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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父亲

父亲决定去一趟深圳。

父亲两个月前就想去深圳了。父亲很早就听说深圳是个美丽的城市。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到深圳去走一走看一看,因为他觉得那个城市再好,也只能是别人的城市,他只要种好他的两亩地,他这一生就算是平稳了,也无憾了。

然而命运就是捉弄人,父亲晚年平静的生活被一个意外打破了,确切地说,那是他人生里的一个大悲痛——父亲的大儿子,我哥,因病去世了。

大哥是在深圳去世的。大哥最后没能看一眼含辛茹苦养育他长大的父亲,也没能看到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就匆匆走了。这个噩耗从深圳传来,我们一家人都无法接受。父亲听了,走回他的房间,沉默了整整一个晚上。

大哥去深圳打工已经十多年了。每年大哥都要回来一趟,看看老父亲,每次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给父亲补补身子。父亲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每次都告诉大哥,下次回来,不要再带那些东西了,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他就高兴。但大哥每次回来,还是少不了带上孝敬父亲的礼物。

大哥今年春节回来的时候,还是带回很多东西,有强身的酒,有补体的人参,有暖和的衣服。父亲也没有多看,他盯着大哥看了一会儿,说:“工作不要那么拼命,干不下去就回来,家里还有两亩薄田呢。”父亲说话的时候,我仔细端详大哥,发现大哥真的瘦了很多,估计在深圳干得太累了吧。大哥只是笑笑,对父亲说:“没事儿。”

想不到半年之后,大哥就走了。大哥是被癌症夺去生命的。大哥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对于大哥的不幸,有人说大哥不是死于癌症,而是死于职业病,甚至有人说是死于生产事故。对于这样的猜测,我也产生了怀疑,怀疑大哥的死是不是真的跟他的工作有关。后来了解到的事情,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听说大哥在住院期间,他所在的公司给了他一笔医疗费,还发动员工捐款。可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大哥的生命了,大哥住进医院没多久就不治了——原因是大哥的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

那时候,父亲是想亲自到深圳去处理大哥的后事的。但考虑到父亲内心的悲痛和他的身体状况,我们一再阻止,父亲才没有去深圳。

可是,两个月后,父亲还是决定要南下了,任我们一再劝说,父亲就认一个死理,非要到深圳去一趟不可。父亲说,不那样,他的一生都会不平静的。我们无法说服父亲,也不知道父亲去那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和父亲登上了南下的客车。天气很好,父亲也看似平静,但我却心潮澎湃。面对令父亲失去儿子的城市,面对太多猜不透的死因,刚强的父亲会做出些什么呢?我无法预测。

一如我所预料的,在大哥工作的那个公司,我们没有顺利地见到经理。面对高楼林立的城市,我一时显得有些焦躁与无奈。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们才见到经理。经理对两个月前逝去的那名员工还隐隐有些印象。

“他是个不错的员工,对他的英年早逝我们也感到惋惜。”经理回忆着,并安慰了父亲一番,然后就把他的秘书叫了进来。

经理让他的秘书到财务那里支付两千块钱给我父亲。父亲听了,站了起来,摆了摆他那双有点干枯的手,说:“经理,我来深圳不是向你要钱的。”

经理看着我父亲,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时,父亲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慢慢地解开。那是一沓崭新的钞票。看着父亲的举动,我惊呆了。经理也愣愣地看着我的父亲。父亲上前几步,把那钞票递给经理:“这是你们工人给我孩子治病捐的款子,现在用不着了,请你转交给他们,并转达一个父亲对他们深深的谢意。”

父亲说完,向经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看着父亲深深弯下的脊梁,我的心一颤,眼里饱含着泪水。“我们走吧。”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从他那平静的声音里,我知道,现在的父亲心里一定是很平稳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感恩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心灵境界。感恩,是对来自生活的关爱和善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维护,也许那只是一声轻轻的感谢,也许那只是一个感激的眼神,也可以消解人们内心所有的积怨,涤荡世间一切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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