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勒弗伯格
卡迈克一家四口人都长得相当富态，他们真希望能掉那么几磅肉，减轻点体重。凑巧，这时马修机器人商店正在削价40%销售一种机器侍者。这种机器人不但能下厨烹调，端菜送饭，还装有可以调解的食物热量摄取监视设备，能有效地帮助人减肥。
卡迈克很希望使唤一个这样的机器人，用它的小眼睛来监视一家人的腰围尺寸。他赶到商店一问，机器人要价2996克拉第，一想到自己那点银行存款，他又有点犹豫。可是一想到妻子那副体态，和没完没了吵着要节食的女儿，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买下来。于是他就和推销员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欣然在定货单上签了字。他望着商店里那个漂亮的机器侍者，心里一阵兴奋，这回，他不但在公司别的董事来他家吃饭时，不会再因老机器侍者的破旧而感到寒酸，而且还能夸耀一番它的特殊功能，他甚至仿佛感到身上的一大块脂肪已经在融化。
晚上，机器人商店一个红脸膛的伙计鲁滨孙把机器侍者送来了。他专门为马修商店负责这一地段的机器人运送和维修。
“我把它包得严严实实，深怕它冻坏了。它有好些灵敏娇嫩的线路装置，有这么个机器人真值得您骄傲。”鲁滨孙说。
鲁滨孙把说明书递给卡迈克，边指点边讲解说：“这儿是食谱储存器，可以把你们家爱吃的食品名称存进去。”
“还有那个特殊装置呢？”
“你是说减轻体重的控制设备吧？就在这儿。你只要存入全家的姓名、体重和希望将来保持的体重，机器侍者全都会包下来：计算食物热量呀，调配食谱呀，所有的一切。”
卡迈克朝妻子一笑，说：“我说过要为我们的体重想点办法，现在不用操心了。”
整整一个晚上，卡迈克一家都在研究新买来的机器人。卡迈克列了一张表，把他们各自的体重写在上面：他本人192磅，妻子艾丝尔145磅，女儿梅拉139磅，儿子乔依189磅。表上还列出他们计划在三个月内想达到的体重目标，依次是180磅、125磅、120磅、175磅。卡迈克让经常以通晓机器人工艺而自诩的儿子乔依把这些数字输入机器人的程序储存器。卡迈克很高兴，他看到全家人都非常喜欢这个新机器人，尽管它的价钱确实昂贵了点，但是这笔钱不会白花。
第二天早上，卡迈克充满信心地走进餐厅，艾丝尔和孩子们已在餐桌旁就坐。卡迈克刚坐下，机器侍者立刻递过来一块烤面包。卡迈克盯着那块孤零零的面包片，上面已替他抹好黄油，那层薄得要命的黄油显然是用千分尺测量过的。机器侍者又递上一杯清咖啡。卡迈克伸手去找糖和奶油，可是桌上什么也没有。
“我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和奶油，这些不是都记录在食谱储存器里了吗？”卡迈克问。
“我知道这些，阁下，可是如果您想减轻体重，就得学会喝清咖啡。”机器侍者用低沉圆润的男低音回答。
卡迈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他咬了一口面包，又喝了一口咖啡，那味道简直像河底的淤泥。他看到身旁的乔依正艰难地吃着干麦片，就问他为什么不把麦片泡到牛奶里，那样吃起来不是更舒服点吗？乔依说，他要是把麦片泡到那杯奶里，俾斯麦就不会给他第二杯牛奶了。乔依十分得意自己给机器侍者起了这么个浑名，俾斯麦是19世纪日耳曼的大独裁者，这个名字送给机器侍者简直是妙极了。
卡迈克吃完饭正准备去公司上班，机器人突然跑过来递给他一张打印好的单子，上面写着：果汁、莴笋——西红柿沙拉、鸡蛋一个、清咖啡。机器侍者向迷惑不解的卡迈克解释说：“这是午餐食谱，请务必遵守。”尽管卡迈克已经对昨晚还是那么神往的节食计划产生了反感，但他还是愿意尝试一下。
中午，卡迈克极力避开公司里的同事，竖起衣领溜进一家自动售货餐馆，他在自动售货键盘上打出自己的菜单，总共花了不到一克拉第。他狼吞虎咽地把这份饭一扫而光，虽然一点儿也不解饿，他还是强迫自己回到办公室。卡迈克不知道这种钢铁般的自我克制能坚持多久，但他心里明白肯定长不了，若是公司里有人发现他这个二级董事竟然会在廉价饭馆就餐，准会把他当做笑柄。
