股葱味,但其叶何以相差这样大?又有一种米酥果,杏儿般大小,墨绿的,手一捏软软的,吃到嘴里绵绵的。小郑认出了,说属杜英科,它是一种树上结的果。当地人对植物世界的取舍,是他们对那里植物世界的认识。从饮食中,也可见高黎贡山阔叶林文化一斑。

欢欣鼓舞地奔向大塘。阳光带来了巨大的鼓舞!我们并不奢望,只要有三四个晴天,那就太好了。

大塘是高黎贡山西坡保护区最北面的一个管理站,守卫着通向大树杜鹃王的门户。路面凸凹不平,越野车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还是算顺利开到了大塘。管理站有一幢两层的木楼,院里绿树婆娑。

21年前,这条简单公路尚未修到此处。冯国楣在界头和大塘之间的路途,就只能弃车步行了。

其实,从腾冲过来,我们一直是沿着一条大山谷前行的,方向和龙川江基本一致。山谷是个起伏的坝子,麦子正在抽穗,油菜花一片金黄,蚕豆已鼓起绿荚。

杜鹃鸟的歌声

大塘有温泉,热气在绿野中升起一缕白雾。我们无心去享受温泉的沐浴,只是抓紧时间做着准备工作。这儿是我们去寻找21年美梦的出发地,大树杜鹃王已在招手,可以想见我们激动的心情。

小郑、彭科长忙进忙出,筹备须带的物资,雇用驮运物资的马匹。

大塘尚不通电,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信设备是发报机,必须在夜幕降临前,将主要的准备工作做完。李老师在擦拭照相机,我则忙着另一部照相机的调整,昨晚虽然已将摄像机充满了电,但还是很仔细地检查,生怕稍有疏忽,给明天的探险带来损失。

其实,令我最担心的是李老师的伤腿,这些天,每晚她都要揉搓半天,踝骨处仍然肿着。明天的路很不轻松,我们最少要走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第一宿营地。更何况若是天气较好,很可能要连夜赶到大树杜鹃处,以防天气变化。

我试探着问她的伤腿情况,她说:

“没事!攀登梵净山时8000级台阶,我只用了6小时就上去了,你还迟到了一刻钟哩!”

“那已是3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60岁,今年可是63了。最让人不放心的,是你的腿伤。”

“没事,没事!你别婆婆妈妈的。你说,带多少胶卷?”

“还剩多少?”

“50卷吧!”

“全带上。摄影包里放了10卷就够了,其他的都放到马驮的包中。”

在野外探险、考察,我历来主张情愿浪费胶费也不能留下遗憾。道理很简单,探险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何时再有机会?

她虽然是豪气冲天,特别能吃苦,但还处在骨折后的恢复期,若是有个疏忽,落下了残疾,她以后还能再去探险吗?我怎么对得起她!

我找到小郑,请他多租一匹马,以防万一。小郑看到李老师每天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模样,很理解。但他说,听说这条路很险,骑马会很不安全。

他说的有道理,我们有这样的经验。前年在梅里雪山登明永冰川时,租用了马匹骑着上去了,下山时,遇雨,在陡坡(其实并不太陡)时,李老师差点从马上摔下,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蹭伤的腿使她以后几天行动都不方便。

我又提出请一位向导,小郑说:“行。实在不行了,就将他们留在途中,再给一顶帐篷。”

傍晚时,远山起云了,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也漫起薄云。

李老师挺忧心。我试了一下风向,说:“北风刮的正紧,只要风不停,在这季节,天气不会有大的变化。”

小郑却招呼我去吃东西。那是一碟青梅,我进院子时,已看到一棵枝梢红艳的梅树上,缀满了青果,嘴里立即浸满酸水。我摇了摇头。小郑说,你这样吃过?说着,捡起一颗青梅,先在盐巴中蘸蘸,又在红辣椒粉中蘸蘸,然后就吃了起来,那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实在诱人。我也如法炮制,那酸、那咸、那辣、那辛,立即涨满了口中。我想,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味吧?

怕鬼,鬼就来了。李老师匆匆走来,说:

“风停了!”

突然,鸟鸣声使我神情一振。它在远山叫,节奏鲜明:三声一度,前一声稍低,后两声激昂,洪亮,悠扬。杜鹃!肯定是它!

它也知道我们明天将去寻找大树杜鹃王,匆匆赶来助阵,还是明天将和我们一同去高黎贡山的深处?

这的确是好的兆头,催人兴奋的号角。

风,真的停了。

不一会,西面、东面的乌云急骤漫涌,几只小鸟,匆匆地停止了鸣叫,寻找着夜宿的林子。

只有杜鹃鸟的叫声更为嘹亮。

到了夜里,顶头的天空还偶然露出几颗星星,山谷里一片寂静。

黑夜中,杜鹃的歌唱犹如火炬,照亮了漫天的诗情画意,它是一种热情的鸟,无论是白天和黑夜,只要高兴,就引颈向天,鸣奏美妙的乐曲。

我劝李老师别烦躁,抓紧时间休息,烦躁也徒劳,天要下雨,谁管得了?

劝她,自己却无法入眠,但又不能起来去外面走走,因为那肯定要惊扰李老师,只得在无边的黑夜中,默默地思虑着根据天气变化需要采取的各种应急方案。

雷雨大作。惊醒后,我靠在床头抽烟。李老师翻来覆去,摇得楼板和茶杯一片响动,很久,又安慰我:

“睡吧!还有很长的路,随它怎么下雨,反正这次是一定要去找大树杜鹃的,总不至于等个十天半月吧?”

鸟鸣声将我惊醒,好熟悉的朋友———黎明鸟!我们是多年的朋友!20多年前在黄山七十二峰跋涉时,夏天,它总是第一个唤醒黎明,我们也就在朦胧晨曦中,踢打着露珠,匆匆踏上路程。没想到在这边陲的山谷,也能和它相通。可惜,就只听到一声,或许它已唤了很长时间,而我并没醒来,由此生气了。

画眉、八哥、栗头雀鹛……一个接着一个亮开了歌喉,院子里顿时生机盎然!

这也证明刚才确是黎明鸟在领唱,怠慢了老朋友,真是不应该。

杜鹃、黎明鸟的歌唱,在我心里涌起温馨的波澜,都是来为我壮行的!

急急看了看天气,雨停了,东边已漫起亮色,云层不算太厚。

大约是天色尚早,李老师看不清我的脸色,只好一扬下巴,“喂”了一声。“再检查一遍要带的东西。胶卷一定要带足。你想好了没有?真不行,就留在这里等我!”

“别说故事了,爬,我也要爬去。你放心做你的事,不过,最好能分段走,第一天不要走得太远。”

“那是最好不过的。看老天爷的脸色吧!”

在水边洗脸时,小郑走来了。我问:

“你看天气怎么样?”

“今年气候怪,真像是雨季提前20多天来了。局长有交代,由你定时间,高黎贡山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去买蔬菜时,别忘了买10瓶风油精。下了几天雨,旱蚂蟥、马鹿虱都要出动了。”

院里顿时响起小小的喧闹。车子发动起来了,脚步匆忙。

一只鸽以特有的波浪形飞行姿势,停歇到水边,一会儿钻入草丛,一会儿在岸边啄上几口,黑白相间的羽色映在水中,犹如一个精灵。

天空逐渐开朗,但薄云仍遮去了太阳。

10点钟时,我们在杜鹃鸟欢乐的鸣唱声中,终于出发了!

河头傈僳族村寨

前面的路,越野车无法行驶,只好将帐篷、睡袋等,搬到吉普车后面。小郑、保护站指派充当向导的小谷、我和李老师四人挤在一辆吉普车中。司机是位傈僳族的大汉,他说:

“站长说李老师的腿还没康复,要我再送两老一程。这十多公里不是‘路’,你们吃得消颠簸?”

