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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经历神奇红树林

奇根世界

20年之后,我想再探清澜港红树林,起因缘于在广西北海英罗湾红树林考察。

按计划,那天是去涠洲岛观察候鸟迁徙的。涠洲岛在北部湾的海中,是候鸟们飞越大海的停留站,虽然已是10月中旬,但正是猛禽飞行的好季节。

天有不测风云,昨晚在北海银滩游泳时,还是风平浪静,今早却刮起了大风,在渡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港口宣布停航。

只得将去红树林的计划提前。英罗湾红树林自然保护区的海岸线有50千米长,总面积80平方千米。站在管理局眺望,无尽的绿树与天水相接,异常壮观;遗憾的是刚巧碰上星期天,找不到向导,又值退潮,没有船,幸好这里已开设了旅游观光。我们只好沿着搭起的栈桥,在森林里迂回。

红海榄群落是这里的特色。我们看到的这个群落,总共有100多棵树,几近纯林。红海榄叶柄红得耀眼,挂在枝头的果实上的果柄红鲜得滴水,支柱根长得高。这一切使得这个群落在红树林中别具一格。

红海榄是乔木,但这个群落中的树,都只七八米高。这引发了我想看到红树林中二三十米高的高大乔木的愿望。高大乔木自有一种风采———1983年去清澜港红树林的印象浮上了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我们结束了在广西寻找白头叶猴、银杉王、瑶山鳄蜥等之后,从桂林又赶到海南。

一叶小舟向大海漂流

清澜港红树林,在文昌河的入海口。

那是个雨后的大晴天。11月的海南岛,阳光灿烂,原野美丽。

出发时却很不顺利,自然保护部门原计划要来一位向导,但等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来,而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很紧,且天气预报今夜又有雨。朋友陈耀时任旅游局局长,只好临时通知文昌县,请他们安排向导。

文昌是椰林之乡,一望无际的椰树铺展在海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风中拂动的羽叶,洋溢着南国风情。尽管时间很紧,我们还是经不住诱惑,停车进入椰林小憩。

巧了,椰树研究所就在路边。然而今天是星期天,原想询问的事情,只好仍然装回肚子中。

这里的椰树高大、粗壮。虽然没有三杈椰、两杈椰、神秘椰,但这里每棵椰树的顶端,都有正在开花的、结果的,幼果、成熟的果,一派繁荣的景象,撩动着每个人的心绪。

我知道在另一海滩还有着新品种———矮化椰树。

风送来一阵机器的运行声。在林中拐了两个弯,这里椰果堆积如山,遍地铺的是晾晒的棕色的椰衣。

原来是座小型加工厂,将椰肉、椰汁加工为饮料———椰奶。椰壳是著名的椰雕原料,当然,椰壳的大部分是加工成椰棕,做成各种缆具。看着那椰衣如瀑布般从机器上下来,李老师不禁感叹:

“真没想到椰子全身都是宝。我也明白了,海南人为什么这样爱椰子!”

清亮的文昌河,从县城中蜿蜒而过,这里是和平战士宋庆龄的故乡。

我们并没在这里登船,车向东南行去。当文昌河又拦在面前,这才下车。文昌河流到这里,一改秀气,变得豪放,河面壮阔,波澜起伏。远处,两岸一片葱茏,那是出海口的红树林。

在浓荫深处,寻到了一条小木船。这时,有位黑瘦的老头,从堤上匆匆下来。

小木船很简陋,唯一的装备,是船尾的一台小柴油发动机,下部连着舵。舱里躺着一根只有两三米长的竹篙。

李老师看着我,我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开车的司机看着两位向导。向导却正在你看我,我看你。船太小了,就是乘这样的船,在这条大河上航行,再到大海?

黑瘦的老头已解下缆绳,说了句海南话,虽未听懂,但意思很明确:要我们上船。

但谁也没动脚。一路兴致很高、想跟我们看热闹的司机这时宣布:“我不去了!”

李老师仍然看着我。我是在巢湖边长大的,从小就喜欢驾船。我对她说:

“你第一个上,坐到船头去。没事!”

她说:

“把摄影器材留下吧!”

她完全有理由担心这样的小船,在如此宽阔的河中航行,随时有倾覆的可能。若是这样,人都顾不到了,哪能照顾到摄影器材。

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硬着头皮说:

“不用。我说没事就没事!”

她虽然胆小,但多少年来一同探险生活的经历,使她早就习惯于支持我的决定,即使是险象环生,她也绝对会和我同行。

李老师上船了,虽然颤颤巍巍的,但还是顺利地坐到船头。

等到旅游公司来的向导上船,可就麻烦了。他是小青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脚刚落到船上,他就失去了平衡,手舞足蹈,如跳迪斯科一样。

“张科长,别踩船边,身子稳住。”

岸上一片惊呼。黑瘦的老头没出一声,敏捷地下到水中,一手扶船,一手将他抓住,按他蹲下。

李老师脸色木然,两只手紧紧抓住两边的船沿。

后上的是位很富态的中年人。惊魂甫定的张科长说:

“吴经理,脚往船中心落。”原来是位经理。

看样子,他已知道刚才的险情是出在重心落到船一边了;船一晃,他越是要保持平衡,那船也就晃得格外厉害。

吴经理稳重得多,可刚上到船上,那船就往下一沉,沉得人心慌,因为船沿离水面也只三四寸了。

我上船后,要张科长仍蹲着,我和吴经理各坐一边。张科长随时挪动位置,以求得船体平衡,很像是在钢丝绳上玩把戏。

等到黑瘦老头坐到船尾,那船沿离水也就只不过寸把了。

“船上也没救生圈?怎么搞的?”

说话的是吴经理,好像直到这时才有了大发现。

黑瘦老头一扯绳子,发动机“扑噜噜”“轰隆隆”响起了。船头微微翘起,浪花飞溅。

“够刺激的!”张科长对李老师大声说。

李老师可笑不出,她正在风口浪尖上,水花像疾雨一般飞溅,既要用双手紧紧把住船沿,又要护住摄影器材。但这时已无法掉换位置,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想到黑瘦老头开船这么猛。

原想请吴经理告诉船长,但看他煞白的脸色,只好自己开口:

“你把船开慢点!”

黑瘦子船长将下巴一扬———迎面驶来了一只大船,船头犁开了水浪,如雁翎展翅。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两船迎面对开,对方是大船,掀起的浪高大;我们是小船,如不在速度上占优势,那相激的浪肯定要将小船掀翻。这时减速或停船,无异于自取灭顶之灾!

船长,看你被海风吹黑,被浪颠得精干的身姿,我知道你是惯于风浪的,你眼里也根本没把内河里的这点小风小浪当回事;可你想过没有,这四位乘客可不全是在水边长大的?

想什么都没用了。我将位置调整了一下,靠近李老师站直了身子,叫她坐到船舱底部,又将三米多长的竹篙顺到她的脚下,告诉她万一船翻了,摄影器材等什么也别管,但千万要将竹篙抓住,那毕竟是救命的稻草。因为她根本不会游泳。

大船一声笛鸣,震得我们一惊。随即小船就在浪峰上跳跃,一会儿波谷,一会儿浪尖。

吴经理一声不吭,但面色如土。

小张科长又惊又喜地尖叫。

李老师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摄影包在船里来回滑动。

我却像乌江行船的老大,随着浪势,不断调整身子,力求保持船的平衡。

“进水了!”小张惊呼。

我早已看到,船往哪边侧,哪边的河水就涌了进来。

“别动!找死?”

黑瘦子吼声如雷,震住了小张。

大船的涌浪已经过去,我们的小船也减了速。

嗨!迎面已是红树林了!

千真万确,船拐进了红树林中的水道。河湾中挤满了红树植物,组成了奇妙的图案,只是片刻船已经靠岸。

有毒的红树

吴经理刚上到岸上,随即哇哇大吐,吐得山摇地动,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得干干净净。小张只好又是搀扶,又是帮他捶背。

我们全身都已湿透。

李老师急匆匆地打开了摄影包,取出了照相机,又急急忙忙地回到船上。我也赶紧走了过去。

她的镜头,正瞄着一朵奇异的粉红色的花,那花丝如羽毛一般,中间挺出长长的花柱。柱头为绿色,底部已有一扁圆形的幼果,如青柿子一般。

啊,是海桑的花!我们为了拍一张完整的海桑花,不知浪费了多少胶卷。前几次,要么距离太远,要么风大枝摇,要么只见到花而见不到花底的幼果。谁知却在这里发现了。

然而,她没有按下快门,是角度不好。我请正在往外舀水的船长挪动船的位置,但不是有枝叶遮挡,就是光线不好,最后只好很勉强地拍了几张。

我们忙活完了,吴经理也直起了腰,擤完了鼻涕,又擦眼泪。

上到堤顶,啊,真是柳暗花明!这片红树林由木榄、海莲、红榄李、海漆、玉蕊、海桑等组成,多是乔木。有的树冠阔大,有的树冠秀气,各种群落构成了不同的层次,比海边潮间带的红树林有了另一种风采。林中片片沼泽,水面如明镜般闪着光亮,在绿莹莹的蜃气中,弥漫着绯红的霞雾,几只白鹭在其间轻盈地飞起落下。

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航行之后,这片红树林的世外桃源,焕发出无限的温馨,分外诱人。

李老师不断按动快门的响声,犹如小夜曲般跳动着欢乐。

“挑这条路,就是要让你们看这片景色!”

黑瘦子船长的声音,激起我心头轻轻一颤。努力去他脸膛寻找,可那儿黝黑黝黑,分明雕刻着饱经风霜的坚毅;我只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些显得得意的线条。

“这是哪一片?我怎么没来过?”