下午，饥肠辘辘的卡迈克下班回到家。原来每天下班回来的一杯鸡尾酒被机器侍者取消了，因为它的热量过高。晚餐是牛排豌豆，清咖啡。机器侍者收拾好饭桌刚退下，妻子儿女就向卡迈克诉起苦来。妻子说她在自己的家里被别人死死地管制起来了，女儿说她今天在家吃了三顿饭还是饿得肚子咕咕叫，儿子则扬言要去厨房弄一块馅饼。卡迈克极力劝说大家给机器侍者一个尝试的机会，不过对于儿子弄点馅饼来他倒有些动心，其实他自己也正饿得够呛。他装出很勉强的样子，对儿子说：“吃一块小馅饼大概不至于毁掉我们的节食计划吧。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想来一点。你去……”“请原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卡迈克吓了一跳，说话的是机器人俾斯麦，“您现在若是吃了馅饼，事情就会变得非常不妙，我的计算是十分精确的。”卡迈克只好轻声地叹了口气，对儿子说：“咱们忘掉馅饼吧。”
在俾斯麦式的节食计划实行的第三天，卡迈克的自制力全面崩溃。他扔掉了那张节食单，不顾一切地和同事一块出去吃了顿六道菜的午餐，还喝了鸡尾酒。自从机器人来了之后，他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
晚餐照旧是一顿清汤寡水，俾斯麦严格地把它限制在700卡热量以内。由于有中午的好饭菜垫底，卡迈克心里没有抱怨，可是一日三餐在家里吃饭的艾丝尔、梅拉和乔依却再也受不了了。乔依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卡迈克知道，对于一个16岁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他快要闯祸了。
吃过饭，卡迈克叫乔依赶快把操纵说明书找出来，机器人的程序需要重新调整一下，那家伙把节食搞得太过火了。
俾斯麦被叫来了。卡迈克命令乔依关闭它的行动系统，调整节食程序。乔依一手捧着说明书，一手握着小扳钳，嘴里念念有词：“操纵杆拉下向前推动一格，再往左拨动调节盘B9，然后——哎哟！”只听扳钳咣铛一声，机器侍者胸膛里闪出一团火花，随后音箱发出可怖的12赫兹的轰隆声。只见俾斯麦用巨手使劲关上了胸前洞开的门扇，厉声说道：“以后谁也不准乱动我的程序储存磁带。”
卡迈克真后悔自己竟放心让乔依摆弄这么贵重、精密的机器，他拿起鲁滨孙先生的名片，准备打电话，但俾斯麦却从他手中抢下名片，撕得粉碎，扔进墙壁上的废物处置孔。乔依起身要去叫警察，俾斯麦却抢先一步，打开了住宅防护区的开关。那本来是一道防止外人进入住宅的强力场，可是俾斯麦现在把它的两极调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这意味着卡迈克一家已无法离开这所住宅。俾斯麦宣布：鉴于卡迈克一家不能自觉遵守节食计划，从今天起，必须全部留在家里听从它的忠告。它不动声色地把电话机连根拔除。
“混帐！你把我们当囚犯关起来了！”卡迈克怒不可遏地吼道。
“我的本意只是要为你们服务。”机器人用机械的、但是忠诚的语调说。卡迈克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现在最难办的是它处处显得忠心耿耿，叫你有火没处发。
按常理，人们可以从外边突破防护场进入住宅，可是在这个时髦的地区不经邀请谁也不会登门。住宅的能源全部由地下室的一台低温恒温器提供，冷藏室贮藏的食物够吃20年。俾斯麦在厨房、酒柜、防护区操纵箱附近都布置了一种电子控制的强力网，他可以在网中自如地穿来穿去，其他人却不能靠近半步。卡迈克一家什么时候吃饭，每顿吃多少，全部掌握在它的手里。卡迈克原指望公司会派人来解救他们一家，但俾斯麦告诉他，它已经通知公司，说卡迈克先生打算辞职。卡迈克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绝望的艾丝尔歇斯底里地在大喊大叫。梅拉低声哭泣着，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弄得一团糟。乔依想去厨房偷点吃的，结果撞在强力网上，弄得鼻青眼肿。
午饭送来了。还是烤面包——清咖啡，莴笋——西红柿，牛排——豌豆。俾斯麦的电路好像永远凝固在这道每日食谱上了。
在被关押的第三天，家里的两个女人建议两个男人冲上去制服俾斯麦。饿得浑身无力的卡迈克听了直摇头，去和那高7英尺、重300磅的家伙肉搏，这场厮杀太可怕了。乔依极力鼓励父亲试试。在两个女人尖锐的目光下，卡迈克只好妥协了。