“没事。我们经历过青藏高原两个月的考验。只要你能开车,不把我们甩出车外就行!‘两老’担当不起,我们还年轻着哩!”

李老师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保护站所有的人都来送行,站长一再叮嘱小谷这事、那事,场面是十分感人的。

车在坑坑洼洼、崎岖的小道上,歪歪趔趔、上蹦下跳地行走。这实在不是“路”,简陋、狭窄、常年失修,但它曾是一条公路的雏形。在剧烈的摇晃、颠簸中,我们心中却涌起对冯国楣的感谢。

当地为了发展旅游经济,曾计划要将公路修到通向大树杜鹃的一号界桩。当冯老听到这一消息,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为了保护大树杜鹃、保护高黎贡山!有识之士也纷纷响应。当地政府采纳了这个意见。这是自然保护事业的胜利!

走了不久,就是一条浑浊的河流,这河就叫大河,大河是龙川江的上游。21年前,冯老他们也是沿着这条河上溯。

山谷越来越窄,两旁的山坡都已开垦成农田,在有些地段,粗大的树桩还立在地里,甚至还长出一蓬新叶。不难看出,这里原来也是茂密的森林!

失却了森林的护卫,可怕的紫茎泽兰大肆入侵,田埂上,山坡上到处是它们一片白花花的身影,有一面山坡已被它们全部覆盖。

有位刀耕火种的农民曾亲口对我说:“这样的火烧地,头年吃火气,二年吃力气,三年就吃空气了!不烧林子,又向谁要吃、要喝呢?”

在某些地方,生存和保护的尖锐矛盾,是那样触目惊心。

一桥横架在大河上。桥头的绿树掩映中,有座傈僳人的寨子。这就是大河头村,就是当年冯国楣所要寻找的地方,但叫这个名字的地方有数处。直到找到这里,才找到了通往大树杜鹃的路。

我们在桥头下车,望着寨子,流连了很长时间。

“这桥是新建的,原来是座小木桥。这是最后一个寨子,前面就是无人区了。”

傈僳族汉子是在催促我们上车。

过桥后,连‘路’也没有了,车在河边的草滩、浅水区行驶。在冲过水域时,那溅起的水花,一片迷蒙。小郑连叫够刺激的!

终于到达山脚。也是山谷尽头,两匹枣红色的马正在绿草上悠闲。整整用了一小时20分钟才驶完这十多公里。在高速公路上,这是几分钟的路程。傈僳族汉子忙不迭地擦着汗水。

赶马人姓夏,是位敦实的汉子。我对他背着的长砍刀发生了兴趣。山民们上山,连孩子都会带上一把砍刀,既是生产工具,也是防身武器。黄山一带的砍刀和柴刀相似,约尺把长,刀前有弯钩,在爬崖时,可插入石缝里。老夏的这把砍刀是长方形的,约有两尺多长,四寸宽,印象中和景颇族汉子用的刀一样。

野营的一切设备,都装到马背上了。赶马人老夏先走了,留下有节律的铃声。他的儿子小夏和我们一路。

我仍在观察着险峻的山势。

小谷说,过了前面的便桥,就和大河分手,直奔大垴子。大垴子海拔高,这段路难走,全是爬山。大树杜鹃王在那片云下,对,就是那片镶了金边的。

那是遥远的天际,大山的深处。

候鸟在迁徙时,多是沿着海岸线飞行,然后循着大江大河的入海口流往内陆。我参加过对相思鸟的考察,它们秋季集群,准备长途跋涉时,也是沿着溪流、山谷飞行的,山区的公路,也多是沿着河谷蜿蜒的。

按常规,探险者在山区选择路线时,首选是沿着河谷走。我在和杨增宏教授谈时,他说的一些细节证实了开头是沿着河谷走的。但今天,过了便桥之后,就撇开它,直接爬山,要么是抄近路,要么是河谷过不去。但不管哪种情况,今天的路程将很不轻松。

我看着李老师,她正敏捷地踩着便桥上的圆木。

“你们看,这里的水又清又绿。它告诉我们,里边是还没受到破坏的原始森林,不像桥头的水赤浑。”

一号界桩,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分开。来路的山谷两旁,森林几乎被砍尽,而一号界桩之后,我们的前面是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茂密的原始森林。

正在感叹之间,小谷却说:

“界桩挡不住偷猎、偷伐的贪婪。前不久,我们截获了从邻国偷运来的一批野生动物,仅老虎皮、豹子皮就几十张,蟒蛇好几吨。刘老师,这够吓人的吧!原来这里的野雉很多。高黎贡山号称雉类乐园。你来了几天了,看到没有?保护区外的打完了。其实,保护区也难免于难,等会你就能看到。只要是市场上价格高的,就有人来偷,偷窃水平也提高了,我们保护站只有这几个人,要管这样一片大山,难!”

我吃惊地看着小谷,个子不高、满脸憨厚。这一路上,他没说上两句话,以为他只是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

登山者最忌讳上路就爬山,因为这时脚还未走“热”,也就是尚未活动开,最容易使肌体疲劳。现在,不仅爬山,且路很陡险。李老师拖伤腿显得更为困难,小谷紧随她左右,甚至在前面拉着她,我一再提醒大家放慢速度,别急着赶路。

一树火红马缨花

一进入森林,我好像就变了另一个人,新鲜的空气中,林木散发的香味沁入肺腑,令人陶醉。我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处于兴奋之中,感应着大自然的各种信息。

从林相看,这里的森林是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的边缘。有青栎、长梗润楠、红花木莲、木姜等,树干高大、粗壮,树冠将天空遮得只剩下零星的块块。林中阴暗、潮湿,树上满是青苔,附生、寄生着各种蕨类和其他植物,石上布满了深绿的石藓,使得路很滑。

崎岖的山道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它虽然枯黄,但油亮亮的。它在对我说,我虽然是常绿阔叶林,一年四季常青;可我也落叶,也要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也要弃故长新,你知道为什么在这时落叶吗?

是的,我知道,你已感知了自然的轮回,雨季即将来临,你在等待滂沱的大雨———生命的甘泉。一旦甘霖普降,枯叶化为养分,你就会用一蓬蓬的新绿,为生命歌唱。

“啊!红杜鹃,杜鹃花!”

李老师在惊呼声中,居然甩开了小谷,一纵一跳地向上跑去。那是一股喜悦的激情给予的力量,激情能创造奇迹。

惊讶使我中断了和落叶的对话。

“那里很陡、很险,当心!”

吓得小谷在后边喊边追赶。

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犹如高举无数火炬,花朵大,骄艳得炫目,它屹立在悬崖边上。

李老师喘着粗气,端着照相机的手抖抖索索。我递去了矿泉水,要她平息一下再拍。

细看那花,其实是由十几朵小花簇拥组成。小花形如钟,钟口挺出的花蕊在微风中舞动,似是鸣奏着芳香的乐曲。那如马缨般的樱桃红,那如钟般的花形,那簇生于枝端长圆状披针形草质的树叶,已确切地告诉我们:它是马缨花,或叫马缨杜鹃!是冯国楣主编的《中国杜鹃花》的封面和首页的花朵。

杜鹃花的色彩多变,即使是同一种杜鹃,花色却有红有黄。马缨杜鹃还有深红色的,虽不如樱桃红的艳丽,但沉稳、厚朴。

“你们见过大树杜鹃的花?”我问小郑、小谷。

小郑摇头,说是调来保护区工作年数不长,连大树杜鹃都未见过。小谷说:

“见过!”

“也这样红?”

“颜色要浅一些,花大,比这大多了!马樱杜鹃最大的花,也只有近20朵小花组成。大树杜鹃的一个花盘,是由20多朵小花簇拥在一起。可惜你们来晚了,二三月时,我们巡山,就在杜鹃花丛中穿来穿去。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杜鹃开得可灿烂了。有的一个山坡上全是杜鹃花。再不会做诗的人,看到那繁盛的景象,也会从心底涌出诗来!这也是辛苦的巡山中的享受!”

