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最早见于《文选》,是南朝梁萧统从传世无名氏《古诗》中选录十九首编入的组诗,大约是东汉末年的文人所作。它是乐府古诗文人化的显著标志。
胡应麟在《诗薮》里曾称赞它“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明王世贞称“(十九首)谈理不如《三百篇》,而微词婉旨,碎足并驾,是千古五言之祖”。
诗句非常清丽浅近,所含深意却摇曳不绝。
《行行重行行》之一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首诗思念游子之作。语言极为浅近,便如女子低诉一般。离别之后,相隔万里,天各一方,道阻且长,不知何时才能会面。“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胡马在北风中长嘶,越鸟在朝南的枝头筑巢,鸟兽尚且思乡,何况人呢?
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身体因思念而消瘦,衣带也宽松了。是因为浮云遮蔽了太阳,所以你不归来么?这里应该是思妇在猜疑丈夫为何不归来的原因,为什么你还不归来,难道是什么牵绊住了你,让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吗?漫长的思念,无数可能性的猜测也让她柔肠百转。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只觉苍凉忧伤,相思催人老,而岁月从来残酷,一转眼间,红颜已成白发。
记得看《倚天屠龙记》时,前面郭襄还只有十九年华青春正好,翻过一页,只见“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却是已经八十多年过去,那个心心念念思念着“大哥哥”的精灵古怪小襄儿,已经在叱咤江湖、创立门派后郁郁而终,而那个朴拙少年张君宝,已经成为了须发皆白的一代宗师张三丰。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谁能抵挡这岁月的风沙,而相思难熬,让岁月却只凝固在弹指一挥间中。
郑渊洁在童话里写到“幸福使生命变得短暂。痛苦使生命变得漫长。这短暂使生命地久天长。这漫长使生命转瞬即逝。”
读郑渊洁童话时我年龄尚幼,这段话也让我发了好一阵呆,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感受到的苍凉之意。刹那与永恒之间,究竟有着一个什么样的玄机?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为了保持青春好容颜,现在一定要努力进食,保重身体,以来来日相见时,还能给你最美的印象。再怎么柔肠百转,也不能憔悴了容颜,她宽慰着自己,心里盼归的希望仍然烛光般摇曳不绝,是倔强而痴心的女子。
这篇跟《涉江采芙蓉》表达的主题类似,都是思念远方的情人之作。
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在江边采芙蓉,水边香草摇曳。采来的芙蓉送给谁呢?当然是给心上人了,可是自己想赠予芙蓉的那个人,在遥远遥远的地方。遥想他现在,一定也正在回首,恋恋看着故乡的方向,然而长路漫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是发自女子心中的一句很轻很轻的叹息,余音却在这天地间袅袅不绝。
《庭中有奇树》之九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庭院之中长着一棵奇妙的树,绿叶中灼灼其华的花朵,轻轻折下枝条,上面缀着新鲜芬芳的花朵,想把它寄给自己思念的那个人。
却只能惆怅地执着它久久而立,直到花朵的清香盈满了衣袖。因为那个人在遥远的地方,不可能送到他的手上。这花儿有什么宝贵呢?不送给他也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是因为分离久了,想借它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罢了。
《冉冉孤生竹》之八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这里女子以冉冉孤竹自喻,而把男子比成泰山。“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说的还是一个意思,女子和男子结婚,正如菟丝附在女萝上一样。这里的新婚应该是订婚,因为后面还说道了迎娶。“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菟丝的生命也不是永久的,只有短短一瞬,因此,夫妻俩要趁着好时光,及时相会。“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然而两家相隔十分遥远,还隔着山陂。所以,女子才在盼望中幽幽而叹:“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已是入骨的相思,只觉得一秒也是难熬,多想快点,看到爱着的那个人的脸。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这里用蕙和兰自比,花开正好时,要及时采下,不然,错过了时机,就会随着秋草一起枯萎。
“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这两句是自抒怀抱,自我宽慰。她等得心焦,便对自己自言自语说,他品节高尚,约定了便一定会过来,自己又何必忧伤呢?
《迢迢牵牛星》之十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语言清清浅浅犹如小溪,叠词的使用如同小溪流水时叮叮当当的韵律,情怀却细致入微,宛转含蓄,余味无穷。可谓“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
《青青陵上柏》之三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山上古柏青青,涧中众石磊磊,都是长久存于这世上的东西。而辽阔天地之间,人便如远行的旅客一般,只是路过而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真是无限的苍凉,转念一想,不是吗?人生如白驹过隙,如此而已,生命不过弹指一挥间,在这世间,人不过是个匆匆过客。
于是就及时行乐吧。那些公子王孙,他们斗酒骑马,尽情玩乐,为什么还是心有戚戚呢?
魏文帝曹丕曾经写有“高山有涯,林木有枝,忧从何来,人莫知之,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他也是怀有这种心情吧。忧从何来,人莫知之,人类总会在极为安静之时忽起忧思,即使是最为富贵满足的人也一样。
《生年不满百》之十五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首诗所表达的思想和上首几乎是一样的。“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何总是忧伤呢,不如秉烛游。人生如此短暂,还不快些抓紧。
司徒空的《诗品二十四·旷达》中也说道:“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过,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欢乐总是短暂,而忧愁总是太多。何不携酒前往环绕烟萝鲜花的茅檐前一醉方休呢?小雨过后,喝尽樽中的美酒,然后持着杖藜行走过山坡。人世间谁没有死的那一天呢?只有那南山,巍峨依旧。
这十九首诗歌,基本是游子思妇之辞。抒发的,是离愁,相思,还有人生的无常之感。它所表达的情感,是人类共有的体验和感受。胡应麟在《诗薮》称:“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