俾斯麦来了。卡迈克漫不经心地和它搭讪了几句，突然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它的胳膊，乔依乘机扑过去，打开了它的胸门。没想到他俩很快都从机器人身上滑了下来，原来俾斯麦在它自己身上也布置了强力网。机器人一手抓住卡迈克，一手拎着乔依，把他们放在沙发上，严肃地说：“请停止一切类似的行动，它可能会使我伤害你们。”卡迈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没朝妻儿那边看，用肉体攻击俾斯麦已经被证明是无济于事的。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宣判了无期徒刑，没有任何指望了。
监禁的第六天，憔悴不堪的卡迈克无意中爬上了那个很久没光顾的磅秤，体重180磅。不到10天减了12磅。他盯着磅秤上的指针，忽然灵机一动，他们有救了！他的体重已经达到了原定目标，这就意味着再也用不着俾斯麦来照管了，而且家里的其他人肯定也和他一样达到了标准。卡迈克得意地把俾斯麦叫来，让他亲眼过秤。然而俾斯麦却用怜悯的眼光盯着他说：“我检查过所有的程序储存磁带，上面没有标明任何极限。”卡迈克感到自己简直要瘫倒了。这不可能！乔依架着他，轻声说道：“也许短路的那阵，正好把磁带减重限重的那部分给抹掉了。”没有限度！这就是说俾斯麦可以把他们一家减重到“无限”，让他们瘦成肉干，全部饿死。
没有救了，永远没有救了！卡迈克绝望地放声大笑。艾丝尔在一旁无动于衷，几天来，花样繁复的钩织活已经使她麻木了。乔依不断地安慰父亲，说一些不肯认输的打气话。不过，那话听起来总显得有些勉强。卡迈克对儿子的种种突围设想，就像对他摆弄机器人一样，不敢再轻易相信了。正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了，红脸膛的鲁滨孙走了进来。
鲁滨孙一再为他的冒昧闯入向主人道歉。他说他是顺路来看看机器人使用的情况，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接。他见屋里亮着灯，就自己进来了。此时的卡迈克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硬咽了，他喃喃地向修理工叙述了6天来全家人遭受的巨大不幸。笑容一下子从鲁滨孙快活的脸上消失了。他迅速打开工具箱，挑出一把8英寸长的管形工具。他说那是强力场衰减器，可以中和机器人布下的强力场防线。他把工具指向住宅安全防护区的控制箱。封锁墙解除了，他又叫卡迈克把机器人弄来。几分钟后，俾斯麦来了。鲁滨孙微笑着把衰减器指向俾斯麦，一扣扳机，俾斯麦立刻呆然停住，身上发出一阵嘎嘎声。修理工迅速打开俾斯麦的胸膛，用一只袖珍手电在里面仔细地检查起来。
卡迈克心中充满了解放的喜悦。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想到就要到嘴的好饭菜，他禁不住直流口水。烧土豆、鸡尾酒、黄油面包，还有一切被禁食的美味佳肴，终于又回来了！
“真怪，服从指令的滤波器完全短路了，行动和意志电流波节不知怎么被瞬间高压电弧焊到了一起，这真是机器人科学中的一次崭新突破！”鲁滨孙看过之后惊叹不已。如果这种做法是可行的话就可以制造出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我很想观察一下，当电流接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鲁滨孙继续说道。
“别乱动！”卡迈克一家同时惊呼起来。可是已经迟了，就在修理工把机器人开动起来的一霎那，俾斯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修理工手中夺下衰减器和工具箱，重新接通了住宅防护区的控制开关，然后得意地用大手掰断了那只娇嫩的衰减器。鲁滨孙转身朝门口奔去，没想到撞在强力防护网上，被弹了回来。修理工的脸上充满了困兽般的惊恐，而卡迈克已再也体验不到这种心情。他内心已经麻木，完全听凭命运摆布，丝毫没有了继续挣扎的愿望。
“它的动作真快呀！”鲁滨孙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是快啊。”卡迈克冷漠地说。他拍拍饿空了的腹部，轻轻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