他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们都喜欢上这个小伙子!

山道愈来愈陡险了,从山势看,这座大垴子的右边,为河谷深切。大河在下方咆哮着,左边是稍缓的坡地。我们的路线是沿着右边山脊前进的,因而只能在窄窄的崎岖的山脊走,也即是说,侧着右边的深渊小心翼翼地寻路。从路况看,走这条路的人并不多,而且岔路常见。我们就时常走在落叶很厚、一踩水直冒的地段。走这样的路,最大的危险是稍不当心就会滑落万丈深谷。有时只得四肢并用,真是爬山了!

小谷指挥我们行动时,透出一股坚决、精明的气质。你听,他在前面喊开了:

“别走外面的路,尽量往里靠。尽量别踩落叶走,容易打滑。一跌下去,谁都拉不上来你了。”

话没落音,我已一个趔趄前扑,幸而扶住了一棵小树。我告诫自己,还是笨一点吧!

这种四肢落地地爬山常有意外的惊喜。你看,陡坡上落满了花朵,铺就了一条五彩缤纷的路。抬头看天,只有绿叶和灰色的、褐色的、黛色的枝干,却怎么也找不到马缨杜鹃;我突然意外地发现了一朵白花杜鹃,正靠在一棵栎树边扬起如雪的花朵。在这绿色的森林中,它们织就了我银色的梦。

鸟在愉快地鸣叫着,不时从视线中飞过。黑领噪鹛的嗓门洪亮,在森林里唱着欢乐的曲子。

那只一个劲地婉转嘹亮地唱着的小鸟,将身子隐在树丛中,但从声音不断的变化中,可以判断它正沉湎在爱情的追逐中。不信?细细听吧,在那悠扬激越的歌声中,你会偶尔听到另一只鸟的响应。

石斛兰开在大树上

有两只小鸟在林中追逐,红红的羽毛一闪一闪的,像是朱雀。难道就是它们的歌声?我的视线也追逐着它们,想看个究竟,是害羞怕臊吗?它们总是那样匆匆飞起、落下。

那是什么?

花!兰花!

附生在一棵大树上,是棵布满苔藓的栎树!

兰花开得那样天真无邪,那样娇嫩,那花瓣中的红红黄黄,犹如少女的羞涩,还透出清幽的馨香。

大概也有一种感应吧!正在艰难中攀登的李老师,突然回过头来。一定是我的眼神使她有了发现,但却没有挪步,只是喃喃地赞叹着:

“啊,多高贵的兰花!”

是怕惊扰了它的冥思,还是担心它厌烦吵闹而离去?前面的3个人都轻轻地走回来了,仰望着。

李老师终于举起了照相机,欢快地揿动快门。

我小声提醒她,注意那如藕节般的茎。

她拍完了后说:“这种兰花的茎,怎么这样特别?鼓起的泡泡真像藕节。”

我说:“也是刚刚才认出的,它不是普通的兰花,还有一个名字,即是名贵的中药———石斛!”

石斛就是它?它又叫石斛?

石斛是兰科植物!兰科中的植物,有很多是名贵的中药。像开白花镶红边的斑叶兰,开黄花的贝母兰等,就如石斛,还有黄花黑底的流苏石斛,如小孩粉脸的串珠石斛,球花石斛……有20多种哩!

兰花的种类繁多,是个庞大的家族,原生种有近30000个。经过人工培养后,新品种不断诞生。据英国“国际散氏兰花杂种登记目录”在册的有40000多种,其实际种类应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高黎贡山是出名的兰花王国,种类繁多、品质上乘!

这一发现带来了一连串的发现。周围的大树上,有好几处都附生了石斛。在一株斜向的树干上,竟有四五棵石斛,花儿开得端庄,纷纷扬扬,把大树打扮得花枝招展。

小谷是有心人,忙着察看周围的特征,在小本子上画图。

我说:“是为了重点保护?”

他说:

“这是一个石斛群落。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这样好的群落。应该被重点保护!

兰花分地生兰、附生兰、腐生兰,我们这里都有。兰花色彩丰富多变,有的一朵花瓣上的色斑就有好几种,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兰花的名字也引人入胜:白雪、鸟舌、虎头、红柱……听听都是一种享受。这几年,兰花价被炒得高得吓人,一棵花竟高达数百万元。这就引来了掏金人,到保护区偷取兰花。他们不需要带任何工具,只要到处找就行了。有些人不管孬好,见到兰花就挖,致使资源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我就很为这个石斛群落担心!小夏,你出去后可不能乱讲。这里的石斛要是有了事,你可脱不了干系!”

小夏气鼓鼓地说:“我明天就来把它们统统挖走。”

发现的喜悦,变成了沉甸甸的伤感!

我看了一下表,登山已有70多分钟了。在考虑计划路程中,按小谷的说法,他平时巡山时走得较慢,翻这座大垴子山,也只需要40分钟。我的计划是两小时走完路途,但从山势看来,似乎还没爬到一半。估计这里的海拔已接近1800米了。大塘管理站是海拔一千四五百米,而大树杜鹃处的海拔是2300米左右。幸而天气尚好,属多云到晴的类型。

尽管如此,发现石斛,使我还是重申:我们不是赶路的,是来看风景的。

附生兰的出现,说明在典型的湿性阔叶林中,还兼有热带雨林的景观。这正是高黎贡山的魅力!

我问小谷:“今天能看到灰叶猴吗?”

小谷说:“那要看你的运气了。听说,这片林子有灰叶猴,曾看到过几群。但近几年没人见到过,连我也没看到过。”

我国出产四种叶猴,都是一级保护动物,很珍贵。黑叶猴主要生活在贵州,白头叶猴主要生活在广西,数量更少的灰叶猴和戴帽叶猴则生活在云南、高黎贡山有分布。我曾于1999年去考察过麻阳河黑叶猴,2000年去广西考察过白头叶猴,当然希望在高黎贡山见到灰叶猴和戴帽叶猴。据说,戴帽叶猴主要分布在高黎贡山的东坡,在保山时,我也曾打听过,说法是一致的。

冯国楣和赵晓东都向我说过意思相同的话:要看高黎贡山,就得抓紧时间;今年能看到的,明年就不一定能看到了。偷猎者太猖狂,他们的破坏简直肆无忌惮,要保护好这座生物宝库,难啦!

他们一位是植物学教授,一位是自然保护区的管理者,两个侧面和层次的话语,是具有较强的现实性和针对性的。

赵晓东还说过:“再难,也得竭尽全力去做。仅仅靠保护区的力量不够的,需要全社会来共同努力!”他在百花岭就组建了全国第一个“农民生物多样性保护协会”。

冯老说:“要提高全民族的保护自然的意识,这是当务之急,也是能办到的。”

一号界桩里外的两个世界,已是最好的说明,失去森林的庇护之后,人类还往哪里转移?科学发展到今天,依然证明只有地球是人类唯一的家园。建立保护区就是为了保护濒临绝境的生物世界,是保护生态环境的最后据点。如果保护区再遭到破坏,意味着灾难的来临,人类失去家园后还能生存吗?

魂飞魄散

“刘老师,这边还有两群长臂猿,是白眉长臂猿。翻过这座石垴子后,到沟底时能看到它的栖息地。我几次来都听到了它们的叫声,要是时间来得及,我领你去那边!”

感谢小谷善解人意。大约是觉得他的话引起我的郁闷,就赶快用高兴的事来调动我的情绪。我说:

“好的!我也正想去哩!这两个家族有多少只?”

我在海南岛霸王岭,参加过考察黑冠长臂猿,知道长臂猿是以家族为社群的。每群由一只雄猿和两三只雌猿以及它们的子女组成。各有自己的领地。

“怕打扰,我还没近前看过。听一位傈僳族老人说,他见过,一群大概有八九只。”

“那是个大群了!”