已稍有恢复的吴经理,这时问起了船长。

“这边路难走,从你们旅游路线过来,还要翻几个水坝子。我看这两位先生能经得住风浪,真的爱红树林。”

听了他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我心里搅起了小小的波澜,充满了对他的感激。想必这里有难得一见的景象。

没走几步,吴经理一改刚才的萎靡,兴奋地指着左边的一棵树:

“快看,这上面结了果。是海柚,我已几年没见到这稀罕物了。”

树约有十来米高,树冠浓密,那厚厚的叶片也似柚子树的一样。李老师第一个发现了海柚果。它藏在密叶中,个头不大,不像作为水果的柚子一只有四五斤,只有常见的橘子大小,那颜色也深得多。全树找来找去,也就那么七八只。

李老师却急急忙忙往坡下走去,差点滑了一跤,原来是地上落了一只海柚。她拣起后如宝贝般端详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包里。真有她的,一面在密叶中寻找海柚果,一面还能发现掉在地上的。

这时,她又发现了稀罕物———身旁有棵树,树干棕褐色,很高,但叶子稀稀拉拉,有的枝上只有一两片叶子。在这树冠浓密的林中,它确是怪怪的。难道是落叶树?我们还没听说红树林中有落叶乔木。

她正伸手去攀枝时。

“碰不得!”

吴经理大喝一声,吓得李老师连忙缩回了手。

我已跌跌跄跄地跑到了她的身边,但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特别仔细搜索了那树枝,因为有些蛇和毒虫的保护色和树枝是相似的。竹叶青蛇若是在竹子上,你只要不留意,它就如一节竹枝。

“赶快离开那边!”

李老师迅速撤离,我也稍退后两步。

“你们对土漆有没有过敏反应?”

吴经理这样一问,我心里猛然一惊。他说的土漆,是生长在山野的漆树,出产质量上乘的漆,在化学合成漆出现之前,油漆家具和用品时,一直是使用它。汉墓出土文物中的用具,至今依然熠熠发光,靠的就是那层漆膜的保护。但别说是生漆了,即使是漆树,也散发出一种刺激人的皮肤产生过敏反应的物质。

我曾亲自经历过这样的事。

那年我们在山野跋涉,路旁的几棵树上的红叶引起大家的兴趣,因为时值初秋,尚无霜染,却已红得如霞。小林还摘了两片叶子。

到了晚上,小林的身上突然起满了红斑与水泡,又疼又痒。房东一看,问我们碰过生漆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摇头。

房东又问:“你们碰过漆树没有?”

谁也不知道漆树长的什么样子。

我猛然省悟:“是不是那几棵叶子已红的树?”

房东说:“这就对了。他生的是漆疮!你们这是过敏。”他又对小林说,“不能抓,忍忍。抓烂了要化脓。”

小林说:“谁想抓呢?痒得钻心。”

看着小林痛苦、烦躁不堪的样子,房东说:“现在天黑了,明天一早就去挖些漆树根来,熬水洗疮,很快就好了。”

真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解药就在漆树身上。

从此我知道了漆树的厉害。

“那么,这棵树是不是就叫海漆?”

“对极了!就叫这名,也是红树林家族的。”吴经理很高兴,“它的树汁有毒。你对土漆不过敏,可以剥开枝子上的树皮看看。”

“你当心,别大意!”

我相信土漆奈何不了我,因为我不仅多次从漆树下走过,甚至还用手试过生漆;即便如此,我还是掏出了小刀,慢慢剥开树皮。

枝上确实渗出了如乳汁一般的树液。闻了闻,似乎还有些香味,也没嗅出特殊的怪味。

“据说它还是一种香料。很难相信,它得病后,成了腐木,就自然散发出香味,但这种香味不能像沉香那样长久。”

后来,我在高黎贡山、怒江大峡谷考察时,有次朋友请我享用一种傈僳族、普米族同胞喜爱的食物———夏拉。事前,问我和李老师对土漆有无过敏反应。我说没有,又问为什么,朋友说,夏拉是用漆子油煎鸡丁,直到将鸡丁煎焦,然后倒进苞谷酒煮。

不久,那盆美味端上来了。香味扑鼻,在座的两位傈僳族朋友直咂嘴,那位白族的朋友直吸溜着往下淌的口水。朋友给我盛了一碗,并进行指导:“边喝边吃鸡丁,千万别光顾着喝,或只顾着吃。”

我尝了尝,一股浓烈的醇香直冲肺腑,在胸腔中燃起火热,比一般的酒,更具有穿透力。那鸡丁又酥又辛辣,怪味十足。当大家又吃又喝,扫荡了碗里的饮料、食物后,傈僳族的朋友唱起来了,有几位离席跳起了奔放的舞蹈,聚会渐渐到了忘我的境界。

朋友说,做夏拉少了漆树种子油可不行,漆油有种特殊的香啊!

夏拉不仅祛风去湿,更为奇特的,它还是兴奋剂。

傈僳族、普米族的同胞,对植物世界有着深刻的认识。

自然界就是这样千奇百怪,变幻万千,才无比神奇。

两栖树木长板根

吴经理说:“红树林中还有种树有剧毒,叫海檬果,等一会儿指给你们看。在红树林,也要像在热带雨林中,不要轻易去碰不认识的植物。”

从海漆、海桑、海桐、海莲等名称,我想到第一次去东寨港时,保护区的老张说过,红树林的树木,原生陆地,是长期处于海边的生存环境,使它们逐渐向大海延伸,逐渐适应了潮间带的潮涨潮落,成为“两栖”植物。

刚经过一片茂密的红榄林,眼前是一片池塘连着池塘,有的池塘中还留有几棵红树。以此判断,这里原来也应是红树林。

我问吴经理,他沉吟了一会才说:

“挖塘养鱼、养虾、养螃蟹……你看,埂边、池内的家宝树都留下了。家宝树不仅能制药,还有螃蟹特别爱吃它的叶子。”

我问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有关红树林内的高生物量我了解得并不少。我是问为什么在保护区内竟然毁树造塘?

吴经理先说这可能是在保护区之外,后又说搞不清楚,这要找到保护区的人才能明白。突然有个不祥的感觉出现,原先说好来向导的,后来为什么又不来了呢?

在这方面,我们已有深刻的教训,以东寨港为例,它原有红树林56000亩,经历1958年、1975年两次围海造田后,砍去了大面积的红树林,只剩下了26000亩。失去红树林的护卫之后,造起的田经不住海浪侵蚀,浮游生物大量减少,海产一蹶不振。直到建立了保护区之后,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才恢复到近四万亩。

人啊!为什么要毁坏自己的家园呢,是愚蠢还是……

突然脚下一滑,眼看着要跌入水塘时,我赶紧扭转身子。不知怎么一下,竟然滑溜溜地滚到外埂。幸好,跌得不重,只是滚了一身烂泥。

小张他们急急忙忙赶来。我说,没事。见旁边有一水凼,就踏着稀泥去洗手。站起来时,正前方的一棵榄李引起了我的注意,严格地说,是它的根很奇特:

板状根,地面上,向外生长了四五块板状的根,最大的一块板状根,约有1米

长,六七十厘米高。

这种板状根,和热带雨林的板状根几乎没有区别。板状根是高大树木的一种力学选择,由于自身的高大,需要有巨大的板状根来支撑。

可这是在红树林中,这棵树也不过就十来米高,转而一想,它在潮间带生活,要抵御海浪的冲击,则必须有支撑系统。它和秋茄、海桐等的支柱根。群众称之为“鸡笼罩”的作用应是一样的,但我在广西和福建、广东的红树林中,都没有见到这种典型的板状根。这应算是这儿的红树林的一大特色。

它是否也像支柱根一样,具有呼吸和排除盐分的作用呢?秋茄的支柱根上就有很多的气孔,我曾在东寨港剥开它看过,那里如海绵一般,具有淡化海水和呼吸的功能。同行的老张说,这剥破的地方,几天内就会生出一个气根。支柱根也是气根。

我正准备脱鞋赤脚下去看看时,黑瘦子船长说:“这里有沼泽坑,而且各种尖利的贝类的壳壳很多。看来你对这些红树根有兴趣,我再开船带你去别处看看,兴许能看到更容易接近的。”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吴经理站着没动,用海南方言问船长什么,船长也用方言回答。最后吴经理犹犹豫豫地才挪步跟着走。我估计他是想从陆路过去,而船长可能是说路远,或过不去。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到船上。黑瘦子船长发动了机器,于是小船就像蛇一样,在红树林的绿色水湾中游动。

在一片水椰处,船速减了下来。我急忙拉住它的叶子,想找水椰果。水椰果是味良药,可治哮喘。据说,水椰果中无水,不像椰子那样储满了汁水。椰汁为人们提供了可口的饮料,但对椰树自身来讲,是为了繁衍后代。1983年我在惠东地区考察时,主人曾介绍过引种椰树的经验:选种时,首先是抱起椰果摇,有水响的,才可作为种子;无水响的则弃之。

那么,水椰果无水,它靠什么来滋养胚芽、让它出生呢?

我问同行的人,谁也没有回答。

难道椰壳可以淡化海水?

红树林为了适应海水的生活环境,它们创造了绝妙的生存机制!

