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心不乱想，身不乱动，口不乱说，这是君子用来保持诚实的办法。内不欺骗自己，外不欺骗别人，上不欺骗苍天，这是君子用来谨慎独处的办法。不愧于父母，不愧于兄弟，不愧于妻子，这是君子用来对待家庭的办法。不辜负天子，不辜负人民，不辜负自己所学，这是君子用来服务于社会的办法。以性分言，无论父子兄弟，即天地万物，皆一体耳！
何物非我？于此信得及，则心体廓然①矣。
以外物言，无论功名富贵，即四肢百骸②，亦躯壳耳！
何物是我？于此信得及，则世味淡然矣。
【注释】①廓然：空阔貌。②骸：形体的总称。
【译文】就本性来说，不论父子兄弟，还是天地万物，都是一体而已！什么物体不属于我？对这一点想得通，那么身心就豁达了。就外在来说，不论功名富贵，还是四体形骸，也都是躯壳罢了。什么物体属于我？对这一点想得通，那么对世事就处之淡然了。
有补子天地曰功，有关于世教①曰名，有学问曰富，有廉耻曰贵，是谓功名富贵。无为曰道，无欲曰德，无习于鄙陋曰文，无近于暧昧曰章，是谓道德文章。
【注释】①世教：同名教。即社会教育。
【译文】有益于天地称为功，有关于名教称为名，有学问为富，有廉耻为贵，这叫功名富贵。无所为称为道，无所欲称为德，为人不鄙陋称为文，处事不含糊称为章，这叫道德文章。
困辱非忧，取困辱为忧；
荣利非乐，忘荣利为乐。
【原注】自君子观之，人欲是极苦的，天理是极甜的。小人反是，故从欲则如附膻，从理则若嚼蜡。
【译文】困苦耻辱不可忧虑，自取困苦耻辱才是忧虑；荣誉利益不可快乐，忘却荣誉利益才是快乐。
热闹华荣之境，一过辄生凄凉；清真①冷淡之为，历久愈有意味。
【原注】潘少白云：至理所在，入其中则乐见。若外饰之事，初见绚然，入其中则索然。真见道之言也。
【注释】①清真：性情真挚纯洁。李白《古风诗》：“垂衣贵清真。”
【译文】热闹荣华的光景，一过就产生凄凉之感；纯真淡然的作为，经历越久越有意味。
心志要苦，意趣要乐，气度要宏，言动要谨。
【译文】意志要刻苦，精神要乐观，气度要恢宏，言行要谨慎。
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
【原注】陈榕门云：三者工夫，原是一串，其效验亦是一串，丝毫假借不得。
【译文】心术要把光明诚实作为第一，仪表要把正大老成作为第一，言语要把简要中肯作为第一。
勿吐无益身心之语，勿为无益身心之事，勿近无益身心之人，勿入无益身心之境，勿展无益身心之书。
【原注】田静持云：凡看理学之书，与养生之说，皆有切于日用，有助于性灵，不可作等闲看过。若冗屑书帙，无益性灵，徒损心目，不若闲观山水之为得也。
【译文】不要说无益于身心的话，不要做无益于身心的事，不要接近无益于身心的人，不要进入无益于身心的环境，不要翻阅无益于身心的书籍。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曰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
【原注】少年不努力，年老徒悲伤，良可浩叹。吕新吾云：只竟夕检点，今日说得几句话，关系身心，行得几件事，有益世道，自谦、自愧、自恍然独觉矣。人能内反至此，决不虚度一生。吕新吾云：少年要想我现在干得甚么事、到头成个甚么人，便有许多恨心，许多愧汗，如何放得自家过！
【译文】一生不学习第一可惜，一日虚度第二可惜，身心一败第三可惜。
君子胸中所常体，不是人情是天理。君子口中所常道，不是人伦是世教。君子身中所常行，不是规矩是准绳。
【原注】且莫论身体力行，只听随在聚谈间，曾有几个说天下国家、身心性命、正经道理。终日哓哓刺刺，满口都是闲谈乱语。吾辈试一猛省，士君子在天地间，可否如此度日？一入儒者之门，自当从言规行矩始。
【译文】君子心中经常体察的，不是人情而是天理。君子口中经常称道的，不是人伦而是名教。君子身上经常施行的，不是规章制度而是道德准绳。
休诿①罪于气化②，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③于世间，一切求之我身。
【原注】陈榕门云：亟亟于所当尽，而不役役于所不可知也。
【注释】①诿：推诿。②气化：气运造化，即命运。③过望：责怨。过，责。《史记·项羽本纪》：“闻大王有意督过之。”望，怨恨。《史记·袁盎传》：“绛侯望袁盎。”
【译文】不要把过失推诿给命运，一切应从人事方面寻求根源。不要责怨世人，一切应从自身寻求原因。
自责之外，无胜人之术；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
【原注】其胜人、上人之本领，正于其自责自强处见之。
【译文】除了自我反省之外，没有什么胜过别人的办法；除了自强不息之外，没有什么超过别人的办法。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原注】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乐。
【译文】我有未曾读过的书，却没有不可告人的事。
闺门①之事可传，而后知君子之家法矣；近习②之人起敬，而后知君子之身法矣。【原注】其作用处，只是毋不敬。
【注释】①闺门：指私室。②近习：亲近。
【译文】家中的事情可以外传，然后可知君子治家之法了；亲近的人对他肃然起敬，然后可知君子为人之法了。