已到一陡险处,连路影子都没有。小谷前后左右打量了几次,都没有新的发现,只好先试探着往上爬,险崖很陡,看似能落脚的地方,苔藓却很滑。经过努力,他还是上去了。

这可难坏了李老师。

小谷又往下爬了点。我上前托住李老师,她两只手紧紧地抠住石棱,等到上了一段,我再托起她的脚。尽管这样,小谷还是够不着她。我是1.81米的大个子,小郑和小夏都不太高,也就只有我能使上劲,于是拼足了力气,将她一寸寸往上顶。好了,她终于够着了小谷的手。

等到我也上去后,才发现这是个石棱子,那石棱子上只能站下两个人。

林子稀了,视线突然开阔,对面的林冠组成了壮阔的绿海,白的、红的。色彩,如浪花翻飞,好一幅森林美景!

石棱的右侧是一绝壁,深壑中响起河水的滚滚的涛声,大家都已气喘吁吁,热汗涔涔,但还得下一个坎子。坎子下面的路好多了,计划到那边再休息。

我刚下到坎子,就听到李老师“哎哟”一声,往下跌去。接着是碎石滚动的声音,小郑、小夏也连喊不好。

正在我惊得魂飞魄散时,只见小谷往下一扑,重重地趴跌在地上,闪电般抓住了李老的手臂。

李老师就势用已滑下绝壁的脚,蹬住一棵小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半个身子都挪了上来。

小郑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冲了下来,和小谷两人又拉又扯,她终于上来了。

李老师面色煞白,却笑眯眯地说:“没事,真是大意失荆州。险的地方要小心谨慎,到了平地以为没事,谁知落叶下面是空的,是个大陷阱。谢谢小谷,你救了我一命!”

看样子很厚的落叶,掩盖了真相。李老师踩塌的印痕非常清楚,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啊!

小谷却瘫在那里,半天不动。

我将小谷拉了起来:

“幸亏你急中生智,反应敏捷。要不往下一趴,别说拽不住李老师,连你也要被拉下去!”

小谷憨憨地说:“物理书上说的,接触面积大,摩擦力大。这样的悬崖,谁不怕跌下去?”

小郑连连称赞:“真是个棒小子!机智,反应快。”

惊魂稍定,又见远天有乌云漫起。小谷说:“还是慢慢走吧,这已是山顶了,拐过前面的黑崖,就下坡了。”

下坡路很陡,且路面铺满了碎石、沙子,很滑。其实,山顶还在上面,我们只不过要从这边插下去,再到达河谷,绕进深山。从海拔高度看,这里2000米尚不到。以我在山野的经验,现在下坡,意味着还要爬更高的山。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大家不约而同地坐下吃干粮。

我想起杨增宏21年前进山时的路线,是先沿着大河上溯,艰难地爬过那个绝崖,还是碰到了绝崖,再迂回找路呢?我曾问过他。他说,几十年野外采集、考察,碰过的危险太多了,怎能记得清每一次的路线?

但他们的路,肯定比我们艰难也更具有探险的实在内容,因为只知道大致的方位,且寻找中的迷惘和焦急,在心理上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他们没带帐篷,却要背着睡袋和野外工作的必要设备。而我们知道大树杜鹃王在何处,只是在经历艰难。

下坡路果然应着“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那句古话,小谷只得侧着身子往下挪步,挡着时时下滑的李老师。没多一会,她盯着地面不走了,又有了新发现。

白色的花,先只是一两片花瓣,渐渐是一朵一朵地铺地上。不是杜鹃花,有点像栀子花,但稍小一些;当然,栀子花不可能长到二三十米的高度。捡起一朵闻闻,有股浓香。

知道徒劳,但我们还是抬起头来寻找。

现在,只能像是在热带雨林中,从落在地上的花朵和树叶去判断头顶上的大树了。

“这是多花含笑的花。这里木兰科的植物种类多,还有珍稀的长蕊含笑。木兰科的植物,树形优雅,常绿常青,都具有极高的观赏性。这几年成了城市园林的宠儿。木兰科树种价格不菲,高达好几千元一斤。”小郑说。

如有人观望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这又陡又滑的小道上行走,一定会惊奇他们的各种滑稽姿态:我像螃蟹一样横行;小郑挺着肚子一步一顿;小夏像是滑沙,“哧溜溜”地小跑着;小谷一步一回头,用手搀着李老师。

紧急警报

下了斜坡大约三分之二路程时,李老师突然刹车,用手指着树隙中对面的山坡。

碧绿的汪洋中,闪起无数的银星,银星在阳光下闪烁,跳荡。

多花含笑!

含笑多花!

只有在山野里,你才能从高处,欣赏到多花含笑的美,美得自然,美得炫目,美得心花含笑!

是的,我悟出它为何名叫“含笑”!

随着云移,灿烂的阳光骤降,从林冠射进。一块长满挺拔大树的小台地上,顿时,那光、那影、那蜃气、那光彩效应,在林间、地下,组成了奇妙的景象。

我刚要示意,李老师已举起照相机“噼里啪啦”响起,但距离太远,估计照相机也很难留下这瞬息万变的大自然造化。

阳光突然消失,森林陷入沉闷,我心头一惊,不好!经验表明天气可能骤变!

李老师拖着瘸腿加快了脚步。从水声判断,距离大河的上源已不太远了。我不知道水流情况,问小谷,他的回答让我更加担心。林间的视野很差,但感觉到乌云厚沉的地方,是在大树杜鹃王处,因而想,最好是在落雨前能渡过大河,免得山洪下来后无法通过。

跌跌跄跄,一路急行军,终于到达大河。河水清亮、碧绿,河面约有三四米宽。小谷找了几处,都无法通过,看样子,这里的“路”也只是个大致方向。

在深山行路,历来只是抓大的标志物,如河谷、怪岩、奇树等。小郑正在脱鞋,小谷说不用都下水。他搬了几块大石,又扛来两棵倒下的树木,一座便桥已搭起了。

正在枯木上小心翼翼地渡河时,雨已“噼里啪啦”打响树叶,但我们总算已经过河了。

过了河就要爬陡岸,艰难地上去后,连路影子也没有了。灌木丛、各种蕨类、藤蔓植物,挤得密密实实的。

小谷观察了几遍,大约是在搜索记忆中的标志物,林子里较阴暗。

“对,那棵西南桦在那边。是西南桦。”

与其是在向我们说,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他在丛莽中趟出一条路来,我们紧随其后。

这确是一棵西南桦,灰色的树皮上,裂有一条条的黑色横纹,像是石斑鱼一样,非常显眼,粗壮、矗立,从靠近根部向上望,树冠稀落。小谷要我转到背面看,嘿,墨绿的苔藓,像是落雪一般,堆砌在树干上。阴阳两界,如此泾渭分明。

小谷当然不仅是要我看稀罕,也是要证实路线。

正准备离开时,小谷发现树左有两棵小树的横枝都断了,他睁大了警惕的眼睛搜寻,终于在树丛中找到了断枝,显然是被砍断的:

“真厉害,已经想在这里动手了!”