搜寻的结果令人失望,都没有找到水椰果。船长说:“别着急,有时间,我总能够帮你们找到。”

刚进入一片较高的海桑林,像是顷刻跌进了绿色的隧道,绿光中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异、幻化,波浪如一群怪兽在追逐,红树在跃动。

“哗啦”一声水响,惊醒在绿色梦幻世界的徜徉。

一只漂亮的小鸟,用长嘴钳住一条小鱼,得意洋洋地掠起,扇动着翠蓝的翅膀,在空中稍作停留,然后一转身,极准确地从树隙中飞走。

看清了,这是一只鱼狗。只有它才能表演在空中停留的动作。捕鱼能手小翠鸟也有这样的本领,而且还可以在空中倒车,鱼狗的羽毛虽然都以翠蓝和大红为主,但翠鸟的个头要小得多。

奇妙的指根

出了梦幻隧道,展现在面前的是林下的一片幼苗,密密麻麻地长在浅水区。

奇怪,这些幼苗是黑褐色的,没有一片绿叶,全都是光秃秃的,看似密密麻麻,又似有着一定的排列次序。

再看那林子,多在十几米高。从树的外形看,很似海桑,吴经理证实说,是海桑的一种。

我想,这难道是海桑的种子落下,自然出苗后又被扼杀?曾听植物学家说过,红树林中有的树木,对在自己林下的种子发芽、成林,呈拒绝的态度,因为幼林将直接影响母树的生长,所以释放出一种物质,窒息这些幼芽。

我请船长靠近一些,想看个明白。船长说:“这些水道都很窄,那边的水又很浅,你不就是要看那些根吗?”

“什么,什么,那些全是树根?”

“对呀,是冒出地面的根呀!它们都像计算好了,大潮时都没不了顶,根还戳在水面上。那年围海造田时,我们把这些根砍了,大树不久就死了。不是根,是什么呢?”

我猛然省悟:对呀,它们如手指,指问苍天!这是红树林特有的指状根,也称指根,是气根的一种。因为海边潮间带的滩涂,多是淤泥,透气性能差;某些红树,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将根向上长;拱出淤泥的封固,从空中呼吸新鲜的空气!

从海桑林下指根范围看,基本上与树冠相等,但为何如此稠密?毫无疑问,这是海桑呼吸和排除盐分的需要!

在陆地,我们常忽略了植物的呼吸,而在红树林里,在陆地与大海的过渡地带,植物却是如此瞩目地显示着这一需求!

船速很慢,我们像是在红树林中漫步,随着船长的引导,一幅幅生命形态的画卷,尽展眼前。

你看,同是支柱根,那形状和结构也随着树种的不同,距离海水的远近而有所区别。

漂过几处水湾后,看到的这片指根,却异常粗壮,顶端也是圆的!

无论是支柱根、板根或指根,都是红树家族为扩大领土,从陆地走向海洋的一种选择。为了这种选择,为了适应潮涨潮落,为了适应含盐的海水,它们在生命的形态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些变化产生了新的物种,展示出生命的顽强不屈,展示着生命的创造,展示出生命的伟大!

难怪植物学家们,正在努力探索红树林奇根世界的奥妙!

海边也是湿地。近年来,世界上的科学家们以巨大的热情关注着湿地,有人说,湿地是大地的肾,也有人说湿地是生物多样性的表现,且不管对湿地如何评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类必须保护湿地!

不知什么时候,船长关掉了发动机,拿起了篙竿,在一个稍大的水凼中慢慢地撑起。

小张眼尖,攀住了一根木桩,顺手从桩下拉起一根绳子。拽起绳索,一个尼龙线编就的、铝质圆环衬里的长圆形笼子渐渐出水了:

嗨,三四只大螃蟹正在其中哩!它们愤怒地吐着泡沫,高扬着蟹螯,骨碌着眼睛,要找对手玩命!

这种笼子是海边渔民常用的一种渔具。进口小,螃蟹呀、虾呀进去觅食后,很难再出来。

小张等到我们看清了,才又将笼子放入水中。大约十多米距离,他又提上一个笼子,这只笼子只有一只“横行将军”和几只大虾。又提了两只笼,都有收获。

在这范围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水凼中,下了近十个笼,且笼笼都有收获,看来这里的水产是丰富的。

船长说:“渔民都知道,红树林中的鱼虾多,近些年,大家也都很爱护。最怕的是养殖户,他们专挑在红树林中挖塘,沾红树林的光,不顾子孙的饭食!”

他又说:“在红树林中养牡蛎,可以不投放饵料!因为它喜爱吃的水虫子多。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明天带你们去牡蛎养殖场看看。”

发动机突然响起,闪过海湾中的渔船,快速地行驶,海水时时倾进船舱,但已没有了大呼小叫,与其说是我们习惯了这种危险的航行,还不如说是船长已取得了大家的信任。

在危险和困难时刻,人们也最容易沟通,并取得相互的信任。

船长说,晚上的海湾,这里、那里都闪起了渔火。这几年发展了灯光诱捕。那才是一片繁忙的生产景象!

说着话儿,船已停靠到岸边,吴经理不明就里,船长说要让我们看稀罕。

清澜港的红树品种较多,原生的有三十多种;而东寨港的只有二十多种,但它从澳大利亚等地引进了四十来种。对这点,我已有了深刻的印象,不知他还要给什么稀罕看?

上岸后,穿过一片红榄林,迎面的村寨旁,出现一片高大的树林。是海桑,翠绿的树叶,织成了浓密的树冠。

树高有20多米,胸径总在七八十厘米,浅褐色的树干油光闪亮,表明了它的青春活力。

我仔细寻找,没有发现指根。

水边的海桑有指根,而陆地的却没有,这是否证明了生命形态的选择是由于生存的需要?

啊,这是树王,是红树林中的树王!

红树林中不仅有乔木,而且和一切的树种一样有树王!

树王是一部鲜活的历史,它忠实地记录着这片土地的气候、人文、物种的变迁!

是我无意中的一句话。在第一次经历风险后登岸时,看到那些乔木红树时随口问的“最大的红树有多高多粗?”这句话引起了这趟观瞻树王之行的!

我问起记忆中的木榄群落。1983年来时,它们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直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也是引发我再探清澜港的动力。船长说,明天我领你们去,在海湾的那边。

感谢你,黑瘦子船长,你引导我们今天的红树林之行!感谢你的情意,感谢你对我们的理解!

临分手时,船长小声地对我说:“今晚你俩还到这河湾找我,我驾船领你去看红树林中的渔火海市,去捕鱼捞虾。”

太妙了!我庄重地点头。

红树林院士

红树林是生长在热带、亚热带海岸潮间区的森林,又称为海底森林。它是一个特殊的森林系统,在我心间也就有了特殊的牵念。20年来,只要有机会,我总是要去探访红树林,因为那里的谜太多,奥妙无穷。

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共存共荣是永恒的主题。

生物多样性是生物世界繁荣的标志。

3年前的4月,我和李老师去福建考察。先在武夷山探索了生物多样性之谜,继之到龙栖山、梅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寻找华南虎的踪迹。我国虽有虎数种,但只有华南虎是特有种,是真正的中国虎。根据动物学家对化石的研究,华南虎与原始虎最为接近。

但华南虎已销声匿迹很有些年头了,直到近年才又不断有关于虎踪的报导。这是保护自然的成效。

5月初,离开梅花山自然保护区,在参观了永定、南靖的土楼之后,我们直奔漳州与厦门,探访我国的红树林自然分区的最北线。

由每天跋涉在崇山峻岭中,突然来到了海边,心情和景色都有了变化。阿嫂挖土笋这正是荔枝花信勃发的时节,花穗挺出,黄色的花朵稠密。漳州是荔枝之乡,登高可见壮丽的碧海黄花!

水仙更是举世闻名。我们经过圆山时,主人说,只有圆山的东侧所产水仙为正宗,西侧的就要逊色得多。

前两天下了一场雨,我们出了龙海浮宫镇,就见九龙江大堤后面,浓密的红树林如绿色的长城,蜿蜒起伏!那就是龙海红树林自然保护区。

此处是九龙江的出海口,冲积平原。我们在圩间泥泞的小路上行走,又陷又滑,比翻山越岭多了另一份乐趣。你要防止滑跌,就得不断调整姿态,转身或弯腰曲背,大家戏称为“扭秧歌”。没走多远,已大汗淋漓。上堤的一段路只不过20来米,大家只好手牵手,保护区的小林像是拖拉机,将我和李老师拉了上去。

到达堤上,红树林织成的屏障,却将大江掩去,平添了几许神秘。红树林沿着堤外的坡度,一直向江边延伸,只能在枝叶的缝隙中,看到九龙江的波光。

这片红树林,主要由秋茄、桐花木、木榄、白骨壤组成群落。我们眼前的这片林子,主要是木榄。木榄属红树种,树高多在六七米,对生的椭圆状叶为革质,碧绿油亮,长势良好,枝头挂着青色的果实。果实很长,有十一二厘米,我们剥开果蒂处,见已有小小的嫩芽冒出。这就明确地宣称它是典型的“胎生”。当那嫩芽已能独立生存时,它就要脱离母体,成为自由落体,插进滩涂。

神奇的“胎生”植物,引起了科学家探索生命的奥秘。

据资料载明,九龙江口的红树林品种较少,只有数种,并没有木榄的自然分布。我心里很奇怪。

保护区的小林将我们带到一河湾处,其实这是一条小河汇入九龙江的出口,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九龙江犹如一个大湖,波涛滚滚,对岸的景物依稀。

堤下的滩涂上长满了幼树,我发现其中有海莲和木榄。

小林说,厦门大学林鹏教授多年来一直从事红树林的研究,是这方面的首席科学家。将海南的某些红树林树种引种到福建,以丰富红树林的品种,是他的研究课题之一。福建的原生品种都具有抗寒性能,要让喜爱高温的红树适应低温,难度不小。他的试验基地就建在这里。木榄和海莲都是从海南东寨港红树林保护区引来的。你们已看到了,引种是成功的。那些较高的树是第一代,它们的种子已繁育出了第二代。

我想起在一份资料上看到,由于红树林的特殊价值,浙江的温州、乐清也已引种了秋茄。

小林说,林教授通过对红树林的生理生态研究,已总结出了整套的北移引种经验。温州引种成功,是这项科研成果的结晶。林教授在这里还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和试验,譬如红树林的能流、物流、生理生态学、污染生态学……

我在海南红树林保护区时曾听主人介绍过,每10000平方米红树林的枝叶生物量达到惊人的数字。他引用的数据,就是林教授的发现。红树林对镉、汞等重金属和泄漏的柴油有较强的吸附力,因而在消除污染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这种研究工作,有些项目是同时在海南、广西、广东、福建等地进行的。

红树林中传来了笑声。不久,我见到了三四位妇女的身影。

她们头上扎着巾帕,右手提着铲子,左手提着小桶,裤角卷得很高,满腿烂泥。

小林说:“挖土笋的。”

红树林中有笋子?我自信已走过中国绝大部分的红树林自然保护区了,还从来没在红树林中看到过竹子,难道竹子也从陆地向海洋进军?