门内罕闻嬉笑怒骂，其家范可知；座右遍书名论格言，其志趣可想。
【原注】朱子云：圣贤之言，常将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袁了凡云：凡人居家，几案上须有劝善书，或先贤格言一册，俾朝夕翻阅。可以收摄身心，扩充善念，获益不浅，而于教子弟辈，尤为要紧。程子云：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是故大学之法，以豫为先。盖幼年心性未定，却以先人之言为主。为父兄师长者，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与之朝夕而讲论之，日复一日，盈耳充腹。久之义理浃洽浸灌，不知不觉，入于圣贤之路矣。若力之不豫，偏好之见生于内，嗜欲之缘接于外，欲其不染于习俗也，难矣！
【译文】家门里很少听到嬉笑怒骂的声音，这一家的家规可想而知；案几边写满名论格言，这个人的情趣可想而知。
慎言动于妻子仆隶之间，检身心于食息起居之际。
【原注】陈榕门云：二者皆人所易忽，于此处亦有操持，则无时敢忽。故观人每于所忽。
【译文】在妻儿子女仆人随从面前要谨慎自己的言行，在饮食起居的小节中要检点自己的身心。
语言间尽可积德，妻子间亦是修身。
【译文】在与人言谈中都可以积德，在同妻室子女相处中也可以修身。
昼验之妻子，以观其行之笃与否也；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否也。
【译文】白天从其妻室子女中验证他，来观察他的行为是否笃实；夜晚在睡梦中考察他，来预见他的志向是否坚定。
欲理会①七尺②，先理会方寸③；欲理会六合④，先理会一腔⑤。
【注释】①理会：明了。②七尺：代称身躯。《苟子·劝学》：“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③方寸：指心。《三国志·诸葛亮传》：“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④六合：天地四方。《庄子·齐物论》：“六合之计，圣人存而不论”。⑤一腔：一方腔调。此指一方之地。
【译文】要明了七尺之躯，先明了方寸之心；要明了天地四方，先明了一方之地。
世人以七尺①为性命，君子以性命为七尺。
【注释】①七尺：七尺之躯。下文的“七尺”指七尺之长，言生命之有限。
【译文】世人以七尺身躯为性命，君子则视性命为有限。
气象要高旷，不可疏狂。
心思要缜密，不可琐屑。
趣味要冲淡①，不可枯寂。
操守要严明，不可激烈。
【注释】①冲淡：虚淡，平淡。《晋书·儒林传》：“杜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
【译文】形象要高大，但不能疏狂。心思要缜密，但不能琐屑。趣味要平淡，但不能枯燥。操守要严明，但不能激烈。
聪明者戒太察，刚强者戒太暴，温良者戒无断。
【原注】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译文】聪明的人要警戒太精明，刚强的人要警戒太暴躁，温和的人要警戒优柔寡断。
勿施小惠伤大体①，毋借公道遂私情。
【注释】①大体：指重要的义理。《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
【译文】不要施行小恩小惠而损害义理，不要假借公家的名义达到个人的目的。
以情恕人，以理律己。
【译文】要以常情宽恕别人，以义理约束自己。
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①，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
【注释】①全交：保全交谊。《礼记·曲礼》：“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译文】用宽恕自己的心宽恕别人就能保全交谊，用要求别人的心要求自己就能减少过失。
力有所不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责人；心有所当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自诿。
【原注】陈榕门云：此即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也。人每相反出之，故终其身，惟见人之不如己意，不见己之不如人意。张子所云：以贵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尽道是也。
【译文】尽力而力有所不及者，圣人不会用没办法的事苛求别人；用心而心有所当尽者，圣人不会用没办法的原因自我推托。
众恶必察，众好必察易。
自恶必察，自好必察难。
【原注】陈榕门云：察于众好众恶者，不肯轻信人言；察于自好自恶者，不肯偏执己见。二者合而好恶乃得其真矣。
【译文】对众人的缺点、优点必须明察，察明众人的缺点、优点容易；对自己的缺点、优点必须明察，察明自己的缺点、优点困难。
见人不是，诸恶之根。
见己不是，万善之门。