他掏出小本子,用背挡住雨滴,匆匆地又写又画。

“是有人来偷树?”我也看出蹊跷。

西南桦的树纹非常美丽,是高级家具的贴面材料。

小谷说,往前走,再看看吧。

李老师也有发现,正对着一串蓝莹莹的小果在拍摄。小夏伸手就摘了一串吃起来,说是这叫山木瓜。我们也都尝了尝,酸甜酸甜的。

雨越下越大,小谷在爬山包里只找到两把小伞。李老师一再不要,说她的风衣可挡雨。

路在山膀子上起起伏伏,雨后很滑,腐殖土深厚,常常一脚踩下去陷很深。每一步都不敢大意。不说如履薄冰,但确是小心翼翼,全神贯注,连大气也不敢出。

正在爬一陡坡时,突然听到前面林子里有异样的声音。凭经验,那绝不是雨声、风声、鸟声,而是一只大型动物所发出的。

它从对面冲来

我从小谷身旁快速攀了上去,要他们各自找一能站稳和隐蔽的地方,特别是小谷不要离开李老师。

上到崖上,我靠到一棵树边,猫着腰,紧张地注视着前面。

“这里有黑熊,步子怪沉的。”

小郑也来到了我身后。我向他打了个手势,要他到四五米之外的树后去,还是稍分散一点好;又叮嘱了一句:

“没我命令,别乱动!”

那声音愈来愈大,行动很快,是什么呢?

大象?不可能。从没听说高黎贡山有象,虽然那边就是缅甸,但缅北地区是没有大象的。

老虎?有可能,这里有老虎的踪迹,景颇人就以虎为图腾,但虎是夜行动物。会不会因为雨大,林子很暗?我想起在黑龙江和福建梅花山寻找虎踪,跋涉艰难,却无缘见到它们的身影,若真是它,那倒是件绝妙的奇遇,我愿冒一切危险,一睹在山野中的虎威!

难道是长臂猿?是的,小谷说这里有两群长臂猿,但地点已过。当时又急急要赶在雨前渡河,小谷没提,我也心急得顾不上。然而长臂猿是树栖动物,它们用长臂在树冠中穿梭飞跃,正因为没有从树上下来,才至今仍是猿。

剩下的可能性最大的是黑熊,这家伙可厉害了,蛮横、霸道,只要碰到你,不说叫你伤残,那也够你受的,它是杂食性的,这里正是它典型的生境。

当然,也有可能是野猪。无论是黑熊或野猪,还是躲开为妙。我们没有带任何武器,唯一可称作武器的是老夏的那把大砍刀,然而老夏赶着马帮在我们前面走了。

若是真的两相遭遇,那只有我和小郑分开跑,引开它,然后在林子里兜圈子,才能保护好李老师他们。

我知道李老师胆子很小,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敢面对很多危险,且时常有高招。

前面林子里的响声大作,那个家伙急匆匆地奔跑。难道是它发现了猎物,还是被更强大的仇敌追逐?

它终于冲出来了,一看是它,我和小郑同时对视了一眼。

是一匹马!背上驮着我们的行囊!

谁在追它?谁有本领对付这样的庞然大物?我曾亲眼看过一只老虎追捕水牛———纵身跃起,张开大口,准确无误地咬住牛颈,用典型的、无懈可击的、凶猛威武的锁喉战术,几分钟内就结束了战斗!

不错,它确是被追逐着,从林子里又冒出气急败坏的赶马人老夏!

像是有意排演的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

小夏飞奔而出,去拦马头。

接着是父子之间快速的对话,但说的是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刚摆脱了惊险,我的心里却又燃起焦急,难道是前面碰到了危险?是什么样的危险让马都跑回来了?还有一匹马呢?难道我们也得打道回府?

我焦急地问小谷、小郑,可他俩也没听懂,还是也被焦急所迫,谁都没回答。

直到那马已被拦住,老夏放慢脚步,这时小谷才说,是前面有棵倒木拦住了路,马过不去,老夏赶急了,这匹马就罢工了!另一匹马没事。

这才松了口气。

小谷和老夏商量了一会。小夏帮他爸将这匹马牵住,下到河谷底,沿着河谷走了。

遭遇偷袭

雨越下越大,李老师掀开风衣,里面的衣服全湿了,只得硬是将风衣脱下。小郑坚持将伞给了她。小谷突然想起还有件雨衣,又从爬山包中翻出。

其实,雨伞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艰难的跋涉,热汗早将内衣湿透,风雨交加的原始森林中,那把小伞只能顾住头。我们都只穿两件衣服,裤子和上衣的下摆早已淋湿。李老师步履更加艰难,大家都很累,我提议还是吃点干粮吧!矿泉水早已喝完,但这里哪条小溪都是优质天然水,我们毫不犹豫地用手捧起来喝。水味有点甜。

没行多远,小谷在一棵大树旁停下。这棵树的胸径总有一米多,苔藓没盖住的树皮呈褐色。树干上被削了一刀,露出了云状的树纹。

“看到了吧!这就是偷树贼留下的记号。这些家伙偷珍贵树木的方法越来越精明了,这是棵五角枫,枫叶是五角形。另有三角枫树,树叶三角形。这种树的树纹如云状,美丽漂亮,是高级家具的贴面材料,比西南桦的身价还要高,五六千元一立方米。外面的树砍光了,偷贼将黑手伸到了保护区。这里已是核心区了。五角枫不像西南桦,从树皮上能认出,所以他们在树干上削掉了一块,证实确是五角枫。过段时间就会来偷偷砍倒运出去。砍断两根横枝是留下记号,来偷西南桦时比较容易找到。”

愤怒、忧虑充满了每一个人的胸间。关于这样的事例,我们在保护区里听到不少。要解决这样的问题,又不是保护部门单独能做到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牵扯到很多方面。如我们在广西考察珍稀植物砚木时,就是很好的例子。砚木属保护范围,木质坚硬,比重大,树质为暗红色。但在产地的县城就有好几家红木家具厂。其实都是用砚木充当红木,价格昂贵。保护区只有那么几个人,却要保护几十万亩的大山,怎么能看得住?我曾问,县里为什么不把这些家具厂关闭?保护区的局长向我苦笑。

保护兰花、西南桦、五角枫等资源,所面临的问题是同样的。

小谷说:

“还有更厉害的、可怕的。一些不法的外国人,到现在也没停止到高黎贡山窃取生物资源的种子、情报。前几年,国外的商人以旅游者的身份来到了云南,窃去了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研究后表明,云南的红豆杉的紫杉素的含量最高。紫杉素是治疗癌症的良药。于是,一时间红豆杉被大量盗伐。”

生物种质资源是国宝,可惜我们有很多人却根本不知道。

保护生物种质资源就是保护我们的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石油、煤矿产资源是可以估算的,但生物种质资源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极大的潜在力也是无法估量的!

由于生物的特殊性,在防盗防窃方面难度大,我们必须要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我们保护物生种种质资源是为全人类服务!

小谷是位有心人,我们希望他在这方面进行研究,从一个保护区卫士的角度,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

在离开时,小谷抓了一些稀泥,涂在五角枫的伤口上。

闪电耀起刺目的光芒,一个炸雷响起,惊得每个人一震,雨也骤然降落。小郑说:

“尽量避开大树,找林子稀的地方走。”

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原始森林中的雷电是可怕的,我们在来路上已见到不止

一棵被雷击断的大树。

机灵的小谷当然心领神会,专找草深的地方走。

突然,我的左手像被火灼一般,不禁“哎哟”一声。

小郑急忙赶来。

手背上没有伤口。这是一片挤满大叶子的植物,我已从它心形的叶片,认出了是它作祟,在四川和新疆都吃过它的苦头。是雷雨催着赶路,让我们疏忽了。

“大家举起手来走路,两旁都是荨麻!”