等到她们上到了堤上,我紧走几步撵上,急忙去看小桶,哪里是什么笋子,全是黑不溜秋的、如土蚕一样的小虫在里面蠕动,最大的也不过两厘米多长。

“这就是土笋?”我问。

那位大嫂只是微笑着。

小林说:“是呀!它的营养价值高着哩!几十元一斤。怎么,你以为是竹笋?”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林宽厚地笑了笑:“北方来的朋友都有这样的想法。红树林中的土笋最多、最肥。阿嫂,你们今天收获不少啊!”

那阿嫂赶快声明:“我们都是按照要求,没挖树根下的,一棵树也没伤。”

真的,每人都只挖了小半桶。

泥沼危险

我问:“怎么不挖了?”

她抬头看看已近中天的太阳,说:“还要去赶市哩!”

这片红树林是在九龙江的堤外。刚才,我就想进入红树林,看看这里林子的特点,现在又有了这样的好机会,怎能放过?但总也不好意思请哪位留下带领我去挖土笋。

经过一番周折后,小林从一位熟悉的阿嫂手中借来了铲子。李老师也要脱鞋,我说你还有摄影器材哩,我们陷到烂泥坑里,最多是滚出个泥人,照相机可不行。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在岸上同行。

我脱好鞋,做好准备。

待李老师走开后,小林才说:“这里有海潮,原来又还有很多的小河汊,红树林起来后,淤泥改造成了新地,将很多小河汊掩盖起来了。要是掉进那里,也和掉进沼泽地的泥坑差不多。进入林子后,你得听我的,要不,现在就穿上鞋子。”

这家伙,居然下绊子了。在野外探险时,碰到这种情况,我总是非常真诚地点头,满口答应,因为我也不愿意发生性命攸关的危险。同时我还很感谢他没当着李老师的面说,免去了她的担心。

刚进入林子,那景象和巢湖边的柳林区别不大,各种昆虫往脸上扑,往衣裤上爬,一股绿色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我是在巢湖边长大的。

土笋生活在滩涂中。再往下走,那就不一样了,烂泥很深,堤上的木榄、秋茄的支柱根不太发育,但在潮间带,它们有了支柱根,虽然这些支柱根没有在海南看到的那样奇特。

临水的一片秋茄林,多有一米高,没有支柱根,但根部粗壮,主干却比它要细得多。我近前去仔细查看,发现那粗根上有很多的气孔,难道在九龙江口,它的支柱根却变成了像棒槌一样的板根?

“蟹,青蟹!”小林急呼。

看到了,就在我的左侧,我连忙伸手去抓。一只青色的大蟹,圆眼骨碌着,举起大螯对着我的手。正当手在躲闪时,它横着身子,舞动了四对爪子,如蜘蛛在丝上滑行一般向水边逃跑。我紧撵几步,眼看就要抓到,可它不是张钳,就是舞爪,总是在一瞬间差之毫厘。

渔猎是人类的本性,这种基因无法磨灭。小林也加入了围捕。

看到它总是向水面逃,它到了江里,也就到了最安全的地带。我钦佩它横行时识别方向的本领。对策当然是要到它前面兜头拦住。突然,我的脚下空虚,心知不妙,连忙收腿,哪里还能收得回来,只听得“扑通”一声,跌进了烂泥,身子直往下沉。眼见旁边有棵小秋茄,我赶紧抓住。

小林也眼疾手快,跑过来将铲子往地下一插,一手抓住铲柄,一手拉住了我。这时,我感到脚已落在稍硬的土上。

“怎么啦?”

传来了李老师在堤上的呼叫,肯定是听到了我跌进泥沼的声音,但又看不清林子里的我们。

“没事!”我赶紧答了一声。

费了很大的劲,在小林和那棵秋茄的帮助下,我才爬了上来。

好家伙,这泥沼真深,淹到了我的肚脐上,简直成了泥人。再看小林,也是满身烂泥,连脸面也成了花的。

两人相视大笑。

小林说:“都怪我,要你警惕泥沼地,我却忘了。”

我说:“怪那只青蟹,是它的引诱。”

小林说:“回吧,都这副模样了。这身烂泥可不舒服,生了病就……”

“哪能呢?现在回去,不是冤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肯定有好事等着我们。”

说实话,满身的烂泥,又腥又臭,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小林说:“靠着树根走。”

我还敢大意?到了江边,看江水流得并不很急,但也只敢在浅水处刷洗。

我还是往刚才陷进的泥沼那边走去。小林说:“你还想再玩一次心跳?”我只笑了笑,因为在陷进泥沼时,看到了稀奇。

不错,它还在那里。这是一只正向青蛙成长的蝌蚪样的动物,但比蝌蚪大,前面长了两只腿,后面拖了根长尾巴。它趴在秋茄的树干上。我曾在哪里见过。

小林一定是看到我那聚精会神的样子,说:“还不快抓住?跳跳鱼也是几十元一斤!”

它就是跳跳鱼?难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哩!它的学名叫弹涂鱼,因为它可以像青蛙一样蹦跳,当地的老百姓叫它跳跳鱼。我在海南红树林见过。

“它会上树?”

“长两条腿干什么?长了就得派上用场呀!这是红树林里的特产!”

面对万千的生命形态,智慧大门常能豁然开朗!

我拍着巴掌赶它下来,可它充耳不闻;只好用手去赶,它才急匆匆地往下一跳,落到泥沼上,又“噌噌”地跳了几下,才在一小水凼里停住。

水凼中的招潮蟹,立即往洞里一缩,收起螯钳,只是瞪着眼睛。招潮蟹橘红色的背壳鲜艳,一个螯大,一个螯很小,像是不对称美的祖先。

小林不同意再冒险了,说:“有一处滩涂土笋多。”我们就向他说的地方走去。

在林中行走,我逐渐看出了一些特点,靠江边的地段,大多是幼树。幼树带之后是成林。再后,又是幼树。靠近堤上的又是成林。这是人工营造还是自然形成的?有一点是明显的,因为红树林有造地作用,江边的是自然新生的幼苗;若是人工营造,则是为了护卫大堤。

桐花树是灌木,叶子肥绿,正开放着小而密的白花。

怎么没有看到老鼠勒?小林说,都快给挖完了,传说它可以治不育症,能壮阳,都来挖,看也看不住。

来到一片滩涂处,小林挖了几处,一个土笋也不见。在我一再诘问之下,他才承认不是本地人,从来没挖过土笋,只听说过土笋住在泥中,地上有洞。至于是什么形状的洞,洞外有无像沙蟹推出的土,洞有多深却一概不知。

只有靠碰运气了。我想还是用笨办法吧,他挖出一大块泥土后,我将土掰开,又捏又摸,终于摸到一个软软的直蠕动的小东西。取出一看,哈哈,真是土笋哩!

我说:“这土笋不就是海南说的沙虫吗?”

小林说:“也对也不对。听说它们都属栖息在滩涂中的星虫类。沙虫主要是生活在沙质的海滩。”

“为什么叫土笋呢?”

“你看它像不像笋子?冬笋也得在土里挖。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毛估带猜的。”

挖到的土笋不算多,可我们捉到了几条小鱼,捡了几个小螺。

李老师很烦躁。

我对这片红树林已有了印象,在将捕来的土笋、小螺、小鱼都放回生它养它的地方之后,也就往海堤上走了。

李老师一见我俩的模样,就吃惊地问刚才发生的事。小林说了个大概。

这边景象变了,红树林后,全都是海产养殖的池塘。塘边建有一座座小棚,成群的白鹭,在养殖区的上空飞起落下,高空有猛禽在滑行。

红树林营造了繁荣。

“200两”的故事

小林说:“我讲段故事作为补偿吧!当然,今天晚上还要请你们吃跳跳鱼、土笋冻。土笋是烧后连汤汁一起冻住,半透明的,可切成一片片糕状,味道鲜美极了!”

“龙海种植红树林的历史,始于20世纪初期。有位姓郭的华侨,目睹了台风、海潮对海岸的侵蚀,尤其是海堤崩溃后的灾难,就从侨居地印尼引来了红树苗,栽种在海堤外的滩涂上。红树林有效地防止了海浪的侵蚀,使得红树林的面积不断扩大。这些树后来都长到了十几米高。

“还有个‘200两’的小故事。在草埔头那边,也是因为海风造成连年决堤。同乡华侨募捐,花了200两黄金,买了条旧军船沉没在堤外挡风浪,可谓是钢铁堤防了。然而没过几年,军舰一头下沉,一头被海浪冲歪,还是镇挡不住,照样遭灾。1958年开始大量种植红树林后,堤岸才固若金汤。在这个意义上说,红树林比黄金价值更高。

“1959年8月23日,这一带遭受了12级特大台风的袭击,大多数堤岸被冲垮,但凡有红树林护卫的堤岸,都安然无恙。

“1958年到1964年间,龙海又组织四次规模较大的营造红树林活动。群众看到了红树林明显的生态效应。仅是修堤(过去海堤每年都要修),一年就要省下几十万元。这几年富了,也多亏了红树林护卫了养殖场。

“但是红树林也不断遭到破坏,前两年这里发生了一起保护红树林的事件。起因是有一商人,投资一个项目。一切准备就绪,即要动工时传出一个消息:这个项目要毁掉几百亩红树林。这下可炸了锅,遭到了龙海百姓的强烈反对。

“但这个项目很有来头,又是上面压下来的。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有些重要的媒体也介入报道,后来在大量的事实面前,这个项目终于被取消了。林鹏教授始终站在我们这边,他的影响很重要。

“几百亩的红树林终于被保护住了!”