【原注】唐荆川《与弟书》云：居常但见人之过，不见己过，此学者公共病痛，亦学者切骨病痛。自后读书做人，须要刻刻检点自家病痛。盖所恶于人许多病痛处，若真知反己，则色色有之也。
【译文】只看到别人的不是，这是各种恶果的根基。只看到自己的不是，这是一切善行的门径。
不为过①三字，昧却多少良心！没奈何②三字，抹去多少体面！
【原注】四语意味无穷，非老于世务者不知。
【注释】①不为过：不算错。②没奈何：同无奈何，没办法。
【译文】“不为过”三个字，蒙蔽了多少良心！“无奈何”三个字，掩饰了多少体面！
品诣①常看胜如我者，则愧耻自增；享用常看不如我者，则怨尤②自泯。
【注释】①品诣：品德意志。“诣”通“旨”，意志。②怨尤：指“怨天尤人”，语出《论语·宪问》。
【译文】常看品行胜过我的人，那么羞耻油然而增；常看享受不如我的人，那么怨天尤人的情绪自然消失。
家坐无聊，亦念食力①担夫红尘赤日。官阶不达，尚有高才秀士②白首青衿③。
【原注】退一步想，大有味，惟知足者能之。先辈诗云：“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因缘莫羡人。”真得自在之乐。
【注释】①食力：劳力者。②秀士：指有德行道艺的人。秀才亦曰秀士。③青衿：代称学子。《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毛传：“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
【译文】家中闲坐无聊时，也当想想卖力的担夫辛劳于红尘烈日之下。官位不能腾达时，想想还有多少德才兼备的人头发白了仍是秀才一个。
将啼饥者比，则得饱自乐。
将号寒者比，则得暖自乐。
将劳役者比，则优闲自乐。
将疾病者比，则康健自乐。
将祸患者比，则平安自乐。
将死亡者比，则生存自乐。
【原注】此养心自在法门也。
【译文】和饥饿的人相比，那么能饱食就快乐。和寒冷的人相比，那么能温暖就快乐。和劳役的人相比，那么悠闲就快乐。和疾病的人相比，那么健康就快乐。和灾难的人相比，那么平安就快乐。和死亡的人相比，那么生存就快乐。常思终天抱恨①，自不得不尽孝心。
常思度日艰难，自不得不节费用。
常思人命脆薄，自不得不惜精神。
常思世态炎凉，自不得不奋志气。
常思法网难漏，自不得不戒非为。
常思身命易倾②，自不得不忍气性③。
【注释】①终天抱恨：指父母死后，虽服丧有期，但悲痛之怀伴随终生。②倾：毁坏。③气性：愤懑。
【译文】经常想到如果父母死后终生悲痛不已，就不能不尽孝心。经常想到度日的艰难，就不能不节约费用。经常想到生命脆弱，就不能不爱惜精神。经常想到世态炎凉，就不能不奋发志气。经常想到法网难逃，就不能不戒胡作非为。经常想到身心生命容易毁坏，就不能不忍耐愤懑。
以媚①字奉亲，以淡字交友，以苟②字省费，以拙字免劳，以聋③字止谤，以盲④字远色，以吝⑤字防口，以病字医淫，以贪字读书，以疑字穷理，以刻字责己，以迂⑥字守礼，以狠⑦字立志，以傲字植骨，以痴字救贫，以空字解忧，以弱字御侮，以悔字改过，以懒字抑奔竞⑧风，以惰字屏尘俗事。【原注】此二十字，皆人所深恶之者，今乃假鸩毒为参术，变臭壤为金丹，直觉老大受用，讨尽便宜。
【注释】①媚：爱。《诗·大雅·下武》：“媚兹一人。”②苟：苟简、简省。③聋：耳聋，指假装听不见：④盲：目盲，指假装看不见。⑤吝：吝啬，指少说话。⑥迂：迂久、良久。《后汉书·刘宽传》：“迂久，大醉而还。”⑦狠：发愤。⑧奔竞：奔走竞争，指追求名利。于令升《晋纪总论》：“悠悠风尘，皆奔竟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
【译文】用敬爱奉养父母，用平淡交往朋友，用简朴节省费用，用朴拙免却辛劳，用装聋制止诽谤，用扮盲远离色情，用少言防止口舌，把淫荡当作疾病医治，用贪心读书，用存疑穷理，用苛刻要求自己，用永久遵守礼教，用发愤树立志向，用傲气培植风骨，用痴愚救治贫困，用虚无排解忧愁，用软弱防止欺侮，用悔悟改正过错，用懒惰抑制追逐名利，用懒惰摒弃世俗的事情。
对失意人，莫谈得意事；处得意日，莫忘失意时。
【译文】面对失意的人，不要谈论得意的事情；处在得意的日子，不要忘记失意的时候。
贫贱是苦境，能善处者自乐；富贵是乐境，不善处者更苦。
【译文】贫贱是痛苦的境遇，但是能够善于处身其境的人自有欢乐；富贵是欢乐的境地，但是不善于处身其境的人就更加痛苦。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蚤①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②处莫便放心。
【注释】①蚤：通“早”。②拂心：不顺心。拂，逆。《礼记·大学》：“是谓拂人之性。”
【译文】恩宠里从来埋伏着祸害，因此得意的时候必须及早回头；失败后也许反而能成功，因此不顺心的地方不要轻意放手。
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
磊落雄豪，是第二等资质。
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
【译文】意气深沉举止庄重，是第一等资质。光明磊落豪放雄壮，是第二等资质。聪明伶俐善于口辩，是第三等资质。
上士①忘名，中士②立名，下士③窃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