谁知正在我发出警告时,李老师已挨上了。

荨麻的叶背,长满了白色的密密麻麻的小刺,扎到皮肤上,又疼又麻。我曾发明了一个简单的办法,用橡皮膏贴上,撕下,将那些小刺拔掉,可这次没带。

小郑说,赶快往头发上擦。我如法照办,虽说不及橡皮膏管用,但疼痛减轻了。以后几天,一碰到那里还是麻麻的。

傈僳族、独龙族的同胞,不仅将荨麻作为清热解毒的良药,而且喜欢用它的纤维编织东西。

出了这片荨麻地,小谷发现腿上叮了三四条旱蚂蟥,大家连忙清理。我和李老师的裤子上也爬了吸血鬼,但牛仔裤厚,它叮不进去。小谷的两条腿都在流血。进入林下灌木丛后,每人都在腿上涂了风油精,但雨水已将它冲淡。

这样的阴雨天,是旱蚂蟥和马鹿虱最活跃的时候。旱蚂蟥栖息在灌丛,各种植物的枝干上、叶子上,只要感应到了血腥味,就立即出动,它细得像根黑褐色的线,但吸了血之后胀得又粗又大。据说它吸饱了一次血可生活数年。

当年,杨增宏他们寻找大树杜鹃的历程肯定比我们更艰难。他说过,脖子上都有旱蚂蟥。

艰难跋涉

危险虽然冲淡了疲劳感,但我看李老师已狼狈不堪,我也感到脚发飘,毕竟都是60多岁的人了。我增加了休息的次数,说休息也只是站在雨中喘口气。刚将气喘平,李老师就嚷着要赶路,说是担心休息长了,就再也走不动了。

果然有棵大树横卧路中,目测其胸径,当在1.45米,有20多米长,枯木。自然保护区中,森林的自然演变是门很有意义的学科,但目前我们只能考虑如何通过。翻越显然不行,难怪那驮马到此往回跑。幸而找到它与大崖之间有隙,大家只好像猫一样钻了过去。

又是一段上坡路。雨下得更大,但雨伞却被扔在一旁,因为撑着雨伞是无法爬的。真是难坏了小谷,他一会儿推,一会儿拉,才能使李老师迈开脚步。

林子里暗下来了,我看看表,已是下午4点多钟。干粮早已吃完,饥寒交迫。我想今天是难以到达预定的宿营地。

小郑、小谷商量着,决定先去一个人,追上赶马人老夏,通知他就地宿营。但我没同意,理由很简单:小郑不认识路,小谷是向导,在这森林中,在这风雨交加之时,谁迷了路都是大麻烦。

我不再关心路旁的生物世界,那无比兴奋的细胞也变得麻木,只是渴望着一杯热茶,渴望着有一块干燥的石头可以坐下歇歇,渴望着依偎在火旁。突然,冯老的笑容在脑子里一闪,让我想起了大树杜鹃。我猛然惊醒,意识到是跋涉的艰难困苦,导致心理发生了变化。

我停步,狠狠地摇了摇头,取出香烟,可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着火,还是小郑上前帮我点着了烟。猛吸了两口以后,心境逐渐开朗,强行跨了两步,走到李老师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臂,小声地说:

“快到宿营地了。若是再走一段路,还见不到老夏,我们就不走了,然后由小谷去把他们找回来。”

“没事,没事,能走得到!”

她微笑着,笑得很苦涩。每当这时,我总是责备自己,不该把她拉到我的探险生活中来。可每次她都说这是我自愿的,热爱的,当年选择了你,就决定永远跟随着你。直说得我们俩人心头澎湃,热血沸腾。

又爬上一个陡坡,坡上是块不小的台地,正想着它是一块理想的宿营地时,风突然带来了隐约的铃声,这不啻是一声福音!紧走几步,两匹枣红色马儿的身影已经出现,它们正悠闲地吃草,那铃声也就不时响起。

“啊———”我大声地喊了起来!

篝火已经燃起。老夏是位有经验的赶马人,营地的选择就很有讲究,一条哗哗的小河从台地下流过。大树的浓密树冠正好挡雨。他说,要不然篝火会被雨打灭的。

李老师催我赶快换掉湿衣。在一棵倒地的大树下,找到了马匹驮来的行囊。

这棵大树是被连根拔起倒下的,胸径大约1.34米,有20多米长。树根平整,如一面奇特的雕塑墙壁。

我们一路见到的倒木多是连根拔起的。看来这里的土层不厚,也说明这里的生有脆弱的一面。保护区外的一些烧林的垦荒地,水土流失后,已成了寸草不生的黑石坡。或许这里原来也是火山的熔岩?

奇在这棵大树倒下时,在离根十来米处,刚好落在一块巨石上。巨石约有1米多高,树干犹如屋顶,成了我们雨中的躲藏长廊。

因为雨大,没来得及细看、细想,赶紧解开爬山包,取出干衣,再跑回篝火旁换了。李老师就只好坐在火边,忍受烟熏火燎,慢慢烘衣服了。

小谷、小郑忙于搭帐篷,小夏也不知哪里去了。3顶轻便小帐篷,搭起来还是挺费事的。虽说是块台地,但要找3块平地,又要相对集中,就颇费周折。小郑抱歉地说,按理还得在下面铺一层枯叶,因为铺位下只有一层薄的塑料,可这雨天……

“没事,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了,坐着也能打呼噜。”

李老师把大家都说笑了。

穿上干衣服,又能偎在火边,我的思绪绵绵。

小谷说,离大树杜鹃王还有几小时的路程。21年前,杨增宏他们在哪里宿营?他们每人只背了个睡袋,是靠在一棵大树边,还是一方石岩?那天肯定无雨,看着满天的星斗,他们会想着什么呢?当然是寻找大树杜鹃,充满了向往和期望,却又时时泛起迷惘。坚强的信念,使他们坚持在荒无人迹、莽莽的原始森林中,寻找着一个美好的梦,寻找着失落的大树杜鹃!

一个人不能没有梦想,梦想是灯塔,是阳光,有了梦想才有追求。追求是甘露,滋润着生命的甘露,追求使生命开放花朵。

大树杜鹃王是高黎贡山的圣物,是值得自豪、骄傲的镇山之宝,是标志性的纪念碑。

我们每人心中都有座神圣的殿堂。

冯国楣实现了寻找大树杜鹃王的梦想,同时也点燃了我的梦想。

我知道这个梦想的真实性,因为大树杜鹃的存在已被科学家证实,我寻找的是什么呢?

是去朝拜神圣的殿堂———精神与物质的统一,人与自然的血肉关系。

黑熊于深夜来到了营地

老夏宣布饭熟了,才将我从沉思中拉回。

篝火映得大家满面红光。小夏说天黑了,无法找到蘑菇、野菜,但却端出了一小碗鱼汤,说是这两年河里的鱼太少了、太小了。原来他是干这个去了。鱼很小,有个鱼笼在旁边,看来他是有备而来。我想起杨增宏说的,那天发现了小河里的鱼很多,只要用刀往河里砍就能逮到很多鱼,那次竟然煮了一大锅的鱼,吃得肚子胀得痛还想吃。他在回忆这段经历时,时不时舐起嘴唇,咽着口水。人们对饥饿中的美味,留下的记忆特别深刻。鱼类的大量减少,表明了这里生态环境的恶化。

饭后,我请大家喝黄山毛峰茶,是特意为这次探险准备的。我们只有一口饭锅,在揭开那落满灰尘、黑漆油腻的锅盖时,它竟然翻身掉进了滚水锅里。管它呢,就用那水在碗里泡茶,大家都齐声称赞黄山毛峰沁入肺腑的香味、解乏的神效。

雨还在时疏时密地下着,鸟儿也早已停止了歌唱。看看手表才7点,按照西部的天候,好像太阳才刚刚落山,但四周已一片漆黑,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小兽在附近走动的声音。

小郑将靠近篝火的帐篷分给了我们,又和赶马人一起采取了一些安全措施,就转向自己的帐篷了。

帐篷低矮,我这个大个子受委屈了,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一张薄薄的睡垫铺下。睡倒后才发现,下面有一树根正硌着腿,无法侧卧,只好将腿拱起。李老师坐在垫子上揉腿,我用手电照了一下,左腿踝骨处肿得鼓鼓的。我要给她揉,她说我不知轻重。今天够她受的,我的心情很沉重,再一次劝她明天留在营地。她不吱声,但我清楚她的脾气。

她劝我赶快睡觉,说是无论如何,必须保证我们俩有一个能够走到大树杜鹃王。

虽然很累,但想到明天的行程却无法入睡。再者,我从无仰面拱腿睡觉的习惯。雨滴打在帐篷上,很夸张地响着。李老师也翻来覆去。她有在疲劳后难以入睡的习惯。不久,发现了身下有水的流动,想必是树根拱起的原因。

水流时大时小,有种很舒服的颤动、乐感。那流水,一忽儿潺潺作响,一忽儿又像在低声细语。挂在马脖子上的铜铃,也不时响起。我努力去辨听它在向我说什么。

锅盖的响声将我惊醒,但躺着没动,只是倾听着。篝火没灭,却燃得不旺。李老师已经睡熟,夜光表显示是凌晨1点。又有两声响动,然而没有野物的走动。我慢慢拉开睡袋的拉链,坐了起来,并顺手将电筒拿起;还想找一件武器,我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这帐篷里有什么可作为武器的呢?照相机的三脚架倒是可以,却放在树下。

有野兽走动的声音了,但判断不出它形体的大小。按理,篝火还烧着,野兽不敢轻易接近,肯定是剩下的饭菜,招来了山野之客。是谁呢?