这个故事,我也曾听说过,但不如小林说得有声有色。

我还想起浮宫镇老洪说的,有个纸厂,废水污染,使他们养的牡蛎全死了,造成的损失,仅海产养殖每年就高达3000多万元;可那个纸厂一年的利税才1000万元。有的人,连这样简单的账都不会算,纸厂到现在还没有关闭!

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些领导们认识到保护红树林的意义呢?在自然保护方面,有人曾深有感触地说,过去有人说,难在教育群众,现在是难在教育领导!

回程时,小林说不去扭秧歌了,干脆插到公路上吧。

太阳已近树梢,晚霞外有一圈乌云。我担心天气要变。文昌鱼的奥秘风将路旁荔枝、龙眼的花香不断送来。几只绿色的小鸟,匆匆地在林子里飞起、落下。不多远,林相变了,树冠与荔枝的颜色不一样。小林说是杨梅林,这里出产的杨梅名气很大,酸甜适度,是鲜食或制成果脯的上乘之品。女同胞最爱吃的八珍梅就是它制作的。

一说杨梅,我满嘴都是酸水。那是刚到杭州读大学时,第一次见到红艳的杨梅,嘴馋,买了一斤,坐在西湖边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吃。吃时发觉很甜、微酸。可第二天吃早饭时,却上牙不能碰到下牙,牙根都酸。从此对它望而生畏。

说着话儿,已走进了杨梅林。青梅在挂果时,枝头常有红的嫩叶。杨梅叶片深绿,枝上缀满了正在变色的梅果,个头如巨峰葡萄,比浙江产的如杏般的杨梅要小。忽见有棵树上的杨梅已红,有几颗还红得发紫。我想这才5月初啊。小林说,现在都赶市场,这是早熟品种,他随手摘了几颗递给我们。

见我直摆手,小林说:“龙海产的杨梅有特殊的治病、防病的功能。这些年来,糖尿病流行,可这地方的人,却没有得糖尿病的。据说这是多吃杨梅的功劳。”

尽管他如此热情,我也只是礼貌性地咬了一口。李老师却吃得有滋有味。

天气真的变了,阴沉沉的,但我们仍然决定从角尾乘船去厦门,因为很想就便看一看这一带的海域。我和古生物学家陈均远教授有过一段友谊,曾专程到云南澄江去拜访他。澄江寒武纪生物化石群的发现和研究,证明了在5亿3000万年前,生物发生了大爆发。这一研究结果,向达尔文的进化论提出了有力的挑战。陈均远就是这一研究领域中的首席科学家。他在谈到生物进化的奥妙时,说了一个例子:文昌鱼是最早的脊索动物,正是脊索动物的进化、发展,才出现了人类。但时至今日,文昌鱼几乎没有任何的进化,仍保持了5亿3000万年前的状态。

文昌鱼就生长在厦门的刘五店一带海域。文昌鱼很小,只有几厘米长,细细的,栖息在海底的沙层中。其味鲜美,营养价值高。它是在19世纪末被发现的。那时它的产量每年有七八十吨。但后来,由于生境遭到破坏、污染,产量大减。现在已成立了文昌鱼保护区。

渡船起航时,雨已下大了,对面的厦门岛在一片迷蒙中。大海也被云遮雾罩,更显出海的壮阔与神秘。到了海峡中流,风浪骤起,船在浪峰波谷中颠簸。

我问刘五店所处的方向,有几位乘客摇头,只有一位用手指了指两点钟的方向。极目望去,雨丝如帘,天海茫茫,只有待天晴后,再乘船去探寻文昌鱼的神秘了。

我们每到一个红树林自然保护区,总是能听到主人介绍林鹏教授的业绩。秋茄的能流、物流的研究是在这里的,红海榄群落的研究是他主持的,他与红树林已经成为一体。在谈红树林时,已无法不提到他。正是他在红树林研究领域的卓著成果,使得厦门大学成了我国研究红树林的中心。

厦门大学坐落在海边。蔚蓝的大海,五彩缤纷的花朵,亚热带的碧绿林木,将学校装点成花园。

红树林院士

在朋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林鹏教授的家中。

他身材魁梧、儒雅、睿智,眼神中常有精光闪现,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他曾经历过一场车祸,死里逃生。

我听朋友介绍过,1987年他在野外考察时,遭遇车祸,司机当场死去。林教授身负重伤,昏迷两个多小时,双腿和右臂粉碎性骨折。医生慎重负责,为了查明伤情,给他做了剖腹探查。他前后共做了5次大的手术,身上开了7个切口,住院493天。说是死里逃生一点也不过分。十几年之后他能有现在的状态,是生命的奇迹。

当然,更是由于品格的崇高。他的坚强性格里充满了韧性。

话题当然是红树林。

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是红树“胎生”的神秘。

我知道林教授在这方面的研究有独到之处。他说了很多红树林学科的生态学、生理学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当然无法一一记录,只能是根据我的理解了。

红树植物是由陆地向海洋发展的,首先它要经受海水中盐分和潮起潮落的考验,也即是说它在适应海水中盐分时,自身需要调整。支柱根、气生根、板根、呼吸根等,就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的结果。种子呢,它能适应海水的侵蚀,于是红树在种子构造方面做了选择:种子留在母树上发芽。实际上是在母体中吸取抗盐和在潮起潮落中立足的本领。一旦它具备了这些本领之后,母体就将它分娩出去,让它用自身的重量,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插入滩涂。

其实还有种“隐胎生”的,树芽没有冲出果皮、仍在果皮里;一旦到达海水中,树芽立即冲出,和“胎生”的适应是同样的。但“隐胎生”不属红树科。如白骨壤为马鞭草科,桐花树为紫金牛科。

据说,长白山天池水边也有一种“胎生”的草。

关于“胎生”植物的诸多神秘,已激起科学家们的研究热情,相信会有更多的发现。

我们谈得很融洽,有时欢笑,有时默默沉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离开林教授的寓所,沐浴着海风的吹拂,呼吸着花朵散发的馨香,我在梳理纷繁的思绪。

林鹏的家乡在龙岩那边,幼时家境贫寒,当过学徒。新中国成立初期,他还在挑着小担运送红糖和盐。正是在一次挑运途中小憩时,他看到了厦门大学的招生广告,这份广告激发了他心底深处的求知欲。于是,他跑到龙岩,参加了补招的考试,1955年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从此他和植物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在一本有关红树林著作的序言中写道:“编者的导师何景教授非常重视红树林工作,早在50年代初期就领导我们从事此项工作,此项工作实际上是他教诲的成果。”尊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美德。

他专攻红树林,起因于一本外国学者著的《湿地海岸生态系统》。这本书中竟将中国列为红树林空白区。这种无知,不仅使林鹏吃惊,同时使他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中国不仅有漫长的海岸线,而且有着繁茂的红树林!

科学是用事实说话的。从此,他在红树林学科中孜孜不倦地探求。

这一段心理事业的历程,和他同时代的大多数科学家相似。我和他们中的几位有着深厚的友谊,非常理解流淌在他们血液中可贵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是民族奋发前进的动力!

学校给予了全力的支持,林鹏教授组织了科研班子,制订了规划,走遍了凡是有红树林生长的海岸。

在1985年国际红树林学术会议上,中国代表林鹏关于红树林研究的报告,引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他用无可争辩的事实,纠正了偏见和无知!

正是这些令世人瞩目的创造性的成果,使他当选为首届国际红树林生态学系统学会唯一来自中国的理事。之后,他参加了国际上《红树林宪章》的制定,他将中国的红树林以及对红树林的研究带到了世界!

我想,他的功绩,首先是完成了对中国红树林的种类、区系分布、生理生态等基础学科方面的研究;再者是对红树林的价值的探讨。他的研究证明:红树林在生物多样性、维护整个海岸生态环境方面,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作为红树林自身,有着高生产力、高归还率、高分解率的效益。红树林的特殊属性,具有极大的生物开发、利用的潜力。

其实,他的最大功绩,是用红树林的非凡价值唤醒人们,尤其是东南沿海的人们认识红树林,保护红树林———这个人类的财富和家园!

我说到龙海百姓保护红树林的故事。他说,那次的压力可大了,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有些人退缩了。对方声言,要组织几十人到我家门口静坐,要我改变态度。可林业厅支持我,不是支持我,是支持我们提出的保护红树林的观点。一切的有识之士的奋争保住了那片红树林。

还有两点引起我很大的兴趣。

他说,全世界都在关注从海洋生物中寻找新的药物,红树林是由陆地向海洋发展的,它在这方面应该有很大的潜力,已知的就有好几种对疑难杂症有疗效;但还是以不声张为好,免得给红树林带来破坏。

全球温室效应的加强、气候变暖,对森林生态系统的影响已引起人们高度的关注。红树林是生活在陆地和海洋交界处,温室效应会造成海平面的升高,将对它产生重要的影响。科学家估计,到2030年,全球海平面将平均上升8~29厘米,那么,红树林中的有些品种还能生存吗?全球红树林的面积巨大,约由60个乔木和灌木种组成,这将对全球的环境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我国应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我知道,他正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今年,朋友传来消息说,林鹏教授当选为院士!

祝贺您,红树林院士!

夜探红树林

红树林的风韵,洋溢在蔚蓝的大海和绿叶的交相辉映中。

2月份,我从红树林带回几颗种子。

种子是在海南东寨港红树林自然保护区拾得的。站长送给我时,特别指着顶端的两片嫩叶说:

“你看,种子还未成熟就开始萌出新叶,一旦成熟,种子脱离母体掉下,又尖又长的尾部就插入了滩涂,几小时后生根。若是被滩潮卷走,它就过着漂泊的生活,一旦碰到滩涂,它就扎根。多神奇!种子一落地,就已完成了一般植物扎根、发芽的阶段。任凭潮涨潮落,它已牢牢地立足发展了。”

种子为长纺锤形。上端平头,长出两片绿叶,尾部又长又尖,中间是纺锤形的圆肚子,最粗处直径有1厘米多,总长约有十几厘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奇的、被科学家们称之为“胎生”植物———秋茄的种子!

与其说它是颗种子,不如说它已是一棵秋茄树。种子为肉质,通体绿色泛红,有叶。生命的形态、生命的繁衍,多么奇妙,多么丰富多彩!为了适应严酷的环境,生命的本能做出了令人感叹的巨大的、坚韧不拔的努力!最伟大的思想家,在它们面前也得俯首沉思!

我将秋茄的种子插在水石清的盆中,每天都要看它几眼。一个月过去了,它们还是那样翠绿,新叶依然是两片。两个月过去了,仍然未见动静。春天就在这样等待中远去了。

6月的合肥已是盛夏。中旬,我从北京回来。进了家门,眼前一亮,见秋茄长高了,顶端又绿了两片树叶。才四五天的工夫,几棵秋茄,在水石清的盆中,已俨然成了生机勃勃的红树林。这大概是一盆难得的盆景了,朋友们争相参观。

我猛然醒悟,它们是热带海岸水中林木,当温度达不到它们的要求时,它们也是在耐心等待,在等待中积蓄力量。一旦大自然发出了号召,它们立即踊跃呼应。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道理?生命的底蕴、内涵,太奇妙!太神秘了!

海上森林

探寻“胎生”植物的神秘世界,是20多年前的事。

目标是海南红树林。凭着想象,我不知道被人们称为“海上森林”“海底森林”的红树林,是怎样一种景象?但无论是“海上森林”“海底森林”抑或“红树林”,已具有强大的诱惑力。你想,有片森林如火焰般燃烧在蔚蓝的大海上,那该是多么艳丽、壮美的景象!

那天,从海口乘公共汽车,经过琼山五公祠之后,进入一片红土荒原。

车停一小镇带客,我偶然抬头,见站牌上是“美男镇”。心头一颤,立即注意观察行人,似乎没有见到多少可称为“美男”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小镇能勇敢地伸张男人们的阳刚之气,确也令人感动。车又前进,我问邻座的海南人镇名的由来。

他说:“西边还有个‘美女镇’。那里出美女,歌舞团常去那里挑选演员。”

“歌舞团也来美男镇选演员吗?”

“没听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能用北方人的模子挑。男人有本领就美!”

这一说,引得我哈哈大笑!他对美的理解实在不一般。

说笑中,车翻过小丘,进入密密的树林中。微风中飘来一阵菠萝蜜的浓香。正当我在寻找菠萝蜜时,一片椰林已展现在面前。椰树高大,风姿绰约,树端是累累的椰果。透过椰林的树干的间隙,看到的大海是无数块明镜。

啊,海边是密密的树林,一直向大海伸展。蓝色的海水中,浮动着墨绿的树冠,袅袅的蜃气,从绿树中缭绕而出。蓝色的水道将森林串联成大块翡翠。几只白鹭在上空翱翔。

车在海边停下。

到达保护区,我问:“红树林离这里还有多远?”

老林指着眼前像是浮在海水中的树林说:“这就是呀!”

我愕然了。这就是我刚在车上看到的树林,只是到近处才发现它们有的挺立在海水中,有的树干已被海水淹没,只有树冠浮在海上。很像我的故乡巢湖边上的柳树,当夏季湖水上涨时,它们就成了水上树林。

“红树林,应该是……”我嗫嚅着。

老林宽厚地笑了,说这些生长在海边潮区的树多属红树植物。我常碰到人问红树林怎么不是红色的?这就像叫银杏树的,并不是说它是银色的。当然,既叫红树林,也是有原因的。这科的树,多含丹宁树皮,材质大多是红褐色。红树有十几科,几百种,是个丰富多彩的大家庭。它奇妙的生境,神秘的生命史,特殊的功能,引起了世界上各国科学家的高度重视。

恍然有所悟,内心嘲笑自己的望文生义,但也有一丝失落。然而,老林的话已引起我另一面更大的兴趣,足以补偿无知所引起的失落。

“是现在就去,还是等晚上落潮之后?”老林问。

“现在就去。晚上也去。”我有些迫不及待。

登上小木船,柴油机就“轰轰”地响起了。那声音震耳欲聋,和蓝晶晶的水道、绿绿的森林太不协调了。木船犁起海浪,扑打着红树林,红树林就摇晃起来,犹如披在大海上的绿巾,随风拂动,飘扬起伏。

船拐向小河道,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正是落潮时刻,两边的树林拥着小船,肥厚的绿叶将阳光折射,神奇的光彩效应,使红树林成了无数的彩色光斑的组合。

我们一会儿觉得像是在充满色彩的世界中浮游,失去了重力,忘却所在,色彩是芬芳的,带有绿的清香,花的馥郁。

一会儿,又觉得像是在清晨林间的小道上漫步,浮动的地气,在腿边身旁绕来绕去。

“扑哧!”

一声鱼跳将我们从色彩的世界唤回。海上的满目的树干和浮在海上的树冠,参差相映,排列成无数奇形怪状的画面。大海是如此奇妙地生出了森林!任你有着怎样丰富的想象力,也难以勾画出海上森林的多彩多姿的形象。

真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万千气象!

眼前一亮。

“红树!”

我拉住了树枝,船也停机。这是一棵红榄李,鲜艳的绛红色的叶柄,如红珊瑚生出一片绿叶。

老林说:

“红海榄的叶柄、细枝也红,它们是红树林群落中的矮子———灌木。你看,那边的角果木、桐花、白骨壤、老鼠勒、小老鼠勒、瓶花木等都是灌木。尤其是秋茄,长得最泼皮,哪里都有它。有人将它称为红树林的先锋树,生命力特强。它是“胎生”,植物种子在母树上就发芽了,特殊的构造,使它落下就不怕海潮的摧残、浪的扑打。它常常是第一个来到荒凉的海边,在蓝色的海水中扎根,繁衍绿的生命,撑起一片世界,迎接其他红树的到来。”

树名古怪,像老鼠勒、白骨壤等。

几朵美丽的花在召唤,我们绕了几条小水道,才将船行到它的身旁。红树林不像陆地上的树林,可以在林间任意穿行。它的郁闭度高,船是无法进入密密匝匝的树林中的。

这是一棵高大的海桑,树头缀满了花朵。绿色的花片,拥着银色的花蕊,端庄、高雅,异常响亮!

说到海桑,就在不远处还有种海桑,因为它特殊,是海南土生土长的品种,学名也就定为“海南海桑”了。海桑单独成为一科。

显然,海桑高大的身影已说明它属乔木。在东寨港红树林保护区内,乔木树种繁多,看到高大的树木,你就可以去观察,哪是海莲,哪是海漆,哪是木榄、哪是果实有毒的海檬果。我走遍了东寨港,印象最深的是在海水中的红树林,以灌木生长得特别繁茂,而高大的乔木,多在岸边。后来又去清澜港红树林保护区,证实了这种印象。那里岸边村寨旁,有一片木榄,粗壮、高大,形成了独特的群落。

银叶的果子非常惹眼,形状如腰果,有红的、绿的两种。红的像个小元宝,绿的如连心锁。若是用根丝线串起,那一定是赠给婴儿的最好礼品。

蟒蛇林

从迂回曲折的水道中转出,船向大海开去。我在船头突然发现,这里并没有河流入海,怎么形成了深水构成的水道呢?

老林说:“别急,看看你的运气如何。如果有缘,今天你能看到水底世界,这个谜也就解开了。”

快入大海了,船头却一拐,停到岸边。老林说:“这里不可不看。”这里没有特殊的景象。只是再往前,就没有红树林了。再仔细观察,原来是段海岸,它一伸手臂,就将大海圈成了一个海湾。红树林就像是这只巨大手臂挽起的花束,献给大海,也献给陆地。

海岸没有村寨,只有密密的树林。进入树林不远,一棵巨大的陆蔸立在面前。陆蔸巨大的根,像是树干般支撑起它茂密的叶子。叶呈剑形,很硬,和剑兰的叶子相似。我在海边见过不少陆蔸,然而这棵被大自然塑造得活似一位披头散发的神怪,竟然轻轻地拨动了我的心灵。难道它预示着什么?