如果是小兽,请它吃一顿,也是好事,但若是大型的野兽呢?李老师靠篝火最近,这样的帐篷,根本禁不住它三脚两手。

我想,若是再有响动,就冲出去看看。燃起篝火的是两根枯木,都有海碗那样粗,三四米长,凭我的力气,搬起一根作武器,是没有大问题的。再说,还可喊醒帐篷里的人,老夏还有把长长的砍刀。

我担心放在外面的装备。在这无人区,肯定不会有小偷,但调皮的猴子们却是恶作剧的大师。

响声又起,我迅速地冲出帐篷,一只肥嘟嘟的野兽纵身一跃,已跳到树上。有小猪那般大,只上到十几米处,就停住,还回头看我一眼。那面部白色的斑纹很清晰,我打开手电想看个明白,它却飞快地蹿到树上。

雨已停了。

大约30米开外,传来树枝断裂声,转过头去,就见一对闪着绿莹莹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在它的右后侧,还有一对莹莹闪光的眼睛。从树枝的断裂声判断,它们是大型野兽。

我飞步走到树下,刚才已看到老夏的砍刀靠在那里,随手拿起,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左手突然打开手电。它们隐蔽得很好,手电的亮度在这里的黑夜,也照不了多远,我还是看不清它们。

只要我一喊动,等到小郑他们从帐篷里出来,它们也肯定逃之夭夭了。今天都很累,何必再惊动?

种种方案在脑子里反复,首选是将篝火燃旺。没有不怕火的野兽。我将柴下的灰烬掏空,又放了些在旁边已烤干的柴火,不一会,火苗就熊熊地蹿上来了。这时,我又向它们走去,再突然打开电筒,急速地悠晃。

两只野兽耐不住了,慢慢地折转了身子,传来了几声树枝的断裂声。

从那偶尔暴露出的轮廓看似是黑熊!

微风拂来,我感到寒意袭人,这时才发觉衣服汗湿。

一边拾掇篝火,一边抽烟,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

营地上一片寂静,连小虫也不叫一声。3顶帐篷在森林中如3朵蘑菇。小郑那边偶尔有鼾声传来。天空冥冥,却露出了两颗小星,想到明天的行程,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巨大的树瘤

醒来时,有几只鸟正高一声低一声叫着,赶忙打开帐篷。李老师问天气,我说,大雾弥漫,对面山岭上的云正在聚集、上升。

将篝火弄得旺一些,我就赶忙提着锅去打水,听水声很近,可走起路却不短。今早看清了,台地上全是胸径在一两米粗的大树,地气在林木中绕来缠去。

等到回到篝火边,李老师和赶马人老夏也走出了帐篷。

待到喝了点热水,天色大亮,云已向高空升去。云层不算太厚,估计半天也不会落雨,连忙将三位小青年喊醒。

我去倒下的树旁取东西,发现撑起大树的巨石有些怪,那上面鼓突起半圆形的大包小包。近前细看:

天哪!这哪里是块石头,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树瘤!

大树瘤有三分之一砸陷在土里。目测其直径不会小于两米五六,它比树干要粗大得多,真是自然奇观。

我向倒木的梢头走去。猜想被证实了,枝头还有着绿叶。这棵大树,是被它自身巨大的树瘤击倒的。

营地的人都来看稀奇,七嘴八舌地议动起来,感叹生物世界的千奇百怪。

吃早饭时大家都没有胃口。我一再动员多吃一点,因为已无干粮可带,以小谷的估计,离大树杜鹃王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估计须走三四个小时。今天够紧张的,还要看老天帮不帮忙。

快出发时,我看着李老师,那意思是明白的。

“我觉得今天又来劲了!”她显得很轻松。

开头,沿着河谷走,多是挺拔、粗壮的大树。厚厚的苔藓为它们穿了件绒衣,菘萝飘拂,各种蕨类植物、兰花附生在大树的枝干上。我们只能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到斑斑点点的黄的、红的兰花的颜色,却无缘看到全貌,也拍不下照片。有一鸟巢蕨特别巨大,比村头的喜鹊窝还要显目。

倒木也多了起来,在倒木的树干上,这里那里常常冒出一片蘑菇,红色艳丽的树舌。它们在这里至少已生活了数百年,现在腾出了空间、土地,让幼树茁壮地生长。大自然就是如此生生息息,才永远繁荣茂盛!

长春油蘑藤、扁担藤、过山龙……这些藤蔓植物粗壮,攀缘到大树上,穿溪越涧。

我曾在亚热带原始森林、针叶原始森林、泰加原始森林、热带雨林中跋涉过,但眼前森林的原始性,使我感到那样新鲜、奇妙、自然。

没经过人类破坏的原始森林,每一片都是自然的美景。

路还不算太难走,只是还要不断爬山、攀岩。太阳虽然还没出来,但天空却开朗多了。我估计最少还要攀缘相对高度落差200米左右,这对已消耗一天体力的我们说来,确够艰难的。

粉红的、深紫的、淡黄的杜鹃花,不断从繁枝茂叶中挺出,展示着美丽。李老师经不住诱惑,常常拖着伤腿,爬到坡上去拍照片。

前面的岭上,出现一棵盛开的含笑,虽然有一半被林子遮去,但壮观的景色,仍催得我们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到达它的身旁,反而看不到花了,只有巍然矗立的树干。上去3个人,还没能将它环抱。以林学家说法,胸径在1米以上的,就可称为树王,在这片林子中,无论是虎纹樟或者槠树、栎树,胸径超过1米的大树,比比皆是。这里是王者之林了!

一只山蹦蹦鸟,唱着洪亮的“山———蹦蹦,山———蹦蹦”。

几只长嘴的绿鸟,在杜鹃花中飞出飞进,不时唱起婉转多变的歌。

红色的、黄色的菘萝渐多,它们挂在树枝上,营造了一片神秘的氛围。

我感应到了森林中出现了奇异变化,正在思索这种变化的根源、向小谷投去眼神时,小谷说:

“快了!”

大家的神情为之一振,我全身的每个神经都进入了状态,处于灵敏之中。大家也都兴奋起来。

今天临出发前,我和小谷约定,他只能在到达大树杜鹃王的附近时,给一个信号,但绝不能指示它的具体位置。

对着他茫然的神情,我只好解释:譬如说你要去寻找一位从没见过的兄弟,知情人已将你领到那个村子,你是愿意别人把它喊出来和你相认呢,还是愿意自己去慢慢找?

他说:“当然是自己在村子里找。”

我问:“为什么?”