是的,前面的世界,惊奇得我透不过气来:树林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大蟒,它们或昂首,或低伏,扭曲游动,由地上向森林上空蹿去;见不到头,看不到尾,错综复杂。这些大蟒在树中织成了一片奇异的景象、怪异的氛围。

不,不是蟒。我在热带森林中见过蟒,还在万山群岛的一个叫蚺蛇(俗称蟒蛇)岭的地方逗留过。是蟒就该行动,有着三四个人浓重的气息,它们早就该行动了。可是没有,看似在游动,其实那只是它们的扭曲的线条给人的感觉。

是树木?不像。我走过很多的森林,自以为对我国的热带森林也不陌生,但从没见过、也没听说有这样的树种。

是藤科植物?它们有碗口粗,带有热带雨林中树皮特有的灰白颜色。有的扭来扭去,幅度较大;有的在地上匍匐很长一段路,才又斜向上升,不久又扭向左边,似是在探寻着什么。

不,不是藤科植物!在林中没见到它们一片树叶,粗细也不均匀,它们虽然错综复杂地拥在这片林中,但并不互相缠绕。

这些如蟒、如树、如藤的植物,似是一位大画家,用铁线,在林中勾勒成了无数象形的图案。这些图案都是立体的,又是抽象的。只要变换一个角度,形状立即起了变化。

我回头望着老林,希望他给我一个说法,可他却只说:“你用手去摸摸。”

在热带森林中,朋友兼着向导,常常善意地戏谑,让我上当,吃点小苦头。有种叫火树麻的树,只要你摸它一下,那手就像被红炭所灼,要疼好几天。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当然不会贸然用手去摸。姑且称它为树吧!乍看,树干上一环一环的,很像棕榈科的,表皮既无粉状物,也无黏液溢出。

老林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伸手就抓住了树干,我当然也就解除了顾虑。但我仍然不能判定它为何物。

老林将我领到树林外。大海就在脚下,算是风平浪静,只有微波轻轻拍岸。海岸被浪拍打得龇牙咧嘴,没有红树林的护卫,海岸的崩溃是必然的。我以为老林是以此向我说明红树林在保护自然中的作用,谁知他却指了指旁边的一棵植物问我:“它叫什么?”

“这不是野菠萝吗?”

“真的?你再瞅瞅。”

菠萝,又称草菠萝,学名称之为凤梨,是南方著名的水果。栽种在地里时,只看到如剑兰一般的一蓬蓬叶子,果实坐在其中。这棵野菠萝只不过根或是茎,现在还无法分出,姑且称之为根吧。它长得特别高,大约有七八十厘米,像是竹竿顶起了一蓬叶子,也没见到果实,但我能确信它是野菠萝。突然,根上的一道道环形纹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再去林子里看看。”

一句话让我醒悟了过来。我大步折回,循着那些如蟒如藤如树的东西看去。不久,发现了秘密,在它的顶端,树林的上空,交错的隙缝中,我看到了它们的叶片。

“野菠萝?”

“还能真是蟒蛇,或者是没被发现的新品种?”

是的,林内湿润、温暖,给了它充足的发展条件,但这片树林似乎是和它同时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树长高了,树冠浓密了,它为了争夺那有限的阳光,就必须和树林竞赛。生存竞争的法则,使它无论如何也要攀上森林的上层。只有到了上层,它才能获得那充足的宝贵的阳光,才能生存、发展、壮大!

野菠萝的根,也就如躯干一般,委曲、迂回地朝着目标前进!

我们的民族,喜爱将松、竹、梅称作“岁寒三友”,喻为高风亮节。竹始终象征着铮铮铁骨,不折腰,不献媚,而被赋予高尚的人格。可是,我在海南的中和镇,见到刺竹,为了适应干旱的沙质土壤、气候,它不得不长出刺来。在热带雨林中,我见到过藤竹,同样是为获得阳光,它必须折节俯首在大森林中伸出枝叶去寻取阳光。

大自然将无比深奥的哲理,隐藏在它的万千气象中,也表现在它的臣民的身上。天崩地裂眼前豁然开朗,无尽的大海如明镜一般。水是蓝的,天是蓝的,衬得飞行的海鸥格外洁白。

船突然掉回头,减速。在海上远眺东寨港,像是海岸线突然折断,留下了偌大的港湾,但在断线中,似乎又还若隐若现地留下了一点海岸的影子。

“你看海,往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老林说。我有点愕然,难道海底有怪鱼、怪兽,抑或红树林?难道红树林真的能生长在海底,就如海带、海藻、海菜一样?

但我还是向船边的海看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可称得上风平浪静,南海的海水透明度高,但海的涌动、船的行进,还是有着波涛的起伏。眼睛都看酸了,看疼了,也没见到可称为奇鱼怪兽的。很失望。正当我要扫兴告退时,突然看到一只海龟,不紧不慢地游进了视野,它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圆盖般的身体中,四只足非常有韵律地划动着。我连忙报告惊喜的发现。

老林说:“那不是海龟,是玳瑁,它背甲上的花纹明丽、艳亮。”

真的,它像是嵌在蓝宝石中。

“你再往海底看,抓紧时间,风已来了。”老林固执地发出指示。

我再努力,但始终没有看到什么,似乎又看到了点什么。我瞪大眼睛,希望能看清那似有若无,无法想象的景象。突然,船颠簸了一下,接着就摇晃起来。

风来了。

“看样子,你无缘了。”

我很迷惘,但感到老林有惊人的故事,连忙向他追问。他不作答,反诘问我:

“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看到了一点房子、桥、村寨的蛛丝马迹?”

经他这样一说,我有些犹豫了,但我确实无法断定看到的似有若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好如实相告。

老林像位很有经验的说故事能手,他说:

“话说300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准确一点,是1605年7月13日,发生了7.5级的大地震,就是史载著名的琼州大地震。”

“发生了海啸和沉没?”

“不错。那真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顷刻之间,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72座村寨一下沉没,桑田成了沧海。这就是现在东寨港的由来。天气好的时候,渔民们常能看到村庄的遗址,还有石桥、坟墓、水井、舂米的石臼……水下探察证实了渔民们看到的是真实存在的。东寨港不仅是国家级红树林自然保护区,而且也是考古尤其是地震考古的重要地区。”

真是意想不到的一段故事!

在大自然中,你常常能读到让你拍案惊奇的文字。

难道它和这片红树林的生存还有着什么关系?

老林说:“我懂你的意思,但我说不清它们之间是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些情况,这片红树林的存在,已有很长的历史了。目前,它是我国面积最大、品种最多、保护得最好的红树林。本地调查表明:这里共有红树植物十五科、二十九种,大多是天然生成的。它们怎么来到这里?是谁最先到达?这片红树林的发展史,正是我们在研究的,有件奇妙的事,可以说一说。”

老林让船又驶到红树林。在一片灌木丛中,他指了棵小树问我认不认得。

我说:“像椰子树。叶片和身姿太像了。”

老林说:“是水椰。这里过去从来没发现过。虽然我们也正在作少量的引种,也就那么几种吧,但却没有引种它。其他的,都是建立保护区时就土生土长在这片海域。科学家称这里是我国最重要的红树林基因库。水椰的种子和椰果一样,椰衣抗海水侵蚀,海绵状的结构使它能在恶风险浪中总是浮在水面。这里没有水椰,整个海南都没有!但两年前,突然发现了它的幼苗已跻身红树林中。显然,它是从遥远的热带海岸,经过千难万险的漂流来到这里。神奇的大自然,或是生命的本能的追求,使它在这里安家立户,繁衍、扩展了水椰的家族。”

三五只红隼、游隼在蓝天中盘旋。游隼特别活跃,不断用飞行姿势向同伴传递信息。看来,它们在进行一场围猎。一只麻纹特别鲜亮的游隼,突然往下猛扎,掠过红树林,再爬高时,嘴里叼起了一个小动物。

老林说:“像是树鼩。”

树干上的水迹说明已开始退潮了。

月夜海猎

新月清秀。

出了保护区,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海边走去。才走一小段路,老林不走了,用电筒在路旁草丛中搜寻着,草丛中有着不平常的迹象,有条像被水流冲出的小道,草向两边分开,道上的草被压倒。同行的小张惊叫一声:

“好大的一条蟒!”

我一激灵,猛地向前追去,只听前面响起窸窣声。

老林从我后面追来,一下抓住我的手:

“追不到了。这里还盛产金环蛇、眼镜蛇,剧毒。可别冒那个险。”

我只好怏怏而回。小张余兴未了,说起大蟒的种种故事。

船刚进入红树林,奇异的景象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退潮之后,红树林成了根雕世界。每棵树都有十几枝根撑起,排成鸡笼罩形,护卫、托举起主干。除了支柱根,还有呼吸根和气生根。红树就像是被架托起来。顶起树干的稠密的树根,很似榕树的气根,只是主根并不十分明显。

我禁不住去摸摸那些根,软软的,有弹性,用指甲剥开,才见里面是蜂窝状,似海绵一般。我正在思索这种结构的功能时,老林说:

“你别忘了,这里是海水,可不是你老家湖滩上的柳树。”

“为了淡化海水?”

“叶子上也有很多的排盐线。排除海水中的盐分。”

生存竞争的法则,迫使生命做出何等艰难的决策!

潮水的起落,风浪的击打,还有太平洋上的台风……红树为了生存,历经了千万年的磨难,寻找到了特殊的繁殖方式、特殊形态的根系、特殊构造的树根,来抗击恶劣的环境,求得生存发展。

岛状的陆地裸露在红树林中,我们赤脚下水,在林中考察卤蕨、玉蕊、银叶,这些红树林的家族。

小张很有兴趣地在鸡笼罩的红树根中搜寻,不断捡起什么往篓子里装。我走过去,提过篓子一看,好家伙,已有数量很可观的虾了,又肥又大。他说:“大的是膏虾,稍小点的是斑节对虾。”

我生长在巢湖边,打小就对捕鱼捞虾有浓厚的兴趣。忙活了一会儿,没有收获,经过失败之后,我注意他的行动了。

小张总是先找红树根下的水凼处,然后先看看树根,才伸手到水凼。有时,一个小水凼有四五只大虾。不一会儿,我终于捉到了第一只虾,但被它犁形的头刺蜇得出血。虾特大,透明,那些挠足“噌噌”作响,拼命挣扎、报怨。小张说:“虾王让你逮着了。”

老林另有绝招,将电筒的光照在海水面上。南海的海水本来就透明度高,光的穿透力强,不一会儿就抓住一只大蟹,青色的。这位“横行将军”非常愤怒,骨碌着眼球,吐着白沫,一只大一只小的螯钳大张着左右寻找对手。老林才不管它这一套,“吧嗒”一声,就扔进篓子了。

电筒的束光,在水下成了圆圆的光晕,很像是舞台灯光,浮游生物、小鱼小虾都登上了舞台。在这寂静的夜晚,海里却是一片繁忙的世界。一条大鱼闪电般穿过,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在追赶着什么。青蟹在水里游动时,速度并不快,像是闲散地漫步,一副悠闲的派头,让人不忍心去破坏它的雅兴。

各种昆虫,在电筒光的诱惑下,也纷纷闯进了光束。它们不仅捣乱,扰得你无法看清水中的世界,还往脸上扑,身上叮,叮得脖子、脸上奇痒。老林说:“你别老是待在一处,应勤换地方。”

我往只是闷声不响、一心捕获的小张那边挪去。我的电筒光圈的舞台上,突然游来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小张眼尖,伸手就去抓。我知道海蛇都是毒蛇,连忙将他身子一推。他立足不稳,顺手抓住我,结果我们两人都跌到水里。小张气急败坏护住鱼篓,连忙站了起来,我却索性坐在水中。

“怎么啦?你这个老刘?”

“那是蛇,有毒!”

“嗨,你放跑了多大的一条蛇鳗!我都好几年没吃到这稀罕物了。”

“蛇鳗?”

“是呀!真有你的。把蛇鳗当成蛇!”

我很懊恼,小张却赶快去检查鱼篓里的损失。老林见我像个落汤鸡,就说:

“回去吧。”

小张说:

“还差一样。差了这一样,老刘这个北方人可要说我们小气了。”

“回去的海边也有。”

“没这里的肥。”

小张在前领路,像是往自家的菜园走去,充满自信地曲折向前。林间突然出现了一片礁石。礁石上长满了疙瘩,那模样像是饱经沧桑。

“嚓”的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小张已在用铲子铲那疙瘩。铲下一个,就往另一个篓子里装。这是在采矿?只听说南海有宝贵的珍珠———海珠,难道这是珍珠?是宝藏着珍珠的蚌类?不像。

那一坨坨的模样还能是恐龙蛋化石?我的心“怦怦”跳。难以料想的事层出不穷。

我急忙用手去掰那灰色的石疙瘩,牢固哩,只能再用劲。

“当心割破手!”

老林的话没落音,我已疼得在甩手了,四五个血口往外淌血。没想到其貌不扬的灰头土脑的家伙,浑身长着这么多锋利的牙齿。老林连忙走过来,我将手背到后面:

“没事,没事。”

“放海水里洗一下。腌得疼,但能消毒。”

还是瞒不了他。手往海水里一放,那真是伤口上搓盐,疼得我头上冒汗,但血却是止住了。

只有一把铲子,我和老林只好旁观。他拿起一个灰土坨坨放到我手里:“你知道它的名字,但不认识它。”

我小心地拿着,仔细端详,看出它隐约有如蚌的纹色。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恐龙蛋化石。但这样的蚌不算大,长不了珍珠,然而可以基本上肯定是属贝类。我找到了缝口,小心试了几次也没掰开,有了刚才惨痛的教训,当然更不敢用蛮力,只好捧着这个闷葫芦。

“我给你提个醒,法国的小说中,描写贵族们的宴会,常常提到它。”

“牡蛎?”

“你不相信?”

真要刮目相看了,竟然有如此之大?一副难看的面孔中,却隐藏着这样的美味!

“保护红树林,是保护一种高能量的生态。红树林的环境,养育着丰富的海产。我们今天只是手工作业,无法捕到这里盛产的石斑鱼、鲈鱼、立鱼……若是带了渔具,我们三个人都提不走捕到的鱼虾。”

我感谢老林的安排。捕虾、捉蟹以及铲牡蛎,都是让我对红树林有深刻的了解。

我冲了个凉,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桌上已摆满了虾、蟹,还有一只大盆,盛满了一个个水包蛋。当然不是水包蛋,但两者太相像了,我知道那是牡蛎。

老林说:“喝点烈酒吧,祛祛湿气,要不容易感冒。”

海鲜、海鲜,只有鲜活的鱼虾才鲜。我喜爱吃海鲜,但从没吃到过这样的海鲜!对于海蟹,我一直兴趣不大,因为那味道和我的故乡出产的毛蟹简直无法相比。进攻的目标首选牡蛎。

老林说,“还是先吃虾、蟹,先吃牡蛎,虾、蟹就没味了。”

可是已晚了,含在嘴中的一个牡蛎,不知怎么一下,已滑进了肚里,只觉得它嫩嫩的、软软的、滑溜溜的。我并没有打算如此狼吞虎咽,大约是太滑溜的缘故。既然如此,何必再按老林说的进食程序来。这次,我要吃得仔细一点。但刚想咬开时,它又无声无息、毫不犹豫地滑进了肚里。肚里像是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小张说:“你吃坏了肚子,可别怨我。”

老林索性停止吃虾,只是眯缝着眼旁观。

看样子,需要认真对待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匙子舀起一只牡蛎,雪白的蛋白,椭圆的、润润的,若是不说明,和水包蛋简直无法区别。轻轻咬开,黄黄的,如蛋黄的流质,汪了一匙。嗨,美味原来在这里!我用眼光询问老林:“这是什么?”

小张说:“那不能吃,是肚肠肠!”

真扫兴,本能的反应是要立即吐出,可它味儿是那样鲜美,鲜美得我的眉毛都在颤动,但小张的话又让人恶心。然而那味道太诱人了。

老林突然鼓掌大笑:“行!你不愧是勇敢的美食家。”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将白的、黄的流质全部吃完。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林说:“那是牡蛎的精华,是膏,犹如蟹的蟹黄。蚝油就是从那部分提炼出来的。这里人叫牡蛎为蚝,也叫蠔。”

小张笑得眼角挂灯笼:“我服了,老刘!听说你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吃过很多苦,现在我信。你明天想去红树林什么地方,我都会很高兴陪你去。”

没想到吃牡蛎,吃出了信任,吃出了朋友!

以后的年月,我还去过几次海南。每次,朋友们都要请我去东寨椰林吃海鲜。那地方虽然离保护站很有一段路,但仍在保护区内。我为了去看红树林,每次都欣然去了,然而再也没吃到过那样的美味海鲜了。月下红树林摸虾捉鱼,误将蛇鳗作海蛇,跌坐在海水中……尤其是牡蛎的美味,都时常诱惑我再去红树林。

今年2月,春节刚过,应邀又到了海南。林业局保护站的云大兴站长来和我商量考察计划。尽管时间很紧,要去的地方多,但我仍然毫不犹豫地说,第一站去东寨港红树林。

雨一直下个不停,车只好冒雨前行。当年颠簸的土路已为高速公路替代。到了美男镇,面目全非,只裸露出一片红壤平地。大兴说:“这里正在兴建新的大型国际机场。”更惊奇的是将“美男”改成了“美兰”。大兴说:“可能是有人嫌它俗了。”其实,好就好在这里,若是保留“美男”的名称,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全世界都知道有个美男飞机场!

保护区的所在地,也变化得让我无法分辨。它的旁边,立起了一座豪华的宾馆和海鲜馆。老林和小张也都调到别处工作了。

天公作美,雨渐渐停了。啊,红树林的面积已比十几年前大大发展了,在烟雨茫茫中和大海连成了一片,尤其是西边,已一望无际。树长高了,浓密的树冠,泛着暗绿色,表明它们在极好的营养状态中。

“现在还有人要毁林搞养殖吗?”我问。

“没有了。等会可去东南面看看。一条海堤上全是海鲜馆。丰富的海产说明,保护好红树林,不仅保护了自然,还保证了海产的丰富,保护了海岸、村寨,防止了风灾。效益是最好的老师!”

1992年,红树林又被列为《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中的湿地,每年冬春,都有科学家来这里观察越冬的水鸟。

在繁多的水禽中,有种黑脸琵鹭是稀有鸟类。整个亚洲,目前观察到的,也只不过几十只。几年前,发现有三四只来红树林越冬。香港的一位专家得知这消息,每年都来观察。

保护区的技术员说,今年来了3只,就在西南面那片树林。

“现在就去?”大兴问。他听说过十几年前的故事。

“当然!”

“晚上还去?”

“绝对!”

“不把牡蛎当石蛋了?”

“怎么可能呢!”

后记

关于1605年7月13日琼州里氏7.5级大地震与红树林的关系,老林没有明确的答复。

数年前,在海南上山村发现一古石碑,碑文开头文字如下:

盖奥稽古帝王发仁政以安民创事业以兴邦故吾今思地陷空暇粮米无归要众助力种茄椗以扶村长久奉官禁谕戒顽夫于刀斧损伤特为尊照

以下是种植、保护红树林的具体措施,对损害红树林的惩罚的具体规定。

“茄椗”是古代当地居民对红树林的统称。

此碑立于道光二十五年,即公元1845年。

这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保护红树林的条例,在国际上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碑文一开始就以1605年大地震为戒,警醒人们要种植、爱护红树林,以保护自己的家园,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唯有如此,才可能繁荣昌盛。大地震虽然已经过去了200多年,但人们代代相传,记忆犹新,可见那次陷落72座村庄,山崩地裂的可怕景象的影响。因而这种警示也就特别有力!

红树林是个独特的群落,具有独特的生态系统,生活在陆地与大海的潮间带。1983年在海南与它第一次相识后,它便引起我对生命的深深思考。以后凡是有它身影的地方———广西、深圳、福建……我都去拜访过。它的神奇不仅是植物中罕见的“胎生”,还在于在陆地向大海的演化中,它进化了一套抗击盐分侵害的系统。戈壁、沙漠中的植物,也同样具备抗盐碱的系统。红树林还进化了抗击风浪的根系,《奇根世界》已作了展现。

为了生存、发展,生命经历了伟大的奋斗过程!2008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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