他想了想才说:“说不明白,但一定是自己从一个人一个人的身材、面貌上去寻找,那有一种使人心动的情感。”

小谷遵守了这个约定,退到了队伍的后面。我则大步向前。

我在和杨增宏交谈时,他说,21年前,他是50多岁的人,又长期从事野外采集工作,但那天七八个小时的山路,却走得很苦:心里焦急,一直没有发现大树杜鹃的踪迹。向导也常常迷路,有时还在林子里兜圈子。你们去了就知道,在那样的林子,不仅要往上看,还要注意落叶。

正是在地上,杨增宠捡到了一片杜鹃树叶。它大得出奇,叶子是长圆形的,有近30多厘米长、20多厘米宽。叶面绿色,背面淡绿色,叶脉上陷下凸。他按住怦怦的心跳,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侧脉竟高达24对!他敏感到这应该就是大树杜鹃的。虽然没有找到树,也没找到花,但心头已激起喜悦的浪潮。

又走了一程路,一棵六七米高的杜鹃,枝头上正盛开着花朵。叶片大,和前不久捡到的一样,有着24对侧脉。花色是水红的,浓淡不样。小花为钟形,由24朵钟形小花,簇拥成一个大大的花盘!

一点儿不错,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杜鹃,千真万确,大树杜鹃找到了!

那份激动、那份喜悦、那份自豪,与大树杜鹃一同载入了教科书,教育着千秋万代的炎黄子孙!

我也在寻找树叶,杜鹃树的叶子是捡到了几片,但要么不是长圆形的,要么是圆形的侧脉没有超过20对的。

啊,大树杜鹃王!

正大步向前,忽见有一黑色巨石,形状诡异,后有数棵参天大树拱卫,俨然黑虎踞伏状,激得心头一激灵。

距黑虎石约七八米,右侧出现谷口。山谷不深,挤满了各种林木,七八十米后有岭兀起。我想看看天色,只能见到凌乱的云,云高而薄,山谷中的光线都被大树遮去。

我又环顾四周,都是苍郁的树木,感觉使我右拐,进入了山谷。回头看看,只有李老师紧随着我,小郑、小谷、小夏都留在谷口伫立。

边走,边观察着三面岭上的生物世界。对面的岭上,浓密的树冠深沉,多是粗壮的大树。正在仔细搜索时,突然右侧的山岭亮起来了,倏忽之间,竟然有一束阳光射进。

啊,太阳出来了!这是我们两天来见到的最灿烂的阳光!

我和太阳相知,太阳有灵有性!

太阳照亮了我的心间!

我心里一动,将视线立即转向那边。有种似曾相识的色彩,晃了眼睛。这是一支直立树干,再顺着树干往下看,那直立的树干只是它的一支,还有一斜出的枝干和它同出一根。这斜出的枝干到三四米处,又分出了一枝,这一枝十多米后已断,而那一枝却一直斜斜地伸向高空。

我努力寻找它的树冠,可树冠太高,又稀落,最糟糕的是还逆光,只得收回视线,边往前走,边寻找它的根基。

啊,它们确实同出一根,那基干竟然是那样的大!再仔细看那根基的颜色,印证了的确是见过的。

喜悦如潮滚来,我强压着热血的奔涌,大声宣布:

“大树杜鹃王!在这里,右边的山崖上!就是它,肯定是它!”

小谷鼓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们向这边跑来,但到了我跟前,谁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都将头昂起,瞻仰着大树杜鹃王,像是注目着一座圣山、一座丰碑、一座荣耀的殿堂!

当那梦中寻觅千百度的大树杜鹃,突然就在面前时,冯国楣、杨增宏以及所有参加寻找大树杜鹃的科学家们的那份激动,那份喜悦,那种如释重负的心情,是我们能理解的吗?

路很陡。我们互相搀扶着登上了岭头,察看着枝枝叶叶,抚摸着它光滑的、肉红色的树干———是这红色的光耀,使我发现了它———努力去读它。这是一首生命的颂歌!

大约在1000年以前,一颗种子,在雨露中冒芽,顶出了土层的封闭,吸取着阳光的热情,奋力抽出了嫩叶,顽强地将根扎在山崖上。它为何在倾斜的崖边立身,而不是在崖上平坦的地方安家?是命运还是选择?

基干是直的,枝干为何要斜出?想必那时它的身后已有大树占据,只能向山谷的上空寻找宝贵的阳光。是什么使它决定分出两支,而每一支又一分为二,像是孪生的四兄弟?

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了两根树干。左边的第二枝干,在20米左右后,折断,第四枝在10米处也被折断,辨不清是雷击或其他的变故,它所占据的横向空间大约有八九十米,因为李老师带的是带广角镜的照相机,在可视的范围内拍不下它的全貌。这或许就是它立身处世的最好诠释,也是历经千年风霜雨雪的不凡的写照。

肉红色光亮的基干,使我在山谷中发现了它,但在10多米之后,就附生满了苔藓和蕨类植物。杨增宏曾对我说,那树干上有一棵附生兰,你一定代我去看看。是的,那断裂的树干上,确有棵正盛开的兰花,是这位王者的桂冠!

它历经了千年的沧桑,目睹了森林的演变,身后的大树倒下了,身旁的幼树起来了,断枝上刻写着它的坚强,它的不屈、光亮、油润的基干充溢着青春。

啊,大树杜鹃王,你为何能生命之树长青、繁花似锦?

啊,大树杜鹃王,你对生命的启示,我们应该怎样理解?

“对面那棵也是大树杜鹃!”

李老师的发现,将我们的视野扩大。一点儿不错,山谷对面的斜坡上,生长着3棵它的子孙。最高的一棵已达20米高,最小的一棵也有近10米高。就在它的身旁,也不过20多米处,还有一棵———子孙满堂的情景让我们心底涌起一股股欣慰的喜悦。

李老师还是用特意带来的带子去丈量。她自有心思。其实关于大树杜鹃王的各种数字,科学家们已作了细致的观测:树高30米,基干部直径3.07米,一枝干直径1.75米,另一枝干直径1.11米。树叶长度45厘米,宽20厘米。每簇花束由20~30朵钟形小花组成,直径约25厘米。

杨增宏说过,大树杜鹃王的花信分大小年,大年盛花,小年无花。他在1989年去看时,它未开花。1991年,陪澳大利亚朋友于一月底去时又碰到了小年。它的大小年,不是隔年,而是无规则的。

虽然有此一说,我也不知它今年是大年或小年。

但我们在林下,拾到了落花,那水红映紫的色彩,那花形如钟。它使我相信,它就是大树杜鹃为我们特意留下的礼物。

我一路仍为无缘见到千百朵硕花怒放的壮美景象,感到遗憾。

李老师突然说:“你太追求完美了!有时太完美的事会失去魅力。留一点想头不是更好?它让你时时想到大树杜鹃,想到还要来看它盛花的景象。”

是的,大树杜鹃是高黎贡山的镇山之宝,是这座大山的光环,是人类至今还能看到的、生于1000多年前至今依然鲜活的生命体!化石只是凝固的历史,要解读它,须要更多的想象和推理。大树杜鹃王是这块土地鲜活的历史,年轮中纪录着天文地理、风霜雨雪、太阳黑子、火山喷发……大自然变化奇妙,它能以事实来纠正对历史的误解和推想的谬误。

大树杜鹃王蕴含着长寿密码!

探险是快乐。

探险是人生的享受。

有必要说一句,当我们拍摄、解读大树杜鹃王告一段落时,阳光随即消逝,不久,雨又落了起来。谁说太阳无情?

十几天后回到昆明,我们忙不迭地去看望冯国楣先生。因为有一丛美丽的虾衣草诱惑,让我们驻足拍照多停留了一会,待拍过照片后,才发现与冯老失之交臂。我们赶紧追上去。

“冯老,看到大树杜鹃王了!昨夜刚回来。”

他笑了,慈眉善目,如一尊弥勒:

“好!好!你们也终于圆了梦!美梦是对未来的追求、憧憬,不断追求,梦想就能